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要带好钱包。”池西西抚了抚肚子,“我们一家三口都去。我先走啦。”

“对了,池主任。”

听到路时洲叫自己“池主任”,池西西一愣。

“明天上午我们简年请半天假成不成?”

“你们要领证去?”

“别的事儿。”

池西西看向简年,简年虽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池西西却爽快地答应了:“好。”

池西西走远后,简年看向路时洲:“什么事儿?”

“带你去签合同。”

简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买房子的?”

“嗯。记得带上身份证。”

“路时洲……”

“嗯?”路时洲发动了车子。

“谢谢你,但房子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我爸妈肯定嫌不自在不肯住,空着又浪费。”

“你的房子,他们为什么不自在?”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收了会有负担。”

路时洲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负担?”

“我会担心无以为报。”

“我让你报什么了?池西西在婚前也收了她老公一套房子,比这套贵。”

“可之前他们离婚的时候,池西西也赔了一套等价的别墅给他。而且池西西收下的那套是她跟她老公住的。”

池西西能坦然而毫无负担地收下,是因为给得起对方同样的东西。而她此时收下路时洲的房子让父母住进去,只怕更要被他的家人质疑。她的父母本就担心路家门第太高,她会受委屈,哪肯住进路时洲买的房子,被不相干的人看轻。

“这还没结呢,你就考虑离婚?”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路时洲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半晌都没再讲话,等红灯的时候,翻出矿泉水灌了一大口,简年有心讨好,抽了张餐巾纸替他擦溢出来的水。

路时洲把矿泉水放到一边,简年顺势牵住了他的右手,虽然满心不平,路时洲仍习惯性的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以你现在的薪水,给父母换房子压力会很大,我不想你辛苦。”

“我知道啊。他们卖掉房子付首付,我用公积金还贷款,我这些年也存了些钱,可以拿来装修添置家具。而且我还有你养,怎么会辛苦?”

那房子是他下了一番工夫找的,本以为能让简年高兴,能让她的父母放心把她交给自己,不想却被人家当成了负担——念及此,路时洲自然觉得不快,可听到这句“我还有你养”,他的气立刻散去了大半,斜了她一眼说:“我不养你,我要你养。我要把你的薪水全花光,等你哪天又烦我了,算算成本,说不定就舍不得离婚了。”

在路时洲灼灼地瞪视下,简年虽然觉得好笑,却不得不说“好”。

房子的事情只好暂且作罢,隔日简年的妈妈便打电话说下周三就是好日子,路时洲是无神论者,过去一直对按八字算日子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为了体现对简年父母的尊重,他态度恭敬地再三表示感谢。

这些年,路时洲与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早几年他连电话都不肯主动打,直到大四的时候,母亲再次离了婚,两人的关系才逐步缓和,无外乎是一个月通一两次电话,逢年过年一起吃顿饭。

结婚是人生大事,路时洲自然要告知母亲。问过简年的时间,路时洲找了个工作日的中午,带着她同母亲吃了顿饭。

何影婚姻不顺,官运倒很好,整日忙碌的职业女性看不出年纪,十年未见,几乎没什么岁月感。路时洲十几岁的时候,何影已经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更何况如今他年近三十。为了维护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除了祝福何影再无他话,更送了个丰厚的红包。

她与路教授离婚时闹得太僵,加上路时洲的奶奶因此去世,两人多年来几乎不会提起对方,这种势同水火的关系,注定不能同时出现在婚礼现场。路时洲同父亲的关系亲密,婚礼自然邀请父亲一家出席。何影问起婚礼时,他只说自己和简年更倾向于旅行结婚。

何影似乎有些失落,三人很快避开了这个话题。

……

季泊川给路教授打过电话后,路教授哭笑不得地打给了儿子。

“是你逼着季泊川给我打电话的?”

“没。我前些天见到他,随口问他都跟您造过什么谣,他会给您打电话澄清,或许是良心发现了。”

“他的电话让我生出了你很在意父亲的意见的错觉。”说完这句,路教授收起调侃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说,“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做你认为对的事,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寻求我的认同。”

“在意您看法的不是我,是简年,她被误解,我比她本人更难受。或许是怕被您误会,我送她房子当结婚礼物,她都不肯收。”

父亲一沉默,路时洲又补充道:“我没有怪您的意思。”

“遇到一个如此喜欢的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幸运。我比你本人更希望你幸福。”

……

简年安静内向,对游艇聚会没什么兴趣,难得的周末更愿意宅在家里,可路时洲的要求,只要做得到,她从来不会拒绝。

游艇上路时洲的一圈朋友里,简年只认识季泊川,她与路时洲一到,季泊川立马撇开女朋友,迎了上来。

打过招呼后,见季泊川仍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简年有些莫名其妙,便回望了过去。

路时洲自然知道季泊川的兴趣从何而来,正要瞪他,贺齐光就到了。

见贺齐光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生,季泊川傻眼了:“你怎么把你姑姑的小儿子带来了?”

