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打电话了?”

“手滑按错了。”

简年“哦”了一声,路时洲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的声音里竟仿佛有失落。

“你在办公室吗?”

“不在。”路时洲看着报社的大楼说,“在分部开会。”

“……真不巧,我刚到你办公室楼下,想给你送手表。”

路时洲怔了怔才说:“你不是要快递吗?”

“你的表好像很贵,我怕不安全。”送东西人家不在,本该交给他的助理就离开,简年咬了咬嘴巴,却说,“我赶着去回去上班,你不在我就不上楼了,改天再顺道过来。”

路时洲干咳了一声:“要不晚上一起吃饭?”

“好呀。”简年答应的很快。

路时洲觉得不可思议,那一丝侥幸瞬间放大,唯恐夜长梦多,他改口道:“晚上说不定有应酬。要不咱们半个钟头后见吧,你去二楼的咖啡角等我一下,我这边差不多了。”

“午休只剩半个钟头了,我该回报社上班了,要么明天?”

路时洲不想拖到明天,又刚讲过晚上有应酬,只好说:“看时间再约。”

两个从失落到雀跃的人怀着三分无奈,一个从报社回银行,一个从银行回报社。

路时洲晚上倒没应酬,简年却照例要加班。一从报社出来,她就意外地看到了路时洲的车子缓缓驶了过来,立刻迎过去敲车窗。

“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正好看到你下楼。”饿着肚子在附近从六点等到八点五十的路时洲望了眼简年身后刚走出办公楼的池西西和另几个记者,问,“你们怎么总是加班到这个点?”

“忙呀。”

“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简年想了一下,笑道:“还真是。”

简年坐进了副驾驶,拉上安全带后,问:“去哪儿?”

“找个地方吃夜宵,你吃饭了吗?”

“有工作餐,但没吃好。”

路时洲将车子开到了一间海鲜做得很好的私房菜馆,忙了一下午,他早饿透了,没等菜上来,先要了盘点心。

简年拿出他的手表,递了过去。

路时洲手腕上戴着另一块,便把简年还来的随手塞进了西裤口袋。他正要说话,简年的手机响了,见到来显,她说了声“抱歉”,起身去外面接。

第六感让路时洲有些不快,片刻后,挂上电话的简年果然证实了他第六感的准确。

“是江东。”

“他忙什么呢,没事的话你叫他过来吃饭,不然咱们这么单独吃饭,他再误会了。”

“他在外地。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那天他来酒吧是因为刚好在附近。”

“分手后还是朋友,挺好。都是前任,你怎么就单跟我整整十年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是我前任,那时候是误会。”

路时洲也知道是误会,可听到她亲口说,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没等他开口,简年又说:“过去的十年,你也没联系我啊,你和你的前任,不也是分手了还去人家家里吃饭吗?”

“什么时候?”路时洲刚问出口就明白了过来,“那天早上你看到了韦晶发给我的微信?”

简年一脸坦然:“我手机没电,拿你的看时间。”

“她惹了点事,我帮了点忙,她请吃饭是客套,我没去。”顿了顿,他又说,“我觉得分手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

简年笑了笑:“那还了手表,吃过这顿,咱们就互相拉黑?”

“你怎么能一样。”路时洲干咳了一声,补充道,“咱们是老同学。”

“对了,你之前要找我谈什么?”

顿了顿,路时洲才说:“没什么,那天我不是喝多了吗,想问问有没有冒犯你,然后跟你道歉。”

简年天生慢热,太急进只能适得其反,路时洲失败过不止一次,轻易不敢再冒险。他是学数学的,思维能力不是一般好,做出的判断几乎没出过错,唯独在这件事上毫无信心。

去年傅川跟池西西离婚的时候,一圈人陪着傅川喝酒,傅川说真喜欢一个人就是明知道自己在犯贱,却只怕找不出借口继续犯贱,旁人都以为傅川喝高了胡说八道,只有他觉得这话是真理。

这枚巴掌后的甜枣来的太突然,他接得战战兢兢,宁可多等一等。

……

回家的路上,路时洲接了个电话,Z大经管学院开了个CFA周末研修班,想请他做老师,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正要推,听说讲课的地方是在Z大老校区,又改口同意了。

隔天晚上,简年刚洗完澡,就收到路时洲的短信——【你家还有鸡蛋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简年自然奇怪——【有啊,怎么了?】

【我家没了,在煮面,这就过去拿。】

简年还没回过神,路时洲就从后门走了进来——后院的内门被他撬开后,她至今没请人修理。

简年见状一脸无奈:“好好的前门不走,你为什么要翻墙?”

