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没胃口。”

路时洲让妹妹叫简年出来是想问清楚她为什么突然不理人,再道歉认错来着,不想竟自己赌起了气,他明白这样很没风度,可是控制不住,大约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是没什么道理的,言行根本没法用理智控制。

简年很快沉默了下来。她一不说话,路时洲又没底了,放缓了语气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做饭洗碗。”

“你会做饭?”

“刚学的。我爸爸病了,我妈妈在医院照顾,赶不回来。”

原来不联系是因为家人生病……松了一口气之余,路时洲一下子就不生气了,天大的委屈也荡然无存:“简叔叔怎么了?严重吗,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简年抬起头看向路时洲,得知他不清楚内情,她稍稍好过了一些。明明已经做好了不再联系的决定,真的看到他,她又不舍得说出来了。

“不用的。”

路时洲没往重病上想,转而说:“以后你家没人做饭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你都做什么了?”

“就是最简单的。”

“越简单的越难做好,明天你家要还没人做饭,我帮你做。”

简年赶紧拒绝:“不用的,我奶奶也在家。我奶奶和江东都说我做的挺好吃的。”

路时洲闻言一怔:“怎么还有江东?”

“他和他爸妈吵架,没地方去,想在老房子凑合几天,可是已经没法住了,又没吃饭,我就叫他一起了。”

“你做的饭怎么能给他吃?”

简年不明所以:“为什么不能?”

“……”路时洲满心愤懑却没处发火,转而说,“咱们约好了下午出去,我一高兴就没吃午饭,后来你不理我,我就更吃不下去了,到现在还饿着呢。”

“那我请你吃饭?”

“你做给我吃才有诚意。”路时洲瞥了眼简年手边的手机,问,“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没看?”

简年摇了摇头:“没电了。”

以为简年不联系自己只是个误会,发了无数条骨气全无的短信的路时洲暗自庆幸保住了脸面,伸手抢过简年的手机塞到了口袋里:“你去我家做饭给我吃,正好充电。”

“我暂时只会番茄炒蛋和土豆丝。”

“泡面就行。”

走出冰淇淋店,简年有点恍然,下楼的时候还想着把手机还给路时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以后不再联系,一刻钟的工夫,居然心甘情愿地被他抓回家去煮泡面。

从大悲到大喜的路时洲更是如此,他低头朝简年一笑:“你考得怎么样,对答案了没?”

“没。”

原本她是想着买份报纸算算分的,中午的事情一出,哪还有心情。

“我也没,但应该不会差。你准备去哪个城市?”

“不去哪儿,就报本地的。你呢?清华吗?”那天路时洲和佟桦的对话,她听到了一点儿。

“是想去,你能不能也去北京?”

简年摇了摇头。

路时洲顿了顿才做决定:“你要不去那我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万一以后异地,你再关机我没法到你楼下等,还不得活活急死。”

简年不觉得对于路时洲来说自己能重要过前程,但至少这一时这一刻,她知道他是真心的,那句“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害她心中一动,再回过神时,她竟鬼使神差地主动牵住了路时洲的小指。

路时洲愣了一下,看向两人的手,简年耳根一热,下意识地往回抽,却被他反手握住。

繁华的闹市区人潮汹涌,这样当众手拉着手,两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感受。路时洲的手心很快腻出了汗,他舍不得松开,又怕简年嫌热,放开手后迅速地绕到另一边牵起了她的左手。

“喂,女朋友,泡面留着明天煮,等下我给你做好吃的。”

第25章2007

2017年,夏

暴雨刚停,下午雨下得最急的那会儿简年正做出镜直播,雨衣根本不顶事,结束后浑身都湿透了,却来不及洗澡,只换了件衣服就请假回家了。

之前讲好了半个月搬离,哪知还不到一个星期,收到买家全款的房东就把钥匙给了出去,前天晚上简年正洗澡,买主带着几个朋友来参观新购入的房子,幸而一个人住的她顺手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怕同样的尴尬再来第二次,简年当晚就给池西西打电话请半天假找房子。

