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韵不开心起来,一边喝粥一边把通讯簿里所有有幸留名的追求者通通删掉,这是个大工程,删到一半她失去兴致,改为把短信里看不顺的电话号码拉黑:就一个时装周,不少过来逛展的小老板都借咨询业务的机会拿了她的电话号码,发短信过来‘有空去复兴南路坐坐?’,‘想和你认识一下’,‘还记得我吗,那天上午给你买了一瓶水的人:)’。

当时她忙得晕头转向,也考虑到这些都是圈内人,就算零售商走量小,多少是商机,因此没做处理,现在心情不好,哪还管那么多?删短信加黑名单,一边删一边莫名地爽快——傅展在短信里叫她小女王,有时候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有点残忍。

删着删着,居然把秦巍的短信删出来了,【干嘛呢?】

她手一顿,看看发送时间:时装周第五天……完全不记得那天有收过这条短信,估计一直守着业务电话,忙疯了吧。

老手机就是这点不好,不能按联系人储存通话,从前她和秦巍的短信她都另外存起来的,现在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不存吧,翻记录又真搓火,乔韵开始一条条地找他们的对话——在她记忆里,她和秦巍最后一次有意义的集中交谈大概发生在近一个月前,秦巍进《周郎演义》之前。

【马上要进组了。】

【然后?】

【紧张啊!】

【怕了?】

【你想得美。】

……然后就没了,那之后大概就是永恒地【在吗?】【忙吗?】,然后隔了几小时的【刚拍戏】,【刚修衣服没看手机】。乔韵越翻越不开心:秦巍和她的时间很难对上,两个人又都是连轴转的忙,连休息的时间都不能固定,甚至没身份去约定。这对话,活脱脱就是当年在纽约的翻版。

在纽约时,他们的感情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磨没的。每次给秦巍发短信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快崩溃,每一声【在吗】背后都有眼泪,但他总是不能及时回复,他要开会,有课,有实习……窒息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更加恶化,当他回复时,需要处理的是一个因为两种原因沮丧的女朋友,因为事业还是因为他没在那里,她也不知道她气哪个更多。

删掉删掉,全都删掉,她恨不得把秦巍的手机号也删掉,乔韵一边删一边擤鼻涕,估计是病菌上脑,昏昏沉沉的又发了个哭脸过去,醒过神更生气,气自己不争气,要分手也分不干净,一听到秦巍决定留在国内,又觉得他变了不少,他们间还有点希望。她真纳闷,他到底有什么好,她就这么放不下,像是长到她心里,中了他的咒,有一点点可能都不放弃想要在一起,但又偏偏没法在一起——

他总要她求和,但她怎么求?现在没个男女朋友的身份她还能让自己不去想,什么叫做‘非常单的单身’?他为什么不和她交代李竺的点点滴滴?他们没有办法见面,没有办法约时间,他拍戏时间表不定,她一沉迷于设计就忘了时间,复合以后怎么办?哪有这样的男女朋友,一整年也没几个月能在一起,这样下去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在一起。

【怎么了?】

出人意料,秦巍这一次回得很快,仿佛没在拍戏——这不就更不可饶恕了?乔韵望着手机忽然气起来:秦巍不是没陪她做过服装展,不是不知道时装展之前会忙成什么样,时装周期间一条信息没及时回不是很正常?有空了就再发一条就是了,总能撞到她有空,一次没回,有空都不发了,天知道他刚才没发短信时在干嘛,李竺、官小雪……他在横店,身边的美女多了!就那篇报道不是还说了,“小雪确实很漂亮,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听到没,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呢。

她撇嘴,【原来你没死啊?】

【???】秦巍的信息回得更快了,【你疯了?】

乔韵还没回信息他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她不接,他再打了三个,她都没理,秦巍最后没辙了,发个信息,【有话好好说,就事论事,我不是你的垃圾桶!!】

