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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呀?”

“羡慕爱上一个人,就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的初心。而现在的我,反而越来越不懂,怎样才是喜欢一个人。”

我的笔记本首页写着马尔维诺的一段话,每次打开,我都会愣一阵。

我所有的自负皆来自我的自卑

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

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

深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无情

“你走吧,未成年该回去睡觉了。”

送走17岁的我之后,迎来了20岁的我。

“嘿,20岁,第一次恋爱的感觉如何啊?”

20岁的我个子已经长了起来,嘴边也开始有了零碎的胡茬。眼神依然清澈,当时的我还不怎么戴眼镜,喜欢运动,开始自信起来。

“谈恋爱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啦!”20岁的我一口喝完一杯啤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你的一样,对吧?”我抿着酒,淡淡地笑着。

“是啊是啊,等在她楼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世界都消失了呢!对了,27岁,我跟她结婚了吗?我说过我一毕业就娶她的!”20岁的我眼睛冒着光,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去年她结婚了,不过新郎不是我。”我放下酒杯,低着头掏出一根烟。

“我靠,你搞什么啊!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珍惜!我鄙视你!”20岁的我一脸愤慨,恨铁不成钢。

最初我们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单纯,也许她说话好听,也许她长得好看又是同学,又也许,只是一次社团活动后一起喝了一杯啤酒,一不小心聊到了深夜…

那个时候,我们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去喜欢一个人的,而是能喜欢上一个人,本身就是种得到。

然而什么恋爱谈到后来,似乎都是在和时间谈恋爱,有时候觉得它走得太快跟不上,有时候又恨它走得太慢太枯燥。而它对你最好的时候,你又感觉不到它存在。

所以最好的恋爱,就是两个人都忘了自己在谈恋爱的时候。

“20岁的时候,我们觉得爱一个人一生一世都不够,也许是见到的诱惑还不够,也许是当时的热情太炽烈。爱情这东西,美好的时候是真美好,美好得让人想瞬间死掉;糟糕的时候是真糟糕,糟糕得让人想瞬间死掉。不过既然太阳都无法恒久,世人为何苛求爱情永恒?”我试着开导20岁的我,可他似乎不领情。

“得了吧,你个懦夫,自己喜欢的人不能喜欢到底,这就是背叛,这就是对爱情的侮辱。我看不起你,哼!”

“也许吧,我们都会成长为自己看不起的人。多希望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你和她已经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20岁的我愣了一会儿,有点忧伤道:“你现在还会想她吗?”

“我祝她幸福,消失在彼此生命,才是最好的祝福。”我斩钉截铁道。

《飘》的结尾,白瑞德有一段很著名的话:“思嘉,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也许有些结束,就是最好的结局。

就这么聊着聊着,夜已深,人已稀。与自己干杯,依然继续。

此后每一年的我,似乎都有好多故事,我们聊着,唏嘘着,感伤着,欢笑着,沉默着。

25岁的我,似乎已经喝多了,对我说着很多傻话。他在一次破釜沉舟的付出后,得到了一场虚无。

他哽咽着对我说:“混账,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笑了,原来当时的我还是那么武断。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真爱吗?”他醉眼蒙眬地质问我。

“其实大多数人还是相信世上有真爱的,就像相信有外星人一样,不相信的只是不会让自己碰到而已。希望这东西,还是要有的,也许哪天实现了呢?”

“扯淡。”

“也许吧,人生还很长,我们应该活得更乐观一点。还有,你醉了,回去吧。”

有时候记忆真的是累赘,它还自带美图秀秀,能变化出各种色调与滤镜选择。

记忆总是不可信的,但情绪这东西,就像一个疤,你以为好了吧,看见相似的情景或字句,总能隐隐一疼。就比如小时候我被热油烫过脸,直到现在看到沸腾的热油依然会胆战心惊。

这东西,真没辙。

人要坚持着努力活下去,去走很多地方,去认识很多人,其实跑了那么远的路,也只是为了摆脱怀旧的羁绊…可是仅仅是一杯酒,你就知道,原来那些旧时光,早已融入血液里,不离,不弃。

人生当然没有完美,所谓的完美只存在于偶然的局部,因此无须苦苦追求,当你走得足够远了,跟自己干个杯,一切曾经的重担,也会变得轻如鸿毛。

过去的一切生活,最后都连接成我现在在这里的生活,改变我们的,不过是一个选择,接着一个选择,一块碎片,拼着一块碎片。

而我们只能在时间的碎片中爱与思考,沿着每一块碎片运行的轨迹,与自己干杯!

