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辰与安国公府的人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口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周围摆满了切好的羊肉、牛肉、鸡肉、鱼片和白萝卜、胡萝卜、白菜、青菜、豆腐、豆筋、冬笋、香菇等等,随烫随吃,蘸着芝麻酱或香辣酱,美味至极。

这是太祖定下的新年宫宴的吃法,据说开国后第一个新年宴还是像前朝那般,御膳房做的大鱼大肉,送过来便有些凉了,略放一会儿就冷得无法下肚,最后君臣都只能喝酒,这些菜全都扔掉,非常浪费。太祖痛惜,从此定下,新年宫宴全部吃火锅,又方便又节约,还热闹,大家可以从头吃到尾,一点不浪费。

皇帝与皇后那桌配菜是特制的,除了家常菜之外,还有熊掌、鹿筋、鱼唇、裙边、海参、乌鱼等等,宗室王爷、公主、勋贵和一品重臣都有燕窝、鱼翅、凫脯、林蛙。汤是用野鸡崽子炖的,非常鲜美,常年吃斋念佛的人则换上野山菌炖的汤,保证人人满意。

大家吃得高兴,心情就好,说话间也没有唇枪舌剑,冷嘲热讽。有教坊司献上歌舞宴乐,为君臣助兴,席间清音与香气齐飞,绕梁不绝,令人陶醉。

僖嫔斜着身子,倚在皇帝身上,娇俏地说:“这个锅子好,冬天吃着暖和。皇上,以后咱们要经常吃。”

她的话语中一副跟皇上是平常夫妻、新婚燕尔的味道,皇帝听得龙颜大悦,探手搂住她,笑道:“好,以后你想吃就吃。御膳房弄锅子的手艺还不错,朕也胃口大开。”

僖嫔夹了一块烫好的乌鱼片,蘸了芝麻酱,然后放到皇帝面前的天青瓷小碗中,“皇上,臣妾觉得这鱼片特别鲜,您尝尝。”

皇帝笑眯眯地将鱼片送进嘴里,点了点头,“是不错。”

另一边的皇后看了僖嫔一眼,目光中微带鄙夷不屑,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蘸着芝麻酱,优雅地送进嘴里。

她已经四十多岁,早就不跟年轻妃嫔争宠了。僖嫔再怎么当着她的面与皇上腻歪,她都视而不见,半点也不生气。

皇帝与僖嫔几乎是旁若无人地在丹墀上面恩恩爱爱,让众臣看得哑口无言。三位皇子却视若无睹,笑着与王妃起身,四处敬酒,宗室长辈、勋贵豪门、朝廷重臣,面面俱到,尤其是向那些旗帜鲜明的中立保皇派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风采以及对他们的尊敬和看重。

宁王沉稳持重,敬王谦和练达,端王热情纯善,各有各的优点,仿佛都有明君之相。回京的几个月,苏东辰完全没有与三位皇子近距离接触,此时看来,皇子们都很不错,无论是谁,只要细细雕琢,将来登基后都可以成为明君。可惜,皇位只有一个,三位皇子势必会龙争虎斗,激烈厮杀。

目前看来,三位皇子旗鼓相当,最遗憾的就是他们都没有嫡子。尤其是宁王和敬王,已经年近而立,府中有正妃有侧妃有侍妾有通房,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生下的嫡子庶子俱都夭折,只有女儿活下来了,前些日子宁王的一个侍妾生了儿子,已被王妃抱到膝下抚养,也不知能不能长大。端王年少,尚未有子嗣,在这方面更是弱势,刚好与他半个嫡子身份的优势相互抵销。

自太子去世后,皇帝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位皇子表示出偏爱,反而对他们比较冷淡,虽然也过问他们的学业和婚事,却是不偏不倚。如果他始终对三位皇子没有特别的好感,而三位皇子也没有犯下明显的错误,那么最终挑选储君的标准极大可能会是看他们的子嗣。因此,谁能生下出色的儿子并能长大到十岁以上,谁就有机会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若是有嫡子,希望更大。

