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急着回去?”他忽而双眼潮湿,像被露水打湿的石头,黑到深处,亮进心里。

我苦笑,缓缓道:“那是我的家啊。”

“为什么你的家在那儿?”他颤声:“为什么不能把这儿当成你的家?”

“你喝多了。”我起身。

他一把拉住我,狠狠盯着我:“你就这么爱他?”

这孩子,太放肆了,我脱口而出:“这不是你该问的。”

“不该爱的都爱了,还关什么该不该说。”辰儿缓缓站起来,反而抓得越发紧了,满脸写着破釜沉舟:“别装傻,装了十年傻,你不累我都累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人好怪,亲近不得。”我挣扎:“松手,这样像什么?!”

“他有什么好?我有什么不好?”他一边用力拽着我,不理我的挣扎,一边喘息:“旁观者清,这十年,我冷眼看着,有什么看不明白。你以为他爱你?傻女人,他只把你当狗,最愚蠢最忠心,踢都踢不走的狗!他对你好?傻青绢,你明明知道,就是离不开他,我都替你可惜…你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就毁在他手上?他懂珍惜吗?他只珍惜自己。你为什么这么傻?不抬起头,到处看看,旁边一直有个我,你怎么就熟视无睹?”

“天!”我惨叫,太可怕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这简直比老虎还恐怖:“辰儿…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喝多了,就是喝多了,哦,对,你是把我认做你那心上人了吧?我不是,我不是啊!”

他双手箍住我的肩膀,前后摇晃,撕声:“我的心上人就是你啊!”

我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本能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青绢。”他深吸口气:“多想大大方方地叫你的名字,可每次那样叫你的都是父皇…你知道我喜欢你多久了吗?有时侯我甚至怀疑你知道,就是吊着我,是这样吗,青绢?”

他每喊一声青绢我的鸡皮疙瘩就多一层,上帝啊,你这开的什么玩笑:“辰儿,别玩了,这个不好玩,会吓死人的。”

“如果是游戏,那么这个游戏,我玩了整整十年。”他沉声,一步步向我逼近,我慌得忘了发声,不住后退,下意识想起一句恶俗无比的台词:“你要干什么?别过来!”他紧闭双唇,依然无情地逼进,我继续恶俗:“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说完,做咬舌状。娘的,他不停下,我靠上墙角,完了,退无可退,泪水涟涟:“辰儿,我是你母亲呀!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你在逼我!”他冲上来,一把将我固定在墙角,呼出的热气扑在我脸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一咬牙,狠下心道:“你敢,再不松开我就叫出来,名声算什么,我不要了!”

“好,我也不要了。”他眼也不眨,一字字地道。

娘的,他咋刀枪不入呢,算准了吵出来是我的损失比较大,安朝为保名声,一定会先处理我,至于他儿子,哼,虎毒不食子,这父子二人怎么这般像呢!

“你真的爱我吗?”我忍受着他的狂乱,咽下泪水。

他目光灼灼:“当然。”

我不再挣扎,轻声:“你在毁我,知道吗?你会害死我,为了你自己,害死我,你高兴了,我却尸骨无存…你真的爱我吗?”

他怔了怔,渐渐停下疯狂的举动,然后是长时间的魂不附体,兀自喃喃:“我当然不会害你…可是,可是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长出一口气,结束了,疯狂与沦陷都结束了,趁他出神,我脱离他的笼罩,整理衣衫,才发现早已衣不蔽体,仅剩的几片残留的布料,如同尊严,少得可怜,耻辱吗?当然,更耻辱的是方才差点意乱情迷,因为太久没有男人?这样的凌辱,都能使身体兴奋,如果不是那点儿理智,再晚一些,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赌咒发誓说对你情有独钟,死说活说地要你,平日再熟悉再亲近,也不是那么能抵挡诱惑。我不是神,我是女人,健康美丽,很久没被男人滋润的女人,如果说是理智拉了我一把,不如说是道德,可笑,今天才发现,我竟是个道德主义者,再渴望再需要,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初衷,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笑的?

同样是人,男人没有的愧疚感,为什么女人有?

