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尚宫如数家珍的报菜名,果品、凉菜、热菜。连汤和饭后的甜羹都一一报了出来。杨夫人拉着阿青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说这门亲事是世子去求的?家里准备亲事有没有什么难处?毕竟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宗正寺操办亲事又难免不贴心合意,不好同他们打商量。”

杨夫人的关心如此真诚,阿青感动之余。也实话实说:“都挺好的,宗正寺把一大半的事情都揽过去了。世子去打点过,并没有多少不方便的地方。”

杨夫人微笑着点头:“那就好。今天是公主下了贴子给你吗?你以后身份不同了,这样的场合肯定少不了。好些时候,很多人不想应酬也一样得应酬。不想做的事还是得硬着头皮做。外头的人看着只觉得羡慕,觉得无限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儿只有自己才知道。”

“您说的是。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到您。您现在是住在公主府吗?”

“文安是想让我在这儿住下,我还在犹豫。”杨夫人说:“住在山上清静。不过也有很多不便之处。住在公主府倒是方便了很多,可是又怕吵扰。”

“有得必有失。”阿青说:“要我说呢,我当然希望您留在城里住。不过要是住在城里的烦恼更多,那您还是回山上住吧。”

杨夫人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宗正寺是不是差了人教导你礼数规矩?”

“是一位姓张的尚宫,很和气。今天来之前她还指点了我一番。”

文安公主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到聆风亭去看看吧。”

杨夫人退了半步:“我就不去了。”

“旁人不去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不去呢。”文安公主笑着对阿青说:“你面前这位可是大才女,我这园子刚建成的时候,她就说要把这一池荷花给画下来,可是光在嘴上说说,这都有十多年了她也没兑现当初的承诺。”

杨夫人只是微笑。

“今天来的可也都是有才名的姑娘,画的未必比你当年差,你不给我画,你帮我挑一挑看哪一张画的好总可以吧?”

从这话就能听出来她们的关系有多亲密,。杨夫人被她说的没有办法,点头说:“好吧,那我也去看看。你守着园子天天能看见景,还要画做什么?”

阿青跟着她们一起往聆风亭去,半路上遇着了李思静,她一见阿青就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挽着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们怎么一去不回了?”阿青压低声音问:“我等了又等也没有人回来,就在竹林边上转转,碰巧遇着公主了。”

李思静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更衣出来金姐姐说想看看凤尾兰,我们就拐了个弯去看花了,在那儿碰见了熟人,就说了会儿话,吴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

“看你说的,我至于为这点事儿就生气了?”

说话功夫她们已经走近了聆风亭,远远就听见李思敏的声音在说:“快快快,把画都拿开。”

走到跟前就发现亭子上的长案上不知怎么泼上了茶水,周围的人正乱纷纷的把画纸、诗稿这些东西拿起来。

“这是谁的茶啊,太不当心了。”李思敏话虽然这样说,目光却停留在人丛中的一个人身上,看样子已经锁定了那个泼茶的人了。

阿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个细长眼,发际有着美人尖,穿浅橙子红衣衫的姑娘,她的目光和李思敏一触就移开了,看起来并没有做贼心虚的慌乱。

旁边一个姑娘说:“幸好画都没有事,不然的话,这半天的功夫可就白花了。”

文安公主笑着问:“你们这是都画完了?诗得了没有?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诗稿集成一迭,画也一张张的递了过来,文安公主先看画。

阿青平时也会画几笔,不过没有认真的学过,她往前凑了凑,也想看看今天这些京城的闺秀们画的荷花图。虽然大家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可是眼前这些画没有一张重复的。

一百七十六 评判

文安公主看的头一张画,上面的荷叶浓绿青翠,荷花娇艳欲滴,还有一只蜻蜓悠悠然落在花上,那只蜻蜓画的真是好,工笔描边,蜻蜓翅膀用淡彩轻染,那种轻盈而剔透的感觉非常真实。

阿青觉得整张画上最好的就是这只蜻蜓了。

文安公主笑着问身边的杨夫人:“你看怎么样?”

杨夫人轻声说:“我看很好。”

果然不愧都是才女,这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文安公主问:“这是谁画的?”

