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等一下!”见她就要这样离开,梅六顾不得因为激动呵斥而引发的后腰剧痛,额上冒着冷汗地扬声叫住人。“小十,姐妹一场,六姐求你帮我把小汤圆救出来,六姐求你,好吗?”无论纪十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她要寻找的小汤圆,她都不敢冒险,哪怕因此要求一个厌恶她的人。

纪十微侧身,偏着脑袋看着她,带着淡笑,神色天真中又透出一抹无情,“你认为可能吗?”就在梅六因为她的话眼中露出绝望神色的时候,她又变了口气:“就算我救她出来,也不耐烦管她一辈子?她一个连武功也不会的人,怎么可能逃出夏候衡那贱人的手掌心?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吧。”

眼看着她又要走,梅六怕错过此次小汤圆就要受更多的苦,连思索也来不及,脱口道:“只要你把她救出来,先帮着照看一年……不,半年,半年我就回来,到时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纪十垂下眼,并没立即回答。就在梅六紧张得连疼痛都忘记了,心口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她忽尔一笑,长睫扬起,眼睛乌亮剔透,“你最好记得你现在的话,到时你若不来的话,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说着,不等梅六回答,她已踏步出了房间。

直到门被关上的响声传来,梅六才软下身体,赫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紧紧地抓着十一郎胸前的衣服而不自知,十一郎竟然也没有不耐烦。她松开手,想到终于有了小汤圆的消息,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仍难抑制心中欢喜,哪怕更多的是担忧。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已经出了秘境吗?”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眼四周,注意到窗外不时有一两朵花被风吹落,她这时才想起问。

“桐花镇。出了。”十一郎回答得简单扼要,见她暂时打消了死意,不由松了口气,准备扶她睡下。

“桐花镇……”梅六也不抗拒,由得他挪动自己的身体,嘴里却咀嚼着这几个字,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十一郎没出言提醒,为她盖上被子,便要将碗拿出去,却被她拉住了袖子。他低头看向她,神色无波。

“可以请你帮我雇一辆马车,再请一个妇人么?”既然决定要活下去,梅六便不得不思考怎么去求医的事。至于让十一郎送,这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十一郎拨开梅六的手,在她露出失望的神色之前,淡淡道:“我送你去。”

梅六惊愕抬头,他已转身走了出去。第三十章 (4)

   十一郎喂药的动作一滞,片刻后才说:“药里有止疼的。”

梅六闭上眼,没有说话,但也不肯再张嘴。止了痛又如何,本来已经没了其它感觉,如果连痛也没了,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吗?

十一郎不想强迫她,他很清楚靠着自己内力的支持,也能带她走到关外。但是看她的样子,已显露出不想活下去的意思,又怎肯跟他去寻医。如果还是越者渡的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重燃生机,但是如今他却升不起丝毫劝说的欲望,只觉得她不想活了,还理她做什么,同时又清楚地感觉到心中一定要治好她的执念。两种完全相反的意念交锋,他没有丢下她,却也无法出口慰劝,只能保持沉默。

“你当初抛下小汤圆独自离开,如今仍要弃她于不顾吗?”一直冷眼旁观的纪十突然开口,语气冷漠讥讽。

梅六一震,闭上的眼睁了开来,往声音传来处看去。这时她才看到纪十,看到脸上一向挂着甜笑的可爱女孩此时双手环胸,面如寒冰地冷睇着自己,她心中一窒,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至遭到如此的厌弃。

“小汤圆她……那日你亲口说过的。”她疲惫地再次阖上眼,不想再弄清楚原因。

“我说她死了她就死了?”纪十嗤笑出声,“你可亲眼看到过她的尸骨?原来你十多年的挂念也不过如此,那还是当她死了罢,省得她看到你这副鬼样子难过。”

她的话一句更比一句难听,梅六却浑然不觉,她蓦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小十,你是说小汤圆还活着?”

