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低声:“听先生的意思,似乎对吾皇没有信心。”

“不敢不敢。”尹清屏道:“在下只是对皇权没有信心。”

红绫笑道:“先生直率,不怕我向吾皇告您一状?”

“你会吗?”

我的脸都平了,脑袋快嵌进墙壁,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喵了个咪滴,这两个人不知道干啥坏事呢。

因为要顺其自然,我也不坚持战斗了,安朝晚上去简辽那儿听戏,没个半夜三更回不来,我做了好事,心满意足,无欲无求地睡下了。

这黑甜一觉,睡得好不酣畅,早上醒来充实无比,趴在安朝身上,想起来就笑一下,致使安朝以为我抽风了,一个劲询问我的病情,我装神秘不告诉他,他急了,把我拎起来,凶神恶煞地道:“说,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

我的嘴张得要多大有多大,错愕地舌头都不会动了:“相好?”

“谁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笑成这样。”他冷哼:“你又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女人,我又不是能够排遣你寂寞的男人。”

“哪样?”我瞪眼:“什么这个女人那个男人的,再阴阳怪气下去,你真要变成太监的同行了!”

“花痴样呗。”他狠狠白了我一眼,估计被太监同行刺激的,嘀咕:“春情掩不住,红杏出墙来。”

我捶打他:“你才花痴,你才耐不住寂寞,良州那么苦的日子不是硬生生熬过来的?十年啊,愣是从花样少女变成老太婆,十年啊,我耐不住寂寞?!”

“一说你就动手,除了撒泼就不会点儿别的,心虚,你这是心虚的掩饰,八成真有什么小太监啊小侍卫的,被你收了房。”

“啊——”我大吼一声,拳风笼罩他:“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品位!”

“再也不开玩笑了。”他抱着头,以防我揪他头发,他最怕被我楸头发:“你这个泼妇,没有幽默感的泼妇!”

“你流氓无赖拐带少女…”

他诧然:“我什么时候拐带你了?”

我义正词严:“本来,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花样少女,有一天,一伙强盗闯进了我的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家园,我的亲人,统统毁于一旦,他们甚至连我也不放过!一个叫太子的人将我掳去,囚禁我,侮辱我,虐待我,蹂躏我,我痛不欲生,看不见希望。终于有一天,他失势了,被放逐到一个叫良州的地方,我本以为看见了曙光,没想到,他并不松开他的魔爪,这残酷的现实啊,硬生生将我由花朵般的纯净少女,变成三个孩子的老母,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做不要钱的老妈子,而那个魔爪的主人,却污蔑我对他不贞,这是怎么样的世界啊,公理何在,良心何在,女人要怎么活才算不错的人生呢?”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兴味索然地眨几下眼,然后无视我,倒下再睡。跟他真是越来越没共同语言了,我抓狂,这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好在我的生活另有寄托,那就是红绫的婚事,如果这件事成了,我打算…似乎也没什么打算,他们什么都有,尹大怪一个大才人,不需我替他们筹划,红绫那个小富婆,这些年变得贼精贼精的,更无须我传授驾御男人之法,总而言之就是没我什么事儿,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理鼾声如雷的安朝,径自去找红绫,得问问昨晚情况咋样啊,一去,房内竟然空无一人,咦,难道去尹府了?发展得太快了吧?天那!

我还在思考要不要去尹府解救红绫,伺候红绫的人道:“娘娘,红姑娘和尹大人一大清早出宫了,说是已向您辞过行,这就别过。”

“嘎?”我愣住,私奔?

为什么这么浪漫的事没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王八和绿豆这么快就对上眼了?为什么红绫可以不嫌弃尹大怪的怪癖,而尹大怪也不嫌红绫平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越怪的男人越喜欢平凡的女人?红绫除了相貌,有什么地方能让大怪看上?真是不可理解。虽然女人的相貌好比金钱,多多益善,虽然撮合他们是我的安排,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快,红绫这妮子这么重色轻友,见了个男人就与之私奔了!

奔也就奔了,我这个大媒人,他们谢都不谢,太过分了,这两个被情欲冲昏头脑的人啊…

他们的生活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而我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新的篇章呢?