三个皇子府都有敌对势力安插的眼线,从丫鬟小厮婆子长随到小妾通房,那些嫡子庶子的夭折表面看上去都是因为生病,实际上有许多蹊跷之外,只是不知道是女人单纯的嫉妒还是有心人的算计。总之,想要平安生下儿子,并且养大,让他表现出色,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三个皇子陆续过来敬酒,安国公和苏东辰礼貌地起身,均是满饮三杯。父子俩恭敬而谦逊,粗豪而有礼,不卑不亢,挥洒自如,让三位皇子更想拉拢他们。

安国公夫人应付王妃,态度间略显谄媚,对于宁王妃颇为讨好,有些失了分寸。安国公只微微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大家都知道,苏东辰回京后,安国公夫人的权柄被他夺走了大部分,根本左右不了大局,因此她的态度说明不了问题。

这次新年宫宴,让苏东辰看到了很多东西,洛漓也对任务节点的分析模型做了进一步的调整,让气运之子和任务节点更加准确。

从初一到初七,有各种风俗讲究,苏东辰都需要留在府里主持大局,接待来访的各方人马,同时还要抽时间到各家府上拜年,走亲访友,忙忙碌碌。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很多人都出去看灯会,苏东辰也带着家里的弟弟妹妹和两个儿子出门,在预先定好的大酒楼上看灯。

这座酒楼也是锦衣卫暗部的联络点,现在由晏斐掌控的产业,他可以轻易安排郑成和苏东辰秘密会面,并且不让任何人知道。

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狭小房间里,郑成被巧妙地引诱到这里,一进门就看到正在喝茶的苏东辰。

他有些疑惑,却并不恐惧。苏东辰不可能暗害他,这毫无意义。

苏东辰一看到他就站起身来,恭敬地抱拳一揖,“很抱歉,郑阁老,末将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您,而这件事非常危险,因此我们的见面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才不能去府上拜访,也不能当面邀请您过来。”

郑成看了看身后已经关上的门,便走到桌边坐下,沉稳地看着他,做出倾听的姿态。

苏东辰给他倒了一盏茶,开门见山地说:“十三年前,皇上北上秋狩,太子留京监国。一夜之间,东宫大火,太子、太子妃以及东宫诸人悉数葬身火海,说是因为意外走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得到太子薨逝消息的同时,我却接到了太子的密函,当即悄然北上,在湖州附近找到了四个太子的心腹。他们带着一个初生不久的婴儿,是太子妃所出的大皇孙。”

郑成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太子是在临去世前匆匆写下的密函,上面有密押暗记,只有我与殿下知道,别人伪造不来。”苏东辰看着他,面容坚毅,目光灼灼,“抱着大皇孙南下的两个奶娘是孙妈妈和韦妈妈。孙妈妈是太子妃奶娘的女儿,当时刚生下一个儿子,还没满月,危急关头,用自己的孩子换出了大皇孙。韦妈妈也是太子妃跟前的管事,性格刚强。两人的丈夫都是太子的心腹侍卫,护着大皇孙日夜兼程,东躲西藏,侥幸没有被敌人发现。”

郑成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时只觉得全身无力,不得不坐到椅子里,平日里充满睿智的双目此刻无比激动,一直盯着苏东辰。

第2卷 常规任务:北晋皇朝 第34章 最大的秘密(2)

苏东辰神情肃然,“我将他们和大皇孙悄悄带回南方府中,正巧我夫人临产,生下一个儿子。我对外宣称夫人生的是双生子,就将大皇孙与我儿子放到一处,将他们抚养长大。”

郑成双唇微抖,半晌才问:“那是…”

“是仲儿。”苏东辰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他幼时体弱,虽生辰比孟儿大两个月,看着却比孟儿瘦小。因我夫人当时难产,次子出来得晚,身子比长子弱,这是说得通的。况且,做安国公府的嫡长子,要背负的责任太重,成年后免不了上战场,我怕仲儿的身子骨扛不住,更怕他有危险,因此就让他做了次子。若是他一直不能正名,认祖归宗,那就一直做我安国公府的长房嫡孙,我以后会给他安排大量产业,定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好,好。”郑成语不成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东辰诚恳地看着他,“我是军人,不懂政治,因此也不知道该不该向皇上说明仲儿的真实身份,如果要说,又该怎么取信于皇上。仲儿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乃是嫡传正统,若是身份暴露,定会引来轩然大|波,非常危险。”

“对。”郑成终于冷静下来,“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先见见仲儿才行。他…的相貌就是现在这样吗?”

