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没遇到顺眼的,遇到了再回答你。”

“……”江东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周末有空吗,去不去爬山?那地方挺凉快的。”

“没有。”

简年的斩钉截铁害江东脸色一僵,今天请了假、周末必然要加班的她并没察觉到江东的不对劲,看了眼时间说:“我给我爸妈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回家。”

“我爸妈单独开了一辆车,会送他们的。你明天要上班,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打车好了,这里太远了。”

“不到五公里,怎么就远了。”

“我住我爸妈家。”

“你明天不上班?”

“上啊,早起一个小时不会迟到的。”

从下午起路时洲就一直等在池西西的别墅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简年现在自然不敢回家。

送简年回去的路上,江东比以往更沉默,简年满腹心事,并没察觉到他反不反常。

这一夜简年睡得不好,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学生时代的梦,早起了足足两个钟头,洗漱好要换衣服时才发现只有短袖短裤,便没吃早饭提前出门去办公室——办公室备着几件衣服,要赶在领导过去前换。

简年出门早,没赶上早高峰,公交车开得快,才一个钟头就快到报社了。还有两站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居然是江东。

“你怎么这个时间就醒了?”

“我在你家楼下呢,有事经过,你不是要上班吗。”

“我已经快到了。”日日睡到下午的江东居然七点钟就醒着,这让简年很是意外,尽管她不太理解昼伏夜出的生活有什么好。

“……”立在简年楼下的江东同样不明白她怎么能做到每天都早起。

周五是Z大校庆,过来的领导多,报社派出了超过七成的人。简年要出镜,被安排在了媒体席前排。

为了等待领导就位,庆祝大会迟了一刻钟还未开始,这两日实在太忙,住在父母家上下班又不方便,简年每日只有三个钟头的睡眠时间,便偷空补眠。

后排坐着电视台的人,眼睛闭上后,听觉格外敏锐,尽管后排聊天的两个女人将声音压到最低,简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应该是韦晶,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她们正聊钻戒。

简年忍不住回头看去,果真是韦晶,韦晶同样望向简年,她的记性好,隔了两秒便甜甜地一笑:“你是路时洲同学吧?”

“是啊,你好。”

简年怕掩不住脸上的情绪,回了个公式化地微笑,便立刻转过头。虽没刻意看,但她仍是瞥见了韦晶无名指上的钻戒。

韦晶的同伴感叹道:“女人幸不幸福真的一眼就看得出。前一阵子你天天苦着脸,现在多好,每时每刻都在笑。不过你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现在就结婚会不会太仓促?”

“他求婚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没多想就答应了。他要我搬到他家住,我想享受最后的单身时间,没同意。”

“搬过去试婚吗?其实婚前一起住一阵挺好,不朝夕相处就发现不了问题。”

“我们都忙,没什么时间在家待,住一起也是见不着面。保持神秘感可以延长热恋期。其实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没完全从上一段的失败中走出来,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再介意过去了。难怪人家都说,如果还记挂前任,那一定是新欢对你不够好。”

“是啊是啊,你都说了八百次了,每天送花送饭送下午茶到办公室,电话里听到你感冒,立刻飞回来煮粥送药……切,没听过那句话么,秀恩爱,怀得快。”

“呸呸呸,我没计划现在就要宝宝。”

上个月同学会的时候听说他们刚交往一个月,没想到路时洲已经求婚了。不过这位韦小姐又甜美又优雅,工作这么忙还会做饭等他回去吃,他急着娶她回家也不奇怪。

“如果还记挂前任,那一定是新欢对你不够好”——这话真的没错。大概就是因为当年的路时洲对她太好,她才至今未忘。她在片场冻病,电话里听出她感冒,立刻逃课飞回来送药探病的事情路时洲也为她做过,可是她呢,因为已经拍了两天不能换人,不顾他的反对,把他晾在一边带病工作。

分手前的那一段她过得太混乱,每日都在忙,连耐着性子接他的电话都做不到,难怪路时洲连喝醉了都问她有没有愧疚,在他的回忆里,她一定很不好。

悔恨当年没有对他好一些的念头刚一冒出来,简年便倍感羞耻,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状态,路时洲要结婚了,难怪醉酒失态后会不停找她——他昨晚还说要聊一聊,他和她能聊什么,无外乎就是让她别误会别多想,别让第三人知道,以免传到未婚妻的耳朵里。