池西西恰好在报社附近有套空房子,老房子闲置太久容易损毁,池西西便没准简年的假,让她直接搬到自己那里去。简年答应了才知道,池西西口中的老房子竟是Z大老校区里的别墅。

简年叫了辆车,一个人把打包好的东西运到Z大别墅区。把钥匙给简年前,池西西找保洁清扫过别墅的一楼,空了间朝南的卧室出来给她。

不用自己动手打扫,简年只用了一个钟头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洗过澡后刚刚九点半,搬家搬得满身疲惫,她便提前睡下了。

或许是换了新住处不习惯,辗转反侧了半个多钟头,简年反而越躺越清醒,干脆起身下床,冲了杯蜂蜜牛奶,披上衣服去Z大散步。

Z大老校区在市中心,简年念了七年的新闻传播学院正是在这里,因而她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别墅的前门对着闹市区,出了后院的门就是Z大的湖,这样闹中取静、生活便利、读书声不绝于耳的别墅群,整座城市仅有一处。

这一栋栋老楼虽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但因为住在里面的都是Z大的老领导,学校每年都定期翻修。流逝的时光丝毫没给这些布满爬墙虎的红砖小楼留下破败的痕迹,反而平添了一种厚重沧桑的韵味。

捧着杯子出了池西西家的后院,简年才想起这房子的西隔壁是路时洲家,两栋楼的院子挨在一起,院子里的几棵梧桐树枝叶交错、竟隔着一道墙长到了一处。

上周聚会的时候,听同学说路时洲刚在城中最贵的天价楼盘买了套平层豪宅,因此她搬进池西西的老宅后,隔壁路家就成了这一带唯一空置的房子。

Z大的宿舍楼十点锁门,眼下已经过了一刻钟了,湖边竟还有几对学生在散步。

简年坐到湖边的长椅上蜷起腿一口一口喝牛奶,看着不远处那对牵着手说悄悄话的小情侣,不知怎么的,忽而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暑假,路时洲第一次带自己回家。

他们也曾牵着手在这个湖边站了很久很久。这附近的宿舍楼、食堂和超市都是十年内新建的,那时候并没有,因为鲜少有学生过来,所以看得到萤火虫。

刚念大一的时候,路时洲坐了很久的火车回来看她,因为隔天就要回北京,他缠着她不放、耍赖不许她回宿舍。简年胆子小,从小就是守规矩的好学生,如果不是路时洲,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做出格的事。

在长椅上坐到学生们都离开,简年才走回后院。刚关上院门她就听到了屋内的响动,迟疑了片刻,觉得这房子在学校里应该很安全,便走了进去。

看到从二楼走下的那个人,简年直接怔住了。

贺齐光刚从满是尘土的书房出来,正把一幅价值近百万的字随意夹在腋下、拿手掸落在衬衣上的灰,一抬头看到一楼客厅中央凭空多了个女人,着实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更觉得难以置信。

“贺齐光?”

最初的讶异之后,细想了一下,简年觉得池西西的贺姓表哥正是贺齐光并不奇怪,贺齐光和路时洲是小时候的朋友,跟池西西原本就是一个圈子的,那天相亲遇到路时洲时,她就该想到的。

听到对方开口,贺齐光才肯定这不是幻觉:“简,简年?你怎么会在这儿?”

“西西把这儿借给我住了,没想到她表哥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妹?”

“她是我领导。”

贺齐光一脸难以置信:“……你们报社有几个姓简的?”

简年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两个。另一个是四十岁的男领导。”

“我妹介绍的那个人居然是你?”贺齐光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惊喜又惋惜地解释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你,那天正好帮朋友办事,所以抽不出时间自己去……你明天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两人久未联系,简年自然不知道贺齐光把自己奉为明月光。因有路时洲在,她不想再与他有瓜葛,笑着越过这个话题:“我明天一早要上班,太晚了,你忙你的吧,我先回房睡了。”

