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春中途溜出来放风,顺便跟毕罗通个气,和唐律三个人一起喝点酒吃点小菜,又赶紧跑回四时春后厨去忙了。小院这边倒是清净下来,但因为刚刚的意外,毕罗又烦恼起接下来服务生的人选。

唐律看她一个人在那转圈,便说了句

:“早跟你说人选我帮你挑,你非不让。你就这么不信不过我的为人?”

毕罗脚步微滞,却没立刻说话。其实她的这点小心思,任谁都不难看出来,她不想用唐律送过来的人,一则是不想亏欠他太多人情,二则也是不想让唐家的人介入四时春太多。她虽然称不上老于世故,但在正经事上,该有的城府还是有一些的。她向来脸皮薄,这点小心思让唐律这样堂而皇之地戳穿摊开在两个人面前,好长时间都说不上话来。

“唐少若是有合适人选,不妨帮阿罗遴选一二。”毕克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毕罗第一反应就是看手机上的时间:“不是说让时春送您回去先躺下吗?这都十点半了,您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

说起来老爷子每天起的比毕罗还早,但跟着一群年轻人这样一整天熬下来,面容气色却丝毫不差,他今天穿了一身中山装,拄着拐杖站在那,十足从民国时代走来的老绅士派头,一双眼精光内敛,两腮挂着淡淡笑纹:“人老了,觉也少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过去几十年间他经历不知多少,但经由自家小辈儿操持起来的局面,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份喜悦不足为外人道,但却令他着实地精神抖擞起来。

唐律此时已匆忙起身,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毕

老,请坐。”

毕克芳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落座后对站在一旁的毕罗说:“阿罗,知道你也辛苦一天了,不过刚好今天唐少也在,要不今天就把你的那个策划案和唐少说说吧。”老头儿说着,露出一抹有点狡黠的笑:“我也沾唐少的光,喝点热茶。”

毕罗听到前一句话还有点迟疑,听到后一句,忍不住瞪了自家老爷子一眼:“都这么晚了,再喝茶还睡不睡了!”

毕克芳依旧笑眯眯的:“喝白茶吧,就放一点。”他又朝唐律眨了眨眼:“委屈唐少,跟我一块只能喝点淡茶。”

毕罗看出毕克芳是有话要跟唐律说,虽然脚步迟滞,终究还是出屋去了。

毕克芳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外孙女走远的身影,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阿罗的手艺还不错吧?”

唐律没来得及深想就反射性地点了个头:“嗯,很好吃。”

毕克芳说:“比起四时春其他的大厨如何?”

唐律这时有点回过味了,他看着毕克芳的侧脸,说:“毕罗的才华不止于做菜,虽然她从摆盘到食材搭配,都有许多自己的巧思。但我觉得,如果她这辈子只做厨师,或者继续她过去5年间的课业做个画家,都算屈才了。”

毕克芳慢悠悠地说:“唐少对阿罗评价很高啊。”

唐律说:“那份企划书我虽然没看过,但也能猜到一二。这间海棠小苑只是她的试水,如今看来,毕罗有一力担起四

时春的能力,但她想跟我一起去开拓的,是在四时春之外的世界。”

唐律这番话说的简洁,但有多层意思。首先第一层,就是狠狠夸赞了毕罗的天赋和能力;第二层则阐明,他看明白毕罗的用意,四时春如今再好,毕罗也不打算让他碰;第三层,虽然毕罗不想让他介入四时春,但两个人如今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而且他们两个接下来会有更深入的合作。第四层,则是非毕克芳这样的人精听不出的用意了,唐律这样说,其实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在试,他试的是毕克芳对他的态度,更是在试毕克芳对他与毕罗合伙去开辟新战场的态度。毕老头是乐见其成,还是决然反对,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极大影响毕罗的决心和动作。