“你既然都要死了,还管她是不是还活着?哪怕她被人欺负死,又管你何事?”纪十冷笑道,虽然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但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小汤圆不仅活着,还活得很憋屈。

梅六激动起来,抬手抓住十一郎的手臂,似想挣扎着向纪十靠近些,“小十,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小汤圆她在哪里?她好不好?”

纪十没有回答,眼睛只是盯着十一郎手里的药碗,唇角噙着一抹讽笑。显然在她看来梅六如果连自己身体都不顾,那么是没有资格知道小汤圆的情况的。

梅六看明白她的意思,马上道:“好,我喝药……我喝……”一边说她一边将头凑向药碗。无论她是否还想活下去,小汤圆都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结,能在死前知道与其相关的消息,她也能瞑目了。

十一郎轻轻挡开她的头,以免药洒出来,然后把人扶正,这才将碗放到她唇边,让她一口气喝下去。

“你的小汤圆自你离开之后便不肯好好学武,被管家嫌弃,打发去做杂役,如今人在夏候衡那贱人手下……夏候衡,你该知道的,那个当日捉住你并在你脸上划了一刀的女人。”见梅六喝完药,纪十才不紧不慢地道,“那女人可是个恶妇,最爱拿下面的人出气,尤其是长得比她好看的。她还有一个面首宫,里面的男人跟她一样喜欢玩花样,弄死弄残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嘻,你的小汤圆长得倒是越来越水灵,这时不知有没有被她赐给自己的面首……”

“够了!纪小十,住口!”梅六在桑晴苑呆了两年,哪怕自己从来没做过,也不可能会单纯到对一些客人的奇特喜好一无所知,想到天真可爱的小汤圆有可能遭遇到那些,她就无法忍受。

“不说就不说。”纪十耸了耸肩,往门口走去,大约是不耐烦再站在这里。

“小十,等一下!”见她就要这样离开,梅六顾不得因为激动呵斥而引发的后腰剧痛,额上冒着冷汗地扬声叫住人。“小十,姐妹一场,六姐求你帮我把小汤圆救出来,六姐求你,好吗?”无论纪十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她要寻找的小汤圆,她都不敢冒险,哪怕因此要求一个厌恶她的人。

纪十微侧身,偏着脑袋看着她,带着淡笑,神色天真中又透出一抹无情,“你认为可能吗?”就在梅六因为她的话眼中露出绝望神色的时候,她又变了口气:“就算我救她出来,也不耐烦管她一辈子?她一个连武功也不会的人,怎么可能逃出夏候衡那贱人的手掌心?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吧。”

眼看着她又要走,梅六怕错过此次小汤圆就要受更多的苦,连思索也来不及,脱口道:“只要你把她救出来,先帮着照看一年……不,半年,半年我就回来,到时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纪十垂下眼,并没立即回答。就在梅六紧张得连疼痛都忘记了,心口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她忽尔一笑,长睫扬起,眼睛乌亮剔透,“你最好记得你现在的话,到时你若不来的话,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说着,不等梅六回答,她已踏步出了房间。

直到门被关上的响声传来,梅六才软下身体,赫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紧紧地抓着十一郎胸前的衣服而不自知,十一郎竟然也没有不耐烦。她松开手,想到终于有了小汤圆的消息,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仍难抑制心中欢喜,哪怕更多的是担忧。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已经出了秘境吗?”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眼四周,注意到窗外不时有一两朵花被风吹落,她这时才想起问。

“桐花镇。出了。”十一郎回答得简单扼要,见她暂时打消了死意,不由松了口气,准备扶她睡下。

“桐花镇……”梅六也不抗拒,由得他挪动自己的身体,嘴里却咀嚼着这几个字,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十一郎没出言提醒,为她盖上被子,便要将碗拿出去,却被她拉住了袖子。他低头看向她,神色无波。

“可以请你帮我雇一辆马车,再请一个妇人么?”既然决定要活下去,梅六便不得不思考怎么去求医的事。至于让十一郎送,这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十一郎拨开梅六的手,在她露出失望的神色之前,淡淡道:“我送你去。”