【没事,我就想说你的美女经纪人真挺漂】——乔韵顿了下,把字一个个删掉,她的头疼得要命,碗推到一边,抱着枕头倒上床,眼睛潮潮的,想哭又没眼泪。

【算我求求你,交个新女朋友吧。】

她什么也没想,把心里的话全打上去,【别再折磨我了,不可能在一起的,别再让我想起你了】

【我马上要交个新男朋友,更适合我,比你好一万倍】

【从来不会让我伤心】

【我们结束吧】

【我恨你】

【你毁了我一辈子】

【干嘛不说李竺的事】

【你是不是对她也有点意思?】

【我真是恨死你了秦巍!】

【我为什么会遇到你?】

发到最后手指都在颤抖,头被哭得更疼,她把手机丢一边,索性拿起从未离身的画笔和素描簿,边哭边画,思绪凌乱得一塌糊涂,她恨秦巍也恨自己,情绪如此轻易就失控,沉浸在设计里还好,心思一抽离,一个李竺就醋到不行,官小雪、周雅儿,每个名字都介意成那样。秦巍真的应该远走的,他去了海外她就不会再想他了,当个过去,慢慢的十年二十年总能冲淡,可他非要留下来!

但他们怎么在一起?她恨自己不够强大,为什么如此没自信,总怀疑秦巍对她的爱情,又恨她就是没那么好,她的才华不能那么轻易地横溢,她多想随随便便挥笔一画就画出个国际品牌,在感情和事业间游刃有余,但她就是没那么好,就是这么跌跌撞撞,首尾难以兼顾,她只是……一个人病在外地,孤单又可怜,划着一根又一根的火柴,假装自己和那些绝顶天才没什么不一样,但其实一整个时装周连一百万都没有卖到,她给自己规划的路,对自己画下的蓝图都充满了臆想,也许是完全的错误,这条路从来没有走过,没有人能保证一定会通往巅峰——

在某个时段,乔韵停下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毫无理由地把放下秦巍和事业成功绑定在了一起,似乎做到前者也就意味着她对后者拥有了掌控力,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确实如此,在这一刻,她浑身颤抖,毫无道理地对秦巍宣泄着一切,脆弱、病痛、愤怒,而又如此彻骨的孤独。

第31章我已经起不出章节名字了

“秦巍,”李竺都有点无奈了,“你能不能专心点?和你说话呢——”

她伸出手在秦巍眼前挥,一点点不开心又化成玩笑,“真这么不想演古装剧啊?连话都不想听了?”

“……没呢,”秦巍不情愿地把眼神从手机屏幕上收了回来,“不是不想听……人家正睡午觉呢,你闯进来又是这老三篇,总允许我走个神吧?”

“嫌我唠叨?”李竺声音拔高一点点,好气又好笑,“还嫌我唠叨?——我这一听说你挨批了就从市里赶过来,合着这心意全白费了?”

“哎哟——你要真对我好就让我安静会吧,李姐。”提到他被导演狂批的伤心事,秦巍又是一阵烦,他不去看手机了:乔韵现在肯定不会接电话,再打也是白搭——往后一躺,枕头闷自己脸上,“别理我了,就把我当死人,让我自由地躺一会尸——”

“不行。”李竺不答应,坐到他身边把枕头扯开,“不谈关导的事也可以,你今天必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演《玄夜洞天》,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我就不烦你。”

秦巍真觉得自己这几天倒霉透了:昨天刚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冤得没处去说,他只想安静溺死在沮丧里,但不行,生活还要让他更糟,又惨遭前女友和经纪人轮番调教。——刚接到乔韵短信的时候他还有一点惊喜,李竺那天都和他学了,她有多忙,他发过几次短信,看她确实忙得顾不上也就不打扰了,还以为她主动联系是来发糖的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都气乐了,作,再作啊,倒要看看你作完了怎么给自己找补。

乔韵压力一大就爱作,这个是一贯的老毛病了,每年期末期中,出设计之前是两人吵架高峰期,有话不好好说,随便一句都能戳到她的点开始阴阳怪气,要么就是吃醋——更多时候是吃醋。

这属于校园男神专有的烦恼,秦巍在T大的仰慕者可以排成队,他一度默认全天下的女生都对他有好感——反正这基本也很靠近事实,他不去撩别人,别人要来撩他,乔韵怎么会开心?秦巍一开始脾气大,还和她反着来——凭什么谈个恋爱就不能和别的女性正常交往了?别人喜欢他那是他魅力大,只要他把持得住不就行了?