“不是不带家属不准来吗,我表弟不算我家属?”

“……”

季泊川为难地看了路时洲一眼——贺齐光这摆明是来找事儿的。

路时洲直后悔不该相信季泊川已经劝好了贺齐光的话,把简年带来。贺齐光心中有气,以他的性子,不讲开了,日后必定会再同人说起这件事,几十年的朋友为了一个女人反目——这样的传言最能引起旁人的围观欲、探究欲,担心简年的声誉受到影响,路时洲格外忌讳,宁可一退再退。

见到贺齐光,简年尴尬了片刻,便落落大方地笑着同他打招呼。贺齐光本想无视路时洲和简年直接离开,可简年一笑,他又板不下脸,顿了顿,还是扯出了一个笑。

贺齐光带来的小男孩是池西西同母异父的弟弟,曾到报社玩过几次,自然认识简年。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都喜欢漂亮温柔的女性,一见到简年便挣开了贺齐光的手,扑过来抱着她的腰叫姐姐。

见他紧紧地抱着简年的腰,还拿脸蹭她,虽然只是六七岁的小男孩,路时洲也觉得不快。

简年从包里翻出一颗巧克力球哄他,天气热,锡纸一剥开,融化了的巧克力就流到了池西西弟弟的手上,简年只好带他去洗手间洗。

男人们钓鱼打牌喝酒抽雪茄、女人们则拿身边的一切充当道具拍照,简年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又怕影响路时洲的,便让等在洗手间外头的他自己去玩。

“我跟他们经常见,今天是为了陪你玩才过来的。”

简年看向池西西的弟弟:“你玩你的,我有他陪。”

见她同小男孩手牵着手,路时洲有点吃味,怕说出来被人笑,只好忍下不满去找季泊川他们。

简年带着池西西的弟弟去了二层观景台,一坐到沙发上,小男孩便要走了她的手机玩游戏。百无聊赖间,简年只好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

路时洲找过来的时候,小男孩正缠着简年要她替自己下新游戏,见他整个人都贴在简年身上,两条腿还搭着她的膝盖,路时洲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池西西的弟弟过去没见过路时洲,看清路时洲脸上的嫌恶后,他怯怯地拉住了简年的胳膊,发现简年的胳膊又凉又软,下意识地捏了几下。

路时洲见状一阵气结,立刻上手拨掉他的小黑爪。

“你怎么欺负小孩呀。”

路时洲不答,转而对池西西的弟弟说:“找你哥玩去。”

小男孩不想走,噘着嘴看向简年,简年拍了拍他的肩,看向路时洲:“你怎么来了?”

“给你发微信问你饿不饿,你没回。”

路时洲冷着脸伸出手,池西西的弟弟虽不情愿,可还是把手机还了回去。

简年接过路时洲递来的手机,笑得眉眼弯弯:“你可不可以对小孩子温柔一点?”

路时洲斜了小男孩一眼:“都知道拣好看的黏了,算什么小孩。不愧是贺齐光的弟弟。”

简年正要说话,路时洲的手机响了,打来的是房产经纪,告诉路时洲如果不要景区的那套房子,按照合同订金退不了。当着简年,路时洲只说再考虑考虑。

哪怕简年不肯要,他也准备买下来,一是当作投资,二是难得能遇到满意的房子,等简年不再瞻前顾后地跟他见外了,他仍是想送给她。

简年不清楚路时洲的想法,只当真的要损失一笔订金,见他挂断了电话,立即问:“你付了多少订金?”

“二十万。”

看到简年震惊的脸色,为了借机打滚,路时洲故作冷淡地坐到了沙发上:“你怎么补偿我?”

简年踟蹰了片刻:“这事儿怪我,订金……我来赔。”

路时洲原本只是为了求关注,听到这句,知道她是认真的,反而有点寒心,眉心一皱:“你就非跟我算这么清?”

简年没料到路时洲会有这种反应,坐到他身边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总想歪?”

一回头看到池西西的弟弟,简年温柔冲他笑了笑:“你不是饿了吗?先去找你表哥吃点东西,我在这儿等你。”

见小男孩一脸担忧,简年又补充道:“没关系的,这个路哥哥只是看着凶。”

比起十年前,面对爱人,二十八岁的路时洲已经懂得控制情绪,顿了顿,便缓和了口气,岔开了话题:“你饿不饿?我去拿东西给你吃?”

“好啊。”

路时洲一走下观景台,就遇到了工作上有交集的律师,想起有事要咨询,便给简年发了条微信说晚点再过去。

贺齐光见表弟哭丧着脸回来了,半蹲下来问:“你怎么了?”

“简年姐姐的男朋友好凶。”

“他欺负你了?”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也欺负简年姐姐了。他一过来就凶,简年姐姐冲他笑他也不理。还不准我在那里,简年姐姐也很怕他的样子,还要赔他二十万。”

“赔他二十万?”

“嗯!”