梅六惊愕抬头,他已转身走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1)

   

桐花镇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据本镇人说,桐花镇是从远古的时候就传下来的,在那个时代,他们与远距离城市的交通有着一种快捷便利耗时极短的特殊方式。但是,如今这样方式早已失传,唯有桐花镇还保留着蛛丝马迹,只不过不受人为控制。

每年总有那么几回,全镇人,除了住镇尾那间宅子里的,无论当时是在做什么,喝茶还是睡觉,都会在瞬间被挪转至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不存在于大晋的版图,也与塞外之地殊异,据当地人说是无首城。无首城繁华而物种丰富,且仍保留着那种传送秘术,对已经习惯了突然换地方的桐花镇人来说是一个购买所需的好地方,因此他们随时都会在身上揣着足够的银子。同样,无首城的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主动来到桐花镇,带来五花八门的货物,与他们进行商品买卖。

除了无首城,像子万他们这样每年从各种地方莫名其妙出现在桐花镇的人也不计其数,他们也是桐花镇的另一大收入来源之一。这些人与无首城的不同,他们基本上都是大晋或者邻邦之人,最远也不过是沙漠的另一头,当他们离开之后,很少有人能再找回来。因为桐花镇只在镇上人消失的那几天才能从镇口之路进入,其它时候仿似隐形一般,一旦走出某个特定的范围,回头便再找不到它的位置。当初十一郎和梅六误打误能够闯进来的,也是因为恰逢他们被送去无首城。

子万能探听的也就这么多了,如果是进入秘境以前,他肯定想留在这里跟镇上人去那个什么无首城一游,但是现在,还是算了。他受够了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

桐花镇可以买到马车和马,但是雇不到马夫,因为没人想回不了家。对此,十一郎并没有太在意,他只让人将马车铺得厚软舒适,然后在次日自己驾着马车带梅六离开了桐花镇。

子万他们没有跟他一起,奚言豫本来很想,但是在得知子万要去找奚言家麻烦之后,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这种打算。无论族人对他如何,他体内毕竟流着奚言家的血,这注定了他永远也无法置身事外。他没有立场劝阻子万,对那些利令智昏咎由自取的老家伙们也没什么同情心,但是却可以尽自己的力量保存住族中的新生一脉。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至于子万拿到手中研究了一夜都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用途的黑铁盘,则被十一郎要了去,其他人毫无异议。十一郎允诺,若以后查出铁盘用途,必会告知其他人。事实上,如今他们不仅离开了秘境,也没被困在果子山庄,就算黑铁盘真是所谓的轮回盘,对其他几人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因为考虑到梅六受不得颠簸,十一郎将马车赶得慢而稳,花了四天时间才到蔚城。当他们刚在客栈安顿下来,便有纪十的人找上门,送来一个杏色绣梅花的荷包,荷包里装着两个看上去有些年月的铜板,以及几朵干杏花。

梅六拿到荷包,有一瞬间的愣神,显然有些想不明白纪十的意思。

“少主传话,人她已经救出来了,这是那人让捎带给姑娘的,说是曾经答应过要送你很多好看的荷包,铜钱和花亦是当年之物,这些年她时时带在身边,如今与荷包一起相赠,望你早日去接她。少主让姑娘谨记自己的承诺,若是有违,必百倍相报。”那人传完话后便迅速离开了,并没等梅六回复。

菜菜,你要是喜欢荷包,等咱们有钱了,就让人做很多很多,红色的,绿色的,像南湖的花儿那样好看……

梅六紧紧攫着绣工精致的荷包,以及那看上去常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而显得玉润光滑字迹稍显模糊的铜板,回想起小汤圆当年因看到她拿着十一郎荷包喜欢不已时说过的话,想起她分到铜板时的欢喜,梳着双丫髻戴着杏花时的娇俏可爱,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原来她一直在等自己去接她,而自己却没用地找不到人,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无尽的懊悔与心疼充斥在心中,将乍然确认故人还活着时的喜悦完全替代,梅六哭得几欲背过气去。还是十一郎输入内力将她情绪稳定才止住,若再任她哭下去的话,伤势只怕还要加重。

