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傻子么,简年实在无语,被迫“嗯”了一声。

路时洲一蹦三尺高,声音里尽是雀跃:“你快睡觉吧,今天太晚了。明天多睡会儿,咱们下午见。”

“你也知道晚,赶快回家吧,总站在我家楼下算什么啊。”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反正我回去也睡不着。”

简年觉得这样讲下去会没完没了,干脆挂上了电话、回到了屋里。躺到床上后她才发现,其实她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半个多钟头,简年打开了手机。看到短信提示才知道,在她洗澡发呆的两个钟头里,路时洲真的打了不下一百个电话,短信也有无数条。难怪她开机的时候,滴滴声不断。

简年躺在床上翻了一个多钟头才看完全部信息,原来早在手机没给她的时候,路时洲就已经开始发短信了。凌晨两点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复了一条,路时洲居然只隔了一秒就又回了过来。

一直到天快亮了,简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六点不到,她又醒了。打开手机,路时洲居然已经发了“早安”过来。

简年回了一条,起床去洗漱,束好马尾又看到他发了回来——【这么早?我昨天就睡了半个小时,你也是啊。】

被戳中的简年不好意思承认——【我以前每天都早起背单词,形成生物钟了。】

两人断断续续发了一上午短信,一直到午饭时间,简年才下楼。妈妈不在,怪不得没上来叫她吃早饭。爸爸最近接的活多,不是在学校上班,就是在忙装修,很少回家,妈妈也经常要一早过去帮忙,有时候饭都赶不及做,只好拜托婶婶过来照顾奶奶的三餐。

今天果然又是婶婶来做午饭,她进门的时候,简年正坐在外间和路时洲发短信,注意力都在短信上,就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呦,这手机是现在最新最贵的吧?”

简年一回头才发现婶婶就立在身后盯着她的手机看,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奶奶去李奶奶家打牌了。”

“知道。我来给你们做午饭,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太阳这么大,这样来回赶,快要晒死了。你都多大了,菜都不会烧,光成绩好以后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

“要是辛苦,你以后就别来回跑了,我可以学着做,反正爸妈不在的时候,也就我和奶奶两个人吃饭。”

“算了吧,看到宝贝孙女做饭,老太太会心疼得骂人的。”

简年只有一个叔叔,叔叔也是温和性子,婶婶的嘴巴倒是有些厉害,但心不坏。叔叔上班的国营纺织厂倒闭之后,又被私人老板收购了,夫妻俩并没有下岗,日子过得比他家宽裕些,因此爷爷奶奶更愿意贴补大儿子一点,当然大儿子养老的责任也更重。爷爷去世后把这间老房子给了大儿子,婶婶有些不平衡,可也就念叨了两句偏心,简年的妈妈都不跟她一样,简年偶尔听见她抱怨,也只当没听到。

可这一日,婶婶的话格外多,整整唠叨了十分钟没停,又说:“生了这么重的病,还有闲钱给你买这么贵的手机,真是莫名其妙。”

第23章2007

简年心头一跳,问:“谁得了重病?”

想起大哥大嫂千叮万嘱她一定要瞒住一老一小,婶婶尴尬地咳了一声:“豆腐煎着吃还是煮汤?”

简年又追问了几句,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整个中午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间。回想起最近几个月来,父母种种异于往常的举动,她很担心是爸爸出了问题。

婶婶离开后不久,简妈妈就回来取东西了,看到她收拾爸爸的换洗衣服,简年更加肯定,追过去问:“我爸他病了?”

“谁说的?没有。”简妈妈不会撒谎,表情和语气一下子就暴露了。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片刻前还期盼是自己多虑的简年仍觉得难以接受,语调急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简妈妈看了眼在外间午睡的奶奶,压低声音说:“你婶婶说的?奶奶知道了吗?”

简年摇了摇头。

简妈妈松了口气,嘱咐道:“别让你奶奶知道。”

瞥见女儿脸上的神情,她面露难色地说:“咱们出去说。”

从里屋到外头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简年的脚步却沉重到迈不开。

“你爸的肠癌发现的早,治愈的可能性高。”

简妈妈这话既是安慰女儿,也是安慰自己。这些年家里刚宽裕一点,正想存些钱换套商品房,没想到家里的顶梁柱却病了,简妈妈刚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偏偏还不敢在女儿和婆婆面前表露出来,老实柔弱了一辈子,大事当头,不得不坚强起来。

简年怕妈妈报喜不报忧,追问道:“治愈率大概百分之多少?有没有危险?”

简妈妈也没底,只好说:“已经安排手术了,保险之外的医药费学校会给报销,不用我们担心的,前几年我和你爸也存了点钱,供你念完大学没问题。”

“我爸又不是正式职工,学校怎么可能给报销?”