“不,是我有意遮掩的。”苏东辰叹了口气,“仲儿生得酷似皇上,只有眼睛像太子妃殿下。”

太子的相貌很像亲爹,也就是当今皇上。大皇孙长得像皇祖父,在外貌上就占据了很大优势,皇上很难不喜欢他,而那些对皇位志在必得的人和势力肯定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苏东辰继续说:“仲儿喜文,跟我们苏家的人有很大差异,倒是很像郑氏子孙。他在读书方面天资极高,若不是我压着,只怕已经有秀才功名了。”说着,他露出一缕微笑,很为自己的养子感到自豪。

郑成很开心,“是吗?那太好了。”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当年,得知女儿女婿和外孙死得那么惨,他大病一场,几乎就这么去了。他夫人却没他那么幸运,自此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病故了。如今得知女儿留下的血脉还活着,而且生活得很好,没吃什么苦,他感觉很欣慰,至于别的,他还来不及想。兹事体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的。

两人是秘密见面,不能耽搁太久,于是郑成只问了一些重要的情况便不再多留,“仲儿还是继续留在你身边,至于以后要怎么办,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好。”苏东辰点头,“那我等您回音。如果您有事要与我面谈,可以戴上这个香囊,我很快就能知道。”他递上一个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几竿青竹,很符合郑成的身份。

郑成什么也没问,接过香囊收进怀中,便起身离去。

难题交到能干的人手上,苏东辰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有些心力交瘁,于是抬头后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晏斐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着苏东辰疲惫的面容,他很心疼,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他的额头。

苏东辰睁开眼,温柔地看着他,“我都告诉他了。”

“嗯。”晏斐的手微微滑动,抚摸他微凉的脸,“要郑成相信这件事并不难,只是要让皇帝也相信,就比较困难。毕竟皇家血脉不容混淆,这里又没有DNA检测,人有相似是常有的事,敌对势力很可能指责你找了个长得像皇帝的孩子来冒充皇孙,居心叵测。若是皇帝不肯信你,那么不但你和孩子有危险,整个安国公府都有危险。”

“是啊,所以我会力求做到万无一失。”苏东辰直起身,抓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温和地道,“我已经做足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实际上,韦氏的丈夫不但是太子的心腹侍卫,还是皇帝的人。太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表面上装作不知,所以当年才会选中他做护送大皇孙的侍卫之一。这些年来,我让他和孙氏的丈夫一直暗中护卫仲儿,然后派人盯着他,为了保护仲儿,这些安排是必须要有的,谁也说不出不对来。他很警觉,在南方又孤立无援,因此从来没有传递密信给皇上。回京以后,我加大了保护仲儿的力度,拨过去四明卫和八暗卫,每班轮值都是三个人,一明两暗,彼此监督,他仍然没有机会传递消息。如果郑成想好了,决定把消息透露给皇上,我就放松监控力度,让他将消息报上去。皇帝不一定会全盘信任他,但这是他亲自安排的心腹,身份又一直没有暴露,他总会相信一些。”

晏斐的双眸更加明亮,“好啊。”感受着苏东辰手心的温暖,他心里无比欢喜。

两人商讨了一下与郑成下次见面的方略,然后便各自离去。

苏东辰回到楼上坐下,招呼人去买各种小吃,看着儿子和弟弟妹妹开开心心地狼吞虎咽,不提半句礼仪规矩,反而对他们的活泼颇为赞许。刚才他去跟郑成见面的时候,就安排护卫保护他们去下面看灯、猜谜。苏南辰饱读诗书,猜中不少灯谜,给弟弟妹妹、侄儿和自己的女儿赢来花灯,让孩子们好一阵欢呼。那些花灯都放在房间里,瞧着非常可爱。

玩到半夜,孩子们渐渐扛不住,都有些睡眼迷朦,苏东辰笑着让侍卫一人抱一个,将他们送上马车,缓缓回家。

过完年,大家都收拾心情,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苏东辰也回到西山大营,筹备京城三大营的春季联合军事演习。