“我们能走快点吗?”她问十一郎,只要想到小汤圆还在殷殷盼着自己,她的心里就像油煎似的。

十一郎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不能快,无论是骑马还是他背着人靠双腿行走,都能够比现在快,但是他不得不考虑她的身体以及路上歇宿的问题。

梅六将脸埋进枕中,不再说话。知他主意一旦定了,谁都难以动摇,只不过过去行事温和婉转,现在直接果断罢了。这几日在他面前她丢脸也丢得够了,如果不是挂念小汤圆,只怕连话都羞于跟他说。

如果不是纪十派人将小汤圆的信物送来的话,她在桐花镇被激起的一点求生欲望早晚也将被强烈的羞耻屈辱给消磨殆尽,绝对支持不到走出大晋。

十一郎看着从自己第一次给她清理过失禁的秽物之后便一直躲避着他目光的女人后脑勺,心知纪十的东西和传话来得及时而深谙人心,让她本来便没稳固的生存意志终于坚定了下来。他想了一下,为她拉好被子,便走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碗鸡丝汤面进来。

“我不想吃。”鼻中闻到香味,胃肠饥饿的感觉登时明显起来,梅六却拒绝了进食。除了只够润唇的水和两分饱的清粥,她不肯多进一点东西。即使是这样,四日来她仍然失禁了三次,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在十一郎拿帕子为她清理和换洗的时候。

然而这一次十一郎不打算顺着她,他强硬地扶起她,冷淡地道:“你如果不想饿死的话,最好吃点。”他的话一点也不客气,一点也没有对待病人的温柔小心。

梅六人已半身被撑起,看着递到唇边的细面,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张开了口。不过只吃了两口便停下,他再喂,她便别开脸。

换一个人只怕已经恼了,但是十一郎挑着面的手极稳,连轻微的颤动也没有。

“那些事你也曾为我做过,如今你一时不便,换我为你做,你有何可羞耻之处?”他说得再平常不过,没有丝毫的勉强,似乎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为失去神智连大小解也不会的他换洗清理,并手把手教他怎么进食如厕洗漱的事,梅六眼睫微颤,终于迅速地扬起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再坚持,由着他将一小碗面全喂进了自己肚中。

第三十一章 (2)

 

 也许是已经认命,也许是想要快点好起来的欲望更加强烈,也许是十一郎的话起了作用,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梅六开始不再刻意节制饮食。谁都清楚,饥饿与缺水只能延迟伤势的痊愈,甚至使之恶化。

在蔚城修整了一天,买齐了足够的日需用品,又直接请了蔚城名医给梅六看过,除了将后腰的药换过外,名医开的药与之前桐花镇老大夫开的并没太大差别,十一郎便备了十几日的,以免在路上或者小地方买不齐全。绷带需要时时替换,也购置了不少。

次日,十一郎包了艘客船,准备顺着燕渡江北上,这样即省时间,又无陆路的颠簸,毕竟马车赶得再慢,也比不上坐船来得和缓平稳。当然,前提是没遇到大风大浪,事实上,燕渡江滩平水缓,就算有风,也起不了多大的浪。然而,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操船的是老手,掌舵的也是老手,不过再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架不住遇到顺流而来势不可挡的巨舶。尽管他们已反应迅速竭尽全力地避让,仍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差点翻船。

十一郎在感到船往旁倾侧的一瞬间已扑过去将梅六抱起,同时足使千斤坠,一只手插入船身中,将两人稳稳地固定在原地,免去了随船滚动的狼狈。直到一切平静下来,他才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其实你不欠我什么,用不着这样。”梅六突然开口。她自然不会忘记他说过自己的死活与他无干,所以对于他现在所为的一切她亦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放不下自己,虽然明知由他相送的话,自己平安到达罪恶之城的机会会大许多,但情感上却不愿意再与他这样亲近,。于是还是没忍住说出这句话来。

