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礼满脸水珠,眉毛和鬓角依旧锐利发硬。他一抬眼,正好看到江子燕以这种几乎老谋深算的目光打量他。

有的时候,她像珍奇兽,长着珍珠琅角,仪态高雅,偏偏总喜欢做踢土的下流事。

“你昨天在哪儿?”何绍礼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问她。

第49章

墙角处的莹亮灯光照在江子燕的脸上,她正抿着唇,脸色仿佛更白而疲倦了一点。但她什么都没说, 依旧从镜子里定定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当心情不好, 江子燕都会想找这个年轻男生, 到他身边坐一坐。

何绍礼的整个人, 让她回忆起在洲头县家家户户随处可见的一种水箱。淡灰色,规规矩矩,里面总是盛满清澈的备用水, 那种水箱涂料的反光很特殊,无论从路边抑或是山高处看过去,都是别样的耀眼夺目。

以前,江子燕不喜欢洲头县幼黄色浑浊的海水,倒是很喜欢靠在这种水箱的阴影背后躲着海岛毒辣的太阳。

每当她停在这个男生身边的时候, 都收获着相同的安全感。

“我一点也不在乎兰羽的想法。”江子燕缓慢地开口, 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根本不在乎, 绍礼你是不是喜欢我…”

何绍礼突然抬手,没有任何征兆, 把她抵在水龙头和镜子中间。

男生比她高很多,外表的欺骗性总是太深,即使突然化身为禽兽,都仿佛是一头能讲道理的禽兽。但其实下颚线锋利,拆吃入腹不在话下。此刻因为喝了酒,连本质都忘记掩饰。

他紧紧盯着她:“学姐,你既然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欢你,那你追我是在乎什么?是因为钱吗?还是因为你那狗屁的小作坊生意?”

江子燕因为他的脏话错愕几秒,不过,很快就在他鼻息间的淡淡酒气里作出别的判断。

“你到底有多醉?”她挑眉问,何绍礼能看到她嘴角勾勒着惯常的讥嘲轻蔑,如天边寒星一点,“你说你的小兰羽是有多笨,怎么每次我说什么,她就傻傻的信什么,明明知道你喝醉了还把你独自留下来。她就不怕我占你便宜吗?”

他语气发沉:“她不用怕,我邀请你占我便宜。”

“什么?”

何绍礼的眼睛近在咫尺,他学着她轻蔑地语气说:“你能怎么占我便宜?”

江子燕只看了他一眼,用手臂勾着他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软得不可思议,气势汹汹,但最后只是僵硬负气般地撞到他嘴角和脸颊。

何绍礼没有闭上眼睛,比起那些冰冷的吻,她的莹白脖颈已经夺去他全部注意力,皮肤很薄,几乎能看到下面青色血管,有种亟待招人折断的勾引欲望,更有种想咬出血的细微暴力感。也许是江子燕总深藏不露的心思和幽深黑暗的人格阴影,无形中已经不可救药地传染他,何绍礼渐渐地没有什么同情心。

他下意识地就搂住她的细腰,很快发现,她优美细腻脊背向上的地方全是空的,江子燕怎么没穿内衣就跑出来了?何绍礼脑海中警告这样太不绅士了,然而忍不住把她细细地摸了个遍。

突然间,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他动作粗鲁起来,又怕江子燕抵抗,含糊地低声骗她。

江子燕听到后一愣,皱眉问:“…你要去哪儿?”

楼月迪从小到大,对女儿说的很多也是一句“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江子燕曾经收到成沓的情书和各种鲜花,后来被母亲看到,也不过是另一番毒打罢了。再后来,她几乎和任何男生敬而远之。今晚听何绍舒说起兰羽的生日,她明明已经在床上翻古龙的《白玉老虎》,然而随便穿上衣服跑出来。

如今搅局成功,何绍礼的举动有些异常,但江子燕认为不过是酒醉胡闹罢了,比起楼月迪喝完酒后的疯狂事,这几乎是不值一提。

“你有这么亲过你的兰羽吗?”她几乎是妒忌又炫耀地问。

亲吻,在她眼里已经是很亲密无间的举动了。

“你不怕她再进来看到吗?”

何绍礼百忙之中,甚至忘记让她闭嘴。

不知觉间,两个人已经跌在卫生间地面,何绍礼压着她的时候不小心摸到地漏,又湿又脏。江子燕终于对这种把戏,彻底的兴趣阑珊了。

“你有那么醉?赶紧站起来。”又沉着脸推开他,“你摸完了吗!何绍礼,你也要点脸吧!”