贺齐光回过神儿,立刻告辞,离开前却非要留简年的联系方式,想着明天就搬走,之后可以把他拉黑,抹不开面子的简年硬着头皮与他交换了微信和手机号码。

隔天一早,简年就把钥匙还给了池西西,只说这房子不时会有别人过来不太方便,自己暂时住回城郊的父母家,等租到合适的小公寓再搬。

听说昨晚表哥过来拿东西,池西西十分诧异——这房子原本是外公外婆的不错,但十几年前他们去世时,就把它留给了她的妈妈。表哥有钥匙不奇怪,但别墅空置多时,此前他从没来过。

池西西当即给贺齐光打了通电话,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到自己家,居然是为了不问自取地拿外公收藏在书房的字画送人后,狠狠骂了他一顿,要他立刻把钥匙送回来。

贺齐光自知理亏,哈哈笑道:“我等下就去你单位送钥匙,顺便约简年吃饭,你可别在她面前黑我哈。你对字画又没兴趣,堆在楼上都快发霉了,我拿它送人是为了做大生意,这个项目要是能谈成,哥给你买辆比这幅字贵三倍的超跑。”

池西西“呸”了一声:“你别来送钥匙了,我换锁。要知道你这么没谱,我才不介绍同事给你。”

挂断电话,池西西对等在一旁的简年说:“我等下就让傅川的秘书过去换锁,前后门都换!你安心住吧,不用搬。我哥刚刚说要过来找你吃饭……你和他后来有联系?还以为你们没成呢。其实他人挺好的,只是看着不着调。”

“……我跟他没联系。”

碍着池西西是贺齐光的表妹,简年没好意思说他们以前就认识,况且贺齐光哪止是看着不着调……

昨晚发现池西西给自己介绍的相亲对象就是贺齐光时,简年简直无言以对。当然,贺齐光条件优渥人也高帅,在外人看来高攀的那个一定是她,池西西为他们做媒实属好意。

不过没谱归没谱,相处下来,贺齐光不但不令人讨厌,很多时候还挺有趣的。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出身对一个人的影响其实挺大的,就比如同是不着调爱吹牛爱炫耀,贺齐光和季泊川的话里就能听出学识和底蕴来,而赵二灯仅仅是搞笑。

……

2007,初夏

说要做好吃的,翻过冰箱后,路时洲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了。一个人住久了,饭是会做,但他人懒,一个月也做不上一两回。

路时洲从邻居家讨了一只土鸡和一些食材,说要煮鸡汤面。他只用右手做饭,左手依旧牵着简年。

去借食材前,路时洲带简年参观过楼上的书房,看到一整层楼都是书,简年很是惊奇,想留在上面看,路时洲却不准,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做饭也要她陪在一旁。

两人刚刚确立关系,路时洲再怎么黏人,简年也只感到甜蜜不觉得烦。

把香菇扔进砂锅后,路时洲牵着简年去了客厅,才把碟片放入音响,门铃就响了。

路时洲猜到是季泊川,只当没听到,不肯去开。可季泊川十几年来天天在路家进出,看到屋里有亮光,哪怕路时洲不给他开门,他翻墙从窗户也一样能进来。

季泊川从窗户跳下来的时候没看到简年,张嘴就说:“借我三千块。”

瞥见季泊川翻窗户,简年有点惊讶,她脸皮薄,在熟人面前自然感到难为情,下意识就想抽回手,路时洲却不肯放,牵着她进了卧室。

路时洲拉开衣柜门,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半个抽屉居然都是百元现钞,他没数,随手抽了一沓走到客厅递给季泊川:“别说借成不成,借是要还的。”

季泊川脸皮厚,觉得钱是身外物,当着简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一脸坦然地把钱塞进裤子口袋后,抽了抽鼻子:“你煮鸡汤呢?好香。我也饿着呢,吃了再走。”

路时洲哪能容许他破坏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立刻出声赶人。季泊川两个多月没见简年,只觉得她脱去了难看的校服,穿简单的白裙子、把头发放下来比以前更漂亮了,他最近在追的那个女生完完全全比不上她。

季泊川顿时觉得先看上简年的自己吃了亏。再瞧下午还愁眉苦脸,这会儿却趾高气昂牵着喜欢的人秀恩爱的路时洲,他更感到不快,决计留下来给路时洲添添堵。

季泊川不理会只差动手把自己往外推的路时洲,转头对简年笑道:“嗨,好久不见,考得怎么样?我写过一封信……”

第26章2007

“什么信?”

