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贞娘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陈氏不禁揽住她的肩,把她拥入了怀中,“是娘没用,让你受了委屈。”

“娘,”林贞娘低声呢喃,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她知道陈氏在哭,哪怕没有泪水滴落,可是那颗慈母的心早让她的眼睛湿润。

“娘,是女儿没用…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好的,可最后却让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只要一想到陈氏跪在安容和脚下的情形,她就觉得心如刀割,哪怕安容和当时避开未曾生受陈氏的跪拜,她仍然恨死了那个姓安的。

陈氏无语,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如哄婴儿一般,无声地安抚着她。

闹了那么久,林贞娘也觉困倦,在陈氏的抚慰下,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吵杂声,好像有人在吵架。

身上一个机灵,林贞娘猛地坐起,倒把一直抱着她的陈氏吓了一跳。

“莫慌、莫慌,是前头有人的车子坏在路上,这会儿正在修…”

缓了缓神,林贞娘撩开帘子,向外张望。

像陈氏说的一样,前面路上有一辆马车横在路上。在路边上,有几个人围着一堆箱笼,想是车上的乘客。而那匹拉车的老马,也被卸了套绳,在路边的草丛里吃草。

因那马车坏得不是地方,要过路的商旅有赶了大车的,不免高声喝骂。那正修着车的车夫无奈,只得求人帮手把车子往路边抬抬。可偏偏那些商旅骂得大声,却没一个肯伸手相帮。还是林东看不过眼,跳下驴车,过去搭了把手,和那车夫一起把那辆坏掉的车抬到了路边。

前头的商旅眼见路让开了,吆喝一声就赶着车走了。灰尘四起,扑得满脸,那车夫“呸”了一声,骂道:“武家手底下的这群王八羔子,真是坏了咱们定陶商家的好名声!”虽然是骂,声音却不高。

林贞娘听得什么“武”,再看那绝尘而去的商队,心里暗自寻思这姓武的不知是什么人家?看来应是定陶的大户吧?!

林东虽是搭了把手,可是那车夫骂人时,他却仍是板着脸,没有吭上半声就转身。却不想他才走了几步,路边那群人就有人叫道:“敢请尊驾留步。”

林东愣住回头,车上的林贞娘也不由把帘子拉得大了些往外看。

叫林东的,是一个三旬以上的妇人。她刚才是坐在一只箱笼上,怀里还揽着一个看起来比林贞娘小上一两岁的女孩儿。而在她身后,则是两个和林贞娘差不多大的小少年,又有一个略大些的少女。

看清了叫林东的妇人,林贞娘不免在心里猜疑。这妇人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又带着那些箱笼,莫不是来投亲的?只不知叫住林东,又是做什么?

远得略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可看林东在听那妇人低语数句后就往这头看来。而那妇人也就跟在林东身后往这头走,林贞娘心里隐隐就有些猜到。

“娘,有人要拜访您呢!”林贞娘笑着回头说了句,让开位置。

陈氏往外一看,见那妇人跟着林东走得近了,自然不好再在车上坐着。林贞娘先跳下车,又伸手扶着陈氏下了车,自己却是立在一旁,远远地打量着路边的四个少年男女。

那是一家人吗?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只是那个略大的少女和其中一个少年穿得却是略差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奴婢。

妇人走近,未语先笑,与陈氏见了礼,才婉转说明来意。

原来,这妇人姓王,夫家陶氏。因夫早亡,在济南府无法维系生计,这才搬到定陶来。随行的,除了一双儿女,另有寄居于府中的亡夫外甥和一个小使女。不料车行至此,竟坏在了路上。上前搭话,只求陈氏能捎上他们一程。

陈氏本就是个生性善良的,再加上这妇人也是遭逢丧夫之痛,这让陈氏的心肠就更软了三分。王氏才一央求,她立刻就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答应过后,却有些为难了。

林家的厢车小而轻便,是专套驴的。坐两人轻松,三人勉强,若是再多,别说车装不下,就是那头驴也要压趴下了。

可现在王氏不只带着四个半大孩子,还有那大大小小的箱笼,根本就是坐不了的嘛!

陈氏虽然露出为难之色,王氏却好似并未看出,竟是在一旁没吭一声。远处正蹲着修车轴的车夫这时候又扬声叫道:“王娘子,这车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您要不求求过往的车捎带你们一程吧!”