这是他率先提出的新东西,根据古代用语习惯,他称之为“练兵会演”,一经提出,就得到姜元武与石青的赞同。三人同时上奏,皇上龙颜大悦,充分肯定了他们的练兵方略。若是这一次兵演效果显著,就会形成常例,每年举行四次兵演,春夏秋冬各一次,以便让三大营的官兵们在所有季节所有天气所有灾害中都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皇帝还琢磨着,得让皇家禁卫军也来个兵演,把草包们全都淘汰,只留下忠心耿耿的精锐,这样皇宫才会更加安全。

过完年,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陆续回返。根据去年各地官员的评等,有的升职,有的调职,有的降职,有的罢黜,有的获罪下狱,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整个春季,京城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皇帝一反常态,不再求稳,而是大刀阔斧地进行调整,不少三品以上高官和有爵人家落马,甚而有抄家流放,夺爵毁券的重惩,以致人心惶惶,大街上连斗鸡走狗欺男霸女的纨绔都不见了。

内阁对于皇帝的雷霆手段态度不一,时有争执,可首辅郑成却不像以前那样温和谦逊,无为而治。他旗帜鲜明地支持皇帝,黜免罪臣,重惩贪官,申饬胥吏,告诫宗室,全力肃清吏治。几位阁老都挡不住他的决心,反而被他拖上了战车,滚滚向前,无法停止。

这个时候,郑成已经见过了苏钰仲。

苏东辰给儿子喝了一碗安神汤,然后将他带到一个秘密的房间里,抱起他放到床上,然后细心地为他去除了伪装。

郑成激动地看着床上的少年。他脸色略显苍白,剑眉斜飞,长睫安静,鼻梁挺直,双唇如弓。一眼看去,他和年轻时候的皇帝非常相似,那种来自血脉的尊贵气息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忽视。

郑成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感觉到一种骨肉相连的亲切。这是他的嫡亲外孙,有着高贵的血脉,却生来不久就父母双亡,至今不知道自己是尊贵的皇帝嫡传后裔。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孩子,心情十分复杂,有怜惜,有欣慰,有担忧,有骄傲,百味杂陈,一时难以辨别。

良久,他才抬头看向苏东辰,诚恳地说:“谢谢。”

苏东辰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太子殿下视我为友…当初,殿下让我假作与他发生争执,然后逐我出宫,实则命我在外为他经营人脉,以防强敌不择手段。谁料想,大业未成,殿下已遭不测。我在南方打拼,万般算计,却是付诸东流。幸而殿下血脉还在,且殿下临终前托付于我,可见对我的信赖有加。能抚养殿下之子,是我的荣幸。”

郑成又叹了一口气,“是啊,谁能料到有人丧心病狂,竟至于斯…”

苏东辰早已得到晏斐传来的各种情报和分析结果,这时便稍稍对他透露了些,“杀害太子、太子妃和东宫诸人的幕后凶手很可能是丽太嫔,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康王。”

郑成脸色大变,“当真?”

“对。”苏东辰冷静地说,“我了解到的情况也不多,只是能够大致推测,现在三位皇子的势力中其实有一些人是康王埋下的钉子。他先谋害了皇朝正统太子殿下,然后逐步渗透,巧妙布局,让三位皇子自相残杀,之后他就可以趁乱起事,谋朝篡位。”说着,他取出晏斐事先准备好的一叠资料递给他。

郑成接过,一张张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冷冷地道,“皇上英明,岂容这些宵小之辈觊觎社稷江山。我会陆续安排人弹劾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将康王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

第2卷 常规任务:北晋皇朝 第35章 揭秘(1)

趁着兵演,苏东辰装作人手不足,分配明卫和暗卫要做的事情很多,就顾不上互相盯紧,于是韦妈妈的丈夫终于把密信递了出去。

十几年过去,他对皇帝和太子的忠心依然没变。当年他护着大皇孙匆匆逃离京城,后来被盯死,一直没有消息回来,他的上司还以为他也死在东宫大火中,这时接到他的消息,十分震惊,立刻送到皇上面前。