十一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把枕头调整好,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外面有叫骂声,透过舱壁时大时小地传进来,显然是船主与相撞的船只吵了起来。

梅六沮丧地呼出口气,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眼中笼上一层落寞。这个人总是这样,从来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可作念想的余地。

十一郎走出船舱,看到一艘三层大船横拦在他们船前,上面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带着几个护卫正气势汹汹地斥骂着这边的船主。自己这方的水手和船主虽然满脸的愤愤不平,却因对方势大,无敢回话。原本川流不息的船只都远远地避开了,两船周围留下好大一片空域。

见到十一郎,船家赶紧迎了过来,语带抱歉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本来是对方不讲航道规矩横冲直撞,这边差点翻船都没说什么,对方却硬说他们夫人受了惊,将船拦了,不肯放行。

船家愁眉不展,因为他所有身家性命全在这里,对方要真把船扣下,他也没法活了。

十一郎缓步走到船舷边,抬头看向那气势汹汹的管事,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并没放在心上。

“让开。立刻。”他淡淡地说,声音不大,语调也不严厉,却让人感到一股紧迫的威压。

那管事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似惊讶,又似疑惑,等到他走近,脸色更是怪异,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姑爷,你怎么在这里?”

十一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废话,看似轻飘飘地一掌拍在那高出己方许多的船身上,正当其他人不解的时候,便见到自他手掌着力的位置开始,无数粉末刷刷落下,转眼现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来,而且这洞还有往四周护展的趋势。

“后退。”十一郎回头对看得目瞪口呆的众水手吩咐。

船家如梦初醒,慌忙让人将船赶紧往下游划,在水上行走的人都知道,在船沉末的时候会形成巨大的漩涡,将周围一切东西席卷进去。

在这边已划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对面船上的人也早已反应过来,此时正乱作一团,远远可以见到他们放下数艘小艇,有两艘被几条劲装大汉划着,正迅速往十一郎他们这边追来。同一时间,甲板上走出一行女眷来,皆头戴可遮住全身的帷帽,由管事等人保护着下到小艇,想必便是他们之前口中所说受到惊吓的夫人。

十一郎对快划到近前的追兵视若无睹,却注意到对面有一个女子在上小艇前停了一停,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他隐约感觉出落在身上的目光含着疑虑,不过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船舷已被追上来的人用铁爪勾住。

船家吓得面无人声,将所有水手都赶到了船舱下面去,自己却硬撑着站在十一郎身边。他很清楚十一郎惹了大祸,但是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哪怕是双腿哆嗦得快要站不住了,他仍没想过躲起来。

十一郎没有理会船家,负手站在那里,如松立岩岗,青竹劲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船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恐慌竟不觉消退了许多,腰下意识地也跟着挺了起来。

几条人影飘落甲板上,在看清十一郎容貌时皆是一怔,身上带着的凶煞之气微敛,而后纷纷躬身抱拳:“见过姑爷!”

十一郎凤眸微眯,脸上神色却无变化,倒是船家嘴里像塞下一个鸡蛋,半天阖不拢。开始他不是没听到那管事也喊过姑爷,但是十一郎接下来就把人船给毁了,他自然觉得肯定是认错人了,但是现在这么多人同时认错……他抬手啪地一下合上自己的下巴,咂了咂嘴,觉得这事儿真够玄妙的。

其实不止他一个人心里在纳闷,面前几个弯着腰神色恭敬的剽悍汉子也在心里嘀咕,暗道莫不成是姑爷和小姐吵架了,竟然发这么大的火气。又想原来姑爷深藏不露,内力竟然这般深厚,以后当差可得更加小心了。