如此一来,陈氏更不好开口推拒了。只能商量着问道:“不如这样,先留人看着箱笼,我回头再叫东伯过来接一趟好了。”

王氏闻声,立刻应下,笑道:“我只带着我那小女儿就可以。小女孩,一直没离开过我身边,若留下她,只怕会闹…”如此说着,却是高声叫道:“安哥儿,搭把手和小花把那只箱笼搬过来——就那只,蓉姐儿坐的那只!”

陈氏看着被少年和少女抬过来的箱笼,面色微变,讷讷着,却又好似说不出口。

这箱笼,虽然不是那里头最大的一只,可看着也有些分量,占地儿也不小,若是上了车,那车上就要少装一个人了。

看着陈氏为难的模样,林贞娘对这王氏心生不满,可是想想刚才陈氏对王氏相惜相怜的神情,她到底把不满的情绪压了下去。

或许,对陈氏而言,这拖儿带女的王氏就像她一样。若今天没人帮王氏等人,怕陈氏也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肯帮她们这孤儿寡母了。

“娘,”叫了一声,林贞娘上前道:“不如我就陪着那几位留下来等东伯好了。他们初来乍道,人地生疏,只怕站在这儿,会怕的。”

陈氏口齿微动,最后却到底只是歉然地摸了摸林贞娘的头,就招呼王氏上车。王氏笑笑,抱着那看起来也有十岁,却仍然要搂着她撒娇要抱上车的女孩,抓着她的手向林贞娘挥手,“谢谢姐姐…姐姐,还是您会教孩子,看这女儿多懂事。”

听人当面夸奖女儿乖巧,陈氏比听人夸她还要开心许多,那一分不快就立刻烟消云散。车子赶出有一段距离,还能听到车里传出欢笑声。

看着小驴车走得远了,林贞娘回过头,笑着转身,叉手为礼。

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而且又不是正式场合,她也就没有刻意多礼。眼见那两个少年颇有些拘谨,她就只向那略年长的小使女笑道:“姐姐,我陪着你们等好了…”

虽然嘴上叫得恭敬,林贞娘心里却难免有几分把这几个都看成是孩子的意思。

PS:感谢姐妹们的留言,继续求票票和留言。

安忆生ANN亲的红包是本书第一个打赏,纪念下。谢谢亲的慷慨——抱下!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十八章 奶油小饼

骨子里自认是个成人,林贞娘面对三个少年男女,自然从容自若。

那比她稍大的少女小花,虽然看着是个勤快的姑娘,可是却难掩畏缩之意。想是做人使女,习惯了听命于人,反倒对林贞娘如此客气倒有些不适应了。

倒是站在一旁,刚才和她一起搬箱子的少年,轻声道:“小花姐姐,你请这位——妹妹,到箱笼那边坐吧!”

好悬没被口水噎到,林贞娘翻眼看那少年,一身旧衣衫,倒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眉眼也是清清秀秀的,透着一股子斯文劲。看那王氏刚才叫他搬箱子,想来应该是那个寄居陶家的外甥。个子还行,嗯,至少比她现在这具身体是高些,可看起来总不过是个身量才抽条的半大小子,居然还叫她…

好吧!她得承认,现在她这具身体也是个半大孩子,人叫妹妹也没什么错。

林贞娘肚里暗自郁闷,偏那头埋头修车轴的车夫又嚷嚷:“安哥儿,快帮个手把那边的手捶递给我…”

被叫安哥儿的少年好脾气地应了声,立刻过去递东西。

林贞娘又瞄了两眼,嘀咕道:“倒是个没脾气的…”

她不过是顺口感慨,刚才还缩手缩脚的小花听了,却立刻高兴起来:“我家李小郎君人最好了…”看林贞娘扭头看她,她忙掩口,倒似自觉说错了话一般。眼角也不自禁地往箱笼那边瞄。

那头,已经坐在箱笼上的少年也穿着长衫,不过虽然也是半新不旧的,料子却明显比李安哥好上许多。少年长得也不错,可身子却似乎有些虚,坐在箱笼上,睨着李安,嘴里嘀嘀咕咕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也不知是觉得李安和车夫搭话失了读书人的身份,还是递个工具有辱斯文。

虽然都是初见,可林贞娘却在片刻之间将这一家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且不说王娘子和那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单只眼下这三个,陶家的小郎君是个故做清高的书呆子,使女小花是个勤快却胆子小的姑娘,而那个李安,看起来脾气倒是不错,只不知真碰到事儿时,会是个什么样。

“小花,我饿了…”眼看车夫修了半天也没修好车子,坐在箱笼上等得不耐烦的少年叫了起来。

小花应了一声,歉然地冲林贞娘点了点头,就走过去,“醇哥儿,我这里还有块饼子,您先吃吧!”