后来感情渐深,为了避免冲突,也为了哄他,他养成发人人秀恩爱的习惯,两个人吃吃饭也要凑在一起自拍,拍完了回去导照片,不辞劳苦地发人人。乔韵嘴上说他爱炫耀,私底下被抓包过好几次,偷看他的人人页面,杏眼笑成两弯月,牙齿咬着唇角,一副偷着乐的样子……

这一次是吃醋?秦巍翻翻短信,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他发去的【我不是你的垃圾桶】那——吃醋,他想不到什么理由,估计就是压力太大,找他开枪。

凭什么啊?他们现在复合了吗?她不肯承认错误,不肯来求,却想要女朋友的待遇?他还想把关导的头按到水盆里去让他好好醒醒呢,天下有这么美的事?她委屈他不委屈?她压力大他压力不大?秦巍刚才被骂还没怎么生气——撕逼来得太快像龙卷风,光顾着承受,这会开始有情绪了。他低着头似听非听,一心不爽,李竺的话就像是水,流过耳朵都没痕迹。

“……秦巍,秦巍!”经纪人捏着他的耳朵喊才把他喊回来——李竺很少见地耷拉着脸,似是真生气了。“你——”

看了他一会,到底心软,数落没出口就散成了叹息,她伸手要摸秦巍的头,被他让开了,李竺就虚空顺几下毛,“还因为关导的事不开心呢?他就是那性格,拍戏压力大,发火是常事,咱们剧组除了马哥和刘姐他不敢骂以外,哪个不是被骂成狗?你别往心里去,今天不是刚好没戏吗,多休息休息,明天见了关导主动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秦巍含含糊糊地应,他手机开着无声埋在被子里,忽然间震了一连串,李竺都不知道,他满心要快打发她走,“知道了知道了……电视剧的事我会再考虑,你远道而来也挺辛苦,去歇一歇吧。”

李竺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敷衍?她也算是宠秦巍的了,让他让到这地步,真是让无可让,只能喝一声,“秦巍!”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演员?”她弯腰捡起垃圾桶里的剧本——平平整整,根本连翻阅的痕迹都没有,“是,我知道,你进演艺圈是我哄来的,在你面前我摆不了什么架子,我也不说什么让你看看别人有多不容易的话,你和别人是不一样,天之骄子嘛——我只求你可怜可怜我,你要是真没想继续混,就想着拍完走人,你就和我说,别让我和个傻X似的还在为你考虑以后,为你操心。”

秦巍这辈子只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过回不了嘴,论撕逼他输过谁?不管李竺有没有说到他心坎里,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嘴,“李姐——”

没想到李竺指着他,喉间发出狺狺低吠,神情凶猛,居然把他气势压住,她边吼边退,退到门边最后喝他一声,回身一摔门,昂然退场。秦巍抱个枕头呆呆地看着门,半天情绪终于崩溃,抱头猛抓。“这都TM什么事啊!”

关导给的气,马哥给的气……各种不如意混到一起,酿成苦涩的酒,尝着是后悔的滋味——他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这一刻他真的有所动摇,又分明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如此轻易的想要放弃,即使只是一刻——

他躺回去看着天花板,放空了很久才拿起手机:乔韵发来了一连串呓语式信息,甚至都说不上有恶意,攻击性为负值,秦巍看着看着,居然看笑了,在无比的烦乱中他居然笑了。

搞什么啊,最后还是因为吃醋?——居然还是因为李姐?他现在身边女人多得是大美女,哪个和她交代过?她不介意传绯闻的官小雪,合作《周郎天下》的亚洲最美面孔周小雅……就只介意一个李竺?“这都什么狗屁逻辑?”

