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选手被安置在会场的宿舍里,四人一间,抽签决定。

很巧,鹿时安和井洁分在同一间,另外还有两人,也是天南地北的,素不相识。

那两人似乎有意回避鹿时安,吃饭、排练从不叫她,所以没过两天,鹿时安就和井洁混熟了,走哪儿都是结伴而行。

这日排练间隙,两人去洗手间,正在隔间里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边洗手边小声议论。

“你说那个鹿时安,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不然为什么每次华哥都会多看她两眼?”

“也可能是什么人的小女朋友吧。”

“你看井洁那巴结样,就像跟鹿时安关系好了,就能鸡犬升天似的。”

先是听见说自己,鹿时安还没往心里去,毕竟清者自清,可渐渐的话题就往井洁身上跑,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推门出来了。

议论的俩人看见她吓了一跳,忙不迭擦干手就要离开洗手间,却被叫住了。

“那个,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如果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请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改正。不过……请不要背后议论,尤其是对我的朋友。”

“……你几岁了?”

“嗯?”鹿时安被问懵了。

“我说你几岁了,”那女孩哭笑不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看破不说破’,你这样往后还怎么和我们相处,就没考虑过吗?”

鹿时安更懵了,为什么以后不好相处?

“我没有什么背景后台,就是普普通通的参赛选手,井洁和我处得好,也只是因为彼此投缘——就这么简单,说开了,你们别再继续误会,我们就正常相处呀。”

那俩女孩相识一眼,竟无言以对。

大家都习惯了背后议论,看破不说破,突然遇上鹿时安这么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反倒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噗,”隔壁间的门被推开了,井洁带着一脸忍俊不禁走了出来,扫了眼那俩懵逼的女孩,一边打开水龙头冲水,一边说,“行了,都回排练室吧。今儿这话说开了也就翻篇了,我权当什么也没听见,OK?”

等人都散了,鹿时安才兴致缺缺地冲着手,“感觉我挺不讨喜的,还拖累了你。”

井洁擦干了手,顺势在她脸颊揪了一把,“记着,你是来参加比赛的,不是来交朋友的。用不着她们都喜欢你,拿实力说话就行。”

鹿时安眨眨眼,“嗯”了一声,就听井洁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嘴,“反正我挺喜欢你的,管别人怎么样呢?”

她这才破涕为笑,挽住对方胳膊,一块儿回去了。

决赛分了三场录制,一场全国三十强,一场前十,一场总决赛。

三十强那场主要靠网络投票、打榜,持续一周鹿时安的人气始终维持在前三,偶尔被沈彩颜超过,但大多数之间都在榜首。

同样是年轻女孩,沈彩颜走的是御姐路线,韩系妆容,舞台表现可圈可点,男粉多如牛毛。

而鹿时安呢,粉丝群体简直广到令人咂舌,上到七老八十的婆婆公公,下到六七岁的小毛孩,都大有喜欢她的人在——声音好听,词曲能力顶流,再加上一张人畜无害的天使脸蛋,不争不抢,上台唱歌,下台就专注听别人唱歌,可爱得让人想把她据为己有。

要说这姑娘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容易走神。

捕捉女孩儿们日常生活的镜头里,无数次拍到鹿时安对着手机发呆,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人的电话。媒体记者倒是问过,可她脸一红,只是摇头,然后很快就把话题带过了。

“大概是想家吧?毕竟还小。”粉丝们都这么说。

只有鹿时安自己清楚,她在等谁的电话,而且一直、一直也没能等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因为山里没网,今天更新晚了,三章一起放出来吧,比心!

明天的更新在21:00,仍是三更

食髓知味(36)

前三十、前十全都晋级得毫无悬念,鹿时安和沈彩颜的评分咬得极紧, 最终以零点几分的微小差距出线。

前十赛之后, 鹿时安被工作人员带到了后台,进门才发现沈彩颜也在, 同样在场的还有华晁和几个陌生的中年人。

“其实最后到底谁是第一都不重要, 前四都是可以组团出道。”华晁简单地说, “现在主要是想跟你们确定,赛后是否跟佰晔签约。”

“签,”沈彩颜毫不犹豫,“我本来就是冲着佰晔来的。”

华晁颔首,“那你呢?”