小花从怀里取出的帕子里包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干饼子。那模样,想只是一块饼上撕下来存着的,但看小花居然那样郑重其事揣在怀里,想是这一路子她应该只是吃的这个。

那陶醇虽然嚷着饿了,可小花把干饼子递过去,他却是眉毛一竖,手一伸就把那块干饼子拍在了地上,“脏死了,谁要吃你揣在怀里的臭饼!”

“醇哥儿…”小花蹲下身,捡起那块饼,有些心疼地拍着饼上沾到的灰,“就这么一块,我留着晚上吃的…”

李安回头看了半天,却这会儿才劝道:“表哥,你再忍一忍吧!等一会儿进了城自然就有吃的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陶醇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哥,居然还想管我了!也不想想,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寄人篱下的一个孤儿,凭什么管我啊!?”

这话,虽是从个半大少年口中说出,却也够诛心了。

原本冷眼旁观的林贞娘只觉被这话一下子戳在心窝上,立时想起前世在孤儿院里呆的那些年。

那时候,她也是最怕人家说“孤儿”这样的话。一句“孤儿”,一声“没爸没妈”就足以让和她一样强装硬气的孩子垮下肩膀。

眯起眼,她的眼角瞥过面色沉静,却不曾反驳半句的李安,只觉得火大,“你是傻了吗?被人这么说,你就这么干听着?”

李安抬头,目光在林贞娘脸上一扫,就扭身又去帮着那车夫修车。竟好像没有刚刚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般。

林贞娘恨得牙痒,瞪着那傲慢抬头的陶醇,巴不得自己过去捶这小子一顿。

捡起干饼子,小花走过来,轻轻拉了下林贞娘,“小娘子,您别恼我们李小郎…”声音哀恳,小使女脸上带出难言的沉痛之色,“像我们这样的人,都不容易…”

只是一句话,林贞娘却不由得暗生恻隐之心。

寄人篱下,不管是哪个年代都不容易。

前世里,她在孤儿院里,还算好的。国家出的钱,让她们能吃得饱穿得暖,也能同样受义务教育,要是有本事的能考上大学,还能国家供读。甚至那个时候,要是受了外头孩子的欺负,还能一大帮孤儿一起打群架。

可是,饶是那样,他们仍然时刻感受到没有家,没有家人庇护的苦楚。何况那些吃住在别人家,看人眼色却还要尽量小心翼翼避免因触怒主家被赶出去的命运。

小花是个使女,被买回来做了奴婢的人。而在她的想法里,已经把李安归为和她一样不容易的人了。显然,这个李安在舅舅家的生活并不如意。如今舅舅亡故,跟着舅妈怕是更…

如此一想,林贞娘也就去了对李安那分轻蔑与怒其不争。

拉了小花报了名字,林贞娘绕过刚才这一段,笑着问了,才知道陶家租的新宅子竟然就在仁昌胡同。虽然不知是哪家,但却正是她们住的那一条胡同。

因小花逢问必答,又是一派老实,林贞娘不免对这小使女更添几分喜欢。虽然知道这时代奴婢是贱籍,低人一等。可她心里却从没这概念,就是从前的林贞娘,家里没有奴婢,也从没觉得奴婢天生就比人低。

摸出袖袋里揣的点心,虽然也是干粮,却比小花的干饼子强多了。那淡淡的奶香,连离得远的陶醇也不禁伸长了脖子。

林贞娘却没打算给他,只是把一块点心塞到小花手里,“我请姐姐吃点心,算是见面礼。”

小花拿着那块混了酥油烤的奶油小饼,受宠若惊,只是讷讷道:“我不吃了,还是给——给小郎吃吧!”

