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就是掩饰,有人比我还心虚。”我在倒打一耙中找回了自信。

“有病。”

“唉,他是谁呀?”

“你很关心吗?”他终于找到扳回一局的机会。

“绯闻了半天,总不能枉担个虚名嘛。”

“简郡王。”他四仰大叉地倒在床上,手臂枕着头:“出了名的纨绔,不过脑子挺好使。”

“这么名目张胆地来往?”

“你以为什么事都能掩人耳目到无懈可击的地步?皇后那儿我也一清二楚,图穷匕现,再遮遮掩掩,反成笑话。”

“你说这些,我也不能全懂。”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只知道你最近越来越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无法开心,有时夜里尽做噩梦,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天又那么黑,你不在,显得更黑了…你追求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也希望你得偿所愿,甚至比你更心急,可你总是不开心…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不开心啊。”

“你怕我一旦失败,经不起打击?”他笑了:“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你以为我是女人吗?”

我无言,他误会了,我并没看不起他的意思,不过男人都在乎这个,他不喜欢,我就不说,反正说也没用,反招怨恨。

“你走后,简辽还问起你。”他把握十足:“看着吧,明天他夫人便会下帖子请你去府上喝茶。”

“我又是什么货色呢?她请我。”

“谦虚是必要的,可也别妄自菲薄。”他拔下我头上的银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我的长发。

我苦笑:“我才不去,别说她请不请,请了也不送上门给人开涮。”

“我对你很不好?”

我不明所以。

“你还没卑贱到这个地步吧?”他甩开我的头发,闷头躺下。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家伙,想什么人家不知道,说什么人家也听不懂,真不知道他搞什么玄虚。

妙妙趁机蹭了过来,睁着一黄一蓝两只眼睛可怜兮兮地冲我媚叫,我抱它在大腿上,它用胡子扎我的肚子,幽怨地诉说着相思。

安朝不喜欢动物,自从我们和好如初,他就几次建议把猫送人,说什么亲密时有只猫看着,怪别扭的,而且猫对他始终有够友善,他也不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只催我快让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可怜的妙妙,因为猫单势孤,无力与强权抗衡,卑微地讨好着我的同时,对未来始终抱有深深的恐惧,不到半月,瘦了一圈,最近还总是掉眼泪,我就奇怪,猫是怎么懂得人类语言的呢?

“喵喵…”

“好了好了。”我拍着它的头:“不理他,人家本来就在这里的嘛,有妈妈在,就有你在…”

第 18 章

有时发生一起突然事件,而事先竟然被人预言,你自觉失败之后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我早猜到的。

其实我早猜到的,简郡王府会下帖子请我。

署名不是王妃,一问才知道,是个得宠的侧妃。

毕竟身份低微,被王妃盛情邀请,怎么着都有些说不过去,难免有人指指点点,风言风语,简郡王想得周到,我也因他细心,对他多少有些感激。

按我的本意,真不想出去现世,可安朝说这是免不了的,应酬嘛,哪能因为你不愿意就不去呢?你还是不是我女人了?不帮忙还添乱,我事业成功对你没有好处?

他那张嘴,世界末日都是有理的,而我直到世界末日都是愚蠢的。

郡王府距太子府不远,也就是两条街,轿子落地,着人通报,不到一会儿,一个乌髻高挽的盛装丽人迎了出来,笑得灿烂,口称姐姐,拉着我的手,说快进去,日头毒。

自来熟也是种本事。

到了浮秋的住处,又是一番盛情款待,瓜子磕不完,闲话唠不尽,这家的女人那家的孩子,端午的节庆中秋的大戏,原来人活在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说的事。

直谈到夕阳西下,我告辞,浮秋拉住我的手,依依不舍,执意留我吃晚饭,我婉拒,她笑道:“是怕太子回去看不姐姐着急么?我不敢留,太子若来要人,王爷要说我不懂事了。”

