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早饭了吗?”

江东话少,时常只笑不说话,倒衬得简年话多了起来。

“没。”接到她的电话,他洗个澡就出门了,哪顾得上吃饭。

简年合上记事簿,说:“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中午肯定吃不好。”

“纠缠你的是什么人?”江东知道,简年会找自己帮忙,一定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

“人倒不坏,没把我怎么着,就是有点烦,拒绝了好多次他都不听不理的。”

瞥见简年脸上的欲言又止,江东把吸管□□刚拿到的冰美式里,笑着问:“你怕我揍他?”

简年“嗯”了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桩事。

“你当我还是十八九岁?”

简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揍他。你想吃什么?”

“去我那儿吧,不远,你爱吃什么直接让厨子做。我去开车,你站这儿等我。”

简年笑了笑,等在了路边。江东过马路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是不会揍,是不会像十八九岁的时候那样被几句话激得忍不住当着她的面就动手,他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件事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消沉了很久。

那时候真是年纪小没经历过社会,换作今天,他能用一百种办法让那个孙子吃尽暗亏也不敢往外吐露一个字。

江东的家离他的酒店很近,知道简年会说“随便”,江东干脆没问她,自己吩咐后厨。

尝过仔姜明虾和鱼子酱螃蟹冻,简年笑道:“你这儿人均过千,还要提前三天订位子定菜单……我原先还以为有钱人都傻,没想到是贵有贵的道理。”

江东前一天应酬时喝多了酒,刚睡着又被简年的电话吵醒,眼下胃正隐隐作痛,便只喝白粥吃手剥笋。喝了几口他就放下了碗,拿起公筷给简年布菜:“你喜欢的话,我让人每天送到你家去。”

简年赶紧说“不用不用”。

“你找我装男朋友就要装得像一点,不然纠缠你的那个一下子就能看出破绽。”

“什么叫‘装得像一点’?”

江东没说话。

直到下了车,进餐厅前江东牵起她的手,简年才明白过来。

若是牵她手的是别的什么人,简年或许还不会这么别扭,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十年前赵二灯说江东喜欢她的话来。

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小时候真的有点什么,如今也早忘了吧?当年她是怎么分的手,分手的时候有多沮丧,连同那时的她还喜欢路时洲,这些江东都是知道的,这些年两人虽然没断了联系,也一直只是朋友。

简年觉得自己想太多,怕叫如今完全称得上年轻有为的江东笑话,强迫自己神色如常。

贺齐光期待了两天,没想到白月光居然带了男朋友来,傻了半分钟才调整好情绪,站起身问:“这位是……”

“我是简年的男朋友。”

江东松开简年的手,朝贺齐光伸了过去:“江东。”

贺齐光犹疑了片刻才伸出手:“贺齐光。”

江东看向简年:“你去车里等我。”

简年有点不放心,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就听到贺齐光说:“来都来了,走什么啊。你上个月还相亲呢,怎么这个月就有男朋友了?这位江先生不会是来帮忙演戏的吧?”

江东看着贺齐光不说话,贺齐光回望过去,在江东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男人的真实怒火,才算信了。

这饭自然是吃不下去,江东虽然没说狠话,但全程都表现出不友好,绅士惯了的贺齐光也懒得再维持客气,临别时冲简年温和地一笑,说:“我虽然不拘小节,但小三是不屑当的,什么时候你们分手,第一时间知会我,随时恭候。”

“……”

贺齐光再玩世不恭,也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江东本以为纠缠简年的只是同事、同学之类的,待他一走,自然要问:“这人你怎么认识的?”

“研三的时候,为了写论文,导师带我们去香港查资料,在港大图书馆遇到他搭讪……吃过几次饭,爬过一次山,无意中听他说跟路时洲是发小,我就不想再联系了,正好他发短信说家里濒临破产、爷爷得绝症,暂时没心情谈感情,我就给他打了点钱,跟着导师回来了。他是我领导的表哥,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挺花心的,家里没要破产,爷爷好多年前就不在了……”

江东有点生气,破天荒说了一大串:“你还跟他爬过山吃过饭?他也就从你这儿能骗到钱,他骗了你多少?我去帮你要。他怎么还有脸再找你。”

“他不是骗我,是搞错了。前一段又遇到时,他说当时有个追他的女孩缠着他不放,怎么说都不听,他故意发账号过去借钱,想让她知难而退,不小心发错人了,隔了一天收到钱才发现不对,可已经联系不上我了。我没给他多少钱,就几千块,而且是觉得突然不联系过意不去……”

“分手费?”

“又没在一起……”

“要是没路时洲,你是不是就准备跟他在一起了?”

简年没说话。

“……你就喜欢这种?”