林贞娘扬眉,硬是抓着她的手往她嘴里塞,“这是只给你的,你吃就是。”

起身走到李安身边,林贞娘把手里剩的那块掰了块塞到李安手上,“给你半块吃——不过,是看在小花姐姐面上。”小花可没说是给哪个小郎吃。

李安一愣,拿着那半块饼,再看看扬眉瞪他的林贞娘,就笑了起来。

他的笑,就和他的人一样,斯斯文文的,透着秀气,如果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小姑娘。

林贞娘撇了下嘴,嘀咕一声:“笑什么?给你你吃就是了…”

转身往回走,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她才走几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跌倒在地,又有人愤愤叫:“叫你吃,叫你吃…”

林贞娘错愕地回头,只见刚才还好好的李安这会儿竟是跌倒在地。而那个陶醇却是跳着脚,在踩着什么。

眯起眼,林贞娘真的是怒了。

“喂,你还不快住手…”

连叫两声,见陶醇仍不停下。林贞娘怒极,扑过去一撞,把一直在跺脚的陶醇推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稳住身形,陶醇恨恨瞪着林贞娘,却到底也是养在寻常人家的孩子,根本就没想过动手。只是大叫大嚷道:“你推我做什么?”

“我推你做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被林贞娘一吼,陶醇更恼,“我自推李安,关你什么事?!”

林贞娘瞥了眼正爬起身的李安,哼了一声:“你欺负谁,和我没什么相干!可你推人就推人了,干吗踩我的小饼?!你踩了我的饼,就是不行!”她低下头,那半块饼早已碎成粉沫,混在灰土里,连淡淡的奶香都嗅不到了。

有的人愿意被人踩在泥里,随他去。可她做出来的饼,却不是这么被人糟贱的。

冷哼了一声,林贞娘抬头瞪着叫“进城了我赔你”的陶醇,笑道:“这饼是我自己做的,别处可没得卖。你知不知道,做这奶油小饼,我费了多少工夫?!这面粉,用的是河南的精面粉;这酥油,是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上好酥油;还有这里头的牛乳,是用最新鲜的,一早上被人从远边牧场快马送来的鲜牛乳…别的那些我也就不和你细算了,可单只这三样,就不少于五十文了!你倒是说,你把我这么珍贵的饼踩成这样,你要怎么赔?”

被林贞娘这么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青,陶醇也没了欺负李安时的气势,只拧着脖子问:“你想怎样?”

“我不说了?要你赔啊!”林贞娘把手一伸,笑盈盈地在陶醇面前一晃,“不多,赔个二十文就行。”

“你这饼,连两文都不值…”陶醇哼哼着,却明显的气弱。

一旁的小花讪讪地凑近,“我这里…”

林贞娘把眼一斜,睨着小花。她手里那块奶油小饼还没吃。

“小花姐姐,你的那块饼是我给的…”

“你不是给小花了!”陶醇受小花启发,立时大叫:“小花人都是我们陶家的,她的饼自然也…”

“也个屁…”林贞娘直接暴粗口,狠狠地瞪着陶醇道:“你快点赔钱!要不然,就抓你去衙门…”

PS:感谢反求诸己,jingfeng2010两位的打赏,希望亲们继续关注、支持。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十九章 讹诈

第十九章讹诈

话说完,林贞娘的眼不自觉地眨了下。

她学得倒快,之前被人吓唬过,现在也会用衙门、大牢这些来吓人了。不过看面前小书呆吓白的脸,果然不论到什么时候,警察之类的存在都会让人害怕。

小花也被吓得不轻,凑到李安身边,她低声呢喃:“这小娘子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讹诈?!”

李安歪着头,看看林贞娘,再看看吓得发呆的陶醇,忽然低下头去,悄无声息地抿起嘴角。

“我、我没什么钱…”陶醇的声音有压不下的慌,虽然个子比林贞娘还略高一些,可是却到底是被父母护大的,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

有心求救,可扭目看去,小花也是脸色发青,李安吓得低头不语,那个车夫更是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钻在车下修车轴。

林贞娘挑眉,正待说话,忽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头一扭,她不由皱眉。

策马而来的可不就是安容和几人。只是骑的马不是老就是瘦,跑起来全显不出什么飒爽英姿来。

虽然看到了安容和,可是林贞娘没有罢手,反倒压低声音对陶醇道:“看到没,那几个就是衙门里的差人。”

虽然不是差人,可陈山虎那身板,别说是个孩子,连大人见了也慌。

陶醇被这样一吓,也不抵抗了。摸出一只荷包,老老实实地放在林贞娘手上。林贞娘倒出荷包里的钱,虽然没数,但那几个铜板看来还不够十个大子。

哼了声,她把荷包丢还给陶醇,“便宜你了!以后你要是再、再——踩我的饼,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陶醇咬着唇,又气又恨,可是脸上却又有一抹红晕。显然,是被林贞娘的话吓到了。