口吻是不耐烦的,毫无害羞。江子燕就仿佛任何场景,都不会羞愧、生气或动情。

这就是她带给何绍礼的复杂感觉,她一直在追他,绝对不允许别的女孩去靠近他,全身都带着让人不适尴尬又极难堪的占有欲。但问题在于,江子燕自己也不会靠近他。她总是和他不远不近的,好像只想把他放到喜马拉雅雪山顶,以纯真空的姿态圈养起来。

就连刚才,江子燕愿意主动亲吻他,也不过因为她从不把任何人的自尊放在眼里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

何绍礼无暇去细想,他已经摸到了江子燕小腿上极度狰狞的伤痕,很诧异地问:“怎么摔成这样?”

江子燕原本正手忙脚乱地推他,但此刻,她内心涌上说不出的感受,轻声说:“嗯,从小被我妈打的。”

他也不知道听清没听清,好像低声地说了句“别搭理她”。接着江子燕就感觉到腿间一股隐约的陌生侵入感,这个时候痛感不明显,她天然性地感觉到危险,强烈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个时候,江子燕终于发现,何绍礼的双眸不像平时的温存促狭,或隐忍无奈,他的温和笑意全收起来,带着足以窒息又完全陌生的情绪。

何绍礼满头薄汗,几次到找不准方向,偏偏在她动的时候有了灵感。江子燕被他往下猛地一拽膝盖,等再清醒的时间,她正被他紧紧抱着,两个人从男卫生间入口处滚到最里面的墙角了。

江子燕对男女之事震惊异常,耳边听到何绍礼年轻的喘息声。幸好两人都是初次,他又有残留醉意,没动几下就迅速消停了,只剩下她腿间刺痛又潮湿一片。

何绍礼伏在她身上,还没来得及品味,随后“啪”的一声,身下的江子燕用尽全力地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她还被压着,但打人的劲道完全不弱。何绍礼被打得偏过脸去,半边脸火辣辣地,最后的酒意也彻底消了。

他低头看到身下江子燕又惊又怒地样子,最后只是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很多话想说,何绍礼却忍不住先笑了会。

“咱俩交往吧。”何绍礼缓慢地说,“江子燕,我会对你负责。”

突然,他鼻子间很酸痒,居然往下滴了一滴鼻血,印染在她胸前。

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人说“厕所是这儿?”,同时有脚步声,说时迟那时快,何绍礼怎么不肯让任何男人见到江子燕半根毫毛,他一跃而起,迅速拖着她进了隔间。

江子燕扬手打完何绍礼,尽力镇定思绪,头脑彻底都乱成一片。

何绍礼的话,她半句都没听到,只感觉身体和大脑都感觉发晕,全身挤在小格子间,又听到何绍礼低声在她耳边说:“你疼不疼。”

江子燕曾经发誓在任何场景都绝不丧失理智,但此刻她方寸大乱,意识想要推门逃跑:“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

她声音极低,偏向呢喃,何绍礼怕她说话惊动外面的男人,索性再吻住她双唇安抚。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抱住,这次何绍礼持续的时间长了,但因为年轻不知克制,再加上从始至终都双臂抱着江子燕,到最后结束后,他居然腿脚发软。

江子燕慢慢止住颤抖,她紧咬着的唇上是鲜血,全部来自何绍礼的肩头。

后来他们匆匆去了旁边的宾馆,登记的时候,她突然轻声:“…我来的时候,你嘴里来回叫的人是兰羽。你自己知道吗?”

何绍礼怔住,他立刻解释:“不,我当时以为你是她,我刚刚喝醉了。”

江子燕却仿佛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她从服务员的手中拿了房卡,低声说:“你是喝醉了,不过,我八成也是疯了。”然后主动拽着他上楼。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江子燕已经不见踪影。何绍礼的钱包已经落在男厕所里,何绍舒正在参加一门考试,他不得已让朋友过来交了房钱。

对方脸上暧昧和诧异交集,试探地说:“…江子燕把你带来的?”

何绍礼罕见的狼狈,他说:“不,是我把她带来的。”

不巧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玩通宵出来的兰羽那帮朋友。

这件事沸沸扬扬,男主角越发沉默,女主角则整个人都音讯全无了。

此刻,从失联、出现、失忆、再归来的某人,用一种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声音幽幽地反问:“…男厕所?”

