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流光并不回答,弯腰拾起一把长剑,右手一振,剑上顿时爆起一团光芒,他信手一挥,便将一名侍卫的头砍落下来。

燕慕华指着他颤声叫道:“原来,原来父皇他没有废去你的武功!”

燕流光口中啧啧连声,摇头道:“皇弟,你还真是冤枉父皇了,他确有废去我武功之心,却临时手软,没有截断我的经脉,只是暂时封闭住了我的经脉,让我不能运起内力而已。他老人家却不知道,齐大师曾经给过我一种药粉,名叫‘步步惊心’,服下后可以将被封闭的经脉悉数打通,还能成倍助长我的内力,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我啊?皇弟你说,是不是我命中注定该登大宝啊?”他一边说,一边长剑挥舞,再砍下两个侍卫的头颅来。

一股鲜血喷出,溅到清洛的裙上,清洛不忍观看,侧过头去。她知自己武功及不上燕流光,现在又身负有伤,只得暂时隐忍,徐图良策。

燕流光越砍越是疯狂,不一会儿便将院内众侍卫随从悉数斩于剑下,此时他双目圆睁,脸泛潮红,状极狰狞。他转过身来,持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向回廊上的燕慕华。

燕慕华知不可幸免,叹道:“皇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燕流光却不杀他,只是伸出手来制住他的穴道,笑道:“皇弟,我要留着你慢慢的玩,你就耐心等着,让我先送这位姑娘上路吧。”

李清洛见他一步步走过来,知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她面上露出胆怯之色,却暗暗抓紧短剑,聚积全身真气于右手,希望临死前能够奋力一拼,如可和燕流光同归于尽,也算是值得的了,只是这解药终不能送到爹爹床前,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眼见着燕流光离她只有数步之遥,忽闻空中一声暴喝:“三弟,接住!”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清洛和燕流光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根绳索划过黑暗,掷向清洛头顶。清洛不及细想,本能的伸手抓住绳索,一股大力传来,将她拉上空中,向墙外飞去。

燕流光冷喝一声:“想逃?没那么容易!”同时手中长剑掷出,如疾光闪电,划空而过,只听“呲”的一声,绳索从中而断,清洛跌落于地,所幸她头脑清醒,及时运功护住全身,只是喷出了一小口鲜血。

这时,从墙外跳入几个人来,其中四人直扑向燕流光,与他厮杀在了一起。另两人奔到清洛身边,将她扶起,呼道:“三弟,快走!”

这两人一为病汉装扮,一作普通文士装扮,正是早已被送出城去的萧慎思和被清洛制住穴道躺于密室内的林归远。

清洛乍见两位义兄,心中大喜复又大惊,叫道:“你们怎么来了?大哥,你快走!”

萧慎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断然道:“要走一起走!”

清洛还没反应过来,林归远却已省到她身上此刻穿的是女装,在这生死关头,居然在想:看来终瞒不过大哥了。他又见清洛腿上和臂上血流不止,忙双手齐挥,替她封穴止血。

他们说得这两句话的时间,血衣卫们和燕流光的厮杀到了关键时候,燕流光见绳索凌空飞来相救李清洛,便将手中宝剑掷出,所以有德他们扑上去时他是赤手空拳,一时被有德四人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及至他狼狈地侧地一滚,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架住四人的兵刃,一声暴喝,腾空而起,狠辣凌厉的剑气卷向四人,有德等人知不可强挡,各自跃了开去,正好占据四方位置,将燕流光围在中央。

燕流光看着众人,忽然笑了出来:“真精彩啊!人总算到齐了,也好,我就一并把你们解决吧。”只听他一声嘶嚎,一口鲜血喷出,身形移动,手中长剑化成阴森缥缈的气劲,向众人围击过来。

林归远脸色一变,叫道:“不好!快闪开!”