“不喜欢,当时可能脑子坏掉了。”

江东离开了几天,一堆事亟待他回去处理,把简年送到报社外头就离开了。

这天下班,走出报社时,简年破天荒地没有看到贺齐光,不由地松了口气。简年拎着晚饭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试了半晌,钥匙怎么都打不开门,这锁年头久了,本就不太好开,可眼下却不止是涩,简直像里面被塞了什么东西,这一带小孩子多,有调皮的故意捣蛋也说不定。

前门离得远,要绕着学校走一大圈,她累了一整天,还穿着细高跟……

正想再试一次,黑暗中忽而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你再晃几下门就要砸下来了。”

简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路时洲。

“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许是前些天她的态度不佳,这会儿路时洲爱搭不理,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自家的后门,他正要进去,累到一步也走不动的简年便说:“这个锁好像坏了,能不能帮忙从你家爬过去……”

“能啊。”

简年说了声“谢谢”,拎着包和晚餐进了路时洲家的院子。

锁上后门,一回头见简年站在墙下等自己,路时洲明知故问道:“你等什么呢,怎么还不爬?”

“……”

第45章2017

简年诧异地看了路时洲片刻,问:“你又喝酒了?”

“没啊。”

那么就是故意的。也是,他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没有义务帮闲杂人等翻墙开门。

理智上觉得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完全没问题,简年却忍不住生气。

顿了顿,她把包和晚饭往脚边的石凳上一放,脱掉鞋子、找了个容易下脚的地方,抓住梧桐树的枝干用力一蹬,便站到了最低的树杈上。

最低的树杈离墙颇有些距离,简年跨不过去,便只好继续往上爬,第二高的树杈离墙倒是近了不少,但简年的腿已经开始发软。她望了眼墙那边的情形,所谓的上山容易下山难,从现在的位置跨到墙上不成问题,可从墙上跳进池西西的院子她是绝对绝对做不到的。

进退两难之时,简年懊恼不已,她刚刚一定是疯了,才会逞这种能、犯这种倔。

路时洲本想等简年开口求自己帮忙时顺势要她请自己吃宵夜,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放下东西就自己往上爬。他不是没见过女孩爬树——路檬从小就爱爬高上低,季泊川比她大四岁,她五岁的时候竟然能把九岁的季泊川打哭,但简年并不是路檬那种,因此路时洲简直看傻了。

待他回过神儿,再也装不下去冷淡,笑着走到树下张开手:“你直接跳,我在下面接你。”

自觉丢了脸,简年只当没听到,从另一侧艰难地爬下后,穿上高跟鞋、拎起包和晚餐就走出了院子。

“……”

路时洲一脸莫名其妙,生气了?这生的是什么气……

简年刚走过池家,门就从里头打开了,路时洲抄着口袋站在门边问:“喂,你上哪儿去?”

简年回头一看,怔了怔才说:“谢谢啦。”

“不敢当。请问我是哪儿得罪您了吗?这么会儿工夫,您已经冲我翻了两个白眼了。”

“……哪有啊,你看错了。”

她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气,她又没开口要求,凭什么要求人家主动帮忙。她从不是爱抬杠的人,换了旁人让她爬树,她一定不会像这样头脑发热。等空下来,还是换个住处比较好,路时洲才搬来没多久,她已经别扭到不行、每见一次面,就心烦意乱好几日了。

简年进了院子想锁门,可立在门边的路时洲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但一爬高上低,又饿了。”

“我买了饭,你吃不吃?”

“吃啊。”路时洲说着就往里走。

简年只是随口客套一句,他真的要吃,她反倒傻了。她买的是街边小店的腊味双拼饭,印象里的路时洲很挑食,虽然也吃小店的东西,但为了买到合口的,宁愿来回多走一个小时。

一进屋,路时洲便自顾自地坐到了餐桌前,简年把快餐盒打开,问:“这个你吃吗?”

路时洲不答反问:“咱俩吃一份?”

“我还有泡面,或者再叫一份外卖?”

“不用再叫外卖。”

简年给路时洲倒了杯茶,而后去厨房煮泡面,冰箱里还有半袋椰子馅的汤圆,她一齐煮了出来,撒上桂花当饭后甜汤。

把泡面和汤圆端出去的时候简年才发现路时洲没动筷子,便问:“不合胃口?”

路时洲推开腊味双拼饭:“我等泡面呢。”

“……”

饭早就凉了,但简年懒得再把饭菜从塑料饭盒移到玻璃碗中热,反正夏天吃冷饭也没什么关系。瞥见简年拉过饭盒就吃,刚尝了一口泡面的路时洲问:“你天天就这么瞎凑合?”

“不然呢?”