正说着,外边一阵脚步声,珠帘一挑,进来个身穿月白袍子的年轻人,正是那日撞倒我的人,我施礼,他忙扶起,仿佛第一次见我。

浮秋对他笑道:“怎么就闯进来?我说要请青姐姐,你不是也知道么,这回又忘了。”

简辽说看我这记性,对我微笑:“都不是外人,简家和太子祖上是世交,还沾着点儿亲呢。想来你也不会介意。”

“这话只能别人说,你怎么自己说起来。”浮秋扫一眼简辽,对我道:“你看他这人,就是个二百五,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你别介意。”

浮秋送我出府,直送到轿边,嘱咐了半晌常走动常来玩,放帘起轿,轿子出了东大街,我的苦役终于结束。

回家的感觉真好!

冲家里的男人抱怨的感觉真好!

“你听出来了么,听出来了么?我的嗓子都哑了,舌头上起了三个小泡,都是瞎聊和磕瓜子弄的!你不知道那些话题有多无聊,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干嘛津津乐道,你在听吗?你睡着了?这么早你就睡下了,没到天亮你又睁个大眼睛找我说话,吵得我想睡没的睡。唉,换做我啊,宁愿听你那些乌烟瘴气的国家大事,也不听她们的鸡零狗碎,还边说边吃,撑得我,回来晚饭都没吃,一肚子糖酥话梅,其实我不想吃的,可不吃又能干嘛呢?这事啊,以后你找别人吧,本来就不归我嘛。对了,你父皇说什么时候给你再找个太子妃吗?”

他闭着眼睛,半晌道:“没。”

“也是,多事之秋。”我晃晃他:“你真睡呀?我们去散步吧,你看你又郁郁不乐,我们说说话多好。”

“你不是说累吗?”

“那得看对谁。”

“我累。”他一动不动地:“我知道你嗓子怎么哑的,你也是个雀子,那么多话,和简辽家的女人正好凑一对。”

“哼。”

“别烦我。”

“你哪天不说这话,跟你在一起都快成哑巴了。”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啊?”他回身:“你还是糊弄我了,我以为你文静呢。怎么就能把狐狸尾巴藏得这么好。”

“你以为你姓金名贵?”我推他一把,站起来:“谁稀罕,送给我都不要。”

“你是不要。”他淡淡地:“因为你主动送上门,一见面就有说有笑,投缘那。”

我以为他是说我当初主动缠他,可一想又不是,似乎在说前天我和简郡王,哼,反正他怎么说都是理,小心眼的偏激男人。

“是不是满腹心事,不知相谁诉?”他见我不说话,又开始作怪:“今儿除了见秋妃,就没见到其他人?”

“对,见着简郡王了,人家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平易近人,比你…”我顿了顿,心想还是不说了,女人都不喜欢被人互相比较,推已及人,男人一定也不喜欢。

“比我好了不止一点。”他冷笑:“怎么还回来?在那住下,我还会去找你?吃饱了撑的我去找你。”

“吃饱了撑的我回来!”

“滚滚滚,现在就去,我接受你的后悔。”他恶声恶气地。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颓然,我能去哪,这死人,知道我无处可去才这么有恃无恐,过了一会,我去踢床,他回头瞪着我。

“本来是开玩笑,也不知怎的就…”我看着他,无辜而无奈。

他看我一会儿,叹息,然后掀开被子,我钻进去,贴紧他温热的身躯。

这么一折腾,天也晚了,正好睡觉,我埋在他肩窝里渐渐睡熟。

“我也是开玩笑。”他轻声。

“唔。”我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现实还是梦中。

第 19 章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真是不错,当我兴冲冲计划我与安朝的未来时,传来太子即将带兵出征的消息。

我真想问他,不去不行吗,但明显废话,只会招人讨厌,所以默默。

也许是沉默非我本质,而我的本质已被他看穿,不等我哀怨,他便恶人先告状:“不是我这个时候不顾你,父皇的身体近来不知怎地,突然大不如前,这个时候我没战功,难道等不久将来被人夺去宝座,再悔不当初?”