何绍礼正埋首在她发间,手在薄被里没有侵略感但依旧热衷地摸着江子燕的腰腹、背部和胳膊,一根骨头又一块骨节,他全部都按捏了一遍,不轻不重,像召回久违领土后的迷恋感。他记得江子燕在对自己说过最后一句话也是用这种熟悉腔调,“何绍礼,你好恶心!”

而他当时的无辜问句是,“我能不能射在你背上啊?”。

这句话现在讲出来确实难以启齿,很可能还会冒着再挨一个耳光的风险。何绍礼在她耳边为自己辩解:“那地方不脏,男厕所其实比你们女厕所干净多了。”

他抱得太紧了,江子燕无法挣扎,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话:“你去过的地方真不少啊,还知道女厕所干不干净。”

他笑着说:“女厕不知道,但我去过几个母婴室,那里全部是被你们女的搞得乱七八糟。我又不傻。”

她简直不想多说话。

黑暗笼罩中,江子燕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她很想骂何绍礼,又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人,如果此刻再自嫌,又觉得整个人会很可笑。一时之间,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居然回荡起朱炜临走前对她笑眯眯念叨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等反复回荡三遍后,江子燕脸色不由更糟糕了。

每次碰上何绍礼,旧事总是夹缠不清的,她只好嫌弃地先把男厕所这旧账跳过去,继续说楼月迪:“…那男孩打下来的时候都已经成型,我总觉得这事和我有关。”在反复思考中,越发肯定,“我想,这事是绝对和我有关。”

楼月迪怀孕这件事,大约给母女两人相同程度上的幻灭感。但江子燕仔细回忆楼月迪曾经的叫骂,即使最暴怒失控的情况下,楼月迪骂她的语句里,都半句没有提及腹中怀着的婴儿,不知道是顺水推舟,还是赧颜提及。

江子燕心头微微发寒,她以前绝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但凭借几分机巧心思,对何绍礼都从未彻底低过头。唯独每当楼月迪,她总会无形中妥协和落败。因此,江子燕总是不能相信,她会一上来就想着去除掉母亲的胎儿,横竖应该发生了点什么?

她推了推沉默的何绍礼:“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何绍礼此刻得知楼月迪怀过孕,心情只有更加厌恶,丝毫都不会关心。今晚眼看是占不到大便宜,何绍礼放松精神,准备退而求其次的搂着姑娘睡了:“…哦,老妈怀我的时候,我姐估计也整天琢磨怎么想干掉我。”

江子燕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以为,你会怪我狠心。”

他无言以对。半晌后,何绍礼用下巴擦着她头顶,低声地说:“那我总需要找点不同理由,用来整天想着你啊。”

江子燕没有答话,她注视着笼罩着两人的黑暗,突然感觉到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你说,如果我真的害死那孩子,尧宝以后会不会…”

“不会。”何绍礼闭着眼睛截断她,声音依旧坚定,“他好得很,胖子会一直这么好下去。江子燕,你脑子摔坏了归摔坏了,这一点你必须给我记住。”

江子燕依偎在他怀里,一时觉得这世界险恶,宛如置身刀枪弹雨,四面八方有太多诱惑、无来由的暴力和飞来横祸,引人堕落,她曾经如此跋扈,最后占到的不过是蝇头小利,以后单纯的何智尧又该如何面对世界。一时又觉得自己枉活多年,她知道,也许只有江子燕自己知道,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让她长大后无法忍受丝毫委屈,那曾把她从深渊里救出来的脾性,成为在日常生活里举步维艰的根源。

等再抬头,何绍礼已经在她头顶上方,呼吸均匀,秒速地睡熟过去。

“…哪儿都能发情,哪儿都能闭眼,发完脾气后还能笑着装蒜。”江子燕把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下来,再用指头挠了下他下巴,轻声说,“我以前是心黑,但你心理素质是真比我强啊。”

第50章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太早,仿佛做任何事情都能不需要计划。推开窗透气,远处天空像多孔的薄荷糖, 极近透明的蓝。这又是一个艳阳天。

江子燕早晨几乎没怎么说话,她坐在餐桌前, 正望着何智尧发呆。何小朋友目前依靠自己的努力, 克服了一个小小的食物壁垒, 他能吃生肉了。早上江子燕为他切了两片西班牙火腿,何智尧皱着眉,却像爬网的灰蜘蛛一样细细吃完, 且没有出现反刍过程。不过,他依旧很讨厌三文鱼等生海鲜,强行喂会发出“e!!!!!!!”的怪叫。

何绍礼坐在旁边,被江子燕上下盯着儿子的目光,弄得有些说不出滋味。他摸了摸何智尧的头, 强硬地走心:“胖子, 我这么疼你,你长大以后也会一直陪着我们, 嗯?”

