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小山在家肯定不答应,他总说她们婆婆妈妈的,尽碍他的事。

可是现在他可管不了啦。

数一数日子,如果小山得到过年才能得假回来,那还得差不多三个多月呢。

到他回来,知道家里即将添丁,底下会多个弟弟或妹妹,也一定会特别高兴。

小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蹭着她的脚面,尾巴毛软软的,阿青弯腰把它抱起来,托在手里,暖融融的一团,随着呼吸起伏,似乎手掌上的重量也一起一落的。

阿青抱着猫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雾太浓,她刚才觉得,好象有人在身后似的。

肯定是错觉。

雾太大了。

阿青抱着猫往前走了几步,雾里头怎么看着还影绰绰的真有个人影。

“是谁?”

那看着很不清楚,象虚影似的人居然真应声了。

“是我。”

这人!

阿青抱着猫的手都紧了一下,小猫不乐意的缩了缩头,从阿青手上跳了下去。

“诶,”阿青一慌,怕小猫从高处跳下去栽着脚,但是这猫机灵的很,看起来也没受伤,在脚边打个转就跑进了浓雾里边不见了。

“不用怕,我没有恶意。”

那人竟然已经站到她身旁来了,阿青本能的往旁边躲了下:“你怎么进来的?”

“从那边。”他信手一指,阿青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除了雾什么也看不见。

今天这雾真是太不巧了,简直象个**阵。

“你…来我家里做什么?”

这人神出鬼没的,阿青觉得这样的事要再多出几回,心都吓得跳出来了。

“昨天送来的糕,你还喜欢吗?”

糕?

阿青一闪神之后,马上想起了那盒色彩缤纷令人难忘的糕饼。

“那是,你让人送的?”

那是新邻居让人送来的…

阿青轻声问:“你,就是新搬来的人?”

陈公子点了点头。他看看阿青的穿着,再看看她在浓雾中带着潮意的面颊和头发。

“冷吗?你穿的太单薄了。”

阿青摇了下头:“我不冷。”

他为什么搬到她家隔壁,为什么给她送那样的糕点,今天又干嘛这么偷溜进她家里…

阿青喉咙里一堆的问题,真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忽然她又想起来,她根本不应该和一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这样说话。她应该高声喊人,把唐妈妈和桃叶她们都叫来,把这个登徒子打出去才是。

好象察觉了她的念头,陈公子忽然上前一步,几乎是和她脸贴脸站在一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快的说:“别高声,会让人听见的。”

阿青几乎都要气笑了:“你还怕人听见?”

“我不怕。”他用非常温文,又非常无赖的声调说:“可你怕啊。”

她干嘛要怕…

阿青咬牙。

她还真怕。

要是让家里人看见,她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要不要过去坐坐,我那儿有新得的好茶。”

他的声音就象是带着蛊惑的力量一样,阿青本来满腔都是气愤,可腿脚好象不听自己使唤一样,跟着他往前走。

自家和邻家也就隔一道墙,这里有两棵树没有移走,长着郁郁葱葱的叶子。当时留下它们没有挪动,就是看中它们四季常青。

他站在树旁边朝她伸过手,阿青往前走了两步,树影加上雾影,看不清什么。

“这边走。”

看着他就冲着墙走过去,阿青差点伸出手去拉出他。

这人肯定不傻,他不会撞墙的。

果然,他身形一侧,竟然…走进了墙里。

阿青惊异的睁大眼仔细看。

他当然不会走进墙里,墙在树后有一块凹进的曲断,但是即使站得这样近,也不大看出来。

阿青他们搬进来修整院子的时候,这墙还好好的,隔壁修葺了几天房舍院落,竟然悄没声息的把吴家的墙给改了。

这下阿青知道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自己家的了——根本抬腿一迈就轻松进来了,毫无技术难度。

“这边走。”

他在前面引路,沿着架在池子上的曲桥,走进亭子里。

这里阿青曾经来过,只是没有到亭子里来。她和大妞还赞叹过这院子修的雅趣别致,可怎么也没想到院子的主人是这个人。

亭子里有竹桌和木椅,背风的地方支着小泥炉,炉上烹着水。

他招呼她坐下,一起等着水沸。

亭子外头都是雾,他们就象置身于一个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院墙外传来隐约的流水声,壶里的水快要开了,呼噜呼噜的响。

这可太荒唐了…要是让吴婶知道,她非气晕了不可。闺阁女儿可不该这么做,太轻率了…她不该过来,不该坐在这儿,甚至一开始就不该搭理这个人,不该同他说话。

但她过来了,坐在这儿了,安然的看着面前这个人按部就班,不紧不慢的泡好茶,给她斟了一杯。

“尝尝。”

七十 品茶

这茶味道很清和,但并不是寡淡,茶水咽下去之后,舌尖上还长长久久的留着那一脉香。

“还喜欢吗?”

“挺好的。”

“我猜你可能会喜欢。”

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阿青确实喜欢这茶香。没有涩味,入口的感觉非常轻软柔和,回味绵长。

“这泡茶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水吧?”