他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这几年他可是领教够了乔韵的‘直觉’,但秦巍的唇角也勾起来了一点:他当然不是受虐狂,乔韵的无理取闹是他的烦点,但现在,她醋成这样倒也让他有几分得意——

他重读几遍短信,真是典型的乔韵,前面所有的愤怒和攻击都是掩饰,到最后都语无伦次了才透出真正原因……

嗯?

把她的短信轰炸机组仔细读了两遍,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已聚拢:在上一次见面之后,乔韵和他,正处于微妙的对峙关系,他们对彼此还有情,这手分得并不干净,但他坚持要她低头,她坚持不。两个人都好胜,这场仗有得打,难以想象乔韵会在这时候正面承认【别(wo)再(lao)让(shi)我想起你了】

【从来不会让我伤心】(nirangwoshangxin)

【我恨你】(很想你但又不想先找你)

【你毁了我一辈子】(???这个无法解释)

【干嘛不说李竺的事】(醋死了简直)

【你是不是对她也有点意思?】(再一次,醋死了!)

【我真是恨死你了秦巍!】(讨厌自己干嘛这么不争气还很想你)

……这表现,有点不像她啊?

没有任何证据,念头一冒起就是无由的肯定,秦巍发了个短信过去:【你是不是病了?】

【感冒了?】

乔韵还是没回,但也没驳斥,过了一会秦巍把电话打过去,她接了。

“喂……”声音哑哑的,鼻音还重,简直惨不忍听,装都装不出来,肯定是感冒的声音,说不准还哭过。

秦巍所有的烦躁,犹如雪狮子向火,一下就融化在心疼里,他痛惜得不得了,“你一个人在上海?——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

“……和你说又有什么用?”那边的声音开始还有点倔强,说了没两个字,骄傲似终被击溃,抽抽噎噎的,娇得不得了,“你又不在我身边……”

“我可以找人来照顾你啊。”秦巍放柔声音,“娇娇,你现在哪里?吃药了没有?我让人来给你做饭好不好?你不喜欢是喝丽丝卡尔顿的牛排萝卜煲?让他们打包送到你房间来好吗?”

“不用,我现在就在丽丝卡尔顿。都要喝吐了,”乔韵还在抽鼻子,“顿顿都是客房服务……吃了好多药,都还没有好!”

“感冒总是要有个过程的嘛,”秦巍说,“你不许一下又吃一整把药,听到没有?”

“……噢。”那边回答得很委屈。

“你接下来有没有事?到横店来陪我好不好?”秦巍给她找台阶下,“我找车来接你,你坚持一下,几小时就到了,不远的。”

“不要,我要回B市,”乔韵的声音昏昏沉沉的,病糊涂了还那么倔强,“回去还好多事做……呜……”

她忽然一下又哭了,呜的一声伤心不已,像是被踢了一脚的小猫,“秦巍,我好惨哦,时装周都没卖出几件,人家还要抄我的版,我一看就看出来他的打算了,可拿他什么办法也没有……人还是师兄带来的,呜呜呜……师兄还幸灾乐祸的,当我没看出来吗……人家好不容易上个服装周,才刚起步就这样欺负我……”

??抄版?秦巍一下警惕起来了,可还没多问呢,乔韵又稀里哗啦地往下说。

“还有你,你也欺负我,你干嘛让李竺来看我?”她哭得都开始打嗝了,一边打嗝一边还要哭诉,“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讨厌死你了,你要去了美国该多好,我就能把你忘了,你偏偏还要留下来……”

“我不好我不好。”秦巍心都碎了,“那你打我吧,好不好?等你到横店,我给你打行不行?”

