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安撇撇嘴。在他们这些老||江湖眼里或许不算大事,可在她这儿就是天大的事——歌是她和荆屿的结晶,怎么能就袖手让人给偷了呢?

华晁开车,鹿时安坐在后排,一路无话。

等红灯的时候,华晁从后视镜里看她,问:“一个人来帝都的?”

“嗯。”

“爸妈呢?”

“还没赶回来。”

“小姑娘还挺厉害。”

鹿时安没说话,她这会儿心事重得很。

“我看了你区域赛的录像,挺有潜力。就算这首单曲不能登台,也别自乱阵脚。进前三只要五首歌,只要没拿冠军,少一首歌都不碍事。”

“那万一,我就是冠军呢?”鹿时安脱口问。

华晁愣了下,笑起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回头笑看她,“有骨气,就冲你这话,歌我也得帮你给抢回来。”

他这么一夸,鹿时安反倒不好意思了。

“我就这么一说,主要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懂,怀胎十月生个孩子,被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抱走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好生气!”鹿时安鼓起腮,气呼呼得像只小包子。

华晁轻笑,发动了车。

《新声》公司的大堂,人来人往。

鹿时安略显局促,坐在华晁对面。

“当初为什么选FG,没选新声?”

“FG?”

“Forever Girls。”华晁耐心地解释,“新声这边才更适合原创人吧。”

鹿时安点头,“可他们要求满十八。”

华晁笑笑,“高二,十七?”

“嗯。”

“跟我家里的妹妹一样大。”华晁轻笑,“不过她每天都还在忙着跟我妈打游击战,看漫画、打游戏,为了考试名次能不能往上去一点天天找我吐苦水。”

“是吗?好巧……”

三言两语,鹿时安已没有刚来的时候那样慌张,她倒没意识到是华晁的功劳,只是觉得跟这个华经理说话很舒服,初到帝都的紧张感消散了一半。

渐渐的,她也能放开些,和对方聊创作中的趣事,包括她身边还有一个特别有音乐才华的男孩子。

“让他也来参赛啊,”华晁抿了口咖啡,“明年我们打算启动原创音乐的大赛,让你的朋友也来参加吧,年龄不是问题。”

“他不怕,他满十八啦。”鹿时安笑。

华晁凝了她一眼,“提到这个朋友,你总笑。”

“是哦,”鹿时安摸了摸脸颊,心无城府地说,“因为他真的很好。”

内部电梯响了,到了一层。

华晁放下咖啡杯,理了下衬衣领口,“他们人来了,你跟着我就好。”

鹿时安忙跳下椅子,乖乖地点头。

电梯门开,对方的项目经理李沐大步流星走出来,笑容夸张地向华晁伸出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听秘书说华先生来了,还以为她弄错了呢。”

华晁伸手,与他相握,“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事向李总请教。”

李沐朗声大笑,“客气了,FG风生水起,我们不过是跟着沾光。”

商业互吹而已。

鹿时安低着头,听着他们寒暄,压根没有往心里去,直到,她在那个李经理的身后,看见了一双深藏蓝色的帆布鞋。

鞋面上有灰,鞋带的系法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为此她还好奇地蹲在他面前,研究过。

她缓缓地抬起头,仔裤长腿,黑色运动卫衣,袖子有白色的镶边,肩很宽,下颌角的弧线清晰完美,唇抿着,鼻梁宛如刀刻,一双桃花眼就像千尺深潭。

鹿时安怔怔地盯着荆屿,“……你怎么会在这里?”

荆屿脸色泛白,因为牙关紧咬,颌角隐隐绷起。

李沐注意到这一幕,把身后的少年往面前一带,“怎么?认识啊。”

华晁低头,看了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小姑娘,又看向对面眸光幽暗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问:“《新声》的选手?”

“种子选手,目前人气榜第一。”李沐颇为自豪,“你身边这小姑娘,是FG的选手还是新签的艺人?”

人气榜第一。

那不就是鹿时安的那首歌?