毕克芳说话一直不快,但也没有太长停顿,这常常让人觉得他态度平和不卑不亢,但只有心思深的人才知道,越是说话慢的人,往往心思越是深沉。但毕克芳毕竟是个老人了,老年人说话慢,又很情有可原。

唐律说完那几句话,就在等毕克芳的反应,毕克芳难得地停顿片刻,才慢慢开口说:“我想和唐少说的,正是这件事。”他看向唐律,目光中透出几分凝重:“四时春今天能博个开门红,是大家伙这么多天通力合作的结果,更少不了唐少的苦心安排,这个情,我领了。”

唐律正要摆手表示不用客气,就听

毕克芳又接着说道:“阿罗的策划案,在我看来很好。如果唐少真打算支持她去做,我想接下来你们两人要付出的辛苦都不会少。而四时春,以后少不得用到唐少帮忙的地方,就拿海棠小苑招人这件事来说,我想若唐少那边有合适人选,这两天就送过来吧。”毕克芳攥着拐杖的五指重重一拢,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说:“依照阿罗的打算,以后四时春会分成两块,一块在原本的三层小楼,一块在小楼后面的庭院,庭院这块若能做起来,所得收益便与唐少做三七分账,不知道我提的这个价,唐少能不能接受?”

毕克芳会主动提出出让四时春的分成,实在是唐律意料之外的事。但他只有片刻的恍惚,面上很快就绽出笑容,朝毕克芳拱了拱手说:“毕老严重了。能与四时春和阿罗合作,是我的荣幸。”

这就算是应下了。

毕克芳悠然一笑:“唐少是爽快人。”说完这句话,他才朝门外看去:“阿罗,茶沏好了就端上来吧。”

唐律回过神,发现毕罗果然杵在门口,手上端着茶壶茶杯,也不知在那静静听了多久。

唐律摸了摸鼻子,其实和毕克芳这样在商言商的谈生意,不过是他从前的例行公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毕罗看到他的这一面,却让他陡然从心里生出那么几分不自在来。唐律侧眼观察着毕罗倒茶的动作,发现她举手投足

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看似丝毫没有受到刚才他和毕老头儿谈分成那番话的影响,但若仔细留心便不难发现,从进了房间起,毕罗就再没抬眼看过他所在的方向。

唐律心里微微一沉,这是认为他趁火打劫占毕家的便宜,觉得他不地道?

唐律兀自转着心思,就听毕克芳说:“阿罗,你的那叠画稿,我都带来了。你跟唐少讲讲你的规划吧。”

“好。”毕罗答应了一声,从毕克芳指着的那个手提包里拿出画稿,分成两份,递到唐律和毕克芳面前,她自己拿一支铅笔,面前摆着空白画纸,说:“这个海棠小苑,其实是一个试验品。如果说原本的四时春做的是大众买卖,那海棠小苑针对的就是特殊群体。”

唐律已经在海棠小苑打混了一晚上,自然明白她指的“特殊群体”是什么:“就是那些老外?”

毕罗唇角含着一丝笑:“现阶段是这样的。其实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发挥所长。我在F国待了5年,F国是美食大国,我身边的教授、老师、同学中,喜好美食的人非常多,但对于F国开设的一些中餐厅,每次新餐厅开业,许多F国的当地人都会蜂拥而至,但绝大多数人尝试之后总是失望而归。四时春本就是做中式古典菜的,也就是说,四时春,和我从前所处的环境之间,只缺一条连接起来的线。”

唐律说:“所以你让我派人去国外的

那些论坛顶帖,就是想扩大四时春在国外的影响力,进而开辟出一块全新的市场?”对于现阶段的四时春,或者说所有处在四时春这个发展阶段的饭店来说,想要屹立不倒,求新求变简直是每日课程。新环境、新菜谱、新主题甚至新话题,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新市场。