“你那个同学的妈妈给安排的,好像是有个什么政策,我也不太懂。”

“路时洲的妈妈?”

“嗯。”

简年要去医院看爸爸,简妈妈劝不住只好带她同去,下楼的时候反复叮嘱她见了爸爸别哭丧着脸,以免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去医院的公交车上,终于有人倾诉的简妈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原来二月份的时候学校体检,简爱国就查出了问题,但唯恐结果是真的,他拖了两个月一直不敢去复检,更不敢让家人知道。

夫妻俩的工资都不高,奶奶的退休金也微薄,这些年存下的积蓄都是简爱国在外头替人装修赚的。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妻子柔弱没经历过大事,女儿面临上大学,治这种病动辄就要几十万,这个家根本负担不起。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简爱国心理压力大,睡不着的时候便胡思乱想,如果确诊了该怎么给家人留笔钱。

所幸路时洲的妈妈有办法帮忙,所幸耽误了两个月也还有希望治愈,下车的时候,简妈妈正好说到江东,叹了口气:“你爸爸真的特别内疚,江东妈妈过来吵,我们心里倒还好过点……”

简年的心中乱成一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爱国看起来倒挺好,母女俩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和病友说笑,见到女儿,明显一怔,目光略带责备的看向妻子。

简年忍了又忍,还是想哭,在病房呆了半日,就被父母赶回家了。他们舍不得她辛苦,只说没必要,不准她来陪夜送饭。

一回到家,简年就给之前说暑假要去做家教赚钱的同学打了通电话,询问能不能替自己介绍学生。

刚走上六楼,简年就觉得哪里不对,退回几步一看,原来是楼梯西边江东家的门开着。

江东家搬走多年,一开始这处旧房子还出租,后来嫌钱少麻烦,干脆空着了。

简年往里头看了一眼,江东恰巧正朝外走,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和我爸妈吵架了,找个地方躲几天。”

“……你考的怎么样?”

他还能考出什么花来,顿了顿,江东不答反问:“你考的怎么样?”

“还行。”

简年瞥了眼江东手中的垃圾桶,进屋看了看,多年不住人的老房子,满是灰尘不说,霉味更是扑鼻而来。

“这房子怎么住啊,你就没别的地方去吗?”

对江东来说,不想回家,能去的地方自然很多,但他唯独想来这儿。

“凑合几天。”

墙皮已经剥落掉一大半,木质家具上布满了霉点,水池里长着青苔,柜子里似乎有被子,但快十年没用了,想想也知道不能盖。

江东似乎在打扫,但扬起的灰尘害简年连连咳嗽:“……你先到我家去吧。”

江东锁上门,跟着简年进了她家才知道她如今一个人住。他在外间转了一圈儿,只觉得简年就是和旁人不同,这房子这么旧,被她收拾得比装修考究的大宅还雅致舒服。

简年见江东一手黑,叫他去阳台的水龙头那边洗,去阳台要穿过卧室,闻到满室馨香,江东莫名地脸红了,问:“你准备报哪里的大学?”

“本地的。”

这件事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简年就决定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能考进z大的非热门专业,就算进不了z大,本地也有几所211高校。

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快二十年,原本她是想报个远点的城市涨涨见识的,但爸爸生了病,就算医药费可以报销,他不能出去接活,家中的收入也会少掉大半,留在本地既能省钱,又能帮妈妈分担家里的琐事。

简年从小就娇气,习惯了父母事事以自己为先,知道了父亲的病,才第一次为家人考虑。

“你呢?”

“我爸妈非要我出国,混个学历出来,觉得有面子。我不想去,对念书没兴趣,不想再混日子浪费时间,不如早点赚钱。”

“你就是因为这个和家里吵架的?”

江东“嗯”了一声。

临近晚饭时间,想起中午婶婶的抱怨,简年往叔叔家打了通电话,说晚饭她和奶奶自己解决。

挂上电话,简年回头问江东:“你吃饭了吗?”

“没。”

“那我去做饭,你吃点赶紧回家吧,你家的老房子根本没法住。”

“你会做饭?”

江东觉得十分新鲜,简家惯女儿,连饭都舍不得让她盛,这个整栋楼都知道。

“我试试。”

江东跟着简年去了二楼,厨房是公用的,见到他回来,邻居们自然要问,与路时洲不同,江东本来就属于这栋楼,只要不是坐在他的摩托车上,单单站在一起聊天,并不会让人误会什么。

简年拣了两个番茄三枚鸡蛋和几个土豆,准备做番茄炒蛋和土豆丝,然而一看到她切菜的姿势,江东便笑着说:“你还是算了吧,我来。”

“你会做饭?”