☆我在罗马,你可否过了一聚——洛艺嘉

你突然来邮件:我在罗马,可愿过来一聚?我们开始有淡漠的陌生。我穿吊带背心不让进圣彼得教堂。你脱了上衣,给我穿,光膀子等我。我进去的时间长,你生气。我们乘火车。一个意大利女孩,把你拉出去练英语。一去,竟两个多小时。我该去找你吗?此时,我是你什么人?“就这一步,”你说,“或是你踏上归途,或是我永远离开。”

只绽放在自己的花季

今天,我意外收到你的邮件。标题是:佛罗伦萨:激情平息后的诗意。

徐志摩的翡冷翠翻译得确实好。但它更像是一块玉,而不像一座城市的名字。我说翡冷翠,没有一个意大利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说佛罗伦萨,就会有一半人知道我所讲。意大利语中,这浪漫的城市叫“费润姿”。

这是意大利最诗意的城市。

这里有欧洲最美丽的圣玛丽亚百花主教堂,有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有米开朗基罗那著名的“大卫”雕像,还有无数的世界珍品。

更重要的是,它把那时的氛围,也保留了下来。

如果在黄昏,经过米开朗基罗广场,你会看到这样的情景:灿烂夕阳,拥围着大教堂的一片橘红色屋顶。它们后面,灰粉色的天空勾勒着托斯卡纳山的黛色轮廓。左边的老桥,再左边的三圣桥。游荡在广场、橄榄树间蜿蜒宁静小径上的游人,都停下来,沉醉在黄昏蜜色的沉静和微醉里。文艺复兴时期的金色光辉,在每天的这个时候重返。

维基奥桥,为纪念Cellini百年诞辰,维基奥出资兴建的。因为只允许卖金银首饰的店铺在这里经营,这桥又叫金桥。

每家窗户上都有一个铁钩子,白天时,窗户往上面一挂就行了。

店面都不大,因为寸土寸金,却都华贵。橱窗里时尚、流光溢彩的金饰银饰让你忍不住慢下脚步。三两个顾客身后的小窗,安静地映着阿尔诺河上安静的明媚。

夜晚,花饰的木门一扇扇关了。店铺关了,这里仍是热闹。皮包、皮带、太阳镜、丝巾,在地摊上叫卖。有很多黑人,也有中国人,也有意大利人。

纸盒做的一对小人在音乐下舞蹈,吸引了一些孩子。“这个最不合算了。一晚上没卖出什么,还费了不少电池。”Cellini的雕像旁,坐了不少人,很多人坐在桥上。对面,几个人在弹吉他。缓坡、狭窄的小街,石子路,喧闹和灯火。阿尔诺河波光潋滟,佛罗伦萨灯火迷离。

这桥也叫老桥。因为但丁,而被世人所知。就是在这桥上,但丁遇到了贝德尼采。他们无缘在一起。贝姑娘死后,为了排解,但丁开始研究神学和哲学。他因此写出《神曲》。

那么漫长的时光已经过去

我的精神无从再去亲她的芳泽

佛罗伦萨也有但丁的家。如果你去,会有人用意大利语如此为你吟诵。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给你的信,也是从佛罗伦萨开始。只不过这些信,还没有到你手里。我设定了一个时间,它们会慢慢到达。我也写了信,给未来的自己。

你只描述了佛罗伦萨,没说别的。

半小时后,又一封信来了。这次只有标题:我在罗马,你可愿过来一聚?

此前,我爱情的荒野一片漆黑。你这几个字,像小火苗一样,悠忽飘过。我想想,决定过去。

大学毕业后,我们住的地方相隔很远。有一次,我让你在15路南礼士路站等我。我想当然地以为方向相反,车站必在马路对面。当时从北边过来的15路,单行,没有南礼士路站,而是停在复兴门。我们没有办法联络,当天能不能出北京,全凭运气。

这个不存在的车站,没有难倒我们。

我们相逢在路上,你笑我笑。

我们再次相逢的车站,是不是不存在呢?离开北京前,我想,我们基本算是放手了。因为我们的爱情已经处于危险的境地。距离、时间,每一样都是致命的。

闺密安洁,只是出去培训两月,男友就出轨了。“我并不真的想委托我的女友照顾他,我只是考验他,”她哭着对我说,“如果你不想失去爱情,千万别去考验它。”

我说:“是的。就像你钟爱的围巾。放在家里好好的,可你偏要把它晾在外面,还不夹上夹子,哪阵大风都能吹跑它。”

这世界的善变,倒也给我理由。如果别人的爱情都变,我又怎能保证自己的恒久呢?这年头,还有永远的爱情吗?与其在这上面做梦,还不如让我真的走进自己的梦。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梦。就当我辜负了你吧。