终是慢了一步,有竹躲避不及,被那气劲击中肩头,身子向后暴跌,一大口鲜血喷出,昏迷过去。

燕流光手腕微沉,看似是极微小的动作,却幻起一团极爆烈极炫目的光彩,一股强绝的力量如一张巨网,向众人头顶撒去。

萧慎思和林归远见那团光彩森然蚀骨,狂悍至极,令人目眩神迷,知不可强接,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抓住清洛肩膀,向后纵跃,双剑同时暴射,化作万点星光,堪堪挡住燕流光的凌空剑意。

然而另一边的有音等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三人齐齐血流如柱,或伤在肩头,或伤在手臂,均倒落于地。

萧慎思和李清洛心中惊骇无比:这燕流光的剑气比上次沙场对阵之时竟似强了许多,只怕合众人之力都无法与他对抗。

林归远却缓缓地摇头,叹道:“燕流光啊燕流光,纵使你今日能将我等拿下,你也命不久矣啊!”

燕流光刚才那夺魂动魄的一招攻出,也觉颇耗真气,正自在体内调息,听得林归远此言,不觉一愣,复又狂笑道:“你说得好笑,我现在只觉内力无穷,剑气充盈,怎会命不久矣!倒是你等几人却真正是命在顷刻啊!”

林归远哂道:“我来问你,你是否服用了齐显恕给你的‘步步惊心’?”

“那又如何?”燕流光暴喝道。

“可叹啊可叹!我观你眼下有黑线透出,眉间有紫印隐现,这便是服了那‘步步惊心’的症状,而且可以看出你之前应该一直在服用齐显恕给你的‘紫玉丹’,所以你会觉得近一年来你的功力突飞猛进。只是可惜,你却不知道,那紫玉丹纵可大幅提升你的内力,却也可令你神智逐渐失常,性格日渐暴躁,这一年来你是否觉得时刻五心烦热无比,性格大变,看谁都不顺眼啊?”林归远悠悠道来,言中充满怜悯之意。

燕流光却狂笑连声:“好笑啊好笑,纵使性格暴躁又有何关系,反正天下都将在我脚下,我想让谁亡谁就不能生!”

林归远再摇了摇头道:“如果你单只是服用‘紫玉丹’或还可苟延性命,但你又于日前服下了‘步步惊心’,那就大有问题了,‘步步惊心’确可一节节打通你的经脉,使你内力成倍增长,但如果和‘紫玉丹’的药效混在一起,便可在一段时间之内步步腐蚀你的经络,使你慢慢瘫痪,在极度痛楚中死去。你道那齐显恕给你服用‘紫玉丹’是为你好么?他其实是在逐步的操控你啊!”

燕流光越听越是心惊,额头已隐有汗珠渗出,但他生性执拗,加上药性发作,脑中一片狂暴,猛喝一声,双手狂挥:“满口胡言!我看你只是信口雌黄,想借此拖延时间,来吧,你们一起上吧,本王今日就要叫你们有来无回!”

清洛被林归远封住伤口,疼痛稍减,真气有所恢复,头脑逐渐清醒,她知纵合三人之力也不一定能够斗过功力暴增的燕流光,形势实是十分危急。她将怀中锦盒塞入萧慎思手中,道:“大哥,你先走!”又大呼:“二哥,一起上!”

林归远与她心意相通,两人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剑势连绵,宛如清波跳跃,攻向燕流光,清洛直指燕流光的咽喉,林归远则攻向其腹部。萧慎思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手中锦盒,再抬起头来时见林李二人已攻至燕流光身前。

燕流光大喝一声,面色瞬间由红转青,由青转紫,又由紫转白,最后转为一抹诡异邪恶的血红色,手中长剑微微颤动,红光暴起,眨眼间攻出数十剑,不但将林李二人的剑势悉数挡住,更震得两人手中兵刃直欲脱手而去。

