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忍足童年时就明白自己将来会继承医院。他的命运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决定,非出于本人意愿却根本无从反抗。

有一段日子,忍足常常在医院住院部的各个楼层闲逛。生老病死是这里最常见的风景,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习以为常。开始的时候亲眼看到死亡会恐惧,渐渐视若无睹,甚至在那张稚气的脸庞还会带着隐隐笑意。

谁都逃不过一死,所有的执著到最后不过是一件可笑的事。

忍足侑士活着,不知道能活到几岁,但是他肯定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东西,包括人。

大阪的童年,耳畔是柔滑略显轻浮的语调,鼻端是令人不快的刺鼻气味,眼前是苍白的尸体,光影交错中墨蓝头发的小孩慢慢长大,变成俊秀的少年。

懒洋洋的微笑,笑意永远到不了眼睛深处。躲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神,冷淡且漫不经心,还有一丝隐讳的嘲弄。

执著,真是无聊。

忍足被放逐到东京念国中。在以后的日子被问到原因时,他轻描淡写归咎于绯闻。事实真相却是国中一年级同班女生向他告白,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笑着递给对方说“如果死了也爱我,我就会相信。”

那个女生傻乎乎地划破静脉,血液涌出伤口,爬满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红色蜿蜒的曲线,漂亮炫目的让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导师给他的评语在此事件发生后,立刻从“谦和有礼”变为“危险性人物”。这件事在大阪轰动一时,忍足侑士就这样在一年级刚开始两个星期后被父亲强行送进了东京的冰帝学园。

他无所谓地笑笑,一声不吭随管家来到东京安顿下来。这个城市有明亮的灯火,有电视剧中频繁出现的东京塔、彩虹桥,还有适合他生活的空虚。

冰帝是贵族学校,以培养日本未来的精英为办学宗旨。入学试的题目难度很大,不过对忍足侑士却是小菜一碟。他并不是炫耀智商,只是父亲严厉的表情让他没有选择余地的一定要进入冰帝学园。

他未来的导师是个外表清纯的女孩,刚出校门的社会新鲜人。接过他的试卷当场批阅,忍足玩味地看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看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他后来被称为“冰帝的天才”,或多或少和这张满分的入学试卷有一定关系。三星期前的冰帝入学试,全部考生中只有一个小孩拿到满分,他的名字是迹部景吾。

忍足侑士在导师的陪伴下来到自己班级,站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不动声色快速扫视全班,第一排靠墙位置呼呼大睡的男生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秒,也就是一秒而已。

半天时间,他很快和全班打成一片,包括总是处于睡眠状态的芥川慈郎。顶着一头鹅黄色卷发的男孩有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在全班同学为邀请忍足加入自己所在社团而展开的猛烈攻势下半梦半醒说了一句:“侑士,来打网球吧。”

相比让人心情烦躁的噪杂,昏昏欲睡的慈郎提出的建议似乎比较诱人。忍足心想:像他这么懒散的家伙也能参加的社团,应该很轻松吧。于是他同意下课后先和慈郎去网球部实地参观一下再作决定。

冰帝的网球场很大,这是忍足侑士看到后的第一印象。当然这时候他对网球压根不感兴趣,相应的对冰帝网球部的光荣历史也一无所知。

训练的人很多,有他喜欢的长腿美人,可惜都是男的。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看女生漂亮的腿。

一个华丽的声音吸引了忍足,循声望去是个和自己一般身高的男生。他背对着忍足,向天空打了一个响指,嚣张地说:“沉醉在本大爷的美技之下吧。”

忍足哑然失笑,哪有人这样炫耀自己?他正准备离开,另一个稍稍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喂,蓝头发的,你要不要加入网球部?”