季泊川没回答,扬起眉毛笑着看向路时洲。

路时洲瞪了他两秒,终于投降,不情不愿地说:“等着吃吧你。”

季泊川志得意满地一笑,自顾自地去翻冰箱:“哎?我冻在冰箱里的荔枝百香果茶呢?被你喝了?我家阿姨难得煮一回,还想给年年尝尝呢。”

有第三个人在,简年不肯再和路时洲腻歪,甩开他的手上楼继续参观书房。

路时洲懒得理季泊川,找出充电器,打开手机,边充电边躲着季泊川八卦的目光删信息。几个钟头前发的短信,前言不搭后语到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幸好没落到简年眼里。

短信删完,鸡汤也煮好了,因为季泊川在,路时洲没了摆盘的兴致,面条一煮软就随意盛了出来,把音响也关了。简年已经吃过晚饭了,便只喝汤。

或许失之交臂的才是最好的,季泊川这会儿觉得简年连喝个汤都赏心悦目,谁说只有大家闺秀才仪态优雅。论温婉,他周围还真没哪个女孩能越过她。

季泊川最会讲笑话,片刻之间害简年几乎笑出了眼泪,他其实并不饿,才吃了一半就把碗一推,去楼上找刚刚聊到的电影碟片。

饿了两顿的路时洲远远没吃饱,却同样推开碗,拉起了简年的手。

“咱们走。”

简年收回目光看向他:“去哪儿啊?”

“没有季三的地方。”

路时洲带着简年从后门出去,简年才发现原来这房子就建在Z大里头。

“我以前也来过这个学校玩,但没来过这边,都不知道还有片这么幽静的地方。”

路时洲没应声,松开牵着她的手,走到湖边,冷着脸往长椅上一坐。简年完全没留意到他的脸色,注意力全在草丛里一闪一闪的荧黄色光点上。

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她转头笑着问路时洲:“这是什么?难道是萤火虫吗?我还以为萤火虫是暖黄色的,这个没我想象中的好看呢。咦,你怎么板着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刚刚就不高兴了,可是你只顾着看季泊川,没注意到我。”

“……他和我讲话,我当然要看着他了,不然多没礼貌。”

“跟不速之客还讲什么礼貌。”

“你因为什么不高兴啊?”

“……”简年的迟钝令路时洲无言以对,他却别扭着不肯直说,“你说呢?”

简年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猜不出来。

路时洲差点气死,举例说明:“那天在KTV外面,我和佟桦讲话,你不也气走了?”

“你是吃醋了,因为我和季泊川讲话不理你?”简年恍然大悟,又小声辩解道,“我提前走才不是因为生气,是我爸妈不准我太晚回家。”

路时洲闻言猛地站起身,几步就走到简年面前,低下头说:“我和别的女孩讲话你当真不生气?”

简年被路时洲来势汹汹的气势吓到,不由地说了实话:“是有点不高兴,但就一点点,而且那也谈不上生气,你爱和谁讲话是你的自由。”

路时洲稍稍平了气:“我不要自由,把决定权都给你,以后你不让我和谁说话我一定不理她。”

“不用的,刻意不理人多幼稚。”瞥见路时洲瞪眼,简年又改口道,“好吧,那以后我也听你的。”

路时洲终于笑了:“以后你别理季泊川,他这人烦死了。”

因为不想再被季泊川拿捏,犹豫了一下,路时洲干脆说了实话:“季泊川之前给你写过一封信,让我交给你,被我藏起来了……他觉得自己特冤,认为要是没有我从中作梗,你看到信一定会愿意当他女朋友。”

“什么信啊?”简年想了片刻突然说,“信封是粉红色的?”

路时洲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简年笑笑没讲话,她以为那是佟桦写给他的,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路时洲皱眉问:“这是季泊川告诉你的?你要是看了他的信会理他吗?”

“我又没看……就是看了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

路时洲侧过头笑着看向她:“那你为什么愿意和我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