但对目前所有餐馆饭店来说,现有的餐饮市场就是那么大一块蛋糕,想从这里面扒拉出“新市场”,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是为什么沈、潘两家拿到毕家的菜谱、挖走四时春的大厨之后,做的依旧是“中式古典菜”,且没有像从前做火锅餐厅那样,贸然开设一系列连锁餐厅。他们想赚这一块的钱,其实抢占的是四时春从前的市场和客源,他们不想求新求变吗?自然是想的,但谁都没从毕罗这个角度想过,对于“中式古典菜”而言,有兴趣认知和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便是眼前最大最新的一块客户群体。

虽然早就认识到毕罗的聪慧不仅在画画和做菜,但能够站在这个高度俯瞰整个餐饮行业,并且在这么短时间内发掘出新的客户群体,这样的慧黠让唐律难以移开目光。

毕罗似乎完全没发现桌边的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她在白纸上描描画画,不过几笔,就描绘出四时春这座三层小楼和海棠小苑所在的街道,以及周围的主要建筑群。

而后她将这张纸

推到桌子中央,说:“为了以后沟通方便,我想以后管它叫‘主楼’。”她指了指那座三层小楼:“以前大家提起四时春,想到的就是这里,但现在有海棠小苑了,再提起四时春,有时我们自己人都会说不清楚。”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从前在大众眼中,四时春就是那座历经风雨的三层小楼;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家提起四时春,会想到主楼,想到新开辟的“海棠小苑”,还会想到一些新事物;但她的最终目标,是将四时春做成一个理念,一种文化,大家提起四时春,会想起毕家菜,想起主楼所在的那条街道,想到许许多多新鲜有趣的东西。

那些想要收购四时春的人家,唐家也好,展家也罢,虽然不曾像沈潘两家那样使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但他们都希望能凭借自家人脉和现有资源,将四时春做成一条新的产业链条,这其实是现如今的市场大潮中所有事物发展的必然走向。从前毕克芳不想将四时春做大,是因为任由着这些人将四时春做大的结果,必然是做糙做烂,因为他们想要发展四时春的目的就是赚钱,利字当头,势必急速发展,但速度快起来,问题也随之越来越多。那如果由四时春的人自己来做呢?外公让她来做这个掌舵人,而真正站到这个高度,看到四时春这一路走来的如履薄冰,看到前些日子的前路昏

暗,再看到桑紫那场精彩纷呈的荼蘼宴,毕罗突然意识到,若想不被他人排挤欺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我强大起来。

她边画边写边说,等说到海棠小苑不会有固定菜谱,且每天只开两桌时,唐律开口了:“两桌还是太少了,这个院子也实在小了点。阿罗,毕老,这件事你们若放心让我去办,那我就让人去把左右这两座院子都盘下来,三面院子,前面一座主楼,四时春就可以自成一个国。”

这个想法倒和毕克芳此前提到的不谋而合,同时也是毕罗心中所想。毕罗忍不住看向自家外公,毕克芳却微微颔首,说:“这也是我此前的想法,但我们祖孙俩的能量实在有限,还要靠唐少襄助了。”

唐律说:“我先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两个院子如果是私人住所,很好办。”他转过脸看毕罗:“你今天说,后面两天海棠小苑的客人名单也满了,我能知道都是什么人吗?”

毕罗浅浅一笑:“今天是第一天,一桌请的是我从前的教授和他在平城做课程交流的一些同事、朋友;另一桌则是通过论坛跟我们预约的各国友人。明天的两桌,是外公和朱伯伯、许师傅、刘师傅的一些老朋友,圈内人。”

唐律点了点头,第一天的客人,所图是之前提到的新客户群体,为的是墙里开花墙外香;第二天的客人,请的都是一些圈内的专业人士,这是在为海

棠小苑和毕罗造势,要知道,大众的口味和趋向都是需要引导的,专业人士的一句肯定,抵得上普通人的十句称赞。他见毕罗迟迟不肯说第三天的内容,忍不住追问:“第三天都请了谁?”