“我糊涂了,是不是?”辰儿靠着墙角蹲下,望着屋顶:“想了不该想的,做了不该做的。”

我抱着自己:“已经这样了…算了。”

“当没有发生?”他转过头,看着我:“当没有爱过?”

我狠下心,强笑:“求之不得。”

“你竟这样厌我…”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目光虚无:“原来我果然做了一生中最错的事。”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恐怕永远没有答案,也没有永远的对错,或许,每个人都对了,只是老天做错,或许,我们错了,全都错了。

“送我回去吧。”我哀求:“再找件衣服给我…别让人看见咱们这个样子。”

“那是自然。”他仰了仰头,转身离开。

我想了想,叫住他:“辰儿,等等。”

“还有什么要我办的?”他苦笑:“我能为你做的事,真不多。”

我万般酸楚涌上心头,仿佛这几年的不如意处,通通跑出来楸住胸口不放,为了不使他绝望,只得强笑:“辰儿,你是好男人,我不厌你,若是你早生十年,现如今…我是说,别想了,不是你的错,从此都忘了吧。”

他愣了许久,目光漂移到每一个角落,又如浮萍似的漂回来:“忘了…”

“好好过日子。”我潸然泪下:“我这一生就这样了,你还早,别让我半生内疚,凄楚不安。”

他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又仿佛只是敷衍,看了我一会儿,到底是断然离开。

第 42 章

披着月色回宫,四周如往常一样宁静,守门的侍卫像早料到我会回来,没对我的晚归表示出一点异色,例行公事地盘查一番,知道送我回来的是安定王府的人,挥挥手便放行了。

回到寝宫,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有些做贼心虚,在门口调整了一下情绪,才不紧不慢地入内——安朝少不得盘问去向,不能露出一点儿马脚。

“我回来了。”我先声夺人,给自己打气。

无声无息,四周静得出奇,我不禁奇怪,人呢?进内室,没人,转来转去,最后连茅房都找了,人影也不见一只,要死的去哪了?

难道竟去皇后哪里?我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真是去了那儿?!除了她那儿,要死的也无处可去呀,啊,我出走一天,他一点也不担心,竟然去别的女人那儿寻欢作乐?有枪没子弹也要去,这天杀的男人啊…我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地面多冷多硬,混合了一天的委屈,泻洪似的哭起来,一边望着头顶的宫灯,一边任凭泪水滑落,渐渐风干。

“真是的,不知道白痴会不会传染。”一把幸灾乐祸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跟你相处真是需要出淤泥而不染的天赋啊。”

我停止哭泣,回身惊叫:“你在哪?”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暗出现身:“这招恶人先告状,用得很好,刚准备责备你几句,你倒先哭上了。”

“你,你不声不响躲在那儿干嘛?”我转过脸,拭泪:“我还以为闹鬼呢。”

安朝耸肩:“没夜明珠照屋子,当然暗了,连人也暗了。”

“你越来越像女人了,心眼小得针尖一样,斤斤计较。”我起身,弹去身上灰尘。

他望一会儿天,对女人二字无还击之力,然后两臂相交,看着我:“好好的,哭什么?”

“我为自己哭,行了吧。”我没好气的:“哭我怎么没死在外边,回来还得受你的气。”

他无动于衷:“哦。”

我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与他对视,又发现个子实在不是优势,比人家矮了一个头,于是掂起脚:“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不回来?告诉你,我就不!你是我的,沉锦宫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

他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我:“没事吧,发烧了?”

“你说,都是我的。”我摇撼他:“说,快说!”

“都——是——你——的。”他搭着眉毛,拉耸着嘴角,拉长声音道。

我基本满意了,放开他:“好吧,现在可以问了。”

“什么?”

“我这一天的经历啊。”我自自然然地:“你不好奇吗?”

“好奇。”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居然能回来,没丢,也没被人拐了,四肢嘛,也还完整,精神有点儿异常,不过在意料之中。”

我惊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副样子?”

“你还想什么样儿?”他玩味地注视我,抬了抬下巴,像逗只猴:“说说,白天去哪了?”

