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得对崔季陵屈膝行礼,低低的说着:“见过世叔。”

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

上辈子她惯常叫他崔季陵。在夫妻缠绵的时候,被他逼迫不过,也柔声软语的叫过夫君,好哥哥。且多是讨饶。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叫他世叔。

又有些促狭的想着,若崔季陵知道她到底是谁,听着她叫他的这声世叔,他心中会是个什么感想呢?

崔季陵心中这会儿其实是很震惊的。因着震惊,一向冷漠的脸上仿似都出现了裂缝一般,目光紧紧的盯着姜清婉。

“清婉?姜清婉?”他低低的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似是从齿缝间慢慢的蹦出来的,都能听得出来他是如何的咬牙切齿。

就好像心中是深恨这个名叫姜清婉的人一般,仅仅只是说一说这个人的名字,便是滔天的怒火。

姜清婉没有抬头看他。心中既觉愤怒,又觉好笑。

崔季陵这是在做什么?他对她做了那些事出来,难道心中有怨恨的人不该是她?如何他反倒对她还有这样深的恨意?这可真是不要脸之极了。

不想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水蓝色褙子。

崔季陵这时却注意到了她右脸颊靠近耳边旁的那半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心中大震。过后又激动起来。

一模一样的黑痣,连位置都不差分毫。而且她也叫姜清婉…

不由的就说道:“你抬起头来。”

因着激动,声音都在发颤。也较刚刚越发的低沉了。

姜老太太和姜清萱都觉得很奇怪,不明白刚刚还一脸冷淡的崔季陵为何现在忽然会这个样子。

就仿似他早就认得姜清婉一般。而且心里是怨恨这个人的。

但若只是怨恨,他现在看着又怎么会这样的紧张?垂在身侧的双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目光也一直紧紧的看着姜清婉。若细看,其实能看到这里面的期待。

崔老太太和孙映萱却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也明白姜清婉对崔季陵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听到这个相同的名字,他就会这个样子。

这简直就是要魔怔了。

崔老太太忙叫他:“陵儿。”声音有些严厉。

孙映萱也在他身后焦急的叫他:“侯爷。”

但是崔季陵仿似压根就没有听到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反而语气加重的对着姜清婉又说了一次:“抬头。”

声音都已经严厉焦躁了起来。仿似她若再不抬头,他便会出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一样。

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都落在姜清婉身上。这会儿她真是不抬头都不行了。

姜清婉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精致的眉眼,平和沉静的气质。虽然相貌生的很出众,但到底不是那个人。

崔季陵心中是说不出来的失望。仿似刚刚还提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忽然就咻的一下直坠崖底。

不是那个人!不是她!

心中忽然又愤怒起来。想着那个人现在肯定正和卞玉成在一起生活的很好,又哪里还会记得他?但他这些年竟然一直妄想她会主动来找他。

便不由的发出呵的一声冷笑。然后再没有说一个字,转过身大步的就往屋外走。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院门那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崔老太太也觉得很尴尬。面对着姜老太太不解的目光,想了想,也只得说道:“他以前的妻子,跟你的这个孙女儿同名。”

原来是这样。姜老太太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那个时候崔老太太见到婉姐儿的时候是那样的神情。刚刚这位孙姑娘也是很震惊的样子。就便崔季陵也是。

不过随后又想着,那个时候崔老太太不是说崔夫人不见了?她到底是死了,还是不见了?怎么看着崔老太太对那位崔夫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而刚刚崔季陵又那样的失态…

不过也知道这是他们崔家的家事。而且看他们母子两个的态度,只怕这位崔夫人身上肯定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

姜老太太便很有眼色的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转而同崔老太太说起了其他的闲话。

姜清婉这时眼角余光看着前面大开的两扇院门,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感想。

很复杂。不过总归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转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姜清萱目光也在看着院门那里,面上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姜清婉心中由不得的冷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之间果然是有私情的。虽然不晓得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还没有成亲,但孙映萱现在这个样子…

可真是叫人恶心。

崔老太太这时也看到了孙映萱心不在焉的样子。有心想要成全她和崔季陵,就说道:“我刚刚看陵儿的面色很不好,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过去看看他罢。”

孙映萱巴不得这一声,就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往外就走。竟然都没有同姜老太太等人作辞。

崔老太太心中有些埋怨她失了礼节,但也只得替她圆回来:“她跟陵儿关系密切,数月未见,自然是着急去见一见他的。”

姜老太太心中了然。就笑道:“应该的。这位孙姑娘看着也是位妙人,难怪您这样的欢喜她。”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既然这位孙映萱孙姑娘同崔季陵关系如此密切,现在崔季陵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这位孙姑娘也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为何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孙姑娘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忽然想到他们几个听到姜清婉这个名字时,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一样,心中就在思忖着。看来这里面肯定有一处了不得的大戏。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戏了。不过肯定是很错综复杂,跌宕起伏的。想一想,倒是很想要知道的呢。

而姜清婉这时望着孙映萱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只不住的冷笑。握着扇柄的手却不自觉的越发紧了起来,指甲盖上都涨红了。