人丛中有个姑娘脸色微红,腼腆的向前一步:“回公主的话,是我画的。”

“你是郭家二姑娘吧?你姐姐原先也常来玩儿。听说她嫁到丰瑞去了?”

郭二姑娘穿着一身桃米分色衣裙,梳着双鬟髻,头上系着一对玲珑的银铃铛花,瓜子脸儿。她细声细气的说:“公主记性真好,姐姐前几日还来信呢,说很想念京里的人。”

文安公主又看了一眼画:“你们姐妹是跟兰山先生学过画吧?徐兰山的虫草堪称一绝,我记得我那儿还收着一张他画的蟋蟀呢。”

被文安公主夸赞,郭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不及姐姐画的好,姐姐比我强多了。”

李思敏凑在阿青耳边小声说:“这傻丫头还乐呢,公主让画荷花,她把蜻蜓画的更好有什么用。”

“又不是考状元,画的高兴就行了。”

李思敏抿嘴笑:“旁人可不这么想的。”

文安公主又看下面的画,这一张是水墨。远处的烟柳,近处的花与叶,满纸只有墨色。可是层次分明,深浅均匀,阿青觉得这张也很不错。

文安公主却好象不是很喜欢,只是唔了一声,把画递给杨夫人:“你看呢?”

杨夫人也只是笑笑:“不错。”

文安公主都没问是谁画的,就把画放到一边了。

李思敏又和她咬耳朵:“画的这什么呀,觉得自己特别清高怎么着?真清高别来呀。画这灰不拉叽的。看着就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们这样的心境是不喜欢,文安公主丧夫之后听说一直郁郁寡欢的,多半也不会喜欢水墨吧?相比起来。还是那色彩明丽鲜艳的更让人喜欢。

后头的几张也是各有特色,有一张是纯白描的笔法,将刚才的湖、荷花、画舫以及画舫上的人都画了上去,衣饰绘的大致不差。尤其是中间的文安公主,连她头上的簪子都绘出来了。虽然比牙签还显细,但是仍然十分精致。

这手功夫真是厉害,阿青在人丛中看了一眼,想看出是哪一位观察力这样细致入微。文安公主却转头说:“思敏,你的画技大有长进啊。”

李思敏笑着说:“您说叫我来陪着说话,我来了您偏偏跑了。我没事儿干嘛,就想把咱们今天游湖的事儿画下来。我也知道我这三脚猫的本事肯定博不着彩头,画回头我自己留着,回想今天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阿青十分诧异,她和李思敏认识日子也不短了,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自己擅长画画。这一纸白描看起来只不过是简单墨线,可是没有数年的苦功,这些墨线哪能这么运转随意。

这姑娘嘴上说的好象自己不学无术一样,可是她既然在宫里陪三公主念书,想必琴棋书画这些也都专门有人在教。

“这个我看中了,不能给你。”文安公主吩咐齐尚宫:“这张先拿去,交待王师傅帮我仔细装裱。”

李思敏念念叨叨:“我还想把画拿回去给三公主看看呢,姑母您也太霸道了。”

文安公主根本不吃她这套:“你记性那么好,回头自己再照着临一张给她看就行了。”

“那您也不能白要我的画,把您那个紫竹雕的双鱼镇纸给我吧?”

“鬼丫头,就知道你早盯上我的东西了。”

文安公主再往下看,还有一副图非常的别出心裁,绘的是雨中的景色。今天明明是个响晴的好天气,这画的雨景却是别有风韵。

阿青突然就想到了“xx湖畔的下雨荷”…咳,好吧,脑洞略大。不过那个剧当年一播再播,阿青把一句“雨后新荷承恩露”记得的太清楚了,感觉那诗做的不是一般的肉麻,满嘴的牙都能给酸掉。

文安公主看着那画却说:“看着这画,我倒盼着下雨了。”

李思敏说:“这还不容易,打发人去司天监问问这个月会不会下雨,等到下雨的时候,您再请我们来赏一次不就得了?雨中游湖,一定别有意趣。”

被李思敏这么一说,连阿青也有点憧憬。她还没有在雨中乘过船游过湖呢,那种无边细雨,接天莲叶的感觉,一定非常有诗意。

当然文安公主府不见得有机会再来,但是城里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赏荷花。如果李思谌回来了,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就象那一次上元节,他们在船上一起赏灯时那样。

看完了画再看诗。诗就没有画这么好看了,文安公主和杨夫人很快把一迭纸都翻过了,招呼大家一起来看诗。

阿青也凑过去看。

诗做的都很规整,阿青觉得其中一首挺不错的,写的是荷的品质高洁,但是文安公主和杨夫人一起挑中了另一首。

这首字不如那一首好看,遣词用字也不如那一首冼炼。文安公主和杨夫人在这上面的造诣肯定不是阿青能比的,她俩一起挑中这首,阿青想这一首一定有什么独到之处。

多半是大巧若拙?