何智尧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他对最后几天去幼儿园有点懈怠, 边爬下椅子边拒绝:“不会,我以后有壕多 business 要去 settle 的。”

何绍礼沉默看着这个五官和他很像的小人儿。

父爱,不像母爱那般自发又天然,好像是需要吹鸽哨一般唤起的感情。他最初在孩子脸上找他母亲的痕迹,再后来看到最多的却是自己,而随着何智尧的逐步成长和开口说话,何绍礼发现这孩子除了是亲生的,其他任何方面都比较像马路上随便捡回来的,问题是,他依旧得鞍前马后的伺候,被这孩子鄙视。

当儿子故意问Cayenne是什么,何绍礼回答出保时捷卡宴,何智尧就精准地告诉他,这原本是一个辣椒品种的名字。何绍礼只好再次沉默。

“喜当爹当的不称职呀。”江子燕还在旁边凉凉地补充了一句。

何智尧却又不满意了,直视着她的眼睛,细声细气地护着爸爸:“So what ? 哥哥活着有很多烦恼的!”

换成江子燕哑口无言。何绍礼则笑了,轻易就被何智尧收买,再一次。

江子燕去公司上班,当看到傅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恍然想到昨晚遗忘了问何绍礼的另一个话题。

只不过,有些真相已然昭彰。当输入傅政的个性签名“白鸟收羽赴水亡”,点击搜索,搜索历史指向对象是三国里诸葛亮的歌词。而何绍舒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正是诸葛亮。她不由深深觉得,世界如此之小。

这惊人发现带给江子燕的,又是无尽怀疑。如果傅政是何绍舒的前夫,兰羽和傅政交好又算什么?也许是喜欢阴谋论,江子燕看着傅政的目光隐隐地变了。

她向徐周周打听更多的傅政信息,但旁敲侧击,徐周周似乎并不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这位同事姑娘喜欢老板就像追星,每天上班看到他出现就满心欢喜。徐周周在傅政刚创业的时候就跑来当实习生,在公司财务困难到三个月没发工资都不离不弃,如今其他公司有开的高一倍工资,徐周周全部拒绝,决意只在此处工作。

上次的时候,主管评价徐周周,说她无论对傅政还是对公司都有真感情的,不能随便拿这个话题开小姑娘的玩笑。

江子燕汗颜发现,比起徐周周,自己显然不具备这种风雨同舟。她最初选择在这里工作,确实是因为想过渡和求生存,对何绍礼等何家人只是维持表面亲近即可。可是不知不觉间,内心已经有了偏向。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何智尧午间休息的状态有些不对。

幼儿园里,何智尧正呆坐在小床上,面如土色,额头鼓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老师说他自己跑着跑着就突然撞到柱子上,等扶起来量了体温,感觉有些异样。

江子燕心里一沉,带着孩子来到医院。医生和校医的诊断相同,整碗水端平又重感情的何小朋友,距离放暑假前夕得了热伤风。幸好不严重,首先把烧退下,再服用一些温和药物控制。

医生是一个和蔼的秃头老人,他翻看何智尧病历的时候,安慰江子燕不要过于紧张。

“孩子身子底不错,偶尔生点小病很正常啊。人体也是在不断调整自己的。”

江子燕才发现她一直紧握着双手,指尖微微发颤。

她终于忍不住说:“我怀这孩子的时候,他爸爸沾过酒精,我怀孕期间身体状态也很糟…我总是在想,这孩子会不会天生身体虚弱或者受损?”

老医生倒是不以为意,他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问:“哦,他是在你受孕前还是受孕后喝的酒啊,喝了多少?”