这份密奏很长,将当年的遭遇、太子临终前的托付和大皇孙在苏东辰膝下十几年的事情全都细细禀报,让皇帝越看越惊。

太子和太子妃并不是被烧死的,分明是身中剧毒,可东宫连续派到太医院宣太医的人都一去不返。其余东宫之人有的没有中毒,却被夜色中冒出来的黑衣刺客击杀。东宫侍卫拼死搏杀,将刺客挡在太子与太子妃的寝殿之外,有人却四处放火,眼看东宫渐成一片火海。混乱中,太子命大皇孙的奶娘及其丈夫和韦妈妈夫妻带着大皇孙逃出去。为麻痹敌人,大皇孙的奶娘把自己刚生下不久的孩子留在东宫,冒充大皇孙,然后带着大皇孙趁乱出宫,向着南方赶去。因为有“大皇孙的遗骨”在东宫的废墟中,与太子妃在一处,所以没人怀疑,他们一路上比较安全,没人追杀,然后递信给苏东辰,双方在中途相遇。苏东辰的夫人正好怀孕,产期本来未到,却遭小人所害,提前生产并且难产,生下孩子后血崩而亡。苏东辰便宣布夫人生了孪生子,将大皇孙与他的儿子放在一起。他将当时在产房的人全都处置了,此事便成为秘密。大皇孙因为不慎沾了一点毒,又连日奔波,所以幼时身体很弱,苏东辰悉心照顾,常常整夜整夜地在他身边守着,又遍访名医甚至找来夷族的巫医,不惜代价搜罗珍贵药材,多方救治,精心调养,终于让大皇孙的身体渐渐康复,如今已无大碍。大皇孙喜欢读书,天资极好,如今在国子监上学,又跟着安国公习武,过得锦衣玉食,非常愉快。苏东辰一直安排护卫日夜保护大皇孙,每时每刻都有一明两暗三护卫跟着,互相监督与配合,因此他很难找到机会递消息出来。不过他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隐忍了十几年,终于在最近找到一丝缝隙,这才给皇帝送上密折,禀报此事,恳请皇上圣裁。

皇帝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太子还有嫡传血脉留下。皇帝一想到这里,多年刚硬冷酷的心便有些柔软。他的嫡长子在他还是皇子时出生,脚头极旺,一生下来就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被先帝立为储君,不久便登基为帝。他非常疼爱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五岁时就立为太子,并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又点了几个名士大儒和盖世名将做他的文武老师。

他的律儿是最优秀的储君,天资聪颖,学习努力,孝顺父母,友爱弟妹,与他亲选的太子妃琴瑟和鸣,很快生下嫡长皇孙。有这样的储君,无论是他这个皇帝还是朝中大臣,都认为皇朝后继有人,至少还会繁荣百年。

可是,竟然有人丧心病狂,趁他远离京城,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太子全家。他身为皇帝,至今没有查出幕后真凶,没能为自己最爱的儿子报仇。每一念及,他就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想要大开杀戒。幸好郑成等人老成持国,委婉地劝阻,才没有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国家没有陷入乱局。

直到今天,真相终于大白。他的太子果然是被人害死的,只是老天有眼,让他的大皇孙没有死。他的嫡长孙还活着,而且并没有吃太多苦,这十几年来,过的都是好日子。

皇帝放下密折,起身走到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绵绵春雨中的京城。

巨大的都城笼罩在春日烟雨中,美得惊心动魄,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居高临下看过去,华丽而恢宏的气息直冲云霄。

新年前后,万国来朝,更是热闹无比。来自西洋、东洋、南洋的使团常常会住几个月,买上无数丝绸、茶叶、瓷器、书籍等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皇帝似乎看到长长的车队或马队或骆驼队迤逦而行,缓缓出城,向着苍茫天际走去,又有大批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帝都涌来。他治下的帝国繁荣昌盛,富饶强大,让他感觉非常自豪。他没有辜负列祖列宗,在他登基为帝的几十年里,这万里河山未失寸土,国库收入年年递增。

他是万民称颂的明君,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为这个国家选择最好的储君,让百姓继续拥有明主,江山代代相传,皇权永固,社稷长存。

想到这里,他豪情万丈,转身对一旁的太监总管说:“宣苏东辰即刻进宫。”

远在西山大营布置兵演任务的苏东辰接到旨意,立即换下战袍,更换朝服,飞骑入宫,在御书房面圣。

皇帝看着跪下磕头的苏东辰,冷冷地问:“你可知罪?”