“我也没说什么呀…”

“忍一时,安稳一世,这笔帐不算清不行。我知道你不情愿,可我也有苦衷。”

“我也没说什么呀…”

他看着我:“你是说我罗嗦?”

“呃,你有理嘛,反正是你有理。”我苦笑:“我知道江山和女人哪个重要,你发发慈悲,就别成天提醒我了,行吗?”

“我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他终于觉悟了,闭嘴。

“说到底,我还不是担心你的…算了,不说丧气话。在一起这么久,谁还怕分开啊,又不是永远不见面,哦,不好意思,我又说丧气话了。去吧,注意安全,我会想你的,嗯,睡吧,好好睡几天,一上路就睡不到安稳觉了。”

他用怪异的目光看我良久,躺下:“我不在,皇后若是召见你,你准备怎么应付?”

“她见我干嘛?”

“你这样没有忧患意识和自我认知的人,离开我说不定一天也活不到。”他咳一声,颇为自负:“太子宠姬,你赞同吗?”

“我是宠姬?”我冲他笑,笑得自己都头皮发麻。

“已经安排了,放出风声,说你回乡探亲。”他道:“然后你去简郡王府住些时日,直到我回来。”

“哦。”我歪着头:“不是我不思考,是你已经安排好了,嘿嘿,你问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想好了,我才不急呢,你多厉害,肯定会保护我的。”

他瞪着我。

“你害我变得这样笨,脑子长年不转,都锈了。”我扑到他身上:“我大方人,赔款也不多要,只要你出门在外,把自己照顾好,咱们的帐就两清。”

“妖精。”他举起我的肩膀,恨声:“你就是个妖精。”

“妖精才不是我这样呢。”我摸他脸,越摸越轻:“想知道什么样吗?”

十日后,安朝出征,我为他披甲,一阵忙碌,最后递上头盔,临行前的准备,算是结束。

想起一年前,他也有过此类出征,不过是扫清前朝余寇,那时,太子妃初嫁,新婚的他,意气风发,两人一高一挨,相对伫立,她为他系上刘海带,凝望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如今,披甲之人换作我,征战却无当初轻松,运气不好,有去无回,而我一字也不能劝——即使他留下,日后也是要怪我的。

送他出府,他无话,我也沉默,该说的都说了,只剩凝望他背影的一份感伤。

真希望他不是太子,可这话被他听到,照样要跳脚的。真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默默承受才是正道。

当天,我便在他心腹的护送下,悄悄住进简郡王府。

夏天的王府荷花盛开,荷叶香气伴随清风的味道,悠然环绕梁上柱下,简辽的确是个善于享乐的人,他的府邸要比太子府热闹许多,晚上邀名伶唱曲,乐声传出老远,为夏日凭添一份闲适。

而我却足不出户,以免见的人多,被人瞧出了破绽,虽然认识我的人没有几个。

浮秋陪我,我不好意思:“耽误你了,白天要你陪着,晚上占用你居所。”

“白天嘛,我不爱出门,听曲是男人的事,我不爱,再说我们在,他们倒不好放浪形骸,最后还不是迁怒到我们头上。至于晚上…我又不是新嫁的小媳妇,一时不见夫君便心慌,他也不是没有女人…其实哪有什么情有独钟,选择这么多,傻子才浪费。”

浮秋是明白人,话说回来,我真怀疑没有傻女人,只有装傻的女人。人骗自己是应该的,人生又苦又短嘛。

“说起来,太子出征,真是不凑巧。”浮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昨儿王爷还说,怕是有人要借机动作,皇上身子又突然不好,总之没一样正常的事。”

“他说在不正常中获利,什么别人认为危险你就安之若素,别人认为天下太平你就随时戒备,好象是句书里的话,挺绕口的…”

“男人的事真无聊。”浮秋笑:“还不许咱们管,谁想管呀,如果他们真那么高明的话。”

我听不懂:“那难道我们高明?”

