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上头不用你操心。”吴婶小声说:“当年吴家剩下的可不止这么一栋空宅子的。”

“啊?”这个阿青可不知道。她在七家镇的时候就知道自家并不缺钱,吴婶有时候经常买一些在阿青看来明显超出自家消费水平的东西,但是那是在自己家里头,对外面的时候还是相当低调。财不露白嘛,这个阿青懂。到了京城以后,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吃喝花用,靠的肯定不是吴叔那份儿俸禄。

但就算吴叔当时手里积攒了钱财,阿青也觉得那不应该用在这件事情上。

吴叔吴婶把她抚养长大,这份恩情她已经觉得一辈子都偿还不清了。而现在她要出嫁,吴叔吴婶看来又要尽其所有的给她置办嫁妆,这让阿青怎么能接受?

看着阿青认真又坚决的反对,吴婶当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这孩子一直都这么懂事,让人不由得不打心底里疼爱她。

一百四十三 圣旨

大妞急匆匆的跑来,正屋门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铺下了地毡,吴叔跪在头一个,阿青扶着吴婶跟着跪在后头,大妞一头雾水——她这辈子就在戏台上见过颁圣旨。戏台上的太监脸都抹得死白死白的,拿着个拂尘,说话尖声尖气,不男不女,听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而现在…他们家要接圣旨了?

刚才桃花服侍她更衣打扮的时候也是一脸梦游似的神情,好在梦游没影响她的效率,仍旧又快又好的把大妞给拾掇齐整了。

大妞浑浑噩噩的贴着阿青跪下了,小山抬头看了一眼阿青,目光复杂的又低下头。

看所有人都预备妥当了,那个刚才笑呵呵坐在一旁和吴叔叙话的内侍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展开手里的圣旨。

阿青偷偷抬起眼飞快瞄了一下。

这就是太监?脸没有象滚了面缸一样白啊。他手里拿是圣旨?可这圣旨怎么不是明黄色的绸子布呢?

圣旨大妞一句也没有听懂,净是四个字儿连在一块儿的,而且非常短,短到大妞觉得自己跪的姿势不怎么端正,刚刚想偷偷调整下平衡,圣旨已经念完了,吴叔谢过恩接了圣旨,大妞慌乱的跟着磕了个头,帮着阿青一起扶着吴婶起来。

吴婶现在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加上冬天穿着厚,行动很不方便。连那个来宣旨的内侍都多说了句:“吴夫人当心些,这是快生了吧?”

吴叔说:“也就下个月的事了。”

这圣旨说的啥?

吴叔笑着同那个内侍寒喧,对方笑着说恭喜恭喜,还说等到了日子一定要讨一杯喜酒吃。

喜酒?

大妞心想,要是吴叔升官儿。那也不用吃喜酒啊,难道吴叔要讨小老婆!

大妞迅速转头去看吴婶,可吴婶脸上也挂着笑容。

不对,看起来不象。再说皇帝哪有管人家娶不娶小老婆的?

那是谁要成亲?

大妞的目光游移。

阿青姐,自己,小山。

自己肯定不会的,自己毕竟还是姓张不姓吴。

小山他…大妞心里突然有一下难受。好象谁抓着她的心用力撕扯了一下。随即她也否决了这个可能。

也不可能是小山的。

那就是青姐了?

皇帝下圣旨,那青姐要嫁的是什么人啊?

呃…大妞想到了。

应该就是李公子吧?

大妞忍不住拉了一下阿青的袖子,阿青没有理她。

阿青自己这会儿也跟做梦似的。

那个内侍显然和吴叔是相识的。吴叔塞给他的荷包他接的大大包包的,转手递给身后的跟班:“平时就不让你们收了,今天例外,吴大人家要办喜事。你们拿去分分,都跟着沾沾这喜气儿。”

那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和小山差不多大。但是说起话来十分圆滑讨喜:“谢吴大人赏,谢姜公公体贴我们这帮小的。听人说,别的东西都越分越薄,就是喜气儿这东西是越分越多的。”

扰攘一番。送走了这帮惹不起的大爷,吴叔就唤人更衣出门去了。

小山有点儿傻乎乎的看着阿青,半天才迸出一句:“姐。恭喜你了。”

家里的仆人们也跟着纷纷行礼恭贺,吴婶笑着说:“这确实是喜事。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晚上咱们加菜。”

小山想着这几天的事,他从山上回来过这个年,让人惊奇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姐姐要出嫁,小山心里当然很不舒坦,不过他挺想得开,这个姐夫最起码是个他认得的人,而且是个有本事的人。虽然说姐姐以后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一想起来心里就酸酸的。可是小山不去钻那个牛角尖,他倒想着,李公子既然有能为,自己也不能比他次才行,最起码,将来他要是敢欺负姐姐,对不住她,自己得给姐姐撑腰。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姐,要是他将来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