我定了定心神,淡淡地:“到处逛呗,后来路过辰儿的王府,进去坐了坐,吃了晚饭就回来了。”

“还行。”他微笑。

“什么还行?”我侧目,不解。

他嘴咧着:“还算说了实话。”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奶奶的,居然派人跟踪我,难怪我要出宫,他那么好说话,难怪这么晚回来,他一点也不着急,原来留着后手…这阴险的男人!

“以后少去辰儿那儿,他大了,你又不是老太婆,惹人非议。”他伸懒腰:“睡吧,等你等得腰都酸了,以后再那么晚回来,罚你终身禁足。”

我使了吃奶的力气平息了剧烈的心跳,看来他并不知道王府里头发生的事,说明他对我和辰儿没有疑心,不然不会止于府外,可不是嘛,若不是辰儿表白,打死我也想不到会见这种桃花,为揭过此事,没话找话:“哦?你还等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他回身,颇为汗颜地:“再废话就把你——”

我巴不得他动怒,人一激动就不冷静了,就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把我怎样?你那杆枪,还能戳得死人?”

“哎呀你竟然欺负残疾人!”他饿虎扑羊似的把我抱起来,再倒拎着,欣赏娇小的我在他高大身形的衬托下辗转挣扎:“隔段时间不整治,这娘们儿就要翻天!”

我头晕目眩,不到一会儿就抗不住了,徒劳地扑腾四肢,像只八爪鱼:“呜…放下,呜…求你了。”

“不够。”他摇头。

“英明睿智,崇高伟大,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史上无敌,千古一帝,皇上啊,皇上,放我一马吧!”我眼一闭,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在我上方大笑,拍打着我的臀部:“青绢啊青绢,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改掉软骨头的毛病?”

“人家本来就不是硬汉嘛。”我扁嘴。

头终于重新朝上,脚下是坚实的大地,主啊,我终于回归了,无力地捶打着安朝:“要死的,你这个要死的,仗着力气大,尽欺负我,这些年我都被你欺负多少回了?!

“如果我没看错,你不是很乐意被我欺负?”他在我耳边,悄声道:“以前我越欺负你,你叫得越欢畅,那两条腿,缠着人不放,牛筋似的。”

“呀!”我红了脸,像被人脱光了扔油锅里暴炒,周身火热:“别说了,你想羞死我呀?”

“小嘴吧嗒一动,说‘我还要’的时候,也没见怎么羞。”他抬起我的下巴:“人家说女人骚不骚,看嘴就知道了,厚厚的嘟得跟樱桃似的,最要不够。”

我抿了抿厚实的樱桃小嘴:“胡说,我怎么没听过。”

“人家还说啊,那身材丰满的,不见得怎么难打发,最难打发的是那种瘦瘦的,白白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要起来,那真叫个没完…”

这是诽谤,赤裸裸的诽谤,没有依据,完全没有科学依据!我冷笑不语,任他作怪。

“怎么,你不信?”他正色道:“真该把良州睡过的那张床搬来啊,都松成什么样了,一睡上去都能给你唱小曲呢,咯吱咯吱的,你再畅开喉咙,抑扬顿挫的这么一开嗓子,它是伴奏,你就是主唱啊!”

我再也忍不住,人品爆发:“不许你这么说我,就不许!”说着,揪着他的衣领。

“你还想动手?”眼瞪如铃,反手揪住我,举了起来,双脚顿时离了地面,我再次吃亏,哪里肯依,使足力气,以进攻为防守,双脚一个劲朝他身上招呼,只听一声惨叫,抓着我的手也松了,我大力甩脱他,拍手而笑:“报应报应。”

一动不动地他弯着腰,也不答话,捂着裆部,脸都青了。

我怕他使诈,试探地往前挪了挪:“耶?”

他喘息着抬头,额上全是汗,嘴唇都咬白了,满脸写着痛苦:“你…”

“妈呀。”我扑过去,心慌得要跳出来:“怎么了?踢到哪儿了?”

“你这个——”他大喘口气,脱下裤子,自怜地查看一番,只见那话儿都红了,肿得老高,比以前威猛时还要粗上几分,他用一种悲痛的语调继续刚才的话:“——白痴女人!”