很不客气的小子哦!忍足侑士转过身,闯入眼帘的是一头红发,漂亮的颜色仿佛那天让他炫目的鲜血。

那是一个留着童花头的男生,白净的脸上有一双灵活转动的大眼,神情是一年级的稚嫩。

“喂,你看什么啊?”红发男孩被忍足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恼羞成怒地低斥。

忍足侑士收回在他白皙小腿上留连的视线,小小年纪已练就了颠倒众生的本事,一张俊脸挂着叫人爱恨皆不是的痞痞笑容,用他那轻佻的关西腔说道:“唉唉,这么多美人,我好像很难拒绝哦。”

红发男孩愣住,小脸涨得和自己的头发快一样红时大叫一声“关西色狼”,掉头就跑。从那天起,忍足侑士得绰号“关西色狼”,后简称“关西狼”,昵称“小狼”。

后来再提到那天的情形,忍足难得严肃地说:“一场误会。”

的确是一场误会。这是忍足对自己加入网球部的最权威解释。首先是为美色所迷,其次是误以为网球部活动能轻松应付,结果证明天才偶尔也会判断失误。

冰帝网球部有二百名部员,听到如此庞大的数字忍足也只是轻轻挑起眉毛,淡淡“哦”了一声。他的漠然让兴致勃勃为新部员介绍本部光荣历史的副部长顿时泄了气,不料旁边突然冒出更猖狂的声音,让他再次证实今届一年级的小鬼各个都是令人超级不爽。

“你只要记得本大爷会是站在两百人顶点的王者就够了。”灰紫头发的美少年华丽丽笑着,右眼下方的泪痣挑衅地望着忍足侑士。校园内的八卦新闻一向传播速度惊人,忍足的满分入学试只用了一天时间便众人皆知。这个刚从大阪来到东京,想低调过几天安静日子的少年无奈地成为冰帝历史上第二大名人。

第一大人物,很不凑巧的正是在他隔壁班同为一年级,家里富可敌国,外表俊美无畴,个性唯我独尊的迹部景吾少爷。

被看不上眼的关西人抢去不少风光,令眼高于顶的景吾少爷非常郁闷,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极为自然的,迹部同学移步到忍足同学的教室门口,不可一世的吩咐名为忍足侑士的人赶快来见“本大爷”。

忍足正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看外面操场上散步的美人,忽然听到自己被点名。他转头看声音来源,从那个嚣张的自称认出教室门口站立的美少年正是网球场上背对自己的美人之一,他愉快地站起来,向他走去。

迹部景吾双手环胸斜倚着墙,狭长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忍足侑士。忍足也在看他,当时的感觉是惊艳。即便熟悉之后,他仍然觉得迹部不可思议的漂亮,最特别的是他将骄傲霸道完美的融合在了这张脸上。

迹部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就算是他任性无理的要求,旁人也会身不由己服从。这个少年的光芒太耀眼,忍足像是怕眼睛被刺痛似的微微眯起了眼,嘴角邪邪一勾。

这个表情落在景吾少爷眼里,他的脸上闪过不易让人察觉的浅笑。伸出手抓住忍足的衣领,扯松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后,他恢复双手环抱的姿势。“这才符合本大爷的美学,嗯?”自恋到能让人吐血。

忍足侑士笑了笑,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声音浮滑。“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顺眼。”不卑不亢,以调笑对应他的挑衅。

迹部景吾的眼光充满兴味,旁若无人勾起忍足的下巴。“你就是岳人说的‘关西色狼’吧。”笑容华丽灿烂,“到网球部来,本大爷会好好调教你。”

这是国中一年级生说的话吗?忍足侑士的眼前浮现一片红色,鲜血的色泽,那个红发男孩名叫岳人?“好,我很期待。”

红发男孩全名向日岳人,身材娇小的他擅长特技式网球,他的动作极为轻盈。忍足喜欢看他跳跃至半空,仰体后翻落下的同时将黄绿色小球击回对手半场。每每此时,岳人会得意地扬起眉毛,圆圆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彩,在原地兴奋跳跃。

这似乎是网球带给忍足侑士的最大乐趣了,仅此而已。

岳人对他仍旧不理不睬,情愿和说梦话的慈郎对话也不愿多搭理忍足。他笑笑,对向日岳人的孩子气不置一词。除了迹部、岳人、慈郎,同为一年级的部员还有俊朗的穴户和温柔美人泷,他的生活一下子有了很多变化。