可是做诗大巧若拙也就算了,这字也太拙了点吧?还不及阿青写的好看。

写这首诗的就是苏姑娘,她年纪确实是在场众人中最小的一个,文安公主笑着说了挑中她做的诗做魁首的原因:“她这个年纪能做诗已经难得了,今天来的各位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都做不出这样的诗来。”

“没错。”李思敏煞有介事的点头:“我现在都做不出来。”

画的魁首则是被那一幅雨荷图给拔了去。文安公主答应了要送彩头,果然是出手不凡。诗的魁首得的是一方玉砚,而画的魁首得的是一只绘兰草的玛瑙笔洗。

乍一看笔洗不及玉砚的价值,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只笔洗上的兰草并不是绘上去的,而是天然生就的。兰叶,兰花,还有旁边的一块山石,都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众人羡慕的围在一起赏鉴这两样东西,连齐尚宫说宴席已备请她们入席都顾不上了。

等众人离开聆风亭的时候,李思敏扯了一下阿青,小声问她:“那位夫人是谁?你认得她吗?”

阿青也同样小声说:“之前见过一面,只知道这位夫人姓杨。”

李思敏这么长袖善舞的人都不认得杨夫人,可见她之前应该极少在人前露面。

而李思敏这会儿也在想,这位杨夫人气度出众,虽然面容看不清,但必定是位大美人。这样一位人物,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呢?从来没听文安公主提过,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太奇怪了,李思敏决心回去以后就打听打听,她既然和文安公主看来交情莫逆,两个人年纪又相当,那打听起来就不费力。

拿定了主意,李思敏就不再为这件事情纠结了。

公主府的宴席自然不同一般,不是那种肥腻丰厚的大鱼大肉,也不是摆了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而是每人一几,四个小菜,精致清淡。李思敏特意和阿青挨着坐,每吃一道菜都要同她一起品评品评。

阿青觉得素什锦做的好,李思敏喜欢那道琉璃虾。

“回头我问问齐尚宫,让厨房把这两个菜的菜谱抄给我们,回家也可以试着做了,就是怕做的不如这里好吃。”

“素什锦的料很紧要,”阿青比李思敏内行:“而琉璃虾要看熬糖的火侯,火侯稍欠一些糖汁就不脆,火侯过一些糖就要发苦了。所以素什锦只要找齐了料就成,不难做,但琉璃虾如果不找象样的厨子,一定会砸锅的。”

“青姐你会不会?”

“可能做的没有这个好吃。”阿青确实没做过这么考校火侯功夫的菜,一个人也做不来,得搭配一个烧火有默契的。赵妈妈可能做得出来,但是这种菜一个人做出来的是一个味儿。

“下次去庄子上,咱们再一起钓鱼吃吧。”李思敏挺想念城外的庄子。在那儿特别自在,跟阿青一起说话也好一起游玩也好,都特别自在一点都不费心力。尤其是阿青做的一道汤,她后来找人再做也没做出那个味儿来。就象阿青说的,明明用料都是一样的,可是阿青做的汤就特别清爽鲜美,李思敏另找人做的汤就腻的喝不下,哪怕用勺把上面的一层油都撇去了也不行。

坐在她们对面的那姑娘就是穿橙红衫子的细长眼的那一位,看阿青和李思敏的眼神透着一股不以为然的冷诮,仿佛觉得这两个只知道谈论吃的大俗人拉低了她的格调一样。

一百七十七 心眼

李思敏才不会吃她那一套,笑着对阿青说:“阿青姐,你知道为什么最后的诗魁选了苏妹妹吗?”