华晁心里有了考量,低头问:“你们俩,要不要到一边聊会。我跟李经理聊几句。”

鹿时安没有动,小鹿眼定定地锁着荆屿,像是要从他沉静的五官里看出个答案来。

“去吧,一会我们再聊。”李沐对荆屿说。

荆屿双手抄在裤兜里,向落地窗边的座位走了两步,回头,见鹿时安还没有追过来,又折返,站定在她面前,低头,哑声,“……来。”

鹿时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落地玻璃窗外是CBD的街心花园,人来人往,冬日暖阳高照,室内空调也很暖,但坐在沙发里的鹿时安还是浑身发冷,手心冰凉。

她和荆屿面对面坐着,距离在楠都分开不足四十八小时。

荆屿问:“要喝点什么吗?”

“为什么?”鹿时安直入主题,声音虽然低,但不带半点玩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荆屿嘴唇干涩,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面前,鹿时安一向软糯,笑眯眯的,什么都有商有量,从不发火,甚至为就连闹小脾气也软萌可爱,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而他竟然,有点怕。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什么也没有想象,”鹿时安伏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急切地看着他,“我只想听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歌,是她写的,但编曲有他的功劳。

如果荆屿告诉她,想要这首歌,她想都不会想,一定会双手奉上。更何况,这首歌,她本就是写给他的——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不告自取。

而且是明明知道她要用它参赛,还在同一时间、甚至抢先发布。

“歌不是我投的。”荆屿说。

鹿时安点头,“那是谁?”

荆屿躲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回答。

鹿时安放在茶几面上的手指收紧,指甲抠进掌心,声音微微发抖,“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还拿这首歌上决赛,会被当成抄袭者钉上耻辱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荆屿额角青筋直跳。

她又接着说:“如果你想参加比赛,需要歌,你可以告诉我,多少首我们一起写,都给你也没有关系。可是荆屿……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说着说着,强忍了一整天的情绪总算按捺不住,鹿时安的肩颤起来,眼眶也红了,泪珠直打转,要不是忍着没有眨眼,早就夺眶而出了。

尽管她试图努力平复情绪,但声音还是有些变形,“你跟我说会好好考试,结果你现在……在这里。荆屿,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那略带鼻音的语声,像只小手撕扯着荆屿的心神。

他伸手,试图把她紧握的小拳头放进自己掌心,可是指尖才刚刚触到,鹿时安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慌张地抽回手,藏在膝上,再也不拿出来。

“鹿时安……”荆屿捏紧拳,一字一句地说,“你相不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的小情侣,乖……

那什么,很快会过去,别怕

食髓知味(34)

从前看到书里说听见心跳的声音,荆屿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这一刻, 他分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每一下隆隆入耳。

他在等鹿时安的答案,但也怕听见她的答案。

如果她不信呢?不信他, 他该如何是好?

“我信, ”女孩声音低低的, 语气却坚定,“只要你说我就信。”

荆屿惊喜地抬起头,对上的却是双红彤彤的眼。

鹿时安终于没忍住,一眨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扑簌簌地落在身前, 又手忙脚乱地去揩,狼狈得叫人心疼。

铛铛。

大堂的门被人推开了,一对气质卓然的中年夫妇快步跨进门, “安安!”

鹿时安一愣, 起身回头, 还未及开口, 已被踩着高跟鞋上前来的女人拥入怀里。

她轻轻地拍着鹿时安的背,“别怕,有爸爸妈妈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妈……”鹿时安声音一软,满腹委屈总算找到了宣泄点,顿时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时念顿时慌了, 瞬间脑补出女儿被百般刁难的一场大戏,不由看向她对面的人。

意外的是,对面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主办方油腻大叔或是精明大姐,而是个面色苍白的清俊少年,有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清澈少年气和不羁。

更奇怪的是……时念又定睛看了少年一眼,竟还是觉得有三分眼熟,而他的看自己的眼神,也十分古怪。

“这不是——啊呀,鹿先生!”一边交谈的李沐和华晁都认出了鹿煜城,双双迎了过来。

还是华晁先反应过来,看向被时念拥在怀里的鹿时安,失笑,“原来是鹿老师的千金,您和太太不是在欧洲巡演的吗?”

鹿煜城颔首,随手将公文包放在一边,解开呢子大衣的纽扣,“听说小女的参赛曲目出了点问题,特意改签了航班过来看看。二位是节目组的负责人?”