可是当网球部活动结束各自回家时,忍足清醒地明白自己并没有改变。

网球,是一项比较好玩的游戏,但他无法执著。

他依然不爱任何东西,包括人。

忍足侑士在夜里看影碟,独自一人。不开灯的房间,屏幕上声光流转。不同的城市背景,不同的语言,演绎相同的爱恨别离。

他钟爱的电影结局只有两种:死亡和告别。

可惜世上绝大多数导演把爱情拍成了喜剧,这个虽然才国中一年级却思想早熟到可怕的少年对此评价仅有“恶俗”二字。

有一次部活休息时间和迹部闲聊起了电影。大少爷的品位独特,喜欢看艰涩难懂的欧洲艺术电影。听说忍足的兴趣是看爱情片,景吾少爷明显露出了不屑一顾外加“你真没品”的表情。

他不以为意,耸耸肩笑得玩世不恭。“我喜欢的结局是在人海如潮的街头,两个人紧紧拥抱,然后离别。平静的绝望。”他的声音给人奇怪的感觉,初听仿佛是广告中牛奶倒入巧克力浆那般甜腻,再听却好像跌入深浓的黑暗挣扎无力。

听了他的话,和他同为一年级的少年们鸦雀无声。向日岳人急速转开了红色的脑袋,他掩饰不及的微红眼圈如同重锤一样敲在了忍足侑士心头。他稍一怔愣,笑容自脸上消失。

迹部景吾用探究的眼神扫视忍足,优雅的用希腊语骂了一句在场诸人谁也听不懂的脏话,接着一拳砸向忍足肩膀。“忍足侑士,本大爷怀疑你不只十三岁。”

他没躲开。有时候他也忍不住疑问:是那些冰冷的死亡面容不知不觉就带走了自己的无邪,还是无从反抗的命运一早就已剥夺掉天真的权利?

忍足在迹部深邃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微微笑了起来。目中无人的少年,其实和他有相似的悲哀。迹部财团的唯一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同时,未来人生的每一步都已被安排妥当。剧本已写就,所能做的不过是站上舞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们的生命中不存在意外,也不欢迎。

放学后的忍足在影碟店遇到了红发男孩。向日岳人不自在的和他打了个招呼,继而窘迫发现自己居然直接叫他“侑士”,细白的牙齿咬住红润的嘴唇,懊恼不已。看到对方一瞬间别扭的神色,忍足不由想起了刚才他微红的眼眶,于是嘴角弧度莫名上扬。

岳人的尴尬另一个来源于手中正拿着的岩井俊二的《情书》。那个被自己骂成色狼的男生用轻松的口吻说着:“爱,有时错过就是一生了。”不知为何,听他那么说的时候,岳人心里很不好受。偏偏这个家伙还没事人似的接着说分手的结局是最爱,差点让他当场哭出来。那一刹那,岳人有个奇怪的想法:忍足侑士错过之后,会不会如他所说抱着绝望,寂寞地度过一生?

对蓝头发的少年,他第一次产生了好奇,跟着他走进影碟店,并且装出是巧遇的样子。

忍足看到了他手上的碟片,笑容益发愉悦。岳人不爽,爱理不理随手抽出架子上的碟片,漫不经心浏览过内容简介后又放回原处。没人开口,气氛略显诡异。

红色的头发,很漂亮。忍足眯着眼欣赏,有种想让自己的手穿过柔软发丝的冲动。抬起手,越过岳人的肩膀,取下架子上的《Cinema Paradiso》,放到《情书》上。

“结局,我很喜欢。”他轻轻说道。少年温热的鼻息游走于耳廓,岳人的心跳莫名其妙加快。

向日岳人花了三个小时看完,没看懂电影在说什么。忍足喜欢的结局他特意看了两次,再度认知忍足侑士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色狼。

但是,他和关西狼的关系却从这次相遇之后出人意料的密切起来。

国中二年级,又有新的成员加入了网球部。

部活时间变得更有趣了,假如能去除累死人的体能训练和无聊的挥拍练习,忍足会认为加入网球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抉择。而现在,他只能说一句差强人意。

腼腆的学弟凤长太郎跟在穴户亮身边的样子总会被忍足一本正经形容为“白色的忠心护主的圣伯纳犬”。此评语每次都招致穴户亮怒目而视,几乎要拔拳相向。颀长脖子上十字架从不离身且个性趋向善良温和的凤赶紧安抚住冲动型的学长,不好意思抓抓银色头发红了脸颊。