“我哪知道踢到你…”我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也不躲。”

“躲得过来吗?”他厉声,给我看伤处:“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谦然:“找太医吧。”

“换你你会找啊?”他吼道。

我为难,不懂装懂:“那…那我看看吧,可伤到十分严重的地步。”轻轻地把那玩意儿翻来覆去,上下左右地端详:“好象没怎么地,就是肿了点,过一会儿就消啦,身上被打一下也会红肿的,不是什么大事…还疼吗?”

他闷声,死死盯着我,眸子里满是跳跃的火光:“你说呢?”

“过会儿就好啦。”我拉上他的裤子,跪着帮他系上裤带,柔声道:“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

他忽而按住我的手,俯身看我,眼中直能喷出火,我奇道:“干什么?”他不语,只管攥着我的手,眼睛一个劲往我身上瞅,像要用目光把我扒光,我有种怪异的感觉,像虫子爬了一身,颤声问:“怎么了?”他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按着我的肩膀,直到把我按在地上,轻声:“老婆,告诉你个不可能的事,我好象恢复了,恢复了,你懂吗?”

我一惊:“你确定?”

他笑容神秘,很有信心,又似很没底,让人觉得忽高忽低,解开我的衣衫,小心翼翼地一试…

“哈哈,成了!”安朝仰天大笑:“终于——”

我闭起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欢乐,又禁不住睁开眼睛,又是叹,又是笑:“总算熬过来了!”看向安朝,只见他仍保持着大笑的姿势,连表情都固定在那里,忍不住推他一下:“你呀,愣着干嘛,还不继续?”他先是毫无反应,突然如断裂的泥胚,轰然倒地。

我惊叫,连忙过去摇他:“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紧闭双目,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怎么摇也不醒,跟死了一样,我怕极了,从未这么害怕过,思考能力都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唯一想到的就是叫人,跑到门边,才发现自己光着呢,又忙拾起衣服,胡乱穿上,开门大叫:“来人啊,皇上晕倒了,叫太医,叫太医啊!”

外头大乱,静谧的黑夜被火把照得通明,先是冲进一伙侍卫,再是若干太监,见地上的安朝呈全裸状,顿时看向我,好象是我把他压榨成这样的,真是冤枉,正当我欲哭无泪时,太医也赶到了,太监把皇上抬到内间的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了参汤,毫无反应,连太医都急了,最后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赶走,我连病情也没机会问,就被轰了出去。

这,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第 43 章

这个夜晚,我是在焦虑不安与极度的恐惧中度过的,安朝没有醒来,太医忙到天亮,也无法令圣上的小手指头动一下,如果不是先前的活蹦乱跳,任谁也会怀疑安朝早已死去多时。

他没有死,当然没有,可也不曾醒来,三天,守了他三天,毫无起色。

“娘娘,下官已尽全力了啊!”太医跪下,泣不成声。

我根本没有心思迁怒:“起来,治不好皇上,我不追究,但要尽力!”

太医抬首,欲哭无泪,其实我也知道他已尽力。

“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我自言自语,重复着这三天最常说的话。

“乍悲乍喜,加上人到中年…”太医不厌其烦地解释:“年轻时压力过大,不曾保养,这个保养,不是饮食,而是心境。劳心劳力过甚,哪怕是用器,也会损坏。”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安朝的劳心劳力,也没有我的今天,我有什么资格怨命。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安朝醒来了吧。

我在床边跪下,轻抚他消瘦的面颊,鼻子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就滚了下来,落在他的颊边,倒像是他流下来的。吻去泪迹,吸吮自己的泪水,咸而涩,再也抑制不住,扒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真希望哭得淅沥哗啦时,他慢条斯理地说一句:“真是的,不知道白痴会不会传染。”我晃晃脑袋,耳边仿佛当真萦绕着安朝特有的语调,可仔细一听,什么都没有,周围空荡荡的,除了这张床,床上的人,什么也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醒来吧,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不计较你的讽刺挖苦,也不介意你的轻蔑,想轻视就轻视吧,说我是什么都行,我都不会生你一丝一毫的气,不能人道也没关系,我忍,我可以忍,憋死了活该,你一点错也没有。

可你为什么老不醒呢?怕醒来我会怪你吗?我不是说过不介意的吗?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