林贞娘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全不知她以这样的面貌说出打一个少年屁股的话是多有杀伤力。

已经奔过来的陈山虎显然也是听到了林贞娘最后这一句话的。睨着林贞娘,哈哈大笑:“小娘子果然是胆子大的,居然还要打男人屁股——这男人的屁股可不是谁都能打的!你又不是他老娘,也不是他…”

他还没说完,安容和就咳了一声。他一咳嗽,陈山虎就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调笑,只是嘿嘿发笑。

安容和看看林贞娘,又看另几个半大少年,温言问道:“是马车坏了?可要帮手?”

林贞娘咬了咬唇,只道:“坏的又不是我家的马车,你帮不帮手,与我可没什么相干。”

安容和一笑,也不见着恼,只转过头去问那车夫。

偷睨着安容和,林贞娘心道:“这家伙,就是我刺他,也这样笑盈盈的,不见半分生气。要是个像李安一样受惯气的也就罢了,可偏偏就不是那样的人,显见必是个心机深沉的——嗯,我之前就没说错,他一定是个伪君子…”

一念还未转完,安容和已经转过头来。

林贞娘慌忙扭头,只是抬头看天,好似刚才根本就没有偷看安容和一样。

安容和目光微闪,笑了笑,招呼手下过来帮忙抬车。

多了人帮手,原本要天黑才修得好的车子倒很快就修好了。陈山虎等人又帮忙把那大小箱笼装上车,这才告辞。

林贞娘从头到尾没打算说个“谢”字,而陶醇和小花更是一直畏缩着,只有李安,刚才还那么胆小怕事似的,这会儿却和那车夫上前道谢。恭谨客气,一派斯文有礼,让陈山虎一直赞是个“有礼的小秀才”。又说,以后要在定陶碰着什么事,尽管找他陈慕狄。在定陶,谁敢欺负小秀才,他绝不放过…

不知是不是这话吓到了陶醇,等安容和等人走了之后,他还撩着帘子往外看,又讷讷地问道:“那个,真是差人?”

林贞娘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可不就是差人!凶得很呢!你以后可要小心,若是欺负这‘小秀才’了,小心他带那差人来收拾你!”

陶醇听得面色发青,一直偷看李安,李安却垂着头,好似没有听到林贞娘的话似的。

林贞娘也不理会这对表兄弟,撩了帘子坐出去,和被陶醇赶到外头车辕上坐着的小花并坐在一起。

经过刚才的事儿,小花心里有些发惧,林贞娘问话,她只是唯唯喏喏的。林贞娘也不理会,悄悄把刚才自陶醇那儿诈来的几枚铜钱塞进小花手里,悄声道:“这个你拿着,回头自己买点儿吃的。”

小花愕然,不敢收却又不敢高声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回推。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好了,左右都是白来了——你也不用怕!是我看不惯他糟贱粮食,他就是找人告状,也是说我的坏话,找不到你头上…”

看小花仍是讪讪的,欲言又止,林贞娘就笑道:“你若是不安,拿那饼子和我换,只当我是买你的饼了!”

“那饼——是脏的!”小花低声嘀咕。可林贞娘却只是笑着把她的手帕打开,拿了那饼,就往嘴里塞。

“呸呸,”吐掉细沙,林贞娘扭头看看一直盯着她看的小花,笑起来,“饿的时候,什么不能吃呢?”

前世里,她一出生就被双亲遗弃。在孤儿院长大,虽然有得吃有得穿,也有书读,可是却到底和正常的孩子不同。从没有人真正地爱她,也从没人教她什么做人处事的道理,一切都得靠自己。成年了,离开孤儿院,照旧是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她这辈子就没机会成为成功者或是什么社会精英。

好不容易,在工作的饭店拜了个师傅,能跟着师傅学厨艺,甚至还跑去参加厨艺大赛,希望能够借以出人头地,可是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

纵是在这里拥有了她从未有过的母爱,可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呢!不过二十来岁,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就…

只不知,在这个世界,她是不是能不只是生存…

“其实,你也是个好人…”少女柔软的低语,让林贞娘回过神。

因为她的注视,小花有些红了脸,“我,你…刚才你好像很多心事似的…”垂下头,她低声呢喃:“你比我强,至少,我就不敢那么和醇哥儿说话…”

林贞娘看着小花,目光微闪,却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她显露人前的永远都是犀利与泼辣,没有人看到她夜里难眠的辗转和不知不觉中湿了的布枕…

突然间,林贞娘又想起安容和说的那些话。

那家伙,居然就那样看穿了她,而且还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好像在嘲讽,又好像在笑话她。真是——让人讨厌的家伙。

把下巴枕在膝上,她望着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夕阳,低声呢喃:“我才不是猫和驴呢!”