“我来点外卖。”

“……还是我做吧,”再难她也要学,爸爸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婶婶已经嫌烦了,她存不住话,让她来回跑,要不了几天奶奶就该知道了,简年回头看向江东,“地方小还有烟,你没什么事儿就先出去吧。”

在邻居阿姨的指点下,简年很快把两盘菜炒了出来,居然还挺好吃,米饭也蒸得很好。

老房子确实没法住,在简家吃过饭,江东就起身离开了,简年准备留在本地,这更坚定了他不出国的想法。

简年去送他,走到楼梯处,江东问:“你暑假准备干什么?”

“做家教,学英语。”

“不出去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

江东想约她出去,正好有两个邻居经过,他便改口问:“你去给谁做家教?”

“还没找到。”

“我表弟开学上初二,成绩不好,我小姨昨天还说想给他找家教,你愿意去吗,离你家有点远。”

简年面露惊喜:“好呀。”

江东笑了笑:“我回去问问她,远也没关系,我反正闲着,可以来接你。”

简年有点意外:“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

“我先走了,问过来告诉你。”

这个傍晚,江东过得分外满足,路时洲却心急如焚。

从中午开始,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直到关机简年也没有接听过。

见他急的团团转,还没放暑假的季泊川笑道:“我要帮你约她,你又不肯,就你这段数,什么时候能成?”

路时洲没理他,让豺狼去约兔子,这样的蠢事他怎么可能干。

他想去简年家,又觉得简年突然不理自己肯定是生了什么气,怕再闯一次她的家会火上浇油,把两人上午发的信息来来回回看了十多遍,仍是不知道自己说错做错了什么。

路时洲顾不上吃晚饭,轰走了瞧热闹的季泊川后,给路檬打了通电话。

“喂,你想不想赚钱?”

第24章2007

送走江东,简年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奶奶见了自然舍不得,祖孙俩抢了好半天,她上楼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刚走上六楼,简年就看到一个挺漂亮的矮个小女生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她不爱管闲事,很快移开了目光。擦肩而过时,小女孩突然语调欢快地“呀”了一声:“简年姐,你总算回来了。”

简年正用钥匙开门,听到这句,诧异地回过头:“你认识我?”

“我就是来找你的,我叫路檬,是路时洲的堂妹,我给你打过电话,不过是阿姨接的。”

简年怔了怔才说:“你好,请进来坐。”

路檬一看就非常活泼,但家教良好,再热络也不失礼。

她抿了一口简年倒的蜂蜜水,把玻璃杯放回桌上,笑着问:“我哥哥追你,你是不是挺烦的?”

简年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微微有些窘,笑道:“没啊。”

“那你怎么不理他?”

开始是因为爸爸的事情慌了神,没工夫联系。镇定下来后却是故意不去看手机。这件事来的太突然,瞬间就连根拔去了刚刚破土发芽的欢喜。

“联系不到你,我哥急坏了,想来找你又怕你生气,现在正站在楼下喂蚊子呢。简年姐,你跟我下去见他吧?”

简年拿起桌上的手机递给路檬:“我就不去了,麻烦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路檬哪敢接手机,试探着问:“我能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才这么生气吗?”

“没有啊。”

路时洲一点错都没有,是她越不过敏感和别扭。

路檬不肯放弃,软磨硬泡、泪眼汪汪地装了好一通可怜,终于把简年拖了下去。她话多,下楼的时候说个不停。

“我爷爷喜欢仇英,哥哥出生的时候,学生送了他一幅仇英的扇面,他一高兴,就给哥哥取了仇英的号做名字,不过把‘十洲’改成了‘时洲’。”

原来路时洲的名字还真是谐音,只不过不是她想的那个。路檬贪玩、成绩平平,但从小耳濡目染,经史书画都通一点,简年想问谁是仇英,可怕被笑无知,没好意思开口。

路时洲就站在巷口的槐树下,不等简年和妹妹走到地方就迎了上来。

他看了眼路檬:“你回家吧。”

路檬本想立马要酬劳,但这一刻的路时洲太严肃,周身的气场莫名地让人感到畏惧,她不敢再闹,规规矩矩地和简年道过别就走了。

联系不上的这个下午,路时洲给简年发了无数条短信,姿态低到不能再低,只差哀求。他想过无论是因为什么,一见面立马道歉,可真的见到她,准备好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反而感到委屈——那样小心翼翼,人家说不理就不理,一百条短信发出去,居然连一条回复都收不回来。

简年原本满心烦扰,看到路时洲皱着眉头瞪向自己,不知为何,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得若无其事,前一刻还忐忑不已的路时洲更觉生气,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对立在原地的简年说:“这儿人太多了,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附近的冰淇淋店,坐下后好一会儿,路时洲都沉着脸不说话,简年便问:“你想吃什么?”

“晚饭都没吃,不想吃这些。”

“那换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