怪她太多事,撞见他喝多了不放心,跟过去嘘寒问暖送蜂蜜水,她一向不会掩饰,路时洲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或许看出了端倪。

校庆持续了一天,简年忙前忙后,倒顾不上悲春伤秋。直到饭局结束,众人散尽,一个人回家时,简年才察觉到心中的不自在,她努力不往路时洲处想,只安慰自己喧嚣的庆典过后校园重归寂静,难免惹人多愁善感。

她累透了,没力气再回远郊的父母家,便直接去了池西西的别墅。

打开客厅的灯后,她踢掉鞋子,把包随手扔在入户柜上,径直回了卧室——穿着高跟鞋走了一整天,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先躺一躺再去洗澡。

哪知刚一躺下,简年就听到了脚步声,这房子没别人住,她自然要发怔,没等害怕,她便看到了路时洲。

愣愣地看了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门外的路时洲两秒,简年才回过神,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刚刚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是你没看到。我这几天都在你家等你,你去哪儿了?”

“你有事儿吗?”

“说过了,想和你聊一聊。你为什么拉黑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接你电话,有什么好聊的?”

简年这冰冷的态度让路时洲蓦然想起了十年前,他想约她吃饭,她发现了他的心思,好好地忽然避而不见,他拦下她问“我约你吃饭你为什么不理”,她答得也是这句“我为什么一定要理”。

他可真是傻,隔了十年才明白过来,避而不见是因为人家烦他。其实那天他是有意识的,只是喝多了酒,行为不受控制。前一段原本相处得还算自然,因为他的失态,简年再次发现了余情未了的端倪,态度才冷硬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是傲慢的人,简年一次次拒绝,他仍坚持等在池西西的家里,这事做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她对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是眼下这种情形?大约爱上一个对自己无动于衷的人就是这样卑微而荒诞。

路时洲觉得可悲,却还立在原处望着简年没马上离开。

对视了片刻,简年先行败下阵来,看到路时洲,想到韦晶脸上幸福的笑和闪烁在指间的钻石,她怕路时洲说出来的话会让她承受不了,先一步保证道:“我前几天就同你说过了,你喝多的那天并没发生什么,无须挂怀。当然,一起……一起过了一夜,这话传出去会惹人误会,我绝不会同第三个人说,也请你忘掉。这样对我们都好。”

路时洲忽而冷笑了一下:“看来你相亲相得挺满意?放心,这事没什么值得往外说的。”

直到路时洲摔门离开,简年还在纠结自己的眼神有没有露怯,她只觉整颗心都空荡荡的,难受得厉害,便想拿热热的食物把胃填满。

一打开冰箱,简年就愣住了,她很久没去过超市,冰箱里居然塞满了食物,她随手拿出一盒蛋糕,黏在上头的便利贴上竟手写着过期的时间,是路时洲的字迹。

简年又翻了翻,发现路时洲在诸如牛奶、酸奶、面包这种保质期短的食物上都写了提示。她总是忘记看保质期,隔了这么多年,这个毛病路时洲居然还记得——还有那天早晨的鸡汤和请假,明明都要结婚了,路时洲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简年没了胃口,胡思乱想了好一通,幸而池西西突然打了电话,说有突发新闻,要她回去开会。

第49章2017

简年回到报社的时候,同事们已经到齐了,刚一坐下,小赵就递了杯外卖冰咖啡过来。简年喝了一口,又涩又苦,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冰醒了。

会议开到十一点才结束,同事们反倒不困了,小赵问简年要不要一起去酒吧,听到她说“好”,反倒有些惊讶——简年一贯是收工就回家的。

大晚上叫下属来开会的池西西因为怀着孕不能同去,回家前豪爽地留下了信用卡。

简年过来凑热闹本是因为情绪低落,不想周围越喧嚣,心中的落寞反倒越明显,她在酒吧待了不到半个钟头,杯中的红酒只抿了一口便想离开。

才和同事们说过“明天见”,简年的手机就进了条短信,是江东的。

【你睡了吗?】

【没,还在外面呢。】

【在加班?】

【在酒吧。】

江东立马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过简年酒吧名后,说自己也在附近,很快就到,要她等自己一起回去。