苏东辰垂首道:“臣知罪。”

皇帝平淡地问:“卿犯何罪?”

苏东辰冷静地说:“欺君。”

皇帝勃然大怒,顺手抄起御案上的鸡血冻双螭戏镇纸向他砸去。苏东辰没有躲闪,沉重的镇纸避过他的头,砸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向下落去。苏东辰抬手接住,以免这个珍贵的摆件摔到地上,有所损伤。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你是不是以为你养了仲儿一场,就能将功折罪,朕还得感激你?”

苏东辰伏身下拜,“臣不敢有此妄想。只是当年殿下重托于臣,臣不敢轻怠。臣粉身碎骨事小,有负殿下所托事大。臣自知有罪,无辞可辩,请皇上责罚。”

皇帝的怒气这才有些减轻,看了他半晌,淡淡地问:“是不是朕若不问,你就永远不说?”

苏东辰直起身,抬眼看向皇帝,“臣回到京城后,每时每刻都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取信于皇上。臣年轻识浅,担心一旦说出来,会害了仲儿的性命。殿下对臣信赖有加,临终相托,臣万死不辞,却不敢有任何伤及仲儿的举动,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找人帮忙拿主意,连臣的父亲也完全不知情。如此,便一直耽搁下来,臣有罪。”说着,他又磕了个头,态度非常端正。

皇帝见他一副耿直模样,坦荡磊落,不逃避,不狡辩,心里的怒火渐渐熄灭,冷淡地说:“起来吧,赐座。”

“谢皇上。”苏东辰知道难关已过,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起身,恭敬地捧着镇纸放到御案上,然后坐到一旁。

皇帝拿起镇纸把玩着,锐利的双眼盯了他半晌,这才问道:“那孩子叫苏钰仲?”

“是。”苏东辰点了点头,眼神纯粹而诚恳,“臣当时想着,若是大皇孙殿下一辈子都不能认祖归宗,便只能一辈子做臣的儿子。若是嫡长子,将来势必要上战场,实在太过危险,因此臣便让殿下做臣的嫡次子。他喜欢读书,想买什么孤本善本名家字画,臣都供得起。以后等他长大,臣会把大笔私产写到他名下,保证他一生无忧,安康富足。”

召见苏东辰之前,皇帝便将所有侍候的宫女内侍遣出御书房,只留暗卫统领在暗中保护,因此两人谈话的时候并没有太过忌讳。

听到苏东辰考虑周到,安排妥当,皇帝心里已经没有丝毫恼怒。苏东辰是至诚君子、骁勇将军,孙儿有这么一位慈父严师作表率,的确非常不错。不过,他并不将心里的满意表现出来,反而冷哼一声,“朕的嫡长孙,太子的嫡长子,竟然被你当作嫡次子抚养,你倒是胆大包天。”

苏东辰尴尬一笑,“臣也是迫不得已。当时只想着,臣的家里也不安宁,臣的嫡长子只怕也是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回京,多半要受委屈,所以…才没考虑太多。”

“嗯,朕知道你有个好继母。”皇帝嗤笑一声,将镇纸放下,“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会安排,见一见那个孩子,如果他真是朕的孙儿,再说其他。”

“臣遵旨。”苏东辰抱拳一揖。

皇帝点头,“太子在最后关头只信任你,总算没有信错人。”

苏东辰眼圈微红,“臣只恨…当时不在殿下身边。”

皇帝颇为感伤,“是啊,朕也恨啊。”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片刻,皇帝方收敛情绪,威严地说:“你去吧,好好保护仲儿。”

“是。”苏东辰起身行礼,恭谨地退出。

他出宫后没有回西山大营,而是回了安国公府。他找到父亲,走到假山上的凉亭里,挥退侍候的婢仆,看着四处无人,这才悄声把苏钰仲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安国公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都是真的?”