毕罗笑着看他:“第三天的客人名单,由你来定。”

唐律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由我来定?你确定?”

毕罗说:“既然刚才我外公都说了,以后主楼之外的收益要与你分成,那分成以外的东西,也应该大家匀着来。第一天的客人是我找来的,第二天算是我外公找的,第三天的客源自然要靠你。”

唐律忍不住笑了,他其实看出来毕罗刚进屋时是有一点不快的,但这一点不快随着她讲起四时春的种种,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更在毕克芳提及左右房子的问题时,被她彻底放下了。认识久了就发现,毕罗的性格并不是单纯,做事上她灵感频发、雷厉风行;待人上她投桃报李、睚眦必报。谁对她一分好,她会抱以三分,但谁要欺负了她,她也会一直牢记在心里。

这样的性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意外的让唐律觉得真实,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唐律忍不住撑着额头笑出了声。

毕罗见她这样子不像不高兴,也忍不住笑眯着眼说:“看唐少的样子,应该是满意我的安排,那就这么定了。”

唐律忍不住揶揄道:“大小姐的安排总有千百个道理,

我哪敢不从?”

毕罗也不生气,用笔尖点了点纸面:“我继续说。”

唐律这时愈发来了兴致,忍不住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你的下一步,应该和桑紫有关吧?”

毕罗说:“是。”她用指尖点了下手机屏幕:“我已经邀请桑紫和周先生明天来四时春主楼赏光,她刚刚回复我,说明天会准时到达。”

唐律有点不确定地问:“不是在海棠小苑?”

毕罗笑着摇头:“不在海棠小苑。”

毕罗将唐律面前的纸往后翻了几页:“你从这里往后看。”

唐律原本最不耐烦读这种文字资料,但毕罗的这叠资料,则是画比字多,看着省眼睛,意思更分明。他只看了第一张就被吸引住了,举着那一叠稿子认真看了下去。

一旁,早就将这叠资料读熟的毕老爷子笑吟吟捧着一盏茶,喝得津津有味。

资料并不算多,但唐律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末了他抬起头时,看向毕罗的目光格外深邃。

毕罗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看,不免有点不自在:“怎么了?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提,明天和桑紫见面,聊的主要就是这些。让你提前看看也是有个准备。”

她原本也打算今天抽时间把这些资料拿给唐律的,但没想到家里老爷子比她还雷厉风行,一上来就把分成的事说了,又押着她把之前在家里演练的那一套给唐律讲了一遍。还真别说,这么被推了一把临时

上阵,反倒不觉得有什么紧张或羞涩了。

但唐律现在的这个神情,到底觉得她的这个策划案好,还是不好?

唐律捏着资料突然站了起来,端起一旁的茶一饮而尽,丢下一句“这叠资料我拿回去再看看”,就整个人跑没了影。

毕罗目瞪口呆,唐律这人,就算是从前说话特别欠特别讨人厌那会儿,也一向礼数周全。她看向毕克芳:“他这是怎么了?”

毕克芳悠悠一笑:“咱们也忙了一天了,回家吧。”

那个笑容,那个表情,要是给他下巴上来点白胡子,简直就是仙侠电视剧里莫测高深的老道长!

毕罗一头雾水地收拾好桌上剩余资料,跟在毕克芳身后给小院上锁、回家。

而回家这一路上,毕老爷子唇边的笑容就从没淡去过。

毕罗:“…”谁能告诉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老爷子:唐律这小子,这回不敢再小瞧阿罗了吧!