第44章 第一巴掌

崔季陵一走出衍庆堂的院门, 等候在外面的侍卫陈平就连忙迎了过来。

崔季陵面上的神情很不好。而且仿似没有看到陈平一样,一直快步的往前走。陈平也不敢说话,连忙抬脚跟了过去。

走出好长一段路, 崔季陵的步子才渐渐的慢下来。又想到了什么事,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陈平。

陈平连忙停下脚步。

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冷漠的响起:“你现在去查一下,是谁将我归途中旧伤复发的事告诉老太太知道。这等嘴不严的人,我留着何用?立刻暗中处置了。”

陈平心中一凛。不过他也知道, 侯爷的所有事都不会告诉老太太知道。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嫌自己命长, 自掘坟墓?

忙应了一声是, 转身忙忙的去了。

崔季陵背着手站在原地, 看面前小湖泊里的荷叶荷花, 心里犹且还是钝痛的。

不过是听到了一个一样的名字,刚刚他就激动紧张成那个样子。若是有朝一日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他想他肯定会疯狂的。

他不晓得到时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这些年, 总是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和卞玉成在哪里。

心中满满的都是细密的痛。他闭上双眼,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耳中忽然听到脚步声。双眼瞬间睁开, 回头看过去。

就看到孙映萱正往他这边走过来。

一双长眉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不想见这个人, 转过身抬脚就走。

孙映萱见状, 加快脚步要追过来。一面口中还在喊着:“侯爷。”

崔季陵充耳不闻, 继续往前走。

孙映萱只觉心中气苦。

以前那个人还在的时候, 因为是她闺中密友的关系, 崔季陵对她还算是客套的, 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话。但自从他从京城回来,得知那个人不见了,便从来对她没有过好颜色。

她心中明白,他定然是觉得,正是因为崔老太太在那个人面前提过要他纳她为妾的事,那个人才会离开,所以心中就恨上了她。连话都懒怠跟她说。

忍不住的就大声的说道:“你心中明知道,那个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跟她的成哥哥现在不晓得过的有多好。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何必还要这样的折磨自己,一直茕茕一人?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回来找你,重新回到你身边?你醒一醒吧。我知道她以前同卞玉成有多亲近,他们两个人就是青梅竹马…”

“闭嘴。”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猛然的停下脚步,转身大踏步的向她走过来。

人未近前,右手已高高抬起。猛的一记耳光重重的扇下来,当真如迅雷一般的快速。力道也重若千钧,只将孙映萱扇的身子往旁边跌倒,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来。

“她的事你没有资格评判一个字。”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森冷阴寒,说出来的话锐利如刀,“还有,你最好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念在她以前待你若亲妹的情分上,我靖宁侯府容不得你来去自由。”

孙映萱坐在地上,看着他眉眼间的锐利森寒和杀意,眼眶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那个人的事她竟然是提都不能提。那她处心积虑做出来的那件事,到底算什么?

崔季陵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转过身一径往前面走。

孙映萱眼中含泪,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对姜清婉的仇恨越发的深了一层。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是在里。当年确实是被送进宫了不错,但此后就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她那样娇气的性子,只怕是过不了宫里的日子的。也许是死了,但也许是宫破的时候逃了出来。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这辈子和卞玉成两个人都不会出现在崔季陵的面前,那当年的那些事就没有人会知道。

至于卞玉成,听说当年云州城被一群揭竿起义的乱民占领之后全家人就不见了踪影,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不过崔季陵找了他九年都没能找到,肯定是在乱世里死了。

只要姜清婉和卞玉成都死了,那当年的那件事就永远不会被捅出来。崔季陵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她也始终会有机会让崔季陵接纳她。

孙映萱心中冷漠的想着这些事,转过身慢慢的往衍庆堂的方向走。半路上正好兜头碰到姜老太太等人。

姜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崔老太太面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很有眼色的同她作辞。崔老太太也没有多留她,叫碧玉送她们祖孙三个出来。

孙映萱打叠起精神,走过去对姜老太太行礼。怕姜老太太等人看到她左边脸颊上的手指印,还特地的用锦帕挡在脸颊上。

因为崔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姜老太太心里以为孙映萱确实跟崔季陵关系密切,对她的态度比上次要和善多了。还停下来温和的跟她说了两句话。

姜清婉在一旁看着孙映萱。

能看得出来她现在是在强颜欢笑。怎么,她和崔季陵数月未见,再见之时不该甜甜蜜蜜的,互诉别后离情,怎么现在孙映萱看着很伤心的样子?而且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总是不想知道的。就转过头去看旁边栽种的一丛青竹。

好在姜老太太同孙映萱也只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往前走。若不然,姜清婉实在懒得听孙映萱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她们离开的时候,孙映萱目光看着姜清婉纤秀的身影。想着这个人跟那个人竟然是一样的姓名,便觉得这个人也十分的可恶起来。