第 40 章

又又和寸寸过周岁,因为满月时没有大办,这次总算给我捞着个机会,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总算弥补了心中的空白。

安朝因为美丽的女儿在人前展示,大受恭维,争足了脸,生日礼物也匠心独运,让人打造了两个金锁,亲自刻上女儿的名字,又刻了祝福语,挂到女儿脖子上,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当着内外臣工,毫不犹豫地说了句:“女儿们,这从今往后,朕有求必应!”

回去后,我笑问:“大言不惭,要你的向上人头,也给她们不成?”

“那又何难,给就是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撇嘴,死鸭子嘴硬。

这些礼物,最贵重的是简辽送的两百颗夜明珠,每个都有龙眼那么大,光润无比,说是给公主照屋子,蜡烛烟大。为此我兴奋不已,早想这么办,偏偏安朝亮的是仁政招牌,不好奢靡的,反正白送的东西,正好物尽其用。简辽不愧是老相识,怎么就这么了解我的心思呢?我偷笑。

其他的礼物也就是些金银玩器之类,没什么新意,再再给妹妹打了两只野兔玩儿,被我嘲笑是无本的买卖,鄙视了一番。辰儿送的是巴掌大的两只水晶小羊,玲珑剔透,山泉般毫无杂质。妹妹属羊,送这个既有趣,又不失贵重,可见辰儿费了番心思,我也着实感动欣慰。

也许是女孩儿不像再再那样有威胁吧,辰儿也一向喜欢襁褓中的小小的妹妹。利益冲突,再怎么亲,也六亲不认了,都是没办法的事。

“过来,跟你商量个事儿。”安朝对发呆中的我招手。

“咱俩还有悄悄话这一说吗?”我坐在窗下的软椅上,不愿挪窝。

他顿时拉下脸:“你过不过来?”

“过去怎样,不过去又怎样。”我懒懒地瞥他一眼。

“不过来,胗就…”他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泄气:“朕就过去。”说着,就要起身。我忙道:“岂敢岂敢。”点头哈腰地跑过去,躬身:“圣上有什么吩咐。”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沉默一会儿,再看一眼,方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出口,你也挺喜欢的,想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再说又是别人送你的。”

我在脑中迅速搜索一遍:“先不说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只是个建议,你不同意就算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老婆,你不觉得夜明珠照明太夸张了吗?”

我断然道:“不觉得!”

“小孩子家家的,用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合适,你不是说取个贱名长命白岁?咱们不能太溺爱她们。”

“这不算溺爱。”我急了:“那凌帝当初也是把夜明珠当蜡烛用!”

他当即冷下脸,眼角眉梢仿佛挂满冰柱,沉声:“凌帝有本事,朕没有,你也别跟着朕了。”

我自悔失言,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珠子挺好的,干嘛不能用。你是不是有别的用途?”

他看向别处,摇头道:“退回去。”

“为什么?”我愕然:“礼是重了点儿,可简辽也不是外人啊。”

“你知道什么。”他轻蔑地。

我明知无望,胡搅蛮缠:“那你当初干嘛要,现在又要退。”

“我还没说话,你就笑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夸人家碰到你的心坎上了,好意思的。”他叹气。

“那你也能私底下拉我一下,我不就收敛了?”

“你笑得那个样,自从我得了这病,就没见你那么笑过…不是一时不忍嘛。”他沉痛地:“败就败在个不忍上。”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酥酥的,麻麻的,比做爱还舒服。我凝视他,柔声:“想退就退吧,我都听你的。”

“呃?”他讶然,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缴械。

我嫣然一笑:“你说怎样就怎样。”

“老婆…”他回过头,感动地握着我的手,无语凝噎。

真希望一生就这么过去,暖暖的,柔柔的,恬静温和,像冬日温泉。安朝不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我也不是完美的女人,我们的生活磕磕绊绊,可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这样,直到老死。

“简辽得罪你了?”

“知道了又帮不了什么忙,白费我吐沫。”他的讨厌劲又上来了。

我“切”了一声:“谁稀罕知道啊。”

他看着我,又去看墙上悬的天地宝剑,缓缓道:“有人参简辽谋反。”

我想也不想就喷笑了:“你信吗?”