鹿时安有些意外, “我高中还没有毕业, 还想继续念书。”

“签约不影响你念书,”华晁温和地说,“只要能腾出时间安排工作就行。”

鹿时安没想过真的进军娱乐圈, 她原本是冲着比赛前四可以出国进修才来, 后来是一心想要杀进决赛, 把给荆屿的那首歌、在舞台上唱给他听。

“没关系, 你还可以再仔细考虑。”华晁打了个圆场,“好好准备决赛吧。”

直等两个女孩离开,房间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几个中年人才开口:“我认为冠军由沈彩颜拿合适,她好管控,人气变现也更容易。至于鹿时安,她还是太嫩了, 难说将来会有什么幺蛾子。”

华晁说:“从综合能力上看,鹿时安更强。”

“能力不重要,我们是生意人,华晁,你要明白,什么对公司来说最重要。”

华晁看向女孩们离开的方向,沉默地收紧了手指。

*** ***

总决赛那天是个周六,大雪漫天。

即便如此,会场里也人满为患,一票难求。

十个女孩儿,每一个都是被粉丝们一票、一票砸上这个舞台的,到了最后的关头,当然要来亲自送她们站上领奖台。

“别紧张。”华晁站在正在化妆的鹿时安身后,安抚道。

鹿时安难得披下头发,化了淡妆,脸颊泛红,眼神熠熠发光。和平日相处时的不争不抢比起来,舞台上的鹿时安要耀眼得多,仿佛音乐能够赋予她光辉。

“我不紧张,”鹿时安从镜子里与对方相视,“我只是想把每一场都唱好。”

“那就好。”华晁伸手,想替她把脸颊边的发丝拿开。

可是鹿时安下意识地一偏脸,躲过了。

华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拍了两下手,对周遭的女孩子们说:“准备好了吗?要登台了!”

“准备好了——”

“那么,享受你们的舞台吧。”

享受舞台,说起来容易。

这是比赛,谁不想拿名次?谁不想正式出道?所以真正能够享受舞台的凤毛麟角。

而鹿时安就是其中之一。

当四周寂静,舞台上只剩下独自一人,她会忘了自己是谁,全身心地投入。曲子是她写的,吉他是她谈的,歌是她演绎的,尽管前十里不乏其他原创型歌手,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首首都能让台下评审与观众很快跟上旋律与节拍,念念不忘。

“鹿时安是为了这个舞台而诞生的。”台下的主评审这么说。

“妹妹全场最佳,未来可期!”打榜的粉丝这么评价。

一轮又一轮的PK,打分、投票,鹿时安和沈彩颜难分伯仲。

终于走到最终环节,入围前三的女孩每人最后一首歌——只有拿了冠军的人,才会拥有最后多一首压轴曲的权力。

而鹿时安的压轴曲,就是《在我心里撒野》,她想送给荆屿的那首。

尽管时至如今,她并不知道他是否在看。

“紧张吗?”华晁递了瓶矿泉水给她,“还有一刻钟就要登台了。”

鹿时安伏在栏杆上,下方是演播厅里黑暗中的观众席。楼上没有开灯,所以粉丝们并不知道她在,但她可以从这里看见那个光彩夺目的舞台。

“一点点。”她笑。

于是说是因为登台而紧张,不如说是因为那个约定。

荆屿答应过,会收看她们的决赛,因为她说过在舞台上有个惊喜要送给他。

可是,从上次匆匆一面,他已经许久没有任何消息,就连丁蓝也说没有见过他,那么他还会看她的比赛吗?

从彩排开始,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一起改曲、练习的场景,哪个音符、哪段旋律是出自荆屿的手,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她在唱完那一句抬起头时,他突然凑近吻过她的眉心,都记得。

思念像一张网,把她包裹得严丝合缝。

此刻,楼下的舞台上正在进行中场歌舞,是之前被淘汰的选手们最后的演出。

装在摇臂上的摄像机从观众席上方扫过,发现自己被拍到的粉丝们无不兴奋,挥舞着荧光棒,或是尖叫、比心……

也正因如此,当大荧幕上闪过一个面庞清隽的黑衣少年,而他发现被拍的瞬间立刻背过身,匆匆逆向离开,才显得格外突兀。

鹿时安也看见了,她足足愣了两秒,忽然松手往楼梯的方向跑。

华晁追着她,“你去哪?就要登台了!”

“马上!”鹿时安的声音从楼梯半道传来,“我很快就会回来!”