这时候,向日岳人会一个凌空翻跳到凤面前,大惊小怪叫“长太郎脸红了”,那个老实孩子的脸红指数通常就在岳人推波助澜的刺激下,可以媲美煮熟的虾子。

这时候,光辉灿烂的景吾少爷噙着冷笑带着他新近收编的跟班桦地崇泓在一边看忍足导演的热闹场面,傲慢甩下一句“无聊。Na,Kabaji?”后继续为站上二百人顶点埋首训练。单纯的一年级大个子只会回答“Wusu”,对无聊的定义即使不甚了了也不会开口询问。

这时候,野心勃勃的日吉若会拉开演武的架势,望着迹部的背影喃喃自语“下克上”,把彼时仅担任副部长的迹部景吾想象成前进道路上必须逾越的高山峻岭。

这时候,什么热闹都比不上睡觉最大的慈郎在网球场外的树荫下呼呼大睡,为此他经常性错过很多精彩镜头以及不少内部资料。每每从女生口中听到网球部八卦,慈郎总是纳闷莫非自己参加网球部是梦里进行式?

忍足的笑痕很浅,云淡风轻。不管所在地方有多热闹,不管他看着谁,总是这样事不关己的微笑,却让旁观者沉迷。

墨蓝发丝下的俊脸温文尔雅,无框眼镜在别人脸上或许能增添书卷气或许是看上去更像书呆子,唯有他戴出了魅惑。镜片后迷离的眼眸,游移不定的视线,有意无意释放着诱惑。

外表让人轻易忽略了狼冷酷的本性。

忍足侑士的交往对象,从没超过一个月。现在的他不会再让女孩用死亡来证明爱,他本身就是一把铮亮冰冷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切割开甜言蜜语背后的真相——为了欲望,男人会假装说爱。

我爱你!他说了很多次,说的时候眼睛含笑,冷冷的嘲笑。

关东地区广为流传的冰帝网球部帅哥资料集上,忍足侑士喜欢的颜色一栏填写的是“莺色”。可他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红色——红得像血,红得像岳人的头发。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见些意外,爱情电影这么演,现实生活亦如是。很久之后忍足侑士意识到向日岳人正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意外,就像手冢国光之于迹部景吾。

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对各校网球部来说都不能算陌生,公认的实力一流选手。在没和青学交手之前,冰帝众人对他的印象却仅仅停留在名字上。无论是迹部还是忍足,除了学业、训练,有的是应接不暇的约会,哪里有美国时间去打听手冢的长相?何况身为同性,关心一个男生长什么样不是太奇怪了吗?

冰帝和青学在都大赛半决赛遭遇。手冢迎战冰帝的部长,单打二。

迹部景吾此时的身份是副部长,单打一。他双手环胸站在冰帝的看台,妩媚泪痣在阳光下灼灼逼人。视线凝结在手冢国光身上,清冷俊美的少年大比分领先,神情却依然如高山上晶莹剔透的雪,不见丝毫融化的迹象。

红发少年蹦到忍足身侧,看一眼场上的手冢再看一眼他,大眼睛里闪着问号。忍足侑士笑了笑,低下头语气宠溺问岳人有什么事。

“侑士,你和手冢国光长得好像哦。”

忍足完美的脸不由抽搐了一下,心里很受伤。那张冰山扑克脸哪里能和我这张风流倜傥迷死女人不赔命的万人迷面孔相提并论?岳人,拜托你有点审美眼光好不好?

耳畔滑过声线华丽的低笑,带着几分玩味。半抬起眼,果然是华丽丽的副部长大人。不,也许该马上改口称部长了。按照冰帝残酷的一场胜负淘汰制度,输给手冢国光的部长赛后就会交出大权,迹部景吾距离冰帝网球部二百人顶点只一步之遥。

单打一的比赛,迹部用十五分钟快速解决了青学的部长,冰帝挺进决赛。

“恭喜你了,部长大人。”赛后,忍足侑士淡淡笑言,话语中略有些调侃。一年前嚣张的宣言,今日已成为现实。

迹部景吾的目光望着青学那一边场地,和自己同为副部长的少年没有表情的秀丽容貌落入眼中。他勾起嘴角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抬手抚上眼下的泪痣,仿似藉由这一动作将那个身影刻入了心田。