“我才不来,来了算什么,小三吗,你和官小雪绯闻传那么凶……”乔韵哭得更厉害了,“还有周小雅,呜呜呜,还有李竺……尤其还有李竺……就显摆你身边有女人是吧,还让她来拿画册,你想要不会直接问我吗,难道我不给你看吗?——你还说官小雪是你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秦巍懵逼,“从来没有!”

“明明就有!”乔韵很坚持,“你还说你现在非常非常单身,什么叫非常单的单身?你就是想气我,我知道,你肯定很恨我……”

“我没有!”秦巍更懵逼了,“你都在哪看到的?新闻吗?我靠,媒体乱写啊!我根本没说啊——都是媒体的错,真的,那两句话都不是我说的。”

“……那你恨不恨我?”乔韵稍微满意了点。

“不恨。”这时候唯一标准答案就是这个——这时候也的确不恨,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怎么会恨。

“那你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是你。”秦巍的肉麻阈值已经调到正无穷。

“我不信……”乔韵又哭了,“明明是索菲亚罗兰,呜……”

……她又偏偏记得这么清楚了?秦巍真想挠墙:他小时候被母亲带着见过索菲亚一面,这事也是他刷逼格的利器,刚见面的时候曾【不经意】地提过那么一次。

“好好好,索菲亚罗兰,索菲亚罗兰。”他知道乔韵心里是有事,那股情绪下不去才会一直作,就像是孩子闹觉,只能抽丝剥茧寻找原因,“娇娇,你……觉得什么事最让你生气?”

“你啊!”乔韵想都不想就回答,“你干嘛让李竺帮你办事……帮你来找我拿东西!还不告诉我知道!”

她咳嗽几声,声音又哑了,更可怜,“呜……就好像她比我和你还亲……我倒成外人了……我都和你这么久了,她才认识你几个月,你居然让她帮你,找我拿东西……”

“我这不是没想那么多吗……”秦巍快晕过去了,男女思维的差异,再一万次他也想不到这里,“她哪有我和你亲呢!我和人家根本就不怎么熟,就见过几次面,她是我经纪人呀,为我服务啊,我才差她来拿不是?就你爱多心……”

乔韵哼哼哈哈的,勉强解开心结,但还发出细碎的哀怨声响,秦巍哄她一会,觉得她心里还有事,“那……还有什么事过不去?”

“……那个版……”她终于承认了,说得比之前更多,声音更细微,像是从心底溜出来的,“他要抄,我真没办法……他们门店那么多,我们才起步,根本没法比,碾压性的优势,定位又靠近,他们还稍低,我想了好多对策,心血都干了,可真没有办法……”

“我好怕,我一直告诉自己不会的,影响不到我们,但心里还是介意……我怕他就盯住我了……”

“在陈靛面前还得装得若无其事的,好不容易忽悠上船了,他吓跑了怎么办,那么多事,没一个人能帮我,我好孤独……”

“你也帮不上我,你们都是坏人……”

秦巍是想哄着她都说出来,帮她分析分析,开解开解的,但说着说着,声音没了,对着话筒喂了半天也没动静,他焦灼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听声音,真的病很重!

药到底有没有好好吃?刚才问她有没有乱吃药,回答得那么心虚……

万一……如果……

这担心其实挺荒谬,乔韵再怎么都是大人了,不至于一个感冒就服用大量药物死在某间旅馆里,无非都是借口,但秦巍放任自己的想象,担心越来越重,他翻过手表算算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从横店到上海大约四个多小时,下午六点多到,他明早有戏,六点得去化妆,扣掉回横店的时间,还能待三四个小时。

大不了就在路上睡……

他拿起电话找了个号码,“喂,老黄,你今天没出车吧……”

第32章心怀梦想,脚踏现实

“乔小姐,乔小姐?”