*

崔季陵回到自己的书房洗梧斋,就坐在椅中,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已经是盛夏了,梧桐树的叶子每一片都有巴掌大。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翻飞,扑簌簌的响着。

他想起以前,姜清婉就喜欢将头枕在他腿上,闭眼听着外面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下雪的夜里,她还会推开窗,看外面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来,侧耳细听寒风吹过头顶屋外,墙下青竹的声音。

明明是很怕冷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倒是不怕冷了。总要他走过去关上窗,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到床上去,用被子牢牢的裹起来。

他也经常说她,这样容易着凉。但她每次听了,都只嘻嘻一笑,过后照样还会这样。

这样活泼顽皮的一个人。可是这九年她在哪里?是不是也会枕在卞玉成的腿上,听外面风过树梢的声音?寒冷的夜里也会和卞玉成一起听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

搁在几案上的手不由的就紧紧的攥了起来。双眼也闭了起来,胸口快速的起伏着。

在竭力的压制心里的愤怒和,嫉妒。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双眼还是乌沉沉的。带着森冷的气息。

陈平过来的时候,崔季陵已经恢复常态,正在看一本前人写的兵书。

陈平进得屋来,就对他单膝下跪行礼,说了查探出来那个对崔老太太闲话的侍卫,以及已经暗中处置了的话。随后又说道:“宫里的张公公来了,就在院外等候。说是皇后娘娘想见您,请您现在过去一趟。要不要小人请张公公进来?”

“请他进来做什么?”崔季陵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从椅中站起来,“随我进宫一趟。”

陈平应了一声是,起身站起,跟在崔季陵的身后往外走。

张公公手里拿着浮尘,正站在院门外等候。看到崔季陵出来,赶忙过来对他行礼,满脸堆笑的问好:“大都督安好。”

崔季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先就往外走。

张公公目光看着陈平。陈平对他做了个叫他跟上的手势,张公公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大都督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关系仿似不是很好。以往皇后娘娘请大都督进宫,十次里面大都督未必都能去个一次。这次大都督北征鞑靼大捷归来,皇上很高兴,遣太子出城二十里迎接不说,宫中也大摆筵席。皇后娘娘也很高兴,这几天好几次叫他来请大都督进宫,但大都督总不去。难得今儿终于过去,他回去也不用受皇后娘娘的责罚了。

出了靖宁侯府的门,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着了。崔季陵坐上马车,陈平带着十几个侍卫在旁边骑马随行。

不过等进了宫门,崔季陵只带了陈平一个人。张公公小心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大都督好似不喜欢跟人亲近,所以还是要稍微离的远一点比较好。

快要走到永寿宫宫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的夹道里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宫女往这边走。那宫女哭哭啼啼的,前面跟着个内监。听到那宫女哭,就回头骂她:“你进宫也有几年了,难道不知道宫人可流血但不能流泪的规矩?劝你还是认命吧。好好儿的在御花园里烧什么纸钱。这是犯了大忌讳的事。”

内监的声音又尖又利,听起来刺耳的很。

崔季陵眉头微皱,就回头看着张公公,吩咐他:“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公公忙应了一声是,小跑过去训斥他们惊扰到了大都督。又询问这位宫女犯了什么错。

那个内监抬头一见是崔季陵,只吓的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去。身后的两个侍卫和宫女也都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工夫,张公公又一路小跑回来,恭恭敬敬的对崔季陵禀报:“回大都督的话,小的打听清楚了。那个宫女说她有一晚经过御湖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有一道白影咻的一下就飞了过去。还伴随着阴风阵阵。她当时吓的不轻,回去之后连着好几晚都做噩梦,白天也感觉浑身发寒,好像有人在缠着她一样。她心中害怕,就偷偷的托人买了纸钱香烛进来,昨儿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御湖旁边烧,想求个平安。没想到被巡夜的人发现了。您是知道的,宫里最忌讳这样的事,所以昨儿晚上就暂且将这宫女关在屋子里,现在要拉出去处置。”

崔季陵就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

还是六年前,他领兵攻下皇宫之后的第五天,吩咐兵士将皇宫里面都打扫干净,好迎接宁王登基,宁王妃等人入住后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围了好几个人。他就叫身边的侍卫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来,说是有个兵士在御湖里捞到了一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个宫人。应该就是宫破的那日死的,全身都已经被泡的浮肿了,相貌都看不清。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正在那里商议。

当时他听了,就淡淡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叫两个人抬了,扔到乱葬岗里去就是了。”

侍卫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去吩咐那几位兵士。而他则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出几步路,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忍不住的回过头往御湖那里看了一眼。

就见那几个兵士正在听他的侍卫说话。

他也没有多想,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第45章 惺惺作态

崔季陵是不相信鬼神的。若真有鬼神, 他做武将这些年,手中的人命有多少?死后就该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才是。

不过没有那个人在身边的日子, 于他而言,同身处十八层地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看那个宫女哭的可怜。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要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断送性命。

崔季陵眉头微拧,心中忽起同情之心。就让张公公叫了那个内监过来, 跟他说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毕竟是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