不等阿青说话,吴婶已经先喝斥他了:“去去去,这孩子会不会说话,这才刚刚定下亲事,你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小山打小就习惯了吴婶的区别对待,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有哪儿不对。反正姐姐是完美无缺的宝贝女儿,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野小子。以前小山不大懂事,七八岁正淘的厉害的时候,还曾经问过阿青,说他是不是路上捡来的?所以吴婶总是偏心姐姐呢?听的阿青是哭笑不得。

这个家里的确有一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但不是小山哪。

这个秘密,吴叔吴婶知道,张伯也知道,但是小一辈里就只有阿青自己知道了,小山和大妞都对此事毫不知情,他们也从来不会怀疑这件事,因为吴叔和吴婶对阿青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指摘挑剔的地方,与亲生的别无二致。

小山抓抓头,又问:“娘,那姐姐几时出嫁呢?”

吴婶摇头:“司天监会推算日子的,得合八字,然后看看一年里有哪几个日子合适。这个我也不懂,不过应该会先选出最合适的两三个,再送来同我们商定。”

小山听的懵懵懂懂的,不过乡下成亲也要合八字,这个他知道。

“那…”小山想了想:“我还回不回山上去呢?我得留在家里帮忙吧?”

这回连大妞都忍不住笑了:“净胡说八道,你留在家能帮什么忙啊?是能帮着青姐绣盖头啊,还是能帮着匠人刷红漆做马桶?”

她一开口就把小山气的跳脚:“你才做马桶!”

“我会绣花啊,我可以帮姐姐做活啊。”大妞笑眯眯的说:“你前几天不是说过完节就走吗?快走吧走吧,等青姐出阁的时候你再回来送嫁就成了。”

小山白她一眼:“你帮着绣花?就你绣的那花,还是算了吧!”

大妞眉头皱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绣的那鸟,也不知道是鹦鹉鸳鸯还是仙鹤,绣的那花吧,也不知道是桃花荷花还是菊花,你不帮忙还好,你要真帮了忙,我姐肯定要被婆家人笑话死了。”

大妞嗷一声跳了起来朝小山追过去,小山当然不会干等着在这儿吃眼前亏,转身拔腿就跑。

两个人追追逃逃的往后院儿去了,吴婶揉了揉额头:“这俩孩子,成天不消停,吵得我头疼。”

“娘,咱们快进屋吧,你赶紧坐下歇歇。”

这半晌又跪又起的,吴婶挺着大肚子怎么吃得消呢。

阿青和桃枝扶着吴婶进屋坐下,吴婶坐的很小心,等他坐下了,阿青又拿了个小枕头给她垫在腰后头。吴婶坐得舒服,长长的松了口气,阿青问:“厨房里有汤,要不要盛一碗来?”

“不想喝汤,喝口茶就行了。”吴婶说:“昨天沏的那个雨什么茶来着?”

阿青笑着说:“说是叫雨枝清露。”

“就那个吧,吃着味儿轻,还挺香的。”

桃枝不等吩咐就去沏茶了,吴婶笑着摩挲着阿青的手说:“今天这事儿啊,是难得的体面,这么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阿青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吴婶解释给她听:“当年薛家和东平侯府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可是这和圣旨赐婚是不一样的。有今天这旨意,你将来嫁进去了,那些人也得高看你一眼,不敢随意欺侮你。”

她这么一说,阿青就明白了。

这就是皇权的威力。

哪怕皇帝只跟她匆匆见过那么一面,很可能下一次见面就完全认不出她来了。但是这赐婚的圣旨对她来说就相当于护身符了,安郡王府的人绝不敢在明面说什么做什么,否则就有藐视皇上罔顾圣意之嫌。

再往深了想想,李思谌以后就算变了心,有什么旁的想头,对于圣旨赐婚的妻子,他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

“李公子这个人,也算是有心了。”对于这个女婿,吴婶的衡量标准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今天这圣旨,好感又多增了两分。在皇上那里有这个面子求事,完全可以求一件对自己前程更有利的事。

比如说,他完全可以在皇上那里诉苦,然后把自己的世子之位给讨到手。听说他在皇上那里比较得用,假如他不是求了亲事,而是求了世子之事,想必皇上也会首肯的。可是这样宝贵的一个机会,他就用在阿青的身上了。皇上的恩宠绝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这以后他就不可能再为世子之位向皇上开口了,只能全靠自己了吧。

吴叔和吴婶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李思谌做为原配郡王妃之子,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处在他的位置上没有退路,为了能当上世子,想成功上位的兄弟一定会千方百计除掉他。

吴叔和吴婶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李思谌做为原配郡王妃之子,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处在他的位置上没有退路,为了能当上世子,想成功上位的兄弟一定会千方百计除掉他。

一百四十四 怒气

一意会到吴婶话里的意思,阿青腾的一声闹了个大红脸。

可是她心里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安。

以吴婶现在的身体,应该安心休养才对,绝不应该过分操劳。可是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件事,又没有旁人能给她帮手。