萧慎思见两人危急,舌绽春雷,猱身扑上,堪堪挡住燕流光刺向清洛的必杀一剑,但燕流光强大的内力透过锋刃,使得萧慎思手腕一麻,向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一挡之力,林李二人缓过一口气来,又重新扑了上去,三人便与那燕流光混战在了一起。

三人愈战愈是心惊,都感到这燕流光功力大进,不但剑法酷毒至极,就是剑力也奇邪无比。三人之中又以清洛更为心惊,之前两次与燕流光交手,她便隐隐觉这燕流光的剑气与义母所授剑气似有相似之处,当时没有细想,今日再度交手,她心中疑虑越发强烈。慢慢感觉到燕流光剑气与自己的剑气既有相似之处但又似乎有所不同,如果说自己的剑气清扬绵长,皓如朗月,那么燕流光的剑气就狠辣凌厉,阴如天狼。

眼见着燕流光如惊涛怒卷的一剑将要刺中萧慎思,林归远和李清洛齐齐奋力攻向他必救之处,燕流光一声怒喝,长剑改刺为挑,挑开二人长剑,萧慎思趁隙向后退出几步。

林李二人剑势被燕流光挑开,双双向后退出几步,但那燕流光透过剑刃送过来的剑势不减,两人竟被这股剑势牵引,身形踉跄,感觉体内真气狂窜,喉头巨甜,一口鲜血眼看就要喷出。但就在这一瞬间,因为仆跌之势,两人手中之剑碰撞在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觉得剑上反弹回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包容住即将吐出的那一口鲜血,体内狂乱的真气也瞬间回复圆润无碍。

林李二人抬起头来,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之色,但不及细究,见萧慎思已被燕流光逼住,便又冲了上去。

再斗得数招,燕流光凌空一斩,林归远和李清洛再度被齐齐扫落,胸口如遭重击,清洛更是在空中便喷出一口鲜血。但此时两人兵器再度在空中相撞,那奇怪的现象也再度出现。

清洛感觉到与二哥剑刃相击后,一股至柔至绵的内力传至体内,迅速窜入奇经八脉,令她舒坦无比,就是腿臂处剑伤都似不再疼痛;而林归远则感觉到从清洛的剑中传过来一股至正至醇的内力,让他飘然平和,内息刹那间运行数周天,还隐隐觉得功力有所增长。

这回感觉比第一次感觉更加强烈,林归远和李清洛脑中灵光闪过,齐呼道:“再来!”运势递出手中两剑,剑刃相击“锵”声响起,两人面露微笑,凌空掠向正压得萧慎思透不过气来的燕流光。

燕流光见两人凌空掠来,剑势大盛,攻势竟似比先前要凌厉许多,心中颇感惊讶,但他并不慌乱,身形一沉,剑举胸前,运起十成功力,劈向林李二人。他满拟这招能将林李二人劈落开去,但林归远和李清洛却只是微微一滞,轻轻落于地上。

这回林归远和李清洛都感觉得十分清晰,只要两人运真气于剑上,剑刃相击,便能大大助长自己的内力,虽不知这是什么原因,但却给了他二人无比的信心。

两人相视一笑,动作默契,每攻向燕流光一招便身形穿梭转移,将手中剑身相击,不但卸去燕流光强大的内力,还使得挥向他的剑气光芒暴增,燕流光渐感招架不住,慢慢向后退去。

萧慎思看得几招,也感觉到十分奇怪,不禁“咦”了一声。这时有音等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几步围在萧慎思身边。

清洛听到萧慎思“咦”的声音,又眼角瞥见有音等人站了起来,手中招式不减,朗声呼道:“快护送大哥出去!”