每天加班到九点,累了一天,宁可不吃也懒得做,早晨为了多睡一刻钟,她也是随便买份早餐到办公室吃。

“我还以为你们女人都不爱在外面吃。”

路檬就是,天天嚷嚷着吃不惯食堂,隔三差五缠着叔叔做她点的菜,再让婶婶去学校送。

简年募地想起路时洲的那位韦小姐在同学聚会的时候曾说过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新菜,闲暇的时候习惯做饭减压。

见简年不应声,顿了顿,路时洲又说:“那天我喝高了,没说什么冒犯你的话吧?”

不但说了,还做了呢,简年不想说“有”,也不愿意撒谎,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呀。”

路时洲弯了弯嘴角:“那你对我甩什么脸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欺骗感情的那个是你呢。”

突然说起往事,两人都怔了怔。决定回头后,原本连半点过去也不愿意提的路时洲反而坦然了一些,倒衬得简年满脸尴尬。

片刻的沉默后,路时洲岔开话题,看向简年的脚:“你刚刚爬树被划伤了?家里有药吗。”

简年低头一看,只是几道擦伤,便说:“没事儿,这么点伤不涂药自己也能好。”

两人的交际圈不同,轻易找不出话题,路时洲只好告辞:“太晚了,我先回去了,碗就不帮你洗了。你落了样东西在我家,有空过来拿。”

简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落了什么东西,便问:“有吗?”

路时洲笑了一下,没说话,起身往外走。

简年这才猜到或许是那枚羊脂白玉,正不知道该不该说“那本来就是我拿去还你的”,路时洲的电话就响了。

路时洲朝正起身的简年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来送,而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闲?没应酬啊。你亲手做的我当然吃,我还饿着呢。”

简年跟过去关门,又听到路时洲说:“我这就到,二十分钟。行,你出和牛我出红酒。”

她不愿意再听下去,门一落上锁,就飞快地奔回了屋内。

路时洲没有回家,直接上了车,电话那头的贺齐光感动道:“路啊,还是你最仗义,我哥和季三都不理我,说我失恋纯属活该,你说有他们那么毒的吗?我有季三混蛋吗,凭什么他就没失过恋!”

这一圈人里恋爱史最凄惨的就是路时洲,贺齐光失恋,他莫名地有点幸灾乐祸,笑道:“这不是还没轮到他吗!打小就认识,我也不想瞒你,其实吧,我不是去安慰你的,是去瞧乐子的。”

……

为路时洲爷爷拍摄的纪录片完成得很顺利,路时洲也很配合地出镜了,采访他的主持人正是简年。

录制结束后,路时洲照例安排了饭局。这日来的领导多,他喝得比上一次更凶,一顿饭吃完已经过了九点,司机过来接人的时候,他自然要问简年跟不跟他同车。

简年仍是坐在副驾驶,后院的锁坏了,她还没腾出时间修理,便请路时洲的司机把车子开到老宅的前门。

车子一停,在后座小憩的路时洲也跟了下来。

见他的脚步又些许虚浮,简年问:“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替你买解酒药?”

“不用,有点晕,还没醉。”

两人各开各的门,简年刚要进门的时候,忽而听到路时洲说:“喂,你的东西还在我家呢。要不要过来拿?”

简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好啊”,倒不是为了拿什么吊坠,而是怕他醉着没人管,不放心。

隔了十年,她居然还能在一片黑暗中顺利找到路时洲家客厅顶灯的开关,灯一亮,倚在沙发上的路时洲拿手遮了遮眼。

“你家有没有蜂蜜?”

“不知道,你去厨房找找,前天我助理刚刚送了一堆东西过来。”

简年去厨房的柜子里翻了翻,果然有瓶柠檬蜜,路时洲工作忙,或许连着数天都没进过厨房,不然东西不会摆得如此没规律——他有轻微强迫症,无论什么东西,在放进柜子前一定会分类放好。

等水烧开的空隙,简年有心替他收拾,刚理了三分之一,又想起这事儿不归自己管,便直接关上了柜子。

简年也跟着喝了几杯,便冲了两杯蜂蜜水。

走到沙发前,把路时洲的那杯递给他后,她问:“你还好吧?想不想吐?”

“不想。”

她在报社工作,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半年前才出了一桩事——有个男人喝多了回家睡觉,熟睡的时候呕吐,部分食物呛到气管里,等隔天早上家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喝完一杯蜂蜜水,又待了片刻,确认路时洲只是半醉,简年起身告辞:“太晚了,我回家了。你要是不舒服,随时打我电话。”

她刚站起来,就被路时洲叫住了。

路时洲随手一指:“把你的东西拿走。”

简年顺着他的手一看,居然是那块羊脂白玉。

顿了顿,她才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一直想还你。我收下的时候并不知道它那么贵……而且,这不是你奶奶的遗物吗?放在我那边实在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