华晁伸出手,“佰晔传媒,娱乐部经理华晁,久仰鹿老师盛名了。”

鹿煜城与他握了握手,直切主题,“歌的事现在什么进展?鹿时安从小自己写歌,她不会抄袭,对此我可以打包票。”

华晁颔首,看了李沐一眼,“这事我们还在商讨。”

从听说鹿时安是鹿煜城的女儿开始,李沐心里就已经有了考量,此刻被华晁推出来,他立刻表态,“歌我们这边会先撤掉,声明方面我会让宣传部门拟个合适的口径——”

“凭什么!”尖利的女声突兀地传来,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只见门口匆匆闯进一个瘦削单薄的女人,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羽绒服有些旧了,看起来像没有彻底发酵的面包,更衬得人格外瘦小。

未等其他人发声,荆屿已快步跨出座位,一把将她拦住,“妈!你来干什么?”

妈?

鹿时安怔怔地看向荆屿面前单薄的女人,跟时念相比,她真的太干瘦了,也没有化妆,一双本该和荆屿十分相似的桃花眼凹陷着,底下一片青灰,看起来着实憔悴。

她就是荆屿的妈妈。

别人口中的断断续续入院出院,离不开药物的可怜人。

荆屿握住母亲的手肘,试图把她从这里带走,“你怎么会来?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不走,”荆姝用力地试图甩开儿子,可是力气有限,仍旧被钳制着,所以只能拔高了嗓音,“第一名是你的,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要你拱手让出去?”

“因为东西不是我的!”荆屿怒道。

荆姝错愕,而后一点点从惊讶化作苦笑,看向一边的鹿时安,“是为她吧?好东西要留给她,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荆屿手下着力,也不管荆姝的反抗,就推着她往大门的方向走。

“……荆姝?”鹿煜城不确定地发出声音。

连鹿时安旁边的时念也僵在了原地。

鹿时安看看父母,又看向被荆屿控制住的荆姝,心头的不安越升越高,几乎没顶。

荆姝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将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深呼吸,看向鹿煜城,想笑,可是嘴角微微提起,又落了下来,最终定格成一个苦涩的表情,“怎么,又老又丑,都不敢认了是不是?”

鹿煜城几步走上前,两人之间隔了两米,停住,满眼不敢置信,“你不是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荆姝呵呵笑,“出国啊,谁跟你说的?她?”

这个“她”,是看着时念的方向说的。

眼见着场面混乱,华晁识时务地拍了下李沐的肩,“这样,这里留给几位前辈,我们去别处聊。”

李沐也是人精,看出是滩浑水,也忙应了。

可是鹿煜城拦住了两人,“不必了,我们出去就行了。歌的事,回头电话说。”

华晁点点头,倒是李沐有些犹豫,“时间拖得越久,传播会越广,怕是对令爱——”

“我有数。”鹿煜城打断了对方。

说完,鹿煜城对荆姝说:“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荆姝仍是那个冷笑的表情,不置可否。

鹿煜城拎起一边的公文包,领头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妻女说:“念,你带安安去吃点热的东西,她脸色不太好。”

时念无声地点了点头。

鹿时安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喊了声“荆屿!”

本已走到门边的荆屿顿住脚步,回头,眸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别的人或许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可鹿时安看懂了。

他说的是——

【相信我。】

*** ***

在荆屿的印象里,这是他有生之年出入过的,最高端的会馆。

服务生安静恭敬,提供服务之后贴心地将门关好,留下灯光柔软、私密度极高的包间给客人。

桌上的碧螺春颜色莹润,即便不喝茶的人也知道是上等好茶。

只是谁都没有喝,眼睁睁看着它从热气袅袅到毫无生机,鹿煜城才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住在哪里?”

荆姝笑,“你看我,过得好不好?”

不好,风一吹就要倒一样,一望可知的憔悴。

尤其是跟同龄的时念比较起来,目测差了十来岁。

鹿煜城问:“长居哪里?”

“楠都。”

眼看鹿煜城面露惊讶,荆姝反倒笑起来,“意外吗?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从来没见过。”

“意外。”鹿煜城颔首,“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回国。”

“章正信没有跟你说吗?”荆姝冷笑。

章正信是为民的校长,也是三人的故友,忽然听见他的名字,鹿煜城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坐在一边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也在为民念书吗?所以和安安认识?”

荆姝说:“认识,而且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