“是真的,皇上也知道了。”苏东辰的声音很轻,“刚才皇上宣儿子进宫,询问这件事,儿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禀报了。”

安国公在凉亭里踱来踱去,心里很是焦躁不安,“这…仲儿…不,大皇孙…”

苏东辰连忙打断他,“父亲,在府里还是叫他仲儿吧。”

“对。”安国公点头,停下脚步,努力平复沸腾的心情,好半晌才道,“那现在…皇上怎么说?”

苏东辰低声道:“皇上会安排见过仲儿,然后再说以后的事。”

安国公这才冷静下来,“好,咱们一切听旨意便是。安国公府世代忠烈,此事有功无过,皇上英明,定不会降罪于你。”

苏东辰笑了,“是,父亲不必担心,儿子明白。”

第2卷 常规任务:北晋皇朝 第36章 揭秘(2)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皇帝派了几拨心腹出去反复调查,最早得到的消息便是苏东辰回京途中曾经遇刺客大举伏击,而苏玉辰为了保护苏钰仲身负重伤,险些丧命。这不是做戏,他当时被箭矢穿透胸膛,昏迷几天几夜,如果不是傅明翰妙手回春,那伤势是真的会死人的。

皇帝对苏东辰又增添了几分信任,不过他仍然不着急,只派了几个身手极好的心腹暗卫跟随在苏钰仲身边,日夜保护,苏钰仲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孩子仍然乔装改扮,看上去外貌颇似苏钰孟,玉树临风,聪颖多智,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不似普通少年。他在国子监的学业也被皇帝调来查看过,确实天资极佳,才华横溢,颇得教导他的诸位先生看重。

皇帝很高兴,虽然没见到人,却也直觉的感到,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嫡长孙,是自己最爱的太子的嫡传血脉。

与此同时,他又得到了晏斐的密折,上面将当年东宫惨案描述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同时也写了太子临终托孤,心腹侍卫护送大皇孙南下等事,只是没查到大皇孙被托付给谁了,晏斐正在布置进一步追查的有关事宜。

皇帝震怒之余,决定暂时不见孙儿,先铲除康王的势力,从前朝到后宫,绝不姑息。

很快,官员和勋贵豪门都经历了一次大清洗,无数人获刑,死的死,残的残,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不久,后宫的几位先帝妃嫔都相继生病。

风韵犹存的丽太嫔一直不肯随儿子康亲王去辽北封地,说是得先帝宠爱十余年,眷恋不舍,坚持留在皇宫,缅怀先帝。此时几场春雨过后,她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与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位无子太妃、太嫔、昭仪、淑嫒都被传染上,纷纷发热咳嗽,卧病在床。皇帝后宫的一些妃嫔和低位宫人也相继病倒,连累得不少宫女内侍都跟着病了。

按照宫规,凡是病重的低位宫人和宫女、内侍全都要移宫,换上健康的人去侍候那些高位嫔妃。后宫很快就换了一拨人,那些嫔妃的心腹全都被清扫出去,秘密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或许是因为年老,或许是因为体弱,长年礼佛、吃斋茹素的丽太嫔最先不治,皇帝带着皇后前往探视,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丽太嫔仿佛明白了什么,在生命中最后的几天始终念诵佛经,不曾留下一个字的遗言。她走得很平静,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唇边噙着一缕神秘的微笑。

接着,又有几位太妃、太嫔和皇帝的嫔妃相继病故,其中便有敬王的生母容妃。敬王顿失方寸,接连在灵前痛哭数日,不眠不休,不思饮食,很快就消瘦下去。

短短半个月过去,皇宫里的人仿佛就少了一半,感觉萧瑟起来。因为病故的嫔妃太多,皇帝没有大办丧礼,只给了容妃一个谥号,其他嫔妃基本不加理会。他下旨丧事从简,随葬品加厚两成,全部葬入皇陵旁的帝妃陵园,也算让她们死得其所,犹有哀荣。