萧慎思正待出声,有音有德有正心有灵犀,忍住伤口疼痛,三人齐齐托住萧慎思双臂和腰间,将他向墙头抛去。

燕流光欲待掠去阻止,却被林归远和李清洛二人逼了回去。

眼见萧慎思就要跃出高墙,却见清悠月光下,苍冷寒风中,迷蒙夜雾里,一个白影悄无声息地立于墙头。

四十、只教此身锋刃休

那白影立于墙头,便如白云出岫,皓月当空,飙扬绝世。

那是一片孤傲的白,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间。纵使是在黑夜,纵使火光明明暗暗,纵使雾气迷漫,那白色依然如划过夜空的流星,直落入每个人的心底。

他的面目隐在重重迷雾后面,但眼底的沧桑冷清之意却刹那间投入萧慎思的心头。萧慎思被他眼神一映,血脉仿佛也停滞了一下,但他终究久经沙场,并不慌乱,慑定心神,喝道:“让开!”在空中剑舞苍黄,逼了过去。

那白影幽幽地叹了一声,笼着漫天雾气的袍袖轻轻一拂,萧慎思顿觉有惊涛骇浪向自己扑过来,又似有无数座大山当头压下,疾风扑面,呼吸也似停止,真气被塞于体内,只是本能地用剑一挡,“轰”的一声,长剑脱手,喷出一大口鲜血,向院中倒射回去。

有德有正有音见状急扑向萧慎思,合力将他接下,却被他倒射之势带得连退几步,方站稳身形,三人心下惊骇无比:世间竟有如此内力?

林归远和李清洛虽正与燕流光鏖战,却也看得十分清楚,两人心下焦急,拼尽全力逼退燕流光,纵回到萧慎思身边,呼道:“大哥,怎么样了?”萧慎思再喷出一口鲜血,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听“呛啷”一声,却是燕流光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他面上露出恐惧之色,喉头“啊啊”作响,双膝一软,跪落于地。

那白影轻叹一声:“孽障,孽障!”也不见他如何迈步,身形便已到了院中,飘到燕流光身前。

这时,院中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萧慎思等人看得清楚,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眼见这白影孤标出尘,清绝落寞,赫然竟是他们三个月前在靖南山流光塔前见过的那个神秘白衣人。

萧慎思心念电转,两次与这白衣人见面,均是被他一拂之力震慑,其武功之高、内力之强世所罕见,今又在此出现,难道?这白衣人那日在流光塔前所说之话、燕流光此刻形状齐齐撞入脑海,不由心脏剧跳:难道,难道他竟是?

燕流光额头汗如雨下,五官极度扭曲,猛然叩下头去:“父皇,父皇,求父皇饶恕儿臣!”

这句话传入众人耳中,便如一个晴天霹雳,除了萧慎思稍有思想准备,其余几人均倒抽了一口凉气,心头便如压上了一块巨石:原来这武功绝世的白衣人竟然就是燕皇,看来今晚危矣!

萧慎思也知到了危急时刻,但此时除了林归远,其余诸人皆身负有伤,先前战一个燕流光便已十分吃力,何况现在多了一个身手高绝的燕皇。如果贸贸然突围,只怕会死伤殆尽,只能先稳下来,看看形势再说。想到此节,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家听着,别急着动手,如有机会走一个算一个!”

清洛听言心下难过,自己终是拖累了大哥,不由暗下决心:等下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大哥护送出去。

那边燕皇却不理会众人,默然站在燕流光身前,低头看着正磕头不止的燕流光。燕流光额头鲜血直流,却仍不敢停下来,口中泣道:“父皇,儿臣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父皇宽恕!”

燕皇“哦”了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设局谋杀皇弟也是迫不得已吗?”

燕流光听言顿时陷入极度绝望之中,仆坐于地,眼中泪珠滚出,喃喃道:“父皇,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错了!”燕皇看着他极度惶恐的样子,想起他幼时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禁心下恻然,缓缓摇了摇头。

燕流光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扑到燕皇脚下,泣道:“父皇,是孩儿的错,孩儿自知万死难赎己罪,但孩儿今日只想听父皇您告诉我真话,孩儿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燕皇眉头一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打开,走进两个人来,一人雍容端庄,一人活泼明丽,正是那燕后和小公主燕慕若。慕若见燕慕华呆立于回廊之下,不能动弹,忙奔了过去替他拍开被封穴道,燕慕华全身一震,吁出一口长气道:“父皇,母后,您们总算来了!“

燕后缓步走到燕流光身前,叹道:“光儿,你纵不是你父皇亲生,也是由他一手抚养成人的,你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兄弟?”