十一郎冷淡地看着他们,半天没说话,直到最前面的人额上开始渗出冷汗,才缓缓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姑爷。”

几个汉子正被他看得心里绷紧了根弦,闻言那弦啪地断了,反射性地与同伴对望了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怪异神色。其中为首的汉子没有办法,只能微微直了腰,拱手陪笑道:“那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除了神色冷淡一点,给人压力大一些外,他实在是看不出眼前之人与自家姑爷有什么区别。

“王十一。”十一郎脑海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却因为太过迅速,没能捕捉到,嘴里倒是毫不迟疑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船家本来想扯他衣服让他不要说真名,哪知他速度那么快,不由得在旁边暗暗叹气。

第三十一章 (3)

   为首大汉一噎,忍住回头对同来兄弟苦笑的冲动,心道姑爷你就是想玩转换身份的把戏也该把名字改改吧,顶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名,我们就是想配合也不容易啊。

“王少侠……”他有些气虚,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跟着对方睁眼说瞎话,索性豁出去也懒得装了,“姑爷,小姐被你吓坏了,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以往但凡瞅见小姐的影子,姑爷就巴巴地贴了上去,这一回倒好,不过才分开几日,再见面竟然就把小姐的坐驾给生生弄坏了,实在让人不敢置信。难不成小两口闹矛盾了?

十一郎眸色微沉,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语气淡淡地问:“你们小姐是何人?”

大汉干咳一声,心里已渐渐有些不耐烦,正想回答,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打断。

“陈雄,你们在做什么,这么久都还没拿下人?小姐还在等着呢。”

一艘小船载着个红裙少妇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眉眼姣丽,带着一丝傲气。

“红袖姐,你看,这……”被称为陈雄的为首大汉心里憋屈死了,一侧身,现出了十一郎的身影。

红袖正不悦地瞪着陈雄,一下子看到十一郎的脸,杏眼倏然圆睁,仪态尽失,惊道:“姑爷,你、你怎么在这儿?”

“红袖,多年不见,你也嫁人了。”十一郎看到她,低声喟叹,曾经遗忘的往事瞬间浮上心头,让他一阵恍惚。

少年慕艾,花间的一个回眸,风掀纱帷的芳容乍现都曾引发青涩的情感萌动。然而,一切尚未开始便已结束,如果不是重见故人颜,那一段过往只怕会永远沉睡在记忆深处,再也难以忆起。

“十一少……”红袖蓦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的杏眼里隐然有泪水漾动。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只是仿似又看到了当年清润似竹,眸含春水的十一少爷,而不是如今的姑爷。

“难为你还记得我。”十一郎淡淡道。“叫他们让开吧,我还要赶路。”

红袖脸刷地白了,显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护送她来的护卫忙伸手虚扶住她,怕她栽进水里。

陈雄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但他跟着小姐也只是最近这几年的事,所以怎么都不可能猜到什么事能让一向连姑爷都敢给脸色看的红袖姑娘这样惊恐。

原来真是认识的。船家在后面不出声地看着,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红袖姐……”过了一会儿,见红袖似乎还没回过神,陈雄不由担心地喊了一声。如今这个姑爷脾气可不太好,开始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把那么结实的大船给弄了个窟窿,要是他现在再不耐烦,又不知是谁要遭殃了。

“姑爷,不……十一少,小姐就在岸上,你去见见她吧。”红袖好容易平静下来,却没理陈雄,而是看着十一郎,眼带肯求地道,神色间却没了素日的傲气,直看到旁人啧啧称奇。

“见了又如何?”十一郎叹,“我如今有要事在身,不可耽搁。待事情办完,再去长安向你家小姐赔礼罢。”

“我家小姐现在和、和……常住在蔚城。”红袖下意识地回道,而后脸色唰地惨白,扑地一下跪在了船头,哀求道:“十一少,求你去见见小姐吧,就一会儿,用不了多少时间的……求你去见见她吧!”