“我信不信,和这事本身无关。”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落到实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沉思片刻,冷笑:“刘邦想杀功高盖主的韩信,明明有的是机会,最后却没杀成。一起打下江山的情义,不是轻易就能抹杀的。若无韩信,刘邦不一定能夺天下,若无简辽的兵马相助,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做上皇帝。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好忘恩负义,过桥抽板吧?我不懂政治,也搞不清什么叫合纵连环,相互利用,但有一点,即使没有法律约束,有些人也遵守自我准则,这叫道德。”

他并不看我,仿佛我刚才没有说话,望着随风轻摆的帐幔,取下扳指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转着。

“的确是没有独占鳌头,只有日月轮转。”我微微苦笑:“安朝,你打定了主意,谁也左右不了,我只有一句,今日是刀俎,未必永远是刀俎,风水轮流转,人无定数,乃是天意,既然如此,何必为难身边的人。简辽没有谋反,没有就是没有,兄弟就是兄弟。”

“你说的是这件事吗?”他侧目。

安都和安建,一个被他毒死,一个被他借刀杀人,反正都给弄死了,这是前不久的事,他的怀疑,原也有理:“我没有隐射你的意思,随你怎么想罢。”

“你当我真的容不下简辽?”他猛然坐直,又颓然软倒,重重靠向椅背:“我是为咱们的儿子铺路!”

我缓慢而坚定地道:“再再不需要这条路,即使你铺得再平,我的儿子也不会走这条路。”

“辰儿呢?辰儿也不需要?”他道:“你不愿再再做储君,那走这条路的,就是辰儿,如果你认为辰儿不需要,我们立即停止讨论这种问题。”

我不愿再再为保地位,和他哥哥争得你死我活,重蹈他爹的覆辙,可也不希望辰儿是个彻头彻尾的安朝。我爱这个男人不假,可并不欣赏他的处世:“简辽反了吗?如果你把所有不是危机的东西都看成危机,那么天下就没一个可信之人。仅仅因为位高权重就列入清理名单,我只能说你太可怕,你的行为对于掌权之人来说,是正确的,可你只是正确,除了这个,一无所有。”

“你以为皇帝有什么,不都是除了皇权一无所有。”他淡淡地。

“你嫌我哆嗦,无聊,无聊到无耻,是不是?”我得出去逛逛,再看着他这副嘴脸,我会疯掉:“简辽帮过我们太多,也帮过我的孩子太多,没有他,我的孩子到现在还是一文不名的野孩子。我们这一家人,朝不保夕,今晚睡下,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没有他我们什么都不是。也许你愿意忘记,因为你是已是皇帝,可我不会忘,我更加不会忘记,身在良州的那段日子,孤苦寒微,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动了动嘴,我不等他说话,转身而去。听他狡辩已成为一种酷刑。

是不是所有功臣良将的结果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些当初的誓言,一句身不由己便可忘记,同生共死,成了你死我活,是不是所有坚固的东西,最后的结果都是破碎?或许我太天真太愚蠢,做不了杀戮决断之人,只配做被人决断的蝼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所谓无奈,便是如此。

第 41 章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能看见安朝,一见他就想起狼心狗肺一词,心里老大地不舒服,而皇宫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可以活动的空间太少,且越呆越憋闷,不如出宫转悠。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钻出土的嫩芽,幼小而势如破竹,再也挡不住,顿时不明白以前我是怎么呆住的,再觉得闷,也从没想过出宫,大概是懒吧,我懒筋深种,而安朝的道德败坏抽掉了我的懒筋。

宫门口,我遇到侍卫阻拦:“娘娘,请别为难小人。”

“你看,衣服都换了,怎么是为难你,我这是极度配合你呀。”我指着自己的百姓装束。

“娘娘,请回吧。”那人快给我跪下了。

我玩着衣服上的腰带:“要不这样,你去问问皇上,他同意了,你也就不必为难。”

那侍卫犹豫一下,见我如此执著,实在无法,跑去向上级禀报,他的头儿再一级级往上报,我惟有等待。怕我累着,安定门的侍卫哥哥们给我找来个圆凳,我道了声谢,老实不可气地坐下,于是我成了第一个坐在宫门口的后妃。