“有兴趣?”忍足侑士不怕死地揶揄。

迹部回眸,张扬艳丽地笑着。黑色瞳仁里一闪而逝的情绪忍足曾经看到过,一年级转学冰帝的第二天,狂妄霸道的男孩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挑着眉说“本大爷会好好调教你”。

结果他忘了,而他也不记得说过这句话。

也许自己和迹部,就在放开手擦肩而过的刹那,错过了有趣的事情。想到这个可能性,忍足不由笑起来,随手一掠墨蓝的发丝,悠闲地开口:“手冢国光很强。”

“本大爷会击败他!”华丽飞扬的少年盯住自己锁定的猎物,志在必得。站上冰帝二百人的制高点不过是一个开端,他要成为真正的王者。国中网坛的传奇人物手冢国光,将是最好的祭品。

迹部景吾的犀利和锐气,悉数被忍足看在眼中。那是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执著,无声叹息。

回家的路上,忍足向岳人提出了组成双打的建议。

“总有个理由吧,侑士。”红发男孩不明白单打能力很强的忍足为什么突然要改双打,尤其是想和体力不济的自己拍档。

因为自己对胜负缺乏执著心,因为在冰帝输掉的人就丧失了正选资格,所以他想依靠搭档对胜利的渴望来激发自己的求胜意志。

这个理由,忍足自然不会说出口。他抬头望望天空,慢悠悠地说道:“单打压力太大。双打的话,万一输掉还有个人陪我一起挨骂。”

向日岳人狠狠踹了忍足侑士一脚,拔腿向前飞奔。

“侑士你是大坏蛋!”随着风声,送入修长少年的耳中。

跳跃的红色,真的很漂亮。忍足眯起细长的眼,静静目送岳人的背影湮没于人海。为何一切都能舍弃,独独放不开正选的虚荣?天才问自己,那抹消失的红艳回到了眼前。

冰帝学园网球部忍足侑士和向日岳人的双打组合,在这天傍晚东京街头汹涌的人潮中正式宣告成立。

来到东京之后,忍足觉得时间似乎加快了脚步。在时光交错斑驳留下的记忆长短镜中,有上野樱花开谢的缤纷惨烈,有东京塔上俯瞰的城市灯火,有掌心握住的一点温暖,还有一些在挥洒汗水的日子里轻盈腾跃的身影……不知不觉,他的回忆里满满都是那红发少年。

新年假期里他回到了大阪,童年时就已熟悉的街道竟突然觉着陌生。抱膝坐在港口,看着巨轮卸下货物,濑户内海吹来的咸涩海风拂过墨蓝色半长的头发,俊秀优雅的少年忧郁的侧面勾引人沉沦。

他想,自己只不过是习惯了有一个搭档,习惯了原先必须独自承担的责任有了另一人一同分担,习惯了向日岳人红色的头发。

习惯是一种毒,逐渐侵蚀骨髓,铭心深刻。

向日岳人是特别的存在。他无从解释对红发男孩的感觉:柔软的,像翻卷着白色泡沫的海浪舔吻着沙滩。

岳人记得他的生日,在十月十五日这天把借了很久的影碟还给他。他整理碟片时发现有一张很小的手绘贺卡,画得内容幼稚,连生日祝福都写得歪歪扭扭。他端详良久,很单纯的快乐起来。

忍足侑士相信自己仍然不会爱上任何东西,包括人。他看多了死亡,清醒执著的最后结局依旧是无可挽回的失去,索性从来不曾拥有。

二年级的暑假,已成为部长的迹部景吾把一干正选塞进了去欧洲的飞机。那个夏天,少年们在席卷欧洲的逼人热浪中肆意玩闹,走的路线是忍足安排的。他参考多部爱情电影中的故事背景,设计了一段浪漫旅程。

抵达古城广场已经是傍晚时分,暑气消退许多。白鸽飞翔的天空,晚霞如醉,流浪的艺人在广场上拉起了小提琴,隔岸的圣尼古拉什教堂敲响晚祷的钟。夕阳笼罩下,红发少年仰起清秀的脸和着音乐舞蹈。忍足仿佛看到来自童话王国的精灵,跳着超凡脱俗的舞步,旋转着一步步远离。