丽太嫔病危时,皇帝便下旨,命身在辽北藩地和林的康亲王回来探视。后来丽太嫔病故,皇帝再次下旨,命康亲王回京奔丧。两次旨意都被康亲王以罗刹骑兵大举入侵,自己需率军在边关抗敌,无暇分身而推拒。直到丽太嫔下葬,康亲王都没有从辽北动身,只派了庶长子与王府长史一起回京,一是参加丽太嫔的葬礼,代父摔盆扛幡,二是向皇帝催讨军饷。

皇帝看着康王的奏折,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康王南宫骕比他小十八岁,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是最小的弟弟。当年先帝驾崩,南宫骕才四岁,自然与皇帝没有夺嫡之恨。皇帝在登基前后杀了好几个弟弟,为挽回名声,表示兄弟友爱,待南宫骕极好,非常照顾他们母子。在他十六岁成年后,就封他为亲王,藩地也是按丽太嫔的意思封在辽北,除了按照律法给予就藩建府的三十万两银子外,皇帝还从内库里拿了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珍宝赏赐给他,对他可说是仁至义尽,谁知竟然养出一只白眼狼。

康王觊觎皇位,一开始是生母丽太嫔的灌输,久而久之,随着康王的成长,就变成了他的执念。丽太嫔为了他,甘愿幽居在皇宫一隅,为他呕心沥血,杀太子、收人脉、拢资源、聚人心,可他连生母死了都置之不理,想的全是自己。

皇帝自忖冷心冷情,对自己的生母却非常孝顺,登基后尊为皇太后,一直诚心侍奉,直到她寿终正寝,又举行盛大葬礼,亲自扶灵,送她到皇陵与先帝合葬,让她的一生圆满无憾。

别的不说,单是对生母不孝,康王便没资格成为九五至尊。不过,康王虽成不了大气,但现在已有枭雄之象,又有丽太嫔在京城辅佐,布局多年,如今已经有谋逆的实力,不可小觑。

至于康王索要的军饷,其实并不需要从户部解运,而是直接从他封地的税收中拨付,以前对各地藩王皆是如此支付俸禄,可这次皇帝却不会再给康王太多资助。为免打草惊蛇,皇帝同意给付军饷,却要从辽北各州税赋中分期拨付,每一期都不会给太多,接下来,便是将康王伸向南方产粮地区的爪子全部斩断,让他养不起太多的军队。

在皇帝与康王的博弈中,苏东辰和晏斐在西山大营附近的一个秘密山洞中见面了。

这个山洞在群山深处的一个山谷中,周围全是粗大的青藤和参天大树,洞口被巧妙地遮掩住,进去后空间也不算太大,却很有序。里面开凿出几个房间,有住人的客房,有存放东西的仓库,井井有条。

苏东辰没有细问晏斐,这些东西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关注。跟着晏斐走进一间客房,他便放松下来,习惯性地半倚在铺了被褥的石床上,笑吟吟地道:“春闱你考过了,堂堂直隶解元居然没有进入三鼎甲,真是让人诧异啊。”

晏斐靠到他身旁,无所谓地说:“这是皇上的安排,我也没办法。君要臣考得不好,臣只能考得一般般。”他在会试中考了第二十一名,便让人大吃一惊,殿试后取得名次更加后退,不过是二甲第三十七名,与他秋闱中的惊人表现判若云泥,让许多人都感觉诧异。

二甲第十五名之后的进士大部分都谋求外放,留京的极少,晏斐却留在京城,得了个通政使司左拾遗的七品官职。

苏东辰将这个官理解为办公室里打杂的小吏,所以也不细问他的工作内容,只笑着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消息很多,与你有关的却模糊不清。”晏斐关切地看着他,“目前只能推测,大概有几方人马都想要取你的性命,其中一方是你的继母,还有一方应该是康王。不过,康王的野心很大,想要借这次三大营联合兵演同时动手,你、姜元武、石青,都是击杀目标。”

“哦。”苏东辰并不意外,微微点了点头,“这种事防不胜防,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的身手不错,身边还有千军万马,想要暗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晏斐对他隐藏的霸气很喜欢,笑得肩膀微抖,半晌才道:“对了,还有一个消息。淑敏长公主和崇安公主都看上你了。”

苏东辰一惊,“什么…什么意思?”这两个公主的驸马都已病故,尚未改嫁,所谓“看上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