其实我也知道,并不是自己多有威信,那些人见风使舵,还不都是冲着安朝的面子,谁让我是宠妃呢,连皇后都被我整得一蹶不振,别说是坐着,就是躺着,在宫门口摆个摊子烧烤,除了皇上,也没人耐我何。这就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娘娘。”方才那侍卫回来:“皇上说,随您。”

“你看,放了我多好。”我事后诸葛。

宫门洞开,我闻到了第一丝自由的空气,正待举步,那侍卫又道:“娘娘一人徒步,怕是不妥,要不派辆马车再带几个伺候的人——”

“罗嗦。”我不理他,兀自往外走:“小小年纪这么罗嗦,将来娶不上媳妇。”那侍卫紧跟的步伐忽然慢下来,八成是被我震撼的,我偷笑,恶整人真好玩。

八百年没出过门,加上与京城一别,就是十载,几样客观条件加起来,迷路也就不会变得很无能了,是的,我迷路了。

真悲哀,这才走了几步呀,逛了几家铺子,从里面出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几次走了回头路,觉得景物很眼熟,才又折回来。渐渐的,街边小贩多了起来,应该是靠近繁华的区域,这就更麻爪了,人一多,挤来挤去,哪还辩得明道路,光顾着不被人撞上了,几轮下来,我连要去哪都没心思想了。

我是路盲,不可救药的路盲,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宫里一呆几十年,一出来,暴露在民间的空气中,就要出洋相,而且今天的洋相是我自找的,想到这里,我就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和挫败感。

安朝,快来救我,我回不去了!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安朝,不过他说随我,估计是懒得搭理我了,我这个无病呻吟,庸人自扰的女人,的确很讨人厌。

怎么办,怎么回去呢?安定门在哪呢?怎么一点影子也看不见…

“大叔…请问,安,安定门在哪儿?”我红着脸,上前问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叔看我一眼,酷酷地伸手一指:“前面,拐弯。”我道谢不迭,酷大叔已经扛着家伙什走了。

依言前行,果然,一拐弯,一栋威严而华贵的府邸出现在我眼前:安定王府。

我哭笑不得,不知是口齿不清,还是酷大叔理解能力有误,竟然把我指到辰儿的府邸来,真是想吃人参,却吃到它的亲戚萝卜君啊。

不过,辰儿就辰儿吧,反正找到他也算找到组织,我上前,对守门的道:“我找安定王。”

“找哪位?”守门的打量我。

我重复一遍:“安定王,安辰。”

“你…你哪位?”那人像被噎了下。

够丢人的了,哪还能暴露身份:“我是他亡母的朋友。”

那人怀疑地盯着我,看了又看,最后说:“等着吧,我去回一声,大中午的,说不定王爷午休还没醒呢。”

我道谢,站在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人出来,大中午的,骄阳似火,不到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扶着昏沉沉的脑袋。

“哎,你怎么坐这儿?门槛子是随便坐的地方吗?”另一个守门的道:“女人坐门槛,多不吉利。”

我被迫站起:“安辰什么时候出来?”

“王爷出来?您收拾收拾,下辈子吧。最多叫您进去,那还得等王爷觉睡醒。”

“那我不等了…你们把我送到安定门吧。”

那人有些愕然:“安定门?你还想进宫?”

憋了半日气,我刚想还嘴,却见大门洞开,迎面走来个俊后生,穿着月白袍,戴着金珠冠,英气逼人,可不就是安辰,我心中一喜,唤道:“辰儿,你可算来了!”

安辰一脸急切,看见我,眼睛一亮:“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受了半日委屈,见着亲人,一时有些哽咽。

那进去通秉的守门人跟在辰儿身后,一个劲扇自己耳光,刚才讽刺我那人见了他,又看向辰儿,辰儿喝道:“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延误禀报,还不请贵妃进去!”