宋汪元亮诗云:“潋滟湖光绿正肥。苏堤十里柳丝垂。轻便燕子低低舞,小巧莺儿恰恰啼。花似锦,酒成池。对花对酒两相宜。水边莫话长安事,且请卿卿吃蛤蜊。” 今做火焰蛤蜊,其味辛甘,佐酒佳品,制法如下。——《四时春录》

批注:

注 : 《鹧鸪天·潋滟湖光绿正肥》,宋汪元亮著。全诗如下:潋滟湖光绿正肥。苏堤十里柳丝垂。轻便燕子低低舞,小巧莺儿恰恰啼。花似锦,酒成池。对花对酒两相宜。水边莫话长安事,且请卿卿吃蛤蜊。

Chapter12 金银蛋和保密协议

四时春重新开张的第一天就博了个满堂红,众人虽疲累不堪,却个个摩拳擦掌兴致高昂。

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尽管这段时间以来,山水酒家的生意持续火爆,但四时春的重焕生机,还是戳到了不少人的敏感神经。

沈临风驱车回到家,就接到潘子打来的电话,先默默听他念叨了半天山水酒家的生意经,等车子开进地库,就听电话那头潘珏话锋一转,说:“派出去的那两个人,刚刚被赶出来了。”

沈临风原本就从未松开过的眉头狠狠一拧,说:“你不是说这两个女人都是你万中选一的精品,怎么还会栽了?”

那头潘珏也愁的直呲牙:“确实都是万里挑一的小美人儿,我的亲哥哎,是他唐律见着肥肉不咬钩,我总不能硬往里塞吧?”

回想起自己在海棠小苑外看到的那一幕,沈临风心头沉甸甸的,话意也前所未有的低沉,喃喃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好上了?”

“什么?他们两个已经好上了?”潘珏大惊,随即反应过来:“你今天跑去四时春了?”

沈临风怏怏不乐,半晌才回答:“嗯。看到阿罗喊他一起吃饭。”

潘珏那边险些没呛着:“哥,您是我亲哥,我求求你了,能不能恢复正常智商!就看着姓毕的丫头喊唐律吃个饭,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一没拥抱二没亲嘴,只

是一块吃个饭,这算个毛线啊!”

沈临风沉寂片刻,眉间闪过一抹厉色:“你说的对,眼下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推开车门走出去,边用遥控锁将车子锁好,边朝电梯走去:“我先进家,待会给你拨过去。钉子折了,就再找合适的钉回去。”

那头潘珏被挂了电话,半晌无语。看这样字,自家哥们儿是动真格的了。他是一点没看出来毕罗那丫头有哪点好,长相只是堪称清秀,身材也勉强算个中等,性格又倔又难搞,家世更一般,就这还真牵动了沈临风的魂儿!左思右想,也只能叹一句“一物降一物”了。

不过潘珏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听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唐律好像还真挺在意毕罗那丫头的,这个毕罗,也不能说一无所长。能让唐律和沈临风两个男人为她乱了章法,这本身就不是个简单人物。而如果只需要他出出力帮帮忙,一边帮好哥们儿把心爱的女人弄到手,另一边给唐律狠狠吃个教训,这个买卖对他潘珏来说,也划算得很!

更重要的是,若毕罗真跟了沈临风,那四时春,无论以后是好是糟,不都是他们沈潘两家的囊中之物了吗?

江梓笙总说他是可造之材,潘珏自己觉得自己也是,这一招叫什么,这就叫围魏救赵,曲线救国啊!

第二天,四时春早早开张。毕罗则选了一楼大厅临窗的位子,边在纸上勾勾画画,边等人

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她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桑紫和周先生两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桑紫面带笑容,耳畔还贴着电话。见毕罗抬头,她挂断电话,笑着对她说:“我还算准时吧?”