陈雄等几人被她的反应惊住,便是再粗神经的人也知道了眼前之人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姑爷,毕竟这么多年来,红袖看着姑爷的眼神总是带着隐隐的轻蔑和不耐,何曾这样伏低作小过。那么眼前之人……有机灵的立时想到一个可能性,又迅速被压了下去,但是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十一郎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你家小姐嫁的是哪家子弟?如今人在何处?为何你们皆会把我错认?”

“小姐……小姐她嫁的是梧阳、梧阳问剑斋的王家少爷……”红袖闻问,想要平静地回答,谁知只说出一句,便慌不及用绣帕紧紧按住唇,将几欲破腔而出的号啕之声尽数掩下,化为短促的呜咽。她早说过不对,她早说过的……小姐就是不听,小姐就是不听啊。

十一郎耐心地等着,脸色平静,似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跟他无关似的。但是他很清楚,那事有很大可能是与他有关的,而且关系恐怕还不小,否则他不会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红袖深叹口气,直到胸中的愤怒与恐惧稍稍平复,她才抬头看向十一郎,颤声道:“他现在也在蔚城。十一少和他容貌甚为相似,所以大家才会认错。”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方才的失态已是错,现在只能竭力补救。

“他也在蔚城啊,那倒是应该见上一见。”十一郎微笑道,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只有薄薄的冷凉。

几个汉子心里都不由打了个哆嗦,直觉到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偏偏他们人微力小,阻止不了,只能看看上岸以后,能不能想办法避开。

“等我片刻。”十一郎对红袖道,然后转身进了船舱。

梅六正趴在床上发呆,除了吃饭喝药,她每天都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常常是发着呆就睡了过去,醒过来又继续发呆。这样的日子以前她想都没想过,如今才知道竟然比在黑宇殿的训练更痛苦。

听到脚步声,她心中一喜,转过头看了过去。明明开始还想着让人离得远远的,这会儿却又觉得有他在旁边也不错,哪怕再冷漠寡言,也比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来的好。

“你做什么?才换过衣的……”见他似想扶自己起来,她一怔,忙道,真怕他是又来查看自己是不是失禁了。那种事无论经过多少回,都是没办法习惯的。

“我有点事要上岸。”十一郎说。

“那你自己去吧,我就在船上等你。”梅六不想跟他去,不想更多的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十一郎却完全不理她的拒绝,将人托上了背,然后用布带将她的腰与自己的稳稳地固定在一起,再将双腿绑在自己腰侧,以免活动起来伤到。

第三十一章 (4)

 

 十一郎先付了船家丰厚的酬金,让他到上游十五里的野渡边等自己两日,若他两日未去,可自行离开。船家拿着相当于平时跑三四趟船的佣金,又见识过十一郎的厉害,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红袖看到十一郎背着一个女子出来,脸色不由微变,忍不住问:“十一少,这位姑娘是?”

十一郎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红袖仿似被凉水兜头浇下,打了个机灵,知道自己僭越了,忙你收敛眼神,侧身恭敬地请他上船。

几艘小艇乘风破浪向岸边急驶而去。燕渡江并不宽,只是每年二三月的时候,会有数不清的燕子擦着水面飞过,成为此地的一大奇景,故有此称。

须臾,江岸在望,粉嘟嘟的荆棘花丛中竖起了一圈锦帷,将内眷与江上来来往往的窥视目光隔开。

还是这般讲究礼仪规矩。十一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感觉着扑到耳后的温热气息,无端想起与梅六相识以来所发生过的事,她半夜跟踪他到越者渡;她被中了情蛊后的他强暴,却在逃出生天之后,依然愿意照顾像傻子又像野兽一样的他;在归藏峰上,所有人都想捕杀他,唯有她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送上食物和水;在秘境中,她似乎竭力像要与他保持距离,却在他遭遇危险时扑了过来……这些事对眼前这些被帷帐重重隔开的女人来说,怕是宁可死也不肯去做的吧。想着这些,他心里依然平静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