叮咚了几次门铃,门内都是一片安静,毫无回应,服务生看看秦巍,似是在掂量他的信誉度,秦巍对他端出自己一贯的高冷表情,反倒帮助他下定决心,对讲机里说了几句,拿出总房卡刷开了门。

和想得不一样,房间采光不错,床上也没瘫着昏死过去的病人,卫生间方向蒸腾着水汽,乔韵听到声音,从那边探出头,头上还包着毛巾,“嗯?你怎么来了?”

秦巍松一口气,“我怎么来了?你自己说我怎么来了?”

他走上去仔细检查乔韵,捧着她的脸量额温,“电话讲着讲着就没声音了……好点了吗?”

“噢,睡过去了……”乔韵的精神已好一些,声音都没那么沙哑,冲他露出羞怯的浅笑,所有的骄傲任性全像是幻觉,这一刻乖得让人心碎,“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上来?”

“打不通,你把听筒碰掉了吧。”秦巍借着天光仔仔细细看她一遍,又扯掉毛巾,“感冒还洗头……去吹干。”

既然已确认来访者不是无辜骚扰,服务生很有眼色,悄然退下。乔韵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秦巍推她进洗漱间,压她坐在方凳上,亲自给她吹。

宽敞空间里响着风筒的噪音,两个人都没说话,秦巍的手指梳过她的湿发,眼神和乔韵在镜中缠绕,乔韵和他在镜子里对视一会,像是无法承受,从脖子底下一点点红上来,偏过头,把脸藏到他腹肌附近,嗫嚅,“……看什么。”

秦巍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吹风机暂时拿高,俯下身在她头顶心印下一个潮湿的吻,“傻瓜……”

乔韵的脸更红了,转身来遮秦巍的眼睛,“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常吵架,也常和好,反反复复作了四年多,比这一次闹得更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吵得多凶和好的时候就有多甜,秦巍的情绪就像潮水,恨上来了把什么都淹没,爱来了一样无可阻挡。这一刻所有的过去像是都短暂地烟消云散,他抓住她的手揽过自己的肩膀,想亲被乔韵避开了,只能叹息着抗议,“娇娇……”

“传染了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但她也忍不住缠在他怀里,还发着低烧,体温比平时要高,秦巍像是分裂成两个自己,其中一个心满意足,沉溺又迷醉,另一个却因此更愤怒而饥渴,太久了,本不应这么久的,得有人来纠正这个错误,乔韵凭什么从他身边离开?他想,他得,她应该……

他收紧了怀抱,她疼得轻轻抗议,但秦巍故意不松开,让她受点教训也好——

“秦巍……”她轻声的央求又让他心软,秦巍稍稍后退,捏着她的脸亲上去,她避开了他也不管,贴着唇角轻咬。“张开嘴。”

“你还要拍戏……”乔韵就像是棉花糖一样软,连反对都是一碰就化,她的渴望是隐形墨水,密密麻麻写在唇间,让他也不免有点得意——但也没能继续,娇娇现在是特别脆弱,但不是完全没脑子,这会儿欺负太过,就哄不去横店了。

乔韵烧还没退全,软软的不愿意走路,秦巍把她抱到床上,药拿出来放好,客串服务生收拾凌乱的房间,乔韵的素描本落在床上,他拿起来翻一翻,上面是一团团阴云密布的画,画中的模特儿被尖刺包裹,层层叠叠,好像荆棘铺成的华服盛宴。

只要是时尚草图,画得都很好看,秦巍的专业素养并不足以让他判断这件衣服的好坏,但不妨碍他感知作品的情绪——

乔韵的设计,怎么都那么阴郁?大学四年,她的作品都不是这个风格,从毕业展到【韵】的硬照,她的设计脱胎换骨,成熟度和情绪基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当然,【韵】的硬照素质很高,评论家也许会为之叫好,但爱她的人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秦巍还宁愿她的设计一如往日,纵然还有些肤浅青涩,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碰触人心,却是痛楚。

他不禁暗暗皱眉,合上素描本,若无其事地码好,坐回乔韵身边为她把长发夹起来,“药吃了没?——是不是故意不吃,想要我哄你啊?”

