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煜城显然非常意外,因为鹿时安从来没有对他们提起过,这个少年的存在。

“你叫什么?”鹿煜城问。

荆屿半垂着眼睑,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是荆姝代为答的,“荆屿,跟我姓。”

鹿煜城眉头微蹙。尽管人过中年,但因为在时念的监督下保养得宜,加上气质加分,他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并不显老,甚至还有几分年轻时的英气,蹙眉的时候也与鹿时安十分相似,让人有伸手抚平眉头的冲动。

“离婚了?”

“没有结过婚。”

“那孩子父亲——”

“是你。”

哐。

荆屿猛地站起身,手把桌上的茶杯打翻了,茶叶水泼在地上,叶子干瘪地贴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水渍很快就干涸了。

鹿煜城脸上的沉静终于消散无踪,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责备,“孩子在这里,不要乱说。”

“醉酒那天,你真相信什么也没有发生吗?”荆姝笑着,弯腰去拾地上的茶杯,结果腰弯下去就没再直起来,随着一声闷响,她整个人栽倒在地。

“妈!”“荆姝!”

…………

*** ***

是夜,已过三点。

酒店的房门才被推开,时念就已经迎了过去,正好看见丈夫松开揉捏鼻梁的手,眼里都是血丝。

“怎么还没休息?”鹿煜城问。

时念小心地关上房门,“安安刚睡着,我在等你。”

鹿煜城抱了妻子一下,又领着她就近在茶几边坐下。

时念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丈夫的肩,“……小姝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不好,医生说她需要定时服药。”鹿煜城还是觉得太阳穴炸炸地疼,于是拿食指抵着,“这次她是自己跑出来的,没有带药。”

“具体什么问题?”

“肾不好,精神状态有问题。”

时念愣住,“那男孩子是她儿子吗?”

“嗯,随她姓,叫荆屿。”

“那孩子爸爸呢?”

“……她不肯说实话。”鹿煜城覆手在妻子的手背上,“他们母子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治病的钱都是孩子在酒吧打工赚来的。”

时念点头,“安安也跟我说了。”

“我想帮帮她。”

“好。”时念半点也没有犹豫。

鹿煜城抬头,恰好看见妻子投向卧室方向的担忧目光,“安安比赛的事……”

时念说:“她说她不要那首歌了,再重新准备一首。”

“用不着了。”鹿煜城拍了拍她的手背,“荆屿那孩子退赛了,《新声123》那边会发声明说那首歌的曲作者未成年,不符合比赛资格所以退赛。媒体自然会以为是安安,也就翻篇了。”

“那孩子……”

“不是他报的名,”鹿煜城叹了口气,“是荆姝瞒着孩子报的。这孩子赶过来,就是想退赛。”

时念感慨,“那还好,你不知道安安有多失望。”

鹿煜城狐疑道:“失望什么?”

“被辜负,被背叛,”时念叹息,“而且还是被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鹿煜城失笑,“喜欢什么?她才多大?”

“十七,转年就成年了。”时念瞟了丈夫一眼,“你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孤身北上了。”

鹿煜城想想,觉得也是,不由感慨,“安安大了。”

“是我们太忙,关注她太少,青春期懵懂都没有发现。不过,这孩子到底人品怎么样?”

“不重要了。”

时念说:“怎么不重要?安安很喜欢他。”

“我联系了罗切特那边安排治疗,孩子会陪着过去,短期内两个人都不会回国。”

时念没想到荆姝的情况都到这种地步了,愣了会,才喃喃,“那安安得伤心了。”

鹿煜城跟在妻子身后,一起走到卧室门口。

小女儿抱着被子,蜷缩着,看起来小小的,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念,安安也快高中毕业了,这两年,我想稍稍停一下演出,多陪陪她。”

时念靠在先生肩头,“正好,我也打算跟你说这个事,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鹿煜城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许久,轻声说:“小殊跟那孩子说,生父是我。”

时念一怔,回头看他,“什么?”