“靠!再不醒来就把你的糗事宣扬出去,让你丢脸丢到姥姥家!”我毫不怜香惜玉地摇晃着他,可手里的人仍像具蜡像般毫无生气:“安朝你个死人,我说不要生,你偏让我生,现在好了,丢下那么多没爹的孩子,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呐!”我揪着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这时他也不怕疼,只管自己尽情宣泄着。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期盼一件事,越是注定失望,安朝没有醒来,国家依然无主,朝堂依然混乱,辰儿代行了国事,不是太子,被默认为太子,于是朝堂恢复宁静,我这才发现支持辰儿的朝臣比拥戴安朝的还多,难得就难得在辰儿并没有篡权,一切只是代行而已,并变相地尊我为国母,把皇后那小贱人气个半死,因为不得人心,该位皇后的失势并没有获得多少同情。

一切似乎朝着利于我的方向发展,除了昏迷得死猪样的安朝,简郡王也没有趁此机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反而是最希望安朝醒过来的人。危难见真情,简辽的忠心,可算日月为鉴,天地可表。

我甚至有些嫉妒,不是谁生死不明时,身边的人可以无一背叛,辰儿做到了,简辽做到了——这个被人指作最可能谋反的人,而安朝,却依然生死不明,已经第十天了,再疲惫的人,也睡够了吧。

“母亲。”辰儿打断我的思绪:“还在想父皇?”

“不想他,还能想谁。”我收回目光,忽而觉得这话有些歧义,又有些伤人,忙补救:“如今,他是最可怜的人了。”

辰儿微微苦笑,与我并肩走在雨中的回廊上:“母亲是想说,拥有最多的人,到头来最可怜?”

“你越来越懂我的心思。”我夸道。

“是母亲教导得好。”辰儿客气着。

自从那天之后,辰儿对我恢复了恭敬,复又叫我母亲,再无一次越矩,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我也很乐意他忘记,管他是否刻意忘记呢,我们不可能,骗自己是可悲的,不如通盘忘却,重新开始:“辰儿,说句过于直白的话,你没趁机夺你父皇的江山,我很意外,也很欣慰。”

“母亲说,不要学父皇,辰儿便不学。”他轻声:“母亲的话,儿都记下。”

我忍着心酸:“多谢你,辰儿。”

“你的意思,我很了解,从此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他看着我,凄然一笑:“如此,母亲可满意?”

我一时无语,心中只剩凄凉:“辰儿,该恨的还是要恨,不然,会不快乐。”

“爱过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恨。”辰儿沉默一会儿,声音硬起来:“母亲还是管好自己,别替我操心吧。”

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呵,他还是不准备忘,只是已和我无关而已,这固执的小孩儿,怎么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呢?

“你真是听我的么?”我苦笑,凝视他年轻的脸。

“瞒不过你。”他笑道:“父皇当年太心急,殊不知一切都毁在个急字上,羽翼未丰,如何展翅高飞?我不会学他,想要的东西,怎么着都是我的,何必急于一时。”

我叹息,就知道是这样,父子连心,还真不错,心里想什么,要什么,如出一辙,要不怎么是父子呢:“真那么好吗,你要的,你父皇穷半生之力得到的,真那么好吗?”

“不好。”他负手望天,这个姿势像极了安朝:“最想要的,已经失去,或者从未得到,怎么能一生只着那不属于自己的过活呢?总要有个寄托。”

“再再不会和你争。”我知不可挽回,强调立场。

他转目看我,笑容温暖如春:“即使他和我争,我也不会斩尽杀绝,因为…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母亲,我是个有耐心的人,许多有野心的人都没有耐心,可我有,总有一天,父皇归西,你还是我的。”

我惊恐无限:“啊??”

“当然,父皇是正常归西,没有一点人为成分,这点,你满意吗?”他顿了顿:“我说过,我可以等,不管你那时,有多苍老…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母亲,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一身冷汗,鸡皮无数,想都不敢想了:“辰,辰儿,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也那么远,明天的事都不知道呢,说什么老了以后…”妈妈呀,太恐怖了。

辰儿淡淡地,轻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哪敢答他,欲哭无泪地看他一眼。

“我在想,上辈子,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呢?”他神秘一笑,背着手,不紧不慢地从我身旁走过,酷似安朝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