“小人该死。”那人听闻贵妃二字,吓得跪倒,不住磕头,而我已是臊得面目通红,埋怨地看一眼辰儿,就怕提贵妃二字,你还偏提,这下丢人丢到家了。

辰儿引我进去,微笑:“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闲的没事,就来看看。”我对迷路一事只字不提,反正到时候辰儿会送我回宫的,目的也算达到:“你这府落成好一阵子,我还没看过呢。”

“那就尽情的看。”辰儿的心情似乎很好,一改往日冷峻。

说说笑笑,我也不累了,便在辰儿的指引下大致参观一番王府,最后去他的屋子喝茶,一解疲劳。也许辰儿在自己的地盘比较放松,不像进宫那么拘束,又或者安朝向他透漏过储君的人选,他显得脾气很好,我们越聊越欢畅,不知不觉竟已傍晚,我也懒得回宫,便留在他这儿吃晚饭。

因为白天太累,我一连吃了两碗饭,这在我的人生当中是少见的,不禁感慨:“你这儿的饭真香,我从未吃过这么多。”

“宫里岂不比这里好得多。”

一提到宫里我就郁闷:“别提了,好容易心情好一点儿。”

辰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语。

“你个小屁孩,老看我干嘛?”我摸脸:“我脸上有饭?”

辰儿伸手,我对他的戒心烟消云散,便没躲,果然,他收回手时,手上多了颗雪白的米粒,我嗤笑:“原来真有啊。”

“从良州回来…你过得怎样?”辰儿说着,为我斟了杯酒。

“为什么这样问?”我指着自己:“我看起来过的不好吗?”

辰儿低头,但笑不语。

“这么小就会玩深沉。”我斜眼望着他:“要不就不说,一说老是奇怪的话,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辰儿仍旧不抬头,闷声道:“我不小了,我二十了。”

我大笑,一杯酒灌进肚,做潇洒状:“我还三十呢,你跟我比,比的过吗?”

“为什么要比呢?”辰儿轻描淡写地。

不说不觉得,这么快就三十了,真是岁月如梭,我放下杯子,叹息一声:“辰儿啊,该成家了。”

他骤然抬头:“今儿高兴,不谈这个。”

“怎么一谈你就这副脸子呢?”我一笑,揣度着他的面色:“有心上人了?不然也不会耽搁到现在。谁家的女儿?不是官宦人家?民女?民女也行啊,只要不是正宫王妃,想娶多少,还不就是一个数字?怕你父皇不答应?我去和他说,他都替你愁死了,你呀,一说娶亲就要死要活的…”

他闻言,不住摇首:“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想了想:“想娶她当王妃?这可难了,你父皇宁愿你光棍,都不会答应。说句过早的话,你可是太子,太子妃的人选,可要仔细斟酌啊。错不得。”

“你怎么一见我就让我娶亲?!”辰儿皱眉。

“你是我的孩子呀,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你母亲去的早,我就是你的母亲…”

“你不是!”他厉声:“不是!”

我只觉心中一酸,突然悲从中来:“怎么,这么多年,我的心意你看不出来?我是做梦都希望你好,到头来,你却把我当作外人?”

他猛地捶了下桌子,面目扭曲。

我喜欢讲理而最怕暴力,但凡遇到单纯的暴力,最终结果就是软弱妥协:“别这样,不说就不说了…呃,你是不是怕皇上反悔?不会的,再再不会和你争,他压根不是那块料,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不必有防备,我们都不会和你争,只是希望你别一味得像你父皇,除了权利,没有别的追求。兄弟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到头来只剩权利。你父皇,不是成功的典范。”

“没有别的追求?”他别过头,冷笑:“你怎知我没有别的追求,只是你不知道是什么,你怎知我没有…”

我和稀泥:“那就好,那就好。你看,自古都是这个道理,一味要一样东西,最后并不一定得到,权势也是这样。”

“我要权势,还不是为了——”他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是,是,你有你的理由嘛。”我喝的有点儿多,酒气一个劲往上窜,辰儿又凶神恶煞的,便想撤退:“天色已晚,不打搅你休息了。”

他不语,双唇一颤一颤的,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派一辆车,送我回宫就行了。”我提点他,顺便做进一步要求:“别说我来过这儿啊,实话跟你说吧,我和你父皇怄气才出来的,你我年纪又差不多,外人知道了总要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