毕罗起身相迎,跟两人握了握手,说:“当然。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毕罗本是客套问询,桑紫的脸色却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见毕罗正盯着自己瞧,不禁无奈地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路上跟人有点小剐蹭,不过都解决了。”

周先生也在一旁说:“不愉快的事,就别再想了。这不是终于又见到毕小姐了,你们两个一见如故,赶紧聊聊吧。”说着,他翘起手指一指身后的方向:“我先去趟洗手间。”

毕罗对一旁的服务生说:“给周先生引路。”又请桑紫坐下。

桑紫今天穿一件黑色露肩针织衫,长发松松挽起,耳朵上戴着一副蕾丝珍珠的耳坠,显得慵懒又性感。只是脸色不太好,有几分苍白,看起来仿佛前一天没休息好似的。

毕罗招手让服务生过来,对她耳语几句,随后对桑紫一笑道:“这一次我做东,就请桑小姐尝尝四时春的菜肴。”

桑紫笑容甜蜜,似乎心情十分好:“久仰大名,求之不得。”

毕罗忍不住笑道:“也是第二次见面了,咱们省了那些客套话。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刚好家里有煮了一早上的红枣茶,你若喜欢

就多喝一点。”

桑紫反手抚了抚自己脸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毕罗说:“桑小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提到这个话题,桑紫不免神色郁郁,垂下眼帘道:“距离下一次宴席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菜谱还有大半没着落,最近每晚都睡不踏实。”

毕罗说:“我看桑小姐心情不好,很多时候,先处理好情绪,再去处理事情,往往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毕罗此话角度新颖,桑紫细细咀嚼一番,觉得字字珠玑,不禁眼前一亮:“毕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毕罗说:“桑小姐在烹饪上是难得的奇才,又文采斐然,偶尔受情绪影响困住脚步,也是常事。”

桑紫听到她这句恭维,浅浅一笑:“今天再见毕小姐,我倒明白了‘士别三天刮目相看’这句古话。毕小姐人脉广阔、大开大合,也难怪昨天四时春重新开业,光一晚上就翻了7次台!”

毕罗知道她指的是昨天晚上姚心悠造访四时春的新闻,这件事虽是唐律帮忙,但对着外人,不必事事解释清楚,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笑:“都是朋友捧场。四时春想立住脚,还要靠实力。”

桑紫说:“这话说的不错。但什么算实力呢?菜肴味道好是实力,人脉广路子多也是实力,甚至能撇开脸面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是不是也算实力?”

这话问的泼辣,毕罗毕竟还年轻,闻言忍不住面色微

沉,但她看出桑紫眼中流露出的试探之意,也知道,今天自己请人赏光吃饭容易,想要在日后与此人精诚合作、收归己用,却并不容易。

“都是实力,但人终究是人,不是机器,所以除了比拼实力,还要考虑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生活。”

这话让桌上的两个人都是一愣,桑紫一转脸,就见唐律站在桌边。毕罗则忍不住松了口气,唐律昨晚的行为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还以为他今天不来了。

毕罗说:“你来了,坐吧。”

唐律朝桑紫微微颔首,在毕罗一侧的桌边坐了下来。不多时,周先生也回到桌边。毕罗早就让后厨备好了菜,四人落座,便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

三道凉菜,分别是美人笋、葱油蚕豆和金银蛋。都是寻常的小食,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所用的食材。桑紫微微敛眉,周先生则兴致勃勃地拿了一颗金银蛋。只见他技巧地将鸡蛋壳磕开个小口,嗅了嗅味道,拿起筷子从里面挟食起来。美人笋和葱油蚕豆都是较为清淡的小食,没什么浓烈的气味,可从周先生将鸡蛋磕开一道口子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鲜香便飘浮在几人的鼻端。桑紫不免侧目,唐律也来了兴致,学着周先生的样子,用手拿了一颗蛋,还不忘问毕罗:“阿罗,这个东西怎么吃?”