“是从城外运来的泉水。”

阿青不信。

他们家也买过据说是城外山上运来的山泉水吃,根本不是一个味儿。感觉和自家的井水没什么区别。要说真有区别,那也有一点,就是好象买来的水比自家的水多了一点点甜意。可是阿青打小可是没少喝山泉水,总觉得买来的水不象山泉水的甘甜,倒象是…额外加了点糖的效果。

“这茶我这儿还有一些,回头给你带上。”

这还连喝带拿?

“不用了,无功不受禄。”

“应该的,当初的救命之恩,我还一直无缘回报。”

明明您给了钱了,这就算两不相欠了。

“还有,我记得当初你做的粥。”陈公子向阿青微微一笑:“你打发人送来的东西我也收着了,早上吃粥的时候就配的那腌咸鸭蛋。”

阿青愣了一下神儿。

见了好几回面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个人笑。

感觉…完全是两个人啊!不带这样的!

不笑的时候那么清标傲岸。线条轮廓显得很凛冽锋利。当然,生的很俊秀,可是感觉非常有距离感。让人一见就想敬而远之。

但是他一笑就完全两样了,他一笑起来,整张脸…不,整个人,都变得显得圆融柔和了许多,眼角微扬,嘴角弯弯。都中和了锐利感。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有酒窝!酒窝啊!

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很稚气可爱呢?

但是这个笑容太短暂了,就象昙花一现,一闪即逝。那张脸又恢复了冷静的原貌。

阿青松了口气,幻觉。刚才那都是幻觉。

什么叫她打发人送来的?她预备回礼的时候哪知道是送给谁的啊?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厚脸皮。

她站起身:“茶喝了,我也该回去了。要是见不着我,家里人会找的。”

陈公子半点不见外的说:“好,且站一站,把茶叶拿上,我送你。”

说的好象他们隔了八条街一样,其实就是一墙之隔,这墙还是有缝的。

阿青应该很有危机感。这一时间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冲进她的脑子,什么无脑千金淫奔不才被始乱终弃啊。绣楼血案小姐被无良情郎谋害啊等等等等。

快打住,这不大可能。

这个人居心不明,来历诡秘。阿青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来见她。

如果…如果他还想与吴家有来往,干嘛要这么藏头露尾?

难道是有什么顾虑?

雾中传来脚步声,有个人过来,送上一小盒茶叶,发现阿青看他,还抬头飞快的向阿青问个好。

“阿青姑娘。好久不见。”

“小武,你伤好了吗?”

小武咧嘴一笑:“早好啦。”他还活动了一下膀子给阿青看。之后很利索的退了下去。

说着不收不收,不知不觉又把茶叶给带回来了。

阿青回屋的时候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桃叶掀起帘子,带着些微抱怨的说:“小姐不该在外面待这么久的,雾这么大,小心着了凉。”

“不碍事的。”

家里人没发现有那么一段时间根本没在自己家里,而是跑到了隔壁的园子里去喝了一杯茶,和人叙了一番话。

她把手里的那一小盒茶叶放在书案上。她有一张大书案,这不是新置办的木器,是这个家里原本就有的物什,用了有些年头了,颜色暗沉沉的。阿青特别喜欢这张书案,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坐在这案前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姑娘,这是什么?”

“哦,茶叶。”

桃叶没等到阿青让她把东西收拾的吩咐,在旁边待了一会儿,倒看见小姐把那茶叶自己收进了小螺钿抽屉里。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太阳升了起来。

阿青这几天变的有些怪,她每次饭后散步的时候,心情都非常矛盾。

这个散步是她的固定习惯,除了大雨天实在不方便的时候,她天天不拉。可是现在不同了。后院不再是一个安全封团的场所,她真担心走着走着身后又冒出个人来。

可是让她不去,她又不甘愿。

凭什么要为了那家伙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啊?她自家的院子她凭什么要因为别人而避让?

再说她每天就只有散步那么点儿可怜的运动量了,不去后院,她总不能在前院里驴拉磨一样转圈圈吧?

有时候她散步桃叶或桃核陪着她,有时候她自己散步。虽然看起来还和以往一样,但是心情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散步的时候她可能什么都不会想,或是会想一想明天中午的餐桌安排,家里的收支,或是在心里默默回想白天看过的书。有些意外的不出名的书里却很有一些妙辞佳句的。

但现在她的思绪象是一个环,总围着一个圆心绕圈,没一会儿她就会想,那人不会突然出来吧?或者,那人现在说不定不在隔壁院子里,他应该不是长住在这里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似乎一夜之间枝头的叶子都被风吹黄了,纷纷扬扬的全落了下来。人们身上都裹上了夹衣,出门的时候更是罩衣、斗篷一样不缺。

他们终于收到了小山写来的家信。

信很短,只说他挺好,在山上吃得香也睡的稳,师傅和同门都不错。一早起来大家会从居处往山脚赶路,每人两人只水桶,在山脚山涧处打完水后再拎着两桶水返回山上,天天如此,他们吃的水都是自己每天这么拎上来的。他还说了一件趣事,山上一入夜没有什么灯火,夜间起夜的时候有人眼神儿不好,一脚踩空…咳,当然摔倒在茅房不会造成重伤,但是后果也不怎么美妙啊。

光看这信,小山在山上简直是如鱼得水,过得十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