“都是笨蛋。”

“哦。”

浮秋好整以暇,又开始漫天地说起家长里短,流言蜚语,男男女女。

日子像磨盘,压碎细碎的粮食,转动着前进。

中秋,是佳节,也是简辽的生辰,府中大摆筵席,月桂飘香,蟹肥菊瘦,热闹蓬勃。

浮秋下了席,得空便来陪我说话,惟恐我一个人清孤。

“哎,今儿我见了不少英俊后生,有文有武,看来我朝还是人才济济嘛。”

“内眷可以到外边去吗?”

“偷偷去呀,不然那家席小戏,有什么意思。”

“你胆子真大。”

“王爷从不计较这些。”

若是换了我,被安朝发现,定遭好一顿批评,看来男人的区别有时真的挺大。

“那两位今天倒是来了,我还以为他们定要避一避呢。”

“谁来了?”

“你的两位小叔子。”她悄声道。

“什么我的小叔子,人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我问:“你见着他们了?”

“和王爷谈得欢畅着呢,男人真无聊,明明想把对方咬死,见了面还能笑得无懈可击。”

“我还没见过呢,光是听说。”

“那去见呗。”她拉着我。

“不好吧?”

“人都去看戏,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谁认识你。我们在墙根那瞧一眼。”

花园子里可谓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浮秋指着简辽左首坐着的一个身着紫袍的人:“安都。”又指着紧挨着他的蓝袍男子:“安建。”

二皇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三皇子笑容可亲,平易近人,的确人中龙凤。

这就是安朝的夙敌,也是他的兄弟。

听说李世民当年玄武门杀建成元吉,晚年常被噩梦困扰,最后疑心鬼魂作祟,惶惶不可终日,死前反复念叨二人名字,甚是恐惧。

不知道安朝会不会重蹈覆辙。

杀了他们,终日不安,无所作为,便会被他们所杀,别无选择。

该发生的,永远会发生,时间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我猜不到经过,也猜不到结局。

第 20 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把简郡王府变成了白色。

雪不大,下时便飘忽飘忽,时有时无,经过一夜,到底也是小有功绩,薄薄地覆盖了金瓦青砖。

我站在院中,风簌簌伴随雪末落下,钻入颈中,阵阵发凉。

安朝出征已有半年了。

听说他兵强马壮,所向披靡,有人预计,半年即可回京。

这个消息,使张狂的皇后安静了好一阵子,让病中的皇帝病情减轻。

太子凯旋归来,所有人拭目以待,可捷报传了许久,就是没他回京的消息。

“哎,那个发呆的!”浮秋笑容满面地一路小跑而来:“快去!太子的人马进城了!”

“在哪里?”我惊喜无限。

“这时候应该在宫里。”浮秋笑着推我:“快走吧,叨扰了半年,我可算轻松了。”

“宫里?”我迟疑,我又不能进宫。

“回家等他呀。”浮秋点我额头:“我打赌他回府第一个见的就是你!”

一语提醒了我,是啊,他都回来了,我还怕皇后?安朝是保护神,如今神光庇护,我的确可以无惧无畏。

我向简郡王辞行,他正练骑射,从马上下来,也是满面喜气:“不多住几日再走?”

浮秋笑道:“你又糊涂,这时候客气什么,人家巴不得长翅膀飞回去呢。”

简辽颇为尴尬:“呃,秋啊,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王爷英明,王爷睿智,王爷千千岁。”浮秋施大礼,笑得花枝乱颤。

简辽一张聪明脸,却是一颗装糊涂的心,这个安朝早就同我说过,其实有时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跟他打交道的人轻松,不就行了?我就比较喜欢同他接触,一点也不拘束,人不就图个舒服吗?

简辽进宫,与我正好同路,于是结伴而行,他不喜坐马车,说是憋闷,骑着匹油光发亮的大黑马,白衣黑驹,英姿飒爽。

“这么快,就半年了。”他在外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