贺齐光揉了两下表弟的头,给他拿了两盘水果甜点,问清简年的位置,便找了过去。

贺齐光走上观景台的时候,简年正窝在沙发里喝汽水发呆,众人都在楼下凑热闹,鲜少有人上二楼,简年便以为是路时洲。

回过头看到贺齐光,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地敛了敛,碍着礼貌,很快换上客套的笑容,说:“你表弟下去找你了,你有没有看到他?”

贺齐光自然不会错过简年表情上细微的变化,沉默了片刻,他才说:“我看到他了,我是来找你的。”

怕路时洲吃醋,简年很不愿意与贺齐光同处一室,站起来就想走,听到这一句,脚步一顿,问:“你找我?”

贺齐光坐到环形沙发上,看向简年:“一见我就走,你就这么怕路时洲?”

简年自然不会承认,笑道:“我饿了,你来之前我正准备下去吃东西。”

“我也饿了,那咱们一起下去吃?”

简年哪敢跟他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坐到离他最远的另一侧,问:“你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就想问问你,路时洲对你好不好。”

第66章

“你怎么这么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贺齐光之前就问过。

“他是不是对你挺凶的?”

“没有啊。”

“他那人就这样,成天冷着张脸。你不要因为以前甩过他就有负疚感,处处惯着他,你那么好,他凭什么!”

简年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半晌,才答道:“谢谢你替我着想。可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情并不是外人看的那样。”

表面上看来路时洲动不动就表示不满,而她事事顺从,可他们俩都清楚,在这段感情里,占上风的那个一直都是她。

被归结为“外人”,贺齐光一时语塞,许久后才问:“他让你赔二十万是什么意思?”

简年怔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怎么可能。”

贺齐光不傻,自然看得出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他诧异了片刻,说:“你就是太单纯,那时候还给我钱……路时洲为什么让你赔那么多钱,你工作没多久,拿得出来吗!”

简年一阵头痛,她既不知道这件事该从哪儿说起,也不想同旁人说,实在诧异贺齐光为何这么关心自己的事情。

“你是听乐乐说的?”简年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小孩子哪搞得清楚大人的事儿……他年纪这么小,没人看着怎么行,我下去找他。”

见简年转移话题,贺齐光起身拦到了她面前。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得跟你说实话。可能路时洲已经跟你说了,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其实有女朋友,那天在图书馆遇到你时,我刚刚跟她吵过架。那条短信我是发给她分手的……我太混账,活该咱们错过。”

这番话让简年倍感不自在,立即澄清道:“我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你有没有女朋友,发没发错短信,而是本来就准备跟你说再见。不对的是我,明明从一开始就只可能跟你当朋友,还给你错觉。还有,路时洲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你当初有没有女朋友。”

哪怕和简年早就没可能了,贺齐光听到这番话,一时间也有些难受,犹豫再三,他仍是把纠结已久的话说了出口:“我跟路时洲有三十年的交情,我们如今僵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过一段自然就好了,你不要多想。但有些话就算他骂我我也得说。”

“你们刚重逢的时候,路时洲其实挺恨你的,也不怪他,他那么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嫌弃过?我当时真不知道他的初恋就是你,就劝他说,要是真放不下,就把你追回来,追回来处一段再甩了就知道纠结十年不是因为你最好最特别,而是不平衡、不甘心。他当时没说话,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跟我说要把你追回来处一段,把你欠他的找补回来再甩了你。”

简年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前一阵我以为他有女朋友,怕控制不住自己越界,刻意冷着他,他误会了才说气话……你也知道他要面子,非得给自己找个借口才低得下头。”

“你就是太单纯了,我没说路时洲一定是为了报复你才重新和你在一起,但你也要留个心眼,别傻傻地以为要结婚了,就答应他不合理的要求,万一结婚落空了,再被骗一笔钱……路时洲人虽然不坏,但因爱生恨什么的,你明白吧?”

眼看路时洲要回来了,简年不想再同贺齐光纠缠下去,便笑道:“谢谢你。就算路时洲是为了报复我才求婚也没关系,我害他伤心那么久,只要他能高兴,真要是被骗钱被悔婚就当还债了。”

“……”

人家乐意被骗,他的提醒便全无意义,枉做小人而已。不等简年再说话,满心失落的贺齐光就先找个借口下楼了。

刚下到一层,贺齐光便跟端了满满两盘食物的路时洲撞了个正着,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看到观景台只有简年一个人,路时洲立马黑了脸。

没同简年说那番话前,一提起路时洲,贺齐光的心中还憋着一口气,说过之后再看到他,就只剩下过意不去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交情深厚到天塌了也砸不穿,较劲不过是一时的。

“你瞪我干什么,这还没结婚呢,我找弟妹说两句话都不行?心眼这么小,以后就别把人家带出来。”

这句“弟妹”一出,路时洲非但消了气,顿了顿,还扯出了一个笑:“是嫂子。你都跟她说什么了,非趁我不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