其实,我也是用自己的方式珍惜着:只要自己不变,这感情就可以不变。

在奔赴你约定的路上,我思绪万千,兴奋激动。我会不会立刻扑进你的怀抱?还管什么梦想,我要放弃天涯海角的追寻,立刻卷包和你回家。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异地碰面。你选的是罗马,想来就让人激昂。

罗马的汽车,没有报站,我一站站地盯着。但我忘记下车要先按铃了。不巧这站正好没有旁人上下,橙色汽车便一溜烟驶过去。我想起来时,没好意思喊,即使喊,也跑出百米了。我在下站下车,又等半天反方向返回。

到你面前时,晚了40分钟。

我想象与你的激情相逢,如今,都躲在这迟到的背后。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有安静地微笑。

你也远远地站着。

你身上有无新伴侣的气息?我辨识一下。我没看出有,也没看出没有。

我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两年。我们开始有淡漠的陌生。

你抬起左腕一下,好像在等我的解释。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有手机后就再不用手表了。你不一样。你对过去的东西深怀留恋,就是这本性,才使你今天还能和我约在这里吧。我从这里找到些信心,如实告诉你我迟到的理由。

“是呀,”你说,“不事先通知一声,谁还专门为你停车?停车都是需要成本的。”

你好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才说。

也是,不当面,怎么说?你喜欢面对面,不像我喜欢写信。

我们不再青春,经历、心理都不再单纯,一点小事,也能想到别的。

我理亏,所以我不计较了。我接着说:“这是我第二次来罗马。第一次,我在公交车上想买票时,人家告诉我,车上不卖票,上车前要先买票,一般在烟草店买。”

“你不是走过很多地方吗?还这么外行?”你句句带刺。

也许过去,你都忍着。现在,一并爆发了。

“这么久,你都干什么来着,想什么来着。”

我在走,在想。且不说每天有30万人从这地球上消失,就是年年岁岁花开相似而人不同,就是“朝如丝,暮如雪”也够让人感慨生命的无常。滚滚红尘,风来云往,生来死去,聚散离合,我们如何看待?得失取舍,我们如何把握?

生命是一段充满未知的旅程,我们能不能把它的不可预测看成惊喜精彩?我们能不能把这无常看成缤纷?痛苦是否让我们沉思、澄明?挫折是否是祸中之福,让我们耐心、坚强?

万法从心起。它无处寻觅,也无处不在。

我知道我要抵达那里。但是现在,我的心还做不到。我有障碍、困惑。我甚至还局限在对你信任的怀疑里。

你还在激烈地说着。我沉默。

我还做不到和颜悦色,但我感觉自己已能超脱出眼前。我告诉自己:不妄想,分别,执着。我要努力改善内心的不平衡。我的心要光明、向上。我要学会乐观,不担心未来。我不能在障碍里裹足,而要冲破它。因缘际会,我们能在罗马见,这已是好时光。我不感念你旧日的温柔体贴,我就直面你现在的抱怨愤怒。淡出淡进,任运随缘。心境简单,生死也便平常。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修炼。我殷切希望自己能找到对自然、对人生、对自己的新看法。

吃完午餐,你的情绪好了,也许是一路饿的吧。从前,你不会为任何事发火,也怪我这次犯的错大了。说走就走,搁谁,谁有好脾气?

西班牙台阶上人来人往。这里最初是想建个喷泉,可媲美许愿池。因经费庞大,遂改建了。1725年,法国大使援建了这里,但因西班牙使馆在这里,所以取名西班牙台阶。这台阶确实与众不同,又大又高,直曲相济,仿佛是手臂,将爱人的微笑风雨统揽入怀,仿佛在爱的弯曲柔波里,是一日日的疏朗开阔。

更因了奥斯卡那大片,这美丽大气的台阶,声名远播。

时值春天,台阶中间的花台,开满杜鹃。我对日常的东西,没有太多兴致。但想起“等到漫山开满杜鹃时”,那似乎是爱回归的代名词。

你也注意到了,更让我欣喜的是你的品评:“杜鹃虽给人喧腾热闹的感觉,但它只在自己的花季绽放。”

总弄塔罗牌、星座的安洁,对花语也有研究。上周,MSN上,她说:果真,果真,你喜欢的波斯菊,花语就是野性,自由。她问我你喜欢什么。我说,都是过去式了。她坚持。我说:杜鹃花。她说:杜鹃花的花语是永远属于你,喜欢此花的人纯真无邪,对爱不会轻易改变。

“把Roma倒过来写是Amor,拉丁语里,这正是‘爱’的意思。”我想起罗马人总这么说。

一切,都是好预兆。

我们在宽大的台阶上坐着,亚平宁的阳光,慢慢变成北京的。

“随地而坐,好像回到大学时代。”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