不成,不能让她这么着。阿青决定打发人去送个信儿给李思谌——这件事都是他折腾出来的,丢给他解决也是理所应当啊。

这个时候阿青和吴婶都还没意识到,这道圣旨不光光是颁给他们家的,同一时间,安郡王府也接到了同样的旨意。相比已经心里有数只等消息上门的吴家,这消息在安郡王府就象投下了一颗炸弹,首当其冲的安郡王和安郡王妃都险些被炸晕过去了。

因为这旨意来的太突然了,安郡王夫妇俩双双愣了神儿,还是传旨的内侍提醒了一句,安郡王才颤巍巍的叩头谢恩谢了旨。

来宣旨的内侍平时并不是太得重用,但是按一般道理说,出宫宣旨都是一项肥差,宣的如果是吉信,那么谢礼打赏是一定少不了的。如果是凶信,那对方为了打探消息脱罪,出手也绝不会小气。

可是眼前这安郡王和安郡王妃两口子,怎么这么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这旨都接了,下面的流程呢?该有的礼数呢?

这两人你瞅我我瞅你的,大眼瞪小眼什么意思?两口子夫妻也二十年了吧?还没看够?

这位内侍咳嗽了一声,犹未惊醒梦中人。再咳嗽一声,安郡王还是没反应,不过安郡王妃是反应过来了,伸手扯了扯安郡王。安郡王如梦初醒。转过头来:“公公,这圣旨…没弄错吧?”

内侍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安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安郡王意会到了自己失言,赶紧补救:“公公勿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吴大人,平时素无来往,也不知道他家还有女儿待字闺中…”

不用他说,内侍也看出来了。安郡王府上上下下一头雾水。对这门亲事完全是一无所知。

可是这算什么问题?这是皇上指的啊!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别说给你指了个最近新得信重的指挥使的女儿,就是给你指个街上卖油坊老板的女儿。你得也乐呵呵的接着不是?

好歹先把来宣旨的公公们送走,安郡王一醒过神儿来就知道这事儿该去找谁问罪。

“思谌呢?把他给我叫来!”

若换到平时,安郡王妃准会抓住机会赶紧扇风拨火,不放过任何可以抹黑李思谌的机会。安郡王不是个蠢蛋。但是原配亡故,新娶的继妻小意温存。一下子就把前头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比下去了。更何况安郡王妃很会说话,她可不会上来就跟老丈夫说什么“你大儿子是我眼中钉肉中刺,赶紧让我除了他把世子之位传给我亲生的儿子吧”这种话。改变是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起先是说这个大儿子对她不够敬重,后来就是对弟弟妹妹不够友爱。天长日久下来。安郡王妃找准了时机向安郡王哭诉,说这个儿子视他们母子几人为仇寇,将来他若当了世子。再成了郡王爷,自己母子无容身之地。只怕性命也不得保全了。

梨花带雨,美人堪怜。

安郡王左思右想,就把那个给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给夹在了书里,没有递呈。

安郡王妃给李思谌安排亲事,安郡王也知道的。因为安郡王妃找的人选就是她娘家人,她说这样一来可以同李思谌改善关系。亲上加亲,有了这层关系,应该可以让他们母子、兄弟之间相处更加和睦,是件天大的好事,安郡王也首肯了。现在他们郡王府里还住着两位“未婚妻侯选人”呢。

只是这位凭空杀出来的吴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安郡王妃本来也想过李思谌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另有谋算。如果李思谌想明着和她对着干,另娶高门显宦之女并不让人意外。那小子和他去世的亲娘一样就生着一张脸。可是小姑娘们会傻,她们的爹娘不会傻,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李思谌如果已经早早被立为世子,那他们一定象苍蝇一样扑上来了。可是现在李思谌前途未明,他们才不会一头扎进来呢,就怕赔了女儿又折兵。

李思谌时间卡的很准,安郡王打发人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刚好踏入郡王府的大门。

安郡王已经摔了一个茶盅了,正要再摔个茶壶,李思谌已经进了门。

“你个小兔崽子!~”

李思谌面色不变:“我是你儿子。”

言下之意,那你就是个老兔子。

安郡王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脸都快憋青了。

“爹你上回不是说喜欢张大家的制的壶,又求人又花钱的弄了一套,原来是要拿了砸来听响儿的?那您先砸,砸完了我再进来。”

擦!

被他一提醒,安郡王才发现自己摔的是平时当宝贝的,最最合用的那一套茶具!是卖了面子又砸了银子才弄到的手的,结果刚一急就给砸了。

这把安郡王给心疼的啊!这砸壶也是为了这个小子!

两笔账一起算,安郡王一捶桌子:“你给我滚进来!”

李思谌大大方方走到跟前,不紧不慢的坐下了。

“谁让你坐的!”

没让坐那就再站起来。

可是两人离的近,安郡王是坐着的,儿子这么往他跟前一站,顿时这气势就矮人一头。

在气恼的同时,安郡王心里也有了点别的感觉——

什么时候这个儿子,都长的这么高了?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