诗魁都评完了,文安公主和杨夫人一起做的评判,旁人也没有异议。现在李思敏突然提起来,阿青知道她肯定有别的意思。

对面那细眼姑娘刚才没有画画,那肯定也是做诗的。一群人个个年纪比苏小姑娘大,可是最后被最小的拔了尖,这些姑娘们面子上可不太好看。李思敏如果要提这件事,打击面太大了,阿青可不想她得罪一帮人。

“尝尝这甜汤。”阿青把自己面前的汤盛了分了给她。

李思敏品了品:“甜的呀。”

“是我觉得这汤很清甜爽口,其实如果到秋天的时候喝一定更滋润。”阿青微笑着说:“到时候你来我家,或者咱们再去庄子上头,我试试熬这汤给你喝。

“好。”

李思敏知道阿青是想岔开话题,自家嫂子的面子当然要给,再说阿青也是为了她着想。

李思敏虽然不把得罪这种小人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正两个人结怨颇深,多这一桩少这一桩不差什么。

吃完饭之后,李思敏还是找个只有她们俩的空暇把刚才的话说完了:“苏妹妹的诗能夺魁,一方面是因为她年纪小,诗做到这地步确实不容易。另一个缘故就是,今天其他人的诗,八成都是在家里就做好了。”

“啊?”阿青有些意外:“事先做好了?”

李思敏瞅着她笑:“一看你就是个实心眼儿,没想到吗?公主说请人来赏荷花,大家都知道公主喜好风雅,做诗简直是一定的。到时候要是一着急做不出来怎么办?或是做出来的不如旁人好那岂不糟糕?不如自己先在家里试着做那么两篇,看看哪篇更好。到时候就能用得上了。”

“这倒真是个办法啊。”阿青自己不做诗,所以也想不到这种取巧的法门。但李思敏这种集会没少参加,这里面的门道她是一清二楚。

“这些诗做出来,说不定还请家里父兄姐妹指正过修缮过,就算没拔头筹,也绝不会出丑。说不定有的还会请旁人捉刀,自己背下来用呢。”

“这也有可能啊。”阿青想到以前读的童话。有个国王。给全国小孩儿发花种子,要看谁种的花好,到了评选的那天。有个小孩儿端着空花盆来了,而最后国王选中了他,因为蒸熟的种子是不可能发芽的,其他人的花再美再好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公主和杨夫人能看得出来?”

“那当然啦,”李思敏笑着说。抓着一把小枣干递给阿青:“姑母她们都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事儿没经过?这些把戏都是当年玩剩下的,她们这点小心思还拿出来卖弄,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当然。其他人的诗也有可能是现做出来的,但是和苏妹妹的一比,灵气就不足了。我看苏妹妹不出两年。多半也要被人称一声才女啦。”

“真不错。”阿青由衷的夸了一句:“对了,你以前都没和我说过你会画画。”

“我哪算是会画画。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涂两笔。”李思敏嚼着枣干,边嚼边说话,和阿青在一起完全不用在意什么保持形象的事,特别自在:“其实一开始是我想给三公主画图看,画的不象就找宫里的画师讨教,慢慢就画的比从前好了。”

“三公主今年几岁?”

“比我小两岁。”李思敏说:“别人说起来,公主金尊玉贵,一定过的特别快活,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公主们行动并不自由,出宫的机会也很少。我头一次和三公主说起糖葫芦她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画给她看。”

阿青点头:“三公主有几位姐妹啊?”

“原来应该是姐妹四个,可是两位夭折。”

这个话题真是让人感到沉重,不过这时代婴儿的成活率本来就低,在有些年月甚至达不到百分之三十。

“京城很有名的老唐家火烧她也没吃过,我给她带过一次,可是带进宫去都凉了,也不酥了。三公主让御膳房试着做了一回,做出来的也不是那个味儿。”

李思静朝她们走过来,抬手指了一下窗外:“变天了,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走?咱们一路吧。”

她一说,阿青和李思敏才看到窗外确实变暗了。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了下来,看来随时都会有一场好雨要下。

李思敏看着外面的天色反而笑了起来:“刚才还有个画雨荷图的呢,真是神机妙算,难道她知道今天要下雨?我说,咱们再多待会儿吧,瞅着下雨再去游一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