她想着何绍礼那两杯倒的性子,不由脸微微一红:“…受孕当天喝的。一两杯吧,平时我和他都不喝酒。”

医生再问了几句情况,耐心地解释:“其实,我们总说酒精作为致畸物,但到底要看时间和量。酒精损伤的不仅是胎儿,也包括孕妇本身,因为会增加生产风险。本着优生优育的概念,我们建议妊娠期间不要饮酒,但喝一点么,倒也无所谓。再说,您家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我看报告,嗯,心脑血管数据正常的,也没有任何 FAS 的症状。您身为家长,就因为孩子生个小病,也不要自己多吓自己。”

老医生絮絮叨叨的说话,很能安慰人心。

江子燕不由说:“…可我还是很担心。”

旁边的护士嘴快地笑了:“那我觉得,您心里担心的肯定不是孩子本身了,估计是别的。”

老医生皱眉训斥了护士两句,神情却是隐隐赞同。

何绍礼晚上回家的时候,这才知道何智尧生病了。

孩子的烧已经退下来,但他流着大鼻涕,晕头涨脑地跟江子燕诡辩,说什么人体内都是原子,原子在白天看到太阳,会正面旋转,夜晚看到月亮就反向旋转。原子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病毒无法战斗过强大的原子,人们的科技对此也没有办法…

何智尧双手划圆,异常努力地比划出“原子”的形状。

江子燕则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险恶用心:“赶紧吃药啊。”

她看到何绍礼悄悄走进来,就把剩下的步骤交给他。

江子燕在客厅里翻着各种儿童药,何绍礼囤的这些儿童常用药品很多,呼吸道、肠胃、退烧贴,总之什么都有。不过因为有一些时间买的早,保质日期快过了,需要挑出来得扔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在意识到自己叹气的时候,忽地笑了。

其实,何智尧的状态稳定下来后,江子燕已经不是很担心,可是内心里确实是有什么情绪在来回搅动,让她总不得安宁。可能人生来就有受难的欲望,也可能是她失忆了,总觉得有天然不安全感。

到底内心渴望什么呢,她总想搞明白什么呢?也许在想,有一天会不会再从楼上跳下去?如果再跳下去,会是因为什么事?

这一切,也真的是完全没头绪。

何绍礼关上门走出来,他揉了揉额头:“胖子睡着了,我今晚会再看看他怎么样。”

江子燕点点头,她抬手把桌上的过期药都扫进垃圾袋里,轻声说:“等尧宝病好一点,放暑假的时候,我想带他回一趟洲头县。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何绍礼微微一顿,江子燕又沉吟地说:“等尧宝哪天再回爷爷家住,晚上有时间,你再带我去我们大学看一看,好不好?我回来后,都没有回过母校。”

他不发一言,先走过来近处。

江子燕晚上穿着浅灰色的斜领衬衫和短裤,居家服是很柔软的料子,露出胳膊和腿的柔和线条,肤白又显得清冰玉骨。何绍礼心中几番权衡,缓缓地坐在她对面,那角度和距离是能仔细欣赏她,却又不会因为她声音和脸而蛊惑。

“回大学,随时都可以。但你想回洲头干什么?”何绍礼眸子里闪过不快的回忆。他是去过洲头县的,对那里的印象奇差又奇深。

江子燕猜出他心思,抛出更大诱饵:“你如果担心尧宝,那我把他留在爸爸家里,就咱俩回去。好不好?我去洲头是有事情想查,必须得自己走一趟才心安。”

她想说服什么人,总能找到软肋,如果找不到,她就自己上。

何绍礼对出行目的地虽然反感,却对单独出行的提议很动心,他淡然地说:“…我需要考虑下。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得提早安排时间,我下周很忙。”

江子燕已经收拾好桌面,微笑说:“肯定会提前告诉你啊。”

等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何绍礼终于一把抱住她的腰,清浅鼻息喷在她脖颈。

他低声说:“你这诱饵的分量,是不是放的也太少了点?”

江子燕笑了,她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好好好,你都对,你说了算吧!”

何绍礼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扳过下巴来吻她的薄唇,带着喘息。

今晚本来没有欲望的,至少,何绍礼最初是以为没有。下午足足开了四个小时的会,晚上还知道儿子病了,何智尧每当生病,难缠指标也是直接乘以平方数的。但突然间,他看到她的时候就不行了。

如果江子燕就以这么似笑非笑的表情,诱惑他从这高层公寓上跳下去,何绍礼只怕他自己会立刻从命。但先决条件只有一个,他必须脱了裤子。

他回忆着她上次的吻,压着急切,却依旧越吻越重。

江子燕仰着头,被这么缓慢辗转却又溺死般吮着,内心那些不安渐渐淡了,心跳开始加快。

何绍礼这人都说他有耐心,但有时候,他也根本没有。晾着他可以,何绍礼是易相处的,也不太逼人妥协。但如果晾的时间久了,把何绍礼惹恼,他发起疯确实没人管得住。他能对自己狠,也能对别人狠,反而江子燕是向来很爱惜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