鹿煜城苦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想我多照顾那孩子。”

时念没说话。

鹿煜城又说:“我们之间的事,再没人比你更清楚。”

时念苦笑,“这么多年过来了,她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鹿煜城长叹,“只是可怜了那个男孩子,跟着吃了这么多年苦,至今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鹿时安翻了个身,蜷得更小了。

时念眼里凝着浓愁,“安安不是更可怜吗?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兄妹,不是,

鹿爸爸是好人

食髓知味(35)

鹿时安记得自己前一夜和时念聊了很多,关于比赛, 关于梦想, 还有很少的一部分关于那个少年。她本想等到鹿煜城回来的,可直到熬不住睡着了, 他也没回来。

梦里颠颠倒倒, 一会儿是荆屿说“相信我”、一会是组委会那边说“你的歌是抄来的, 必须退赛”,一会又是荆屿的妈妈用微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这一夜,鹿时安睡得累极了。

翻了个身,与家里床铺不同的触感让鹿时安猛地惊醒,爬坐起来, 才发现酒店客房里只剩她一个, “妈?爸?”

没人回答。

等她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要出门,客房门刚好被人推开。

鹿煜城手里拿着打包袋,见女儿神色匆匆, 问:“怎么不多睡会?”

鹿时安下意识地往他背后看, 可是除了时念, 并没有第三个人。

夫妻俩都知道她在找谁, 但默契地略过没提,“先吃饭吧,吃完还要去会场。”

心事重重的鹿时安哪里吃得下去,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豆腐脑,擦擦嘴就要走。

“安安,待会儿你妈妈陪你去, ”鹿煜城说,“爸爸还有事要处理。”

鹿时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爸,他人呢?”

一般来说,只有对及其熟悉的人,才会用指代词。

鹿煜城和时念相视一眼,不免更加忧心。

“小荆跟他妈妈回楠都去了。”鹿煜城避重就轻地说,“《新声》那边,他已经退赛了,其他善后工作FG那边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安心比赛就行。”

她担心的不只是这个。

鹿时安追问:“他、他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鹿煜城反问:“还能说什么?”

老实说,这事儿要不是发生在两家故交之间,鹿煜城是非得替女儿讨个说法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歌不是他报的名,是他妈妈,但这事儿对你造成了影响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节骨眼上,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所以先走了。安安,你不要东想西想,如果还想拿名次,就集中精神好好备战。”

果然……不是他啊。

鹿时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个表情落在鹿煜城夫妇眼中,就更忧心了。

抵达会场的时候,其他参赛选手也都已经到的七七八八。

“你一个人可以吗?”时念问。

鹿时安拍拍胸脯,“预赛我也是自己去的呀。”

时念搂了下女儿的肩,“我的安安真的长大了。”

鹿时安排在队伍末,心事重重地低头看手机,仍旧没有荆屿的半点消息。

发生了这种事,他就真没什么话想要跟她说吗?

“鹿时安。”有人唤她。

她抬头,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才发现是佰晔传媒的那位华经理,面前还围着几个工作人员,他这一出声招呼,在场所有人全都看了过来。

鹿时安被他喊到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华经理好。”

旁边有人笑,“叫华哥。”

鹿时安愣了下,腼腆地笑着摇头。

华晁没接茬,随口又吩咐了工作人员几句,低头对鹿时安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大厅里熙熙攘攘,都是来登记决赛的选手,鹿时安被华晁带着去了后场,一下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不断有人互相打听,这小姑娘是哪个赛区的,什么来头。

“是楠都赛区的,当时还是第一名。”有人说,“被她压一头的还是个小童星,更关键的是,第二名这次弃赛了,压根没来,也不知道其中什么缘由。所以说啊,这小姑娘可不能貌相,手段厉害着呢。”

“怕什么,再厉害,还能比沈彩颜更有杀伤力?”

“那倒不至于,冠军多半是沈彩颜吧……我只求能进个前十,唉,前五也行。”

“是啊,夺冠大热门咱是拼不过……”

这些纷纷扰扰的议论,鹿时安并没有听见,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华晁身后,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七拐八绕,进了二楼一间敞亮的会客间,华晁才说:“坐吧,喝什么?可乐还是咖啡?”