“习惯了。”

“……对了,你怎么在隔壁煮面?”

“我搬回来了。”

简年的心中生出了小小的欢喜,忍不住问:“为什么啊?你那么忙,整天搬来搬去的。”

“周末要上课,住这儿方便。”

“MBA不是九月才开课吗?”

“我上MBA干什么,我是来教CFA。”

见他神情自若,简年一阵错乱——念MBA不是他亲口说的吗,难道她幻听了?

路时洲更觉无奈,那时候简年问他为什么搬回来,他一时想不出理由,正巧季泊川要回来念MBA混文凭,他就随口那么一说,隔了这么久,她怎么还记得呢。

为了岔开话题,路时洲问:“听说周末你们报社爬山,你肯定不去吧?”

“我去啊,为什么不去。”

“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你不要和相亲对象约会吗。哦,可以带家属,你带他去?”

“那天和我相亲的是江东。”

“……”

“两家长辈乱安排的。我去爬山,你去不去?”

第51章2017

“我当然去。”

路时洲答得太快,简年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路时洲轻咳一声,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开冰箱,拿出两枚鸡蛋后,无奈道:“过期的东西留冰箱里不扔,你准备留着喂老鼠呢。”

这房子老,厨房又在一楼,简年还真见过老鼠出没。

没等她走过去收拾,路时洲已经手脚利落地把开了封没吃光的过期食物一样样捡出来扔进了垃圾桶,而后把其它东西分类码好。他有轻微的强迫症,房间内的东西再多再杂,却从来不乱。

收拾好后,他一手握着两枚鸡蛋,一手拎起垃圾袋,用脚关上冰箱门,抬头问简年:“去不去我那儿吃面?”

简年有心同路时洲多待一会儿,可忙了一天,困倦得厉害,没力气再来回走,便说:“我吃过工作餐了,不饿。周五晚上你有空吗?”

“有事吗?”

“周末不是一起去爬山吗,大家各负责一部分东西,我要买零食和烧烤调料,你要是没应酬,周五晚上我们一起去超市?”

其实有应酬。不止周五晚上,周末两天他的行程也一早就安排满了,路时洲却不假思索地说了个“好”。

路时洲比简年还忙,二十八岁就坐到这个位置,除了天资、人脉,背景,不可或缺的还有拼命。

一天连续工作十五个小时,两天来回三个城市是常有的事儿,要连续空出周五的晚上和周末两天,这无疑是给助理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然而周五下午从会议室出来,路时洲却收到了简年的微信,她晚上临时有事不能去超市,零食和调料只好从网上订。

路时洲一早就选好了餐厅,打算接她下班吃了晚饭再逛超市,看到微信,立马打了通电话过去。

“你今天不是不加班吗,又出突发新闻了?需要什么发我手机上,我让助理去超市买,你几点下班,我把东西送给你,顺便一起吃宵夜。”

“网上超市的东西不全,如果不麻烦,你助理有时间帮忙更好,回头我把钱算给你。普通的零食和烧烤调料看着买一些就好,一共四十几个人。”简年不想隐瞒,犹豫了一下,干脆坦白,“我不是加班,是江东回来了,我有事想和他说。”

路时洲半晌没说话。

简年立马解释道:“两家父母乱撮合,我是想让他出面跟他们说清楚,我跟他本来就只可能当朋友……明天七点集合,我六点半去你家找你?”

