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听到那两个字却沉默了。

“没有人会怕未知的。”张伯说:“你青姐平时是不是个胆小的人?”

大妞想了想。点头:“比和我小山胆小。”

张伯咳嗽了一声。

“不过比一般姑娘,算是胆大的了。”大妞有点奇怪:“可是阿青姐她到底怕什么呢?”

这个张伯没给她答案,他站起身来取了搭在一旁的厚袄穿上,系着扣就往外走。

大妞赶紧站起身:“爹。你这是做什么去?”

“出去有事。”

大妞又追着喊了两声,张伯根本不理他,大步出了门。

“怎么这样啊。说的好好儿的突然就走了…”大妞小声嘀咕,不过她还是很快去找阿青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小山正好从屋里出来。

“咦,你来了?”大妞一看他,也顾不上进门了,把小山拉到一边背人处问他:“你怎么来找青姐了?你和她说什么了?我可跟你说,青姐现在正烦恼着呢,你别再招她生气。”

“你说什么啊,我是那样的人嘛。”小山要是想甩开她也能甩开,大妞这点儿力气在他现在看来真不算一回事了。

“那你跟青姐说什么了?”

“我就问问…再说陈大哥,呃,李大哥这人挺好的,我也不烦他。”

“就这样?”大妞表示怀疑。

“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她去。”小山现在不想搭理她了,大妞也没见他怎么使劲儿,手里就这么一空,小山就把她给甩开大步走了。

“呸,一个个就会走。”

桃叶听见大妞来了,给她打起帘子。

“青姐做什么呢?”大妞问。

桃叶还没说话,阿青听见她声音了:“进来吧。”

大妞只好放弃跟桃叶打听情况的打算进了屋。

屋里暖和,阿青坐在炕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灰米分色棉绸小袄,正在摆弄一些散珠子。

大妞把外面的袄脱了,挤着她一块儿坐下:“姐,今天中午可能吃蜜烧肉呢,我经过厨房闻见蜜卤味儿了。”

“是吗?”

大妞想了想,小声说:“姐,我刚才不小心跟我爹说漏嘴了,不过我爹也跟我说了件事,当初咱们上京的时候,李公子就在程家的船上呢。”

阿青抬起头来。

她的神情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眼睛里好象少了一股灵动劲儿,看得大妞心里揪得慌。

“姐,你是不是知道了?”

“是啊,他和我说过。”

“哦,我还以为你也不知道呢。”大妞替阿青捡那些散珠子,珠子成色大小都不一样。

“姐你今天就要给他回话吗?”

“嗯。”阿青低下头,小珠子在掌心滚来滚去。

一百三十一 撑腰

“张伯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爹他话都没说完就出门去了。”大妞觉得挺纳闷,本来说漏嘴了她也有点儿懊恼,可是她爹就这么甩手走了,浑不把她说的事儿当回事,大妞心里也不痛快。

“不过他说…”大妞顿了一下:“他说没有人会怕未知。”

“是吗?张伯这么说的?”

“嗯。姐,你到底怕什么啊?你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阿青选了一些小珠子串在一起,用彩绳打起了络子。等出了正月,天气总会一天天暖和起来,厚厚的毛毡门帷要换下来,换上稍微轻薄一些,打这些络子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她做的有点儿心不在焉。

大妞是满心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本来就不会安慰人,再加上这件事情这么尴尬。

是怕成亲后日子不好过吗?

阿青想,可能是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走一条全是荆棘坎的道路?

也不全是。

阿青垂下眼帘。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吴叔和吴婶带着她逃难时的事情,有好些都已经模糊了,毕竟那时候她的身体是婴儿,每天清醒的时候没有睡着的时候多。

就是有一件事印象很深。

那一次是晚上,本来他们已经睡下了,可是听着外面动静不对,怕出事,所以吴叔吴婶悄悄又起身赶路。他们怕晚上会有事情发生,所以睡觉的时候都不脱衣裳的。以免有突发事情应变不及。

那时候夜真的很黑,四处黑黢黢的,路坑洼不平,吴婶抱着孩子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的格外费力,后来吴叔把她接过去背在身上。

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就发生了变故。

离得远,听不到什么声音。可是能看到起火。

吴叔和吴婶停下来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而且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那种无助和恐慌在阿青心中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一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夜仍然心有余悸。

死亡离的那么近,就撵在背后,走的慢一步就会被它抓住。

除了恐慌,还有饥饿。挨饿的滋味是真不好受,心里空荡荡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即使他们一家后来在七家镇安顿下来,阿青还是感觉那一片阴影还笼罩在头顶上没有散去,夜间她时常惊醒,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总是觉得心里莫名的发慌,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破门而入伤害她一样。

这种情况后来是慢慢改善的。生活中添了个大妞,后来又添了个小山。生活充实的让人没有胡思乱想的余暇,动荡的乱局慢慢平息。生活一天天的安定下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一想到要成亲,要嫁人,要接受全然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她当年的那种恐惧,就又悄悄的漫上来了。

大妞坐的不安稳,串了几颗珠子,忍不住问:“姐,小山刚才过来说什么了?”