鹿时安问:“有矿泉水吗?”

华晁笑,“我以为小姑娘都爱喝饮料。”

她是爱喝饮料,但不爱在陌生的地方喝。从小时念就告诉她,在外面矿泉水最安全。

接过华晁递来的矿泉水瓶,鹿时安道谢了又问:“华经理,您找我是为了那首歌的事吗?”

“嗯,”华晁坐在她对面的沙发,双手搭在膝头,“《新声》那边已经把官网的歌撤了,发了声明说曲作者未成年,不符合参赛要求。等将来你在FG舞台上用了这首歌,媒体自然会联想在一起,到时候曲作者的身份不言自明,对你来说也是一次曝光,因祸得福。”

“荆屿知道吗?”鹿时安脱口而出。

“荆屿?”

“喔,就是……在那边参赛的男孩子。”鹿时安又替他解释,“但不是他报的名,是他妈妈弄错了。”

华晁若有所思地说:“知道吧,需要他签字认可的。”

鹿时安稍感安心,小口抿了点水润喉。

“你的初赛录像我都看过了,”华晁说,“我和我的同事都非常看好你进三甲。”

鹿时安忙把矿泉水瓶子放在一边,“谢谢华经理,我会加油的。”

“别紧张,”华晁轻笑,“我是你父亲的粉丝,照顾你是理所当然。”

鹿时安先点头,又摇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比赛就是比赛,她一开始报名就没想过要沾父母的光,可现在看来,在所难免。

“我没有打算给你黑幕,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华晁站起身,笑容温和,“我只是说,在尽我所能的范围里,不至于让你吃亏。”

虽然不知道他指的吃亏是什么,鹿时安还是如释重负,又乖又认真地向对方一鞠躬,“谢谢您。”

华晁原想说什么,又改了口,“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一会会有工作人员带你去会场。”

“可我还登记报到呢!”就被带上来了。

“我已经让人帮你弄好了,这两天心里有事没休息好吧?在这里待会,养精蓄锐。”说完,他出了门,很快就跟过来的工作人员低头交谈着离开了。

会客厅里只剩鹿时安一个,她东张西望了会,最终忍不住给丁蓝发了个短讯。

【蓝蓝,能不能帮我个忙?】

【尽管吩咐!】秒回。

【如果见到荆屿,让他给我回个电话,什么时间都行】

【okai~比赛准备得如何?】

【已经报道了,然后抽签、彩排什么的……】

【好好好,我等着看你拿第一名!】

“鹿时安?集合了。”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招呼她。

鹿时安忙跟丁蓝道别,然后跟着对方下楼,去了会场。

人比她想象得要多,各个赛区的前三甲,除了主动弃权的,实际到场的也有五十多个,清一色的漂亮女孩,各有特色。

鹿时安才刚跟着进去,就被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所包围。

“找个地方先坐下,一会儿开会了。”

“好的,我自己可以。”

鹿时安寻着空座,可那些刚投来的探究视线一下就全都挪开了,像都不想与她挨着。

她正打算坐到第一排的空座上,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坐这儿吧,第一排对着音响,耳朵都要炸了。”拉住她的是个短发的酷girl,一袭黑衣,耳朵上还打了骨钉。

“谢谢。”鹿时安坐在对方旁边空座,“我叫鹿时安,楠都赛区来的,你呢?”

“井洁,就是帝都的。”

代表节目组委会发言的是华晁,他登台的时候,底下就有小姑娘窃窃私语,觉得一点儿也不像想象中大腹便便的“领导”,倒像圈内的前辈。

但鹿时安仍是心不在焉,几乎全程低着头。

华晁在台上看得分明,但很快就挪开了视线,“——总之,在未来的十天里,你们将同吃同住,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同门姐妹,你们与Forever Girl一荣俱荣,是否能够在各个综艺的混战里博得一席之地,就看各位表现了,有没有信心?”

“有!”

鹿时安被突然而至的声浪惊醒,才恍然往台上看去,正巧华晁也看过来,她忙乖巧地跟着众人鼓掌,尽管,压根不知道先前这位领导说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