乔韵作势打他,“你讨厌——”

她病了就是这样,爱撒娇,软绵绵的一团,一落单就哼哼唧唧的,窝在他怀里才安稳下来,冲他有点晕眩地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样满足,病菌摧毁了所有防备,她的感情赤裸裸流泻出来——这样的时刻,一分一秒都要珍惜,秦巍一面心疼一面又舍不得她好,几乎是遗憾地看着药效慢慢发挥作用,她的眼神渐渐清醒,身上的尖刺慢慢地伸张开。

“干嘛给我吃白片。”她翻翻药盒,又开始挑剔了,“吃白片又睡不着了——我又没别的事,应该吃黑片才对啊。”

“黑片全被你吃完了,你是不是又开始大吃黑片,指望一醒来就好?”秦巍哼她,“说了多少次了,感冒药只是缓解症状,怎么都要一周才能好的——”

“哎哟,又说教了。”乔韵捂着耳朵做痛苦状,秦巍把她的手拿下来,又有点把持不住想吻她,被她骂回来,“你真不想拍戏了?传染了怎么办啊,这么大太阳,发着烧拍戏?怎么说台词?”

“说什么台词……”秦巍撇撇嘴,说一句又停了,他刚忘了这些烦心事,一讲又坏气氛了。“对了,你刚说那个马总,怎么回事啊?你给我说说?”

他在问乔韵的事,乔韵却仿佛从他的回答里发现什么破绽,她扭过身,坐直了仔细打量他,眼神里余下的一点睡意也飞走,一寸寸检阅他的眉眼,看得秦巍有点心虚——就像是乔韵瞒不过他的直觉,她对他像是也有超感应。

“其实没什么……”一听语气她就真的从撒娇模式里走出来了,“他看了我的设计,喜欢上了,一开始还想骗版,被我识破了。我怕以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他会直接指示设计师抄版……说太细也没用,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不许为了我去求你妈,听到没?”

这不就是被识破了?从来的路上一直在转的念头被戳穿:只要马总供职于民营企业,以秦家的关系网,‘温柔’地警告他一下,这还真不算什么事。秦巍缩缩脖子,“那不然怎么办?你就任他抄?”

“除了任他抄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乔韵耸肩,他在绕弯子,不愿谈自己的事,她全明白,也有点不耐烦了,“多新鲜啊,设计圈不就是你抄我我抄你,又不是第一回了,反正,也不是没对策,就是……哎,和你说了也没用,你又没钱又没势的,还得靠我养呢,你就专心拍戏,大人的事,你少管了。”

她是在开玩笑,但秦巍听了却刺耳,转念一想也不能和病人计较,要说话,又被乔韵居高临下翻过来定住,脆弱期一过,她哪里还有病人的样子?眼神锐利得要命,“你呢?戏拍得不开心?怎么整个人暮气沉沉的,一点朝气都没有……在片场被欺负了?”

“没啊……”现在轮到他心虚逃避了,要转开眼神,乔韵捏住他的下巴,“不许。”

两人眼神沉默交锋,她的眼圈还是红的,表情却认真,秦巍真不想承认,但他在乔韵面前有时确实强气不起来,他是不喜欢示弱的,脆弱让他有点羞耻,一辈子顺遂惯了,演戏又是自己选的,他有他的骄傲,此刻再迷茫,要和任何一个人倾诉都不容易。“真没什么……”

乔韵就这样看着他不说话,秦巍和她僵持一阵子,给自己找个台阶:说说也好,她现在肯定不愿去横店,卖个可怜,没准她就去了。就这样放她一个人在S市,怎么能放心?回B市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谁来照顾她?