刚放下电话,简年就瞥见了和季泊川并肩走进酒吧的路时洲,季泊川的第六感强,察觉到简年的目光后很快看了过来。

季泊川本想走过来打招呼,发现路时洲脸色一滞,想起他前一段说过什么追回来再甩,猜到大约追得不顺利,便只冲简年笑了笑。

回了个笑容后,简年很快移开了眼睛,直后悔不该来。

说同在附近、很快就到的江东隔了快一个钟头才出现。简年跟着江东离开的时候,季泊川正劝路时洲入股他的公司,见路时洲的眼神突然不对,季泊川下意识地望了眼简年的方向,他盯着她身旁的男人看了片刻,才认出那是江东。

“我去,都这么多年了,他俩还好着呢?那你还纠结什么,人家这是真爱啊。”

路时洲白了季泊川一眼:“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当初江东拉着他说“你别为难她,有话跟我说”、而一旁的简年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时候,他当真以为简年冷着他、甩了他是因为江东,那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他至今都回忆得起来。

江东把他拉走后,跟他说了什么他倒忘了,只记得他连踹了江东两脚江东没还手。后来季泊川怎么拽走的他,他也没印象了,直到本科毕业出国前,他才无意中得知在那件事之后,没过几天江东就回了日本,而简年也从此远离了传媒学院的那圈人。

他很快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从简年室友那边打听到,其实简年和江东并没有真的在一起。而那些年,“简年”这两个字是他的禁忌,清楚这件事的谁也不敢和他提,他更不会主动同朋友谈起,所以季泊川他们至今仍以为简年真的劈过腿。

他脑子一热就买票回来了,可当真站到了Z大门前,又生生忍住了找她问清楚的冲动,宁可被骂劈腿也不解释能是因为什么呢?无外乎是烦透了他,接连几个月的冷暴力不顶用,便换个更决绝的方式也要分手。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已经隔了三年,何必再自取其辱。

最难受的那一段,他曾发誓要彻底忘记她、走出来,曾无数次地期盼未来再见面时自己满不在乎、而她满心懊悔。只可惜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类通病他也有,明明分手的时候一颗心被碾得连渣都不剩,明明她亲口承认没有半分愧疚,可每看到她一次,他的理智就瓦解三分,宁可不要面子、沦为朋友们的笑柄也想再给自己谋一个机会。

枉他自诩骄傲,可真是蠢。

季泊川对一个女人的兴趣至多能维持两个月,不明白路时洲挺洒脱的一个人,怎么会跟个女人记仇记十年,有心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正斟酌措辞,就见贺齐光来了。

贺齐光一坐下,便按着心口骂季泊川不该大晚上叫他出来:“我要不是来这儿,就不会生吞玻璃渣!我的少男心……你猜我在停车场遇见谁了?”

路时洲正烦着没说话,季泊川随口问:“你爹回来了?”

“你爹才大半夜混酒吧。我遇见我的白月光和她男朋友了。”

季泊川当即起了八卦心,环顾四周道:“人在哪儿呢?”

“开着辆破车走了。”贺齐光拉过季泊川的酒就喝,“其实不怪她,怪我。是我骗了她……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没和另一个女人分手,那女人就是图我的钱,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人,我发那条短信是想让那女人自动消失,谁知道发错人了……她真的是我见过最单纯最善良的女孩。当年她对我多好,多喜欢我,没有珍惜是我眼瞎。”

一直沉默的路时洲被他吵得头疼,出声打断:“我才是眼瞎,你那叫贱。”

……

自“相亲”之后,江东日渐殷切,原本简年因为路时洲满心烦扰并未察觉,隔了一周,平静下来的她渐渐察觉出不对,整个人都陷入了矛盾。

她不愿继续困在往事里,急于在路时洲成婚前找个归宿,或者说安慰。江东虽然与她完全不是一种人,生活习惯、志趣爱好、看待一件事的方式无一相同,但无疑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知根知底、人品没话说、条件优越、双方父母都满意。若是她没从一些细枝末节的相处中发现他的情意,或许很愿意同他试一试。

而在看穿之后,她很清楚自己不会对他生出友情亲情之外的感情,再相处起来,只觉得压力渐大,生怕给他希望后再如过去那样忍受不了、坚持不下去,既要失去一个朋友,又要害他空欢喜一场。