燕流光瘫软在地,望着燕皇喃喃道:“父皇,求您告诉孩儿真相,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燕皇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夜空道:“也怪朕,从小宠你太甚,又因为种种形势将你捧至高位,今日父皇便告诉你实话:你的确不是朕亲生的,你可知,朕为何要替你取名流光?”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朕在靖南山流光塔附近捡来的!”燕皇闭上眼睛回忆道:“那时候朕刚刚失去娇妻爱子,思念成狂,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日在流光塔附近的树林里见到你被遗弃在地上,恍恍然中认为你就是朕那失去的孩儿,便将你捡了回来,带在身边。糊涂时便叫你儿子,清醒时便明白你的岁数与朕的亲生孩儿终究不对,但那时已将全部的父爱倾注在了你的身上。就这样带着你在江湖上飘飘转了一年多的时间,心疾慢慢的好了,却已与你有了深厚的父子之情。”顿了顿他又说道:“后来朕遇到了你母后,不方便再带着你,便将你寄养在一户人家,直到求得你母后谅解,在你四岁时将你接了回来。朕和你母后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没想到你今日,唉!”

他这番话说出来,燕流光终于彻底崩溃,扑上去抱着燕皇的双腿嚎啕大哭。李清洛听得燕皇的说话,心中本已压下去的疑团愈来愈大:燕皇,燕离,靖南山,流光塔,燕流光所使剑术,燕皇是前蓟国的驸马,这一个个线索从脑中掠过。

林归远却见那燕皇双腿被燕流光抱住,情绪正处于波动之中,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稍纵即逝,拉了一下清洛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清洛收起思绪,心领神会,两人齐齐将萧慎思往有德等人怀中一推,喝道:“快带大哥走!”剑身相击,清光迸现,向燕皇扑了上去。

有德等人醒悟过来,忙齐手抓住萧慎思双肩,再度将他向墙外抛去。

燕皇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爆出耀眼的光芒,低喝道:“都给朕留下来!”双袖齐舞,一袖挥开林李二人攻来的剑势,另一袖卷起燕流光掉落在地上的长剑,风雷之声响起,长剑如疾光闪电直追向刚被抛起的萧慎思。

电光火石之间,有德本能的使出全身的力气扑上去,利剑“哧”的一声穿入他的胸膛,将他带出数十步,又将他深深地钉在了院墙之上。有德双目圆睁,吐出一口长气,脖颈一歪,溘然长逝。

有德向后倒飞之时,肩部撞到半空中的萧慎思,萧慎思感觉一股大力撞中左肩,真气涣散,跌落在地,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有正有音悲呼一声“有德”,却仍向燕皇扑了过去。那燕皇双脚轻轻一振,将燕流光踢落一边,双袖齐舞,便如风雷乍起,波涛丛生,一股股强大的力量将众人压得透不过气来,过得几招,有正有音先后被扫落开去。林归远和李清洛虽靠两人剑身相击传来的力量苦苦支撑着,却也是危在旦夕。

那燕皇似对清洛有极大的兴趣,向她问道:“小姑娘,朕正想问你,你的剑术是谁教你的?”清洛只是咬牙支撑着,并不回答。

那燕皇面上带笑,淡然中逐渐逼近两人,他分出小半力量逼住林归远,大半内力则攻向清洛。清洛渐感有些吃不消,只得尽全力使出义母所授剑术,苦苦支撑着。她心头隐隐觉得,这燕皇虽是以袍