“是马哥……”他叹口气,“也有关导,我们在角色塑造上有分歧。”

他说的马哥乔韵肯定认识,马驰是这几年国内最能担票房的小生,儒雅俊秀,风度翩翩,也是《周郎演义》的绝对男主角周瑜。秦巍对他本来没有特别的看法,只是进组了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在张导的剧组里,都是和影帝影后搭戏,又是生手,用尽全力去飙戏都比不上老戏骨一挑眉的信息量,张导还是个完美主义者,一次次NG,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戏,秦巍每天都在追赶,但那感觉也过瘾,正是因此,他才兴起了入行表演的心思,他的自我像是一柄剑,被每一次NG烧得红热,打磨得更锐利。

但在关导的剧组,事情不一样了,马驰不过三十而立,没拿过什么表演奖项,是靠国民偶像电视剧起家,演技不能说差,但对秦巍也绝对未成碾压。秦巍外形好,更靠近国民审美,本就让他有点忌惮,对戏时又处处积极,看成品他自己都得承认,秦巍的存在感强得不像是个男二,还和关导提议改戏——在秦巍,他是真觉得这本子对孙策的塑造太肤浅,稍改点台词和角色心理会更有演头,但在马驰,秦巍上位的心思就太急切了点,演过张导的戏就有点不知天南海北了。

他肯定对关导表达过意见——在关导,《周郎演义》是一部商业大片,它有严格的工期,他也不是张导,可以无止尽地磨下去,现在男主角被气得有点怠工,这矛盾必须解决,秦巍和马驰之间他要选一个人去站,他选秦巍还是马驰?

“其实他骂我,我无所谓。”秦巍说着也有点上情绪了,他倒在枕头上,遮着眼不看天花板,“他骂我演得不好,演得太过,我都可以接受。但他骂我的意思是让我别作,好好给马哥演配——剧本的Bug别管了,就这么糊弄过去,人物纸片也无所谓,莫名其妙的,这一幕还哭下一幕就笑了,情绪都不连贯也OK……这让我觉得……唉……”

还有李竺和他的分歧,开始他不想讲,免得听到这个名字,乔韵又发神经,但说滑了口也就不在乎了。“她让我去演《玄夜洞天》,那个本子一样是稀烂,我不想演,我和她说我想演一些需要演技的角色,她说这个目前国内合适我的真没有——有艺术片也轮不到我,我的演技不够格。这不是好莱坞,有那么多独立电影给新人磨练演技。很多好本子基本都是0片酬,也有大牌演员愿意加盟……等好本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和他们比,我连不收钱的艺术片都排不上号。”

“——哎,”他不说了,因为乔韵已经快哭了,“干嘛啦!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她投入他怀里,一面紧抱一面愤懑地、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多可笑的问题,她自己不是就受了这样的委屈?反而一点也不在意,就只是不能接受秦巍受这样的待遇,好像人人都和她一样,把他放得那么高,不容许蒙一点尘。秦巍想笑,因她的孩子气,但又觉得眼眶酸酸的,赶快别开头掩饰地擦一下鼻梁。

他不怕被骂,NG,不怕演技被挑剔,被比落下去,只是入了行开始有所了解,对现状就更心生寒意:这市场一片荒芜,对真正的演员来说几乎没有一点活气。你是个明星,OK,很多产品去演,那种成品的质量几乎不能说是戏,但如果你想做个演员,即使已把自己放得很低,却依旧可能找不到本子演。他不怕李竺为了骗他演《玄夜洞天》故意虚言恫吓,给他制造重重阻碍,也不怕他暂时没门路却接触那些真正好的导演,他怕的是李竺说的是实话。但李竺说的就是实话,秦巍也明白,这烦闷的绝望正因此而滋长,关导最后的惊天一骂是高潮:他们在演孙策追周瑜,追了八百里终于追到的戏,一上午NG了30多次,是马驰总进入不了情绪,但关导越拍越烦,当秦巍的面又要给马驰留面子,最后一巴掌扇在秦巍后脑勺上,“下午不拍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