马车进城时,正好看到出城的林东。林贞娘就在城门口换乘了驴车,慢悠悠地晃进城去。陶家坐的马车,比林家的驴车要快,不一会儿就拐了个弯。

“小花也是个好人呢!”撩高了帘子的林贞娘嘀咕着,颇有几分感慨。

林东听到,回头一笑,忽然道:“小娘子可还记得咱们家左边的宅子一直是空着的!”

“嗯,说是搬到邻县去了的…”林贞娘声音一顿,惊讶地问道:“莫非那陶家就是租的那栋房子?”

“租的?我怎么好像听说老张家是把房子卖掉的…”

林贞娘眯起眼,虽然心里奇怪,却没有多想。不管是租是买,陶家就搬到他们隔壁是真事儿了。多了小花做邻居,倒是一件好事——她还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笑容才绽,就又收敛。林贞娘想想之前见过的王氏,很是怀疑她会不会让小花有时间和她说笑。

拐进胡同,还未到门前,就放到停在她家门前的那辆马车。正在抬箱笼的小花和李安看见林贞娘跳下驴车,就冲着她笑了笑。

而在门口看着的陶醇却是一撇嘴,进了院里。

林贞娘绕过马车,往里张望,正好瞥见陶醇正往王氏身上贴,也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告状。

王氏怀里搂着小女儿,指挥着怎么安放行李,对陶醇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陶醇有些着恼,偏王氏的小女儿蓉姐儿气哥哥过来抢娘,用手掐陶醇搂着王氏的手。陶醇大怒,一巴掌打在蓉姐儿的手上。蓉姐儿吃痛,立刻大哭起来。

王氏气得在陶醇脑门上捅了一指头,又蹲下身柔声哄着蓉姐儿,却不想蓉姐儿还未停止哭泣,陶醇已先号啕大哭。他一哭,蓉姐更是哭得大声,好像谁哭得大声,谁就占着理了似的。

一时间,小院里尽是声嘶力竭的哭声。小花和李安慌忙退出,装着整理箱笼,却好一会都没搬着箱笼走进院里。

林贞娘眨巴着眼,又是好笑又是可气。径直往自家院里走去。直到进了二进门,还能隔着一堵墙,听到隔壁的哭嚎声。

眼见院子里的林静跳着脚往墙那头看,她不由失笑出声。至少,她家小弟还不是个受哭鬼,已经很幸运了呢!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二十章 家里纷争

“哟,贞姐儿在屋里头呢!”帘子一撩,如玉笑着走进屋来,眼睛往林贞娘脸上一转,就连声哎哟道:“这帮子心黑手毒的,看把贞姐儿打成什么样儿了…”

林贞娘皱眉,却没有吭声。

如玉平日一般多是称呼林贞娘“小娘子”的,可今个儿,却是不知怎么的,直接唤了“贞姐儿”。虽然不过是个称呼,可林贞娘却总觉得如玉那笑里透着别的意味。

“娘,既然姨娘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刚儿我说的那事儿,回头再说。”

林贞娘要走,如玉却插话道:“哟,是我打扰到贞姐儿和姐姐说话了?刚我在门口听到贞姐儿说什么钱啊,生意的话,还想着,家里的大事,我也听听帮着出出主意呢!没想到我一来,倒影响到姐姐和贞姐儿了。罢了,我还是先回去的好…”

说是这样说,可是如玉却仍坐在榻上,动都没动。

林贞娘皱眉,心想这如玉仗着林静是林家唯一男丁,这会儿居然还要听听“家里大事”了,从前这些关于用度或是钱什么的,可没她这个姨娘什么事儿。

陈氏垂下眼帘,居然没有顺着如玉的意思让她出去,而是淡淡道:“贞娘,你姨娘也不是外人,你还说你刚才说的吧!不必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