小山啊…

想到弟弟,阿青露出了笑容。

“他说不管我喜欢谁,将来和谁好,他都会给我撑腰的。要是…那个谁敢欺负我,小山说一定饶不了他。”

哎呀,原来小山这么懂事啊。可不是嘛,当兄弟的就该给姐妹撑腰才对,嫁出去的女人要是娘家没人,婆家人欺负起来肯定不会有顾忌。可是要是娘家有个厉害的兄弟就不一样了,就算想干什么坏事儿,也会先考虑考虑后果。

“小山也懂事了啊。”大妞还以为他可能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呢,没想到几个月没见,真是要对小山刮目相看了。

午饭的时候阿青看着就比早上精神要好得多了,用鱼汤泡着吃了一碗饭。大妞也喜欢这鱼汤,确实很鲜。入了冬肉倒不难买,但新鲜菜蔬和鲜鱼就价格飞涨,价贵不说,还很难买到。赵妈妈笑着说:“这个天儿难得买到鲜鱼,还是隔壁的采买匀了我两条呢。”

“隔壁?”

赵妈妈点头说:“正是呢,我回来的时候遇着隔壁宅子的人,他们也买了菜,正送到门前。这鲜鱼好,街里街坊的,他们实在客气,要送给我们几条。”

“咱们没白要人家鱼吧?”

“哪能白要啊,按价给的。”赵妈妈说:“他们还说上次咱们送的腊八粥和腌的小菜特别可口呢。”

吴婶笑着说:“邻居嘛,就是这样的,要有来有往才好。他们既然这么说,回来把咱们家的小菜见样再装点儿,给人家送去。”

大妞还不知道隔壁是什么人的房子,可阿青心里有数。

这送鱼应该不是凑巧,也不是下人擅自作主的吧。

这个人就待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阿青想到这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踏实了很多。

明明她的烦恼都是这个人带来的,可是一想到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陪着她,等着她的答复,她心里却又奇异的变得好受多了。

吃完了饭阿青看了一会儿书,并且好不容易把大妞劝走了。

大妞关心她,她懂。可是大妞表现的那么小心,那么不自然,弄得她也更难受了。

倒不如她不在跟前,阿青的思路还更清楚一些。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阿青觉得胸闷,把炭盆挪远一些,又把窗子开了条缝,还是闷得心慌。

她站起身来,桃叶忙问:“姑娘要做什么?”

“出去走走。”

桃叶忙给她拿斗篷,阿青等她给自己把斗篷披上,自己系着带子往外走:“不用跟着我了,我一个人转转。”

桃叶已经跟着出了房门了,听了这话又停了下来。

外面比屋里冷,凉风一吹到脸上,胸口就觉得轻松,比在屋里舒畅了不少。

阿青拢紧斗篷,慢慢的往后头走。天气半阴不晴,并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阿青心事忡忡,步子也很慢。

这么快,一天过了一大半了。

阿青觉得,那人应该时刻在盯着自家这边的动静。

这个想法肯定不是没根据的揣测。因为阿青自己在后院儿走了一圈儿,身后就有个人悄然跟了上来。

一百三十二 分手

“你难道一直扒着墙头在偷看吗?”阿青扭头看了他一眼。

好吧,看这个人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到他扒墙头是什么样。可他要是没偷看,怎么她一出来,他就跟上来了?

他没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走到近前细细看了看她的脸:“你脸色不太好看,昨天没睡好?”

阿青白他一眼。

这人真是明知故问。

“中午吃鱼了吗?”

“嗳…谢谢你,鱼很鲜。”

说完这一句,两人又沉默了。

阿青猜他肯定想问她到底考虑的怎么样。

实际上她是没有想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两个人站一起,不说话太奇怪了。可是这种情形,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出来散步吗?那我陪你走一走?”

阿青默然的转过身往前走。

冬天的花园不比其他时候,到处都显得光秃秃的,架子上的葡萄也变成了枯藤,也就靠墙的两株梅花在开着,风里浮荡着一股隐约的香气。

“其实我昨天夜里也一宿没睡。”

“是吗?”

“嗯,先看书来着,可看的什么一点儿都没记住。后来躺下了,还是睡不着,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睡不着又躺着也不自在,爬起来想喝一杯酒…喝了两杯天就亮了。”

听起来有如困兽。

听他这么说,阿青心里总算平衡了一点儿。

为这事儿纠结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就喝了两杯吗?”阿青表示怀疑。

“真就两杯。”他还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比了一比。

“下次还是不要喝酒了,尤其是烈酒。”

“不是烈酒,”他赶紧保证:“是枣儿酒,上回出京的时候带回来的。”

阿青懊恼起来。她管他喝什么酒呢!关她什么事。

“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