通往楼下观众席的门有保安守着,许出不许进。

见鹿时安神色匆匆地跑过来,大叔问:“你不是要登台了吗?怎么这会儿跑出来?”

“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人,”鹿时安喘着气说,“黑衣服,大概这么高。”她抬手比划着,见对方还是一脸懵逼,又说,“十八、九岁的男生,长得很好看,像偶像剧男演员那种样子。”

她这么一说,保安才恍然大悟,指着另一边的楼梯,“刚是有个男孩儿急急忙忙走了,我还纳闷呢,马上就要最后——”

他话还没说完,鹿时安已经跑远了。

因为即将决赛,这会儿楼梯道里几乎没有人,高处的音响里是现场的配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响,更别提脚步声了。

鹿时安一路往下跑,推开了玻璃门。

风雪一下打着卷扑面而来,寒气逼人。

所有声音仿佛都被这漫天大雪所覆盖,安静得让人发慌,而新积下的雪薄薄的一层,宛如棉絮,不染一尘,没有脚印。

鹿时安退了回来,转过身,面对着空荡荡的楼梯。

“你还在这里对不对?”

楼梯里传来些许回音。

“我知道你还在。没几分钟我就要上台了,你出来好不好?不然我就……就在这里等到你出来。”

一秒、两秒。

楼道里寂静得能听见内场有人焦急地在到处问,“鹿时安在哪?谁看见鹿时安了?”

一分钟,两分钟。

鹿时安胸口起伏。

吱呀——

楼梯转角的一扇门,缓缓地被人拉开了。

高挑瘦削的黑色身影从暗处走出,贴在墙边立着,沉默而压抑。

鹿时安仰着头,正能看见他清瘦的下巴上浅青色的胡茬。

“你干嘛躲着我?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荆屿低着头,一言不发。

鹿时安追上楼,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的手。

“……荆屿?”鹿时安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眼前的少年沉默得让她觉得陌生。

十天之前,他们还那么亲密,怎么一眨眼就回到原点了呢?

远处又传来工作人员焦急的问话声,“鹿时安呢?快把她找回来,要候场了!”

鹿时安微微喘息,额头沁出汗来,脸蛋不自然地红着,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语速极快地说:“我先去比赛,你答应我,一定要看,好不好?等比赛结束,我来找你,好不好?”

一连两个好不好,说得又软又急。

任谁都不舍得说半个“不”字,更何况是荆屿。

可他却低下头,看着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纤细的手指。

鹿时安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不是来看你比赛的。”他终于抬起眼,桃花眼里一片死寂,“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偶尔弄到一张票。还有,你去比赛吧,结束不要再过来了,我半小时后的火车,不会在这里等你。”

“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鹿时安嘴唇动了动,声音卡在喉头,最终没能再发出声音来。

“天啊,鹿时安你怎么会在下面?现场找你都找疯了!”头顶上方传来工作人员又惊又喜的声音,“快点上来!要候场了!”

“……我知道了。”鹿时安抬头应了一声,等她再回头,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那扇门虚晃着,很快就静止下来。

通道里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

“你头发上怎么落了雪?穿这么点衣服,你居然跑到户外去的吗?”

“小心受凉,嗓子坏了怎么办,快过来……”

“跟华哥说,鹿时安找回来了。”

直到灯光全熄,鹿时安扶着麦克风,耳返里听着熟悉的旋律,眼前一片空白。

——我帮你改好,明天带给你。

——如果我考试进了班级前二十,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吗?

——相信我。

“和你无关。”

*** ***

观众席里一片寂静,全场只有一个声音,属于舞台中央那个叫鹿时安的少女。

她一向是自弹自唱,没有伴奏,也很少有伴舞,粉丝们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同。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而是站在舞台中央,手扶着立式麦克风,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遮挡了脸上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腮红打得重了,她的脸蛋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但不重要,粉丝们更期待的是她的歌。

你是驻扎我心里的影子

有着最柔软的样子

后来的你不见了

影子从此又成了影子

可我留在还在荒芜废墟

抚摸着月光,回忆着失去

……是一首属于失去的歌。

少女声音清冷,如泣如诉。

台下有人渐渐蓄起泪水,有人双手合十,纷纷想起自己走失在时光路口的少年。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黑暗里,从少年清瘦面庞滑落的泪,更没人听到他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