“好。”

简年的话有所保留。自相亲之后,江东联系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几乎一空下来就发微信、打电话,出差回来也会带礼物给她。虽然没点明,但他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在试着同路时洲发展前和江东讲清楚,这才算对江东和自己都负责。

喜不喜欢这件事江东既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口,简年也不愿意同路时洲提,更何况要顾及江东的面子,只好推给父母。

然而即使她不说,路时洲也能猜个大概——江东的心意他早在十年前就知晓。

放下电话后,路时洲莫名地感到烦躁,他相信简年今天找江东只是为了说清楚,可江东万一借机表白呢,万一煽一煽情就把简年给感动了呢。

片刻后,他又打了通电话过去。

“你们在哪见面,要说多久?我在附近等你,我不知道你同事们的口味。”

“我们今天不用加班,我和江东聊完应该不会太晚,要是超市没关门,你也有空的话,咱们就一起去。”

路时洲从小就聪明过人,可每每涉及到简年的事,智商总是打一折,可即使打半折,他也听得出这是婉拒,“哦”了一声后只好作罢。

为了早点结束谈话不让路时洲多心,四点钟就提前下班的简年,还没走出办公楼,就给江东打了通电话。江东刚睡醒,还没到晚饭时间,便问:“去我那里吃甜品?”

“在办公室待了一天,脖子都被空调吹僵了……”

“那就去外头转转。”

江东去报社接了简年,把她带到过去念过的小学。这小学很一般,虽在市中心,但校舍简陋,远不及重点小学条件好,老工程厂的工人没几个有能力给孩子择校的,大多是就近入学。学校附近要扩建广场,校舍已经迁到了郊区,要不了多久就要拆了。

江东小时候没人带,入幼儿园上小学都比同龄的孩子早,小学时他成绩差,一年级念了两次,因此虽然五年级时江家发了财搬了家给他转了学,他也在这儿念了近六年书。

这学校的学生不多,只有一栋教学楼,暑假前老师和学生就都搬走了,临近拆除,这栋五层的旧楼夹在中心区的一众高楼大厦间,显得分外可怜。

莫名其妙的,简年生出了几分伤感。

江东径直带着简年上了天台,他一贯不讲究,再贵的裤子,也直接就往满是灰尘的围栏上坐。

简年恐高,只好在一旁站着。

江东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翻出一只盒子:“送你的。”

简年打开一看,是条手链,上面坠着一只模样软糯的珐琅白兔。

“街边小店买的,不贵,就是觉得这兔子有点像你。”

简年说过谢谢,把盒子收到包里,说:“我遇到路时洲了,他现在没有女朋友,也是单身,我想和他试一试。”

江东表情一滞,良久之后才问:“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江东定定地看向简年:“你们那时候分手不就是因为不合适吗?”

简年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头说:“当年怪我没能力,才顾此失彼。一辈子太短,不想留遗憾。”

江东别过脸,望向远处,沉默着没再说话。

简年拒绝过很多人,可对方是江东,难免不同。她内心酸涩,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一直帮我,真的谢谢。”

江东还是不作声。他随手捡起旁边的一片广告纸,三下两下折成了一只纸飞机,冲着太阳使劲儿一扔,终于说:“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个谢字。”

不等简年再说话,他又说:“这儿就快拆了,以后没机会来了,多坐会儿,等天黑了再走。”

“嗯。”

“我能抽根烟吗?”

“能啊。”简年有点意外,“你抽烟吗?我以前都不知道。”

江东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后吸了一口才说:“一辈子真挺短的,一晃就长大了,小学时的事儿我都还记着呢。”

他带她来是想说,小学课间的时候,他经常坐在这儿看她,这学校操场小孩子多,大家都挤在一堆做游戏。可他仍是一眼就能看到她,因为她总安安静静地坐在旗杆旁的榕树下看别人玩。那时候的她一定猜不到还有人坐在高处望着她。

简年笑了笑:“我也都还记得呢,怎么一晃就快三十岁了。”

江东看着简年想,幸好没说,不说出来就能装一辈子傻,当偶尔一起吃饭的朋友。

……

盛夏白日长,两人相对无言的在学校顶楼待到快七点,下来的时候,简年的手机不断在响,她滑开一看,全是路时洲发来的微信。

光是薯片的图片他就发了十几张——【你和你同事喜欢吃什么口味?】

【你下班了吗?在路上没看到?你不说我就各买两袋了啊。】

【牛肉干吃吗?】

【你同事有带小孩的吗?我买几袋果冻。】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琥珀核桃仁,现在还爱吃吗?】

【烧烤调料是指什么?孜然、辣椒粉、盐?还要不要油和别的什么?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