毕罗朝周先生微微一笑:“周先生会吃。”

爱吃、能吃、会吃,是三件不同的

事儿。许多人自诩爱好美食,也有不少人爱吃又有饭量,然而只有少部分人熟谙怎么吃才能最大程度地享受美食。毕罗一看周先生磕鸡蛋的手势就知道这位是个地道的老饕,而且他此前说从前也来过几次四时春的话,并不是客套话。

老周几口便吃完一颗金银蛋,转手又拿了一颗,对毕罗投以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前两次来四时春的时候,还专程找过这个,你们这的服务生说许久不做了。想不到这回又吃到了。”他嘴上说着话,并不耽误手上的动作,转眼间便又消灭了一颗。鸡蛋是放在竹编的小笼子里,一共才五颗。随着两颗空空如也的蛋壳摆在那,之前那股浓香愈发扩散开来。

另一边唐律也在毕罗的帮助下吃掉了一颗,他完全没跟毕罗客气,又从小笼里捡起一颗蛋,熟练地吃了起来。

笼子里只剩下最后一颗蛋,桑紫犹豫片刻,拾起捏在指尖,学着老周的手势小心地破开一口小口,用筷子夹出里面的内馅儿来,她还特意仔细看了看,却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送入口中咀嚼,她尝出这内馅有鸡蛋的成分,但用了什么佐料调制出这股浓香,却摸不着一点头绪。

老周见她吃的迟疑,便说:“这金银蛋我吃过不知多少家的,谁家都没有四时春的做得鲜香劲道。”

要说金银蛋,谁都会做,不过是将生鸡蛋先钻开一个小孔,将

里面的蛋液倒出来,去黄留清,添上佐料或其他食材,重新注入鸡蛋,再上锅蒸熟即可。毕罗之所以说老周会吃,是因为这鸡蛋壳破过口,绝大多数人吃这道金银蛋时,很容易将鸡蛋整个磕开,这样吃也无不可,只是浓香外溢,热乎气儿也散开,吃着味道就会差些。像老周这样将里面的馅料挟完,还留个完整的蛋壳在桌上的,可以说是极少数。

四时春的金银蛋确实有秘方。要说这道菜的关键,就在搅拌蛋液所放的佐料上,其他家做这道菜,要么放些鸡精五香粉之类的添香剂,有那别出心裁的会放一些香菇碎或肉沫,但这些都做不出四时春的浓香。只因为四时春做这道菜时连味精和生盐都不用,只用事先调好的浓鸡卤入味,搅拌好后重新将蛋液重新注入蛋壳,再用纸封好再上锅蒸熟。但这鸡卤又是怎么烹制的,那就是四时春的不传秘方了。

吃完浓香的金银蛋,再吃另外两道小菜,四月份正是吃新鲜蚕豆的季节,新鲜蚕豆吃的就是一个“嫩”字,用葱油烹制更添清香;美人笋则用人参和蜂蜜腌渍而成,取“淡淡甜、清清鲜、爽爽脆”的口味。这两道菜入口,之前金银蛋带来的浓香一扫而空,却又齿颊留香,可以说是用心十足的开胃小菜。

待几人用完,服务生撤下碗碟,热菜接连端上来。六道热菜,三荤是捶鸡、红根鳗、甜

酒雀,三素是虾油豆腐、杨花漫、醉槐花。捶鸡顾名思义,是将整鸡捶散,大火重油烹制;红根鳗则是用四时春独家秘制的甜酱慢煨;甜酒雀只取麻雀的胸脯肉用甜酒小火炖煮。捶鸡浓香可口、红根鳗酥软入味、甜酒雀份量极少,却因滋味太鲜美,四人几筷子就夹光了。虾油豆腐的重点是虾油的鲜香,杨花漫和醉槐花则称得上时令菜了。每年春天杨树刚抽芽时,枝头长出的杨花鲜红水嫩,只有桑葚大小,趁这个时候采摘下来,若再长大,水分渐少,味道也就差了,再过些天,杨花就长成众人熟知的毛毛虫一样的杨树吊,那就完全吃不得了。蒸槐花可以说是北方人春天里的家常菜,想吃了便去市场买一些鲜槐花回家蒸一盘。四时春的醉槐花则用了少量的低度清酒同蒸,吃起来有淡淡酒香,配着槐花自身的鲜甜,越吃越引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