矛盾了几日,简年最终决定等江东出差回来,便旁敲侧击地表明只想做朋友——说来无奈,江东待她如此好,她却唯有以远离回报。

做出选择后,简年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午休时破例跟小赵和另一个同事出去逛街。

小赵的学长周末订婚,她已经为了订婚礼物愁了一个星期。

“都怪他的未婚妻不肯立刻结婚,订婚送一次礼物,结婚还要再封个红包,这个月的信用卡又得跪求我爸帮我还。”

逛了一个钟头,小赵最终挑了一对水晶香槟杯,问意见时,简年点头说好看,另一个同事指着一对珐琅杯说:“这对更好看,还便宜两百。”

“我也更喜欢那一对,但他未婚妻和简年姐一样走极简风,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花哨的珐琅杯。”

“是那个主持人韦晶吧?我记得你之前说过。”

“对对,就是她,我上上周还去她家吃过饭呢。当时还有一个明星在,你们猜是谁……”

简年心生疑惑,出声打断了小赵的八卦:“你的学长是路时洲吗?”

“路先生?什么意思。”

“要和韦晶结婚的是?”

小赵“咦”了一声,压低声音说:“简年姐,你怎么知道韦晶的前任是路先生的?有八卦吗?”

“……”

直到下班,简年都心神不宁,她把重逢后的情形回忆了无数遍,命令自己别自作多情之余,又觉得哪怕路时洲没别的意思,醉酒事件后自己的举动也太过激——照小赵的说法,他和韦晶早就分手了,然而那天早上为什么韦晶还会叫他回家吃饭呢……

许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晚回到家后,简年辗转反侧到凌晨也没能睡着,不愿再胡思乱想,便起床做家务。打扫到沙发的时候,她居然在缝隙中捡到了一块手表,是路时洲的。

她想立刻把手表送还到隔壁,可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只好等到隔天一早。哪知第二日起床后,她按了许久门铃,都无人来应。

简年不清楚路时洲是不是不愿意搭理她,故意装家中没人,纠结了一个上午,午休时到底还是把他的号码从黑名单中放出来,打了通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可她“喂”了一声后,那头久久都无人应答。

“喂?路时洲?”

又隔了半晌,在她险些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路时洲终于开口:“嗯。”

“是这样的,我打扫客厅的时候,在沙发缝里发现了一只手表,好像见你戴过……我今天早晨想去你家送给你,可你不在。”

路时洲不止一块手表,丢没丢倒没留意到,便说:“我搬家了。”

“你怎么搬家了……那我快递到你公司?”

“房子太旧太潮,住不下去。”顿了顿,路时洲才说,“不用麻烦,你觉得碍眼就扔了吧。”

简年“哦”了一声,有心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路时洲语气冷淡,碍着面子,她无法直接说是误会了他有女朋友才刻意避嫌,犹豫了片刻,说:“那好,就这样吧。祝你和韦小姐订婚愉快。”

第50章2017

“我什么时候要订婚了?”

简年没说话。

路时洲顿了一下才解释道:“我和韦晶已经分手了,是她要订婚不是我。”

“真对不起……”

“嗯。”

挂断电话后,路时洲因为简年的“结婚祝福”气闷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简年的冷淡与误会他有女朋友有关。

忽而生出的这丝侥幸令路时洲坐立难安,告诫了自己不下十次简年的冷淡只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可还是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一拨出去路时洲就后悔了,花了那么大的工夫才平复下来,人家一个还手表的电话,居然搅得他满心波澜。于是只响了一声,他就挂断了。

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路时洲却罕有地专注不下来。他干脆合上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开着车子满城转。

……

挂断电话,简年骂了自己两句“无聊没出息”,再次陷入了矛盾。前一段路时洲殷勤的时候,她误会他有女朋友,既不愿同有了新欢的他纠葛,又唯恐在他面前露出真实情绪,别扭着一再疏离。如今知道他早已恢复单身,想借还手表问一问他要同自己谈什么,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淡,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十年前的决然分手,十年后的刻意抗拒,路时洲大约是彻底冷了心,在男女之事上,简年从不是会主动的人,然而明白再不示好,他们怕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下去,她便不再犹豫,硬着头皮带着手表打车去了路时洲的办公室。

走进写字楼,简年从包里翻出手机才发现路时洲打了电话过来,立刻拨了回去。

路时洲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个钟头,停下车买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开到了报社附近。拧开矿泉水瓶盖的时候,手机进了通电话,是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