离开尘世,离开他。

下一站将停靠伊斯坦布尔。但忍足侑士的终点站停留在布拉格——伏尔塔瓦河东岸的黄昏,镌刻岁月流逝的古老建筑,东方的少年。

美丽,惊心动魄。

三年级的时候,忍足的身高已有一百七十八公分,天生的衣架子。对于同伴身材上的优势,岳人极度不服气,更加让他不舒服的是女孩子投向忍足的爱慕眼光。虽然从以前起这个搭档就属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但升上国三后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

忍足很宠岳人,对他的任性抱着“随你怎么玩”的态度。女孩给他的情书,第一个看的人永远是向日岳人,在岳人审阅完毕后紧接着是直接进入垃圾桶的命运。对此,忍足总是纵容地笑笑,故作担忧地说:“岳人啊,妨碍别人的情路是会遭天谴的。”

身材娇小的红发男孩会蹭着他的肩膀,狠狠捏住他俊美的脸。“侑士你是大色狼。”他的风流情史,估计也就冰帝那个唯我独尊到令人发指地步却女人缘好得不得了的部长可以匹敌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精通爱情电影的关西狼如此总结。

迹部景吾听到忍足的总结,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本大爷的美貌比太阳更耀眼。”自恋一下满足自尊心后改为瞪眼,一脚踹过去。“本大爷才不像你这么没品。”

他交往的女生都被景吾少爷批评得一无是处。虽说是为了打发时间发泄多余精力对那些女生并不太在乎,可有时候忍足仍免不了腹诽一番:能真正被大少爷看得上眼的人,恐怕只有挑起特洛伊战争的绝色美人海伦了,可惜早死了几千年。

这个人很快就出现了,其实他们一年前就已认识,青学的冰山部长手冢国光。

忍足侑士可以替自己的部长兼死党迹部景吾发誓,在比赛之前手冢只是单纯意义上很强的一个对手。

比赛之后,忍足看得出来,眼高于顶的景吾少爷遇到了克星,那颗高傲不羁的心丢在了冰山身上。他坏心地想,不知道在冰山融化前,会不会就先冻死了这个自恋狂。

与青学一战对冰帝的打击相当沉重。不仅是失去了进军全国的机会,更严重的后果是自家部长的失常以及第二单打拍档之间的别扭。

迹部景吾赢了手冢,但以他的自尊心来看,简直和输掉没有两样。忍足是那场比赛的旁观者,连他这个对什么都执著不起来的人都折服于手冢的斗魂,何况是直接和手冢国光强强对话的迹部。

冰帝的训练量比平时加大了数倍。对于三年级来说,不能在全国大赛出线,再强的训练都没有意义。但自大的部长都身先士卒了,其他人也只能乖乖照做。因此全国大赛征程已经结束的冰帝网球部,反而更加忙碌。

忍足看待别人的问题总能一针见血直指要害,他始终冷眼旁观,看得透彻。迹部景吾的心事瞒得过其他人瞒不了他。在得知手冢国光将要去慕尼黑治疗手臂之后,忍足若无其事地提起迹部财团在德国也有投资的传闻。

迹部景吾倚着墙,修长的手指穿过灰紫色的发丝掠过脸上妖媚的痣,撑着精巧的下巴不可一世地张狂。“本大爷奉劝你,有空操心别人的事,还不如看管好自己家的小孩,嗯?”句末习惯性音调上扬。

我家的小孩?忍足侑士苦笑,不知道哪年哪月升级成了保姆。他明白迹部指的是谁,自从输掉比赛,向日岳人连着沉闷了好几天。

嘴上淡淡回敬:“不劳景吾少爷费心。搞定冰山任重道远,注意保暖。”优雅退开一米以上,以防被恼羞成怒的某人以华丽的直拳击中。

景吾少爷扔下冷笑转身离去,漂亮脸庞有一丝伤感闪过。忍足又一次说中重点,爱情电影不管多恶俗仍是最好的教科书,天才的头脑也非浪得虚名。

转而想到岳人的一反常态,忍足侑士颇为头疼地叹口气,天才也束手无策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尽管有点丢脸地输给了一对临时组合,好歹比输给龙马的日吉强一些。胜负对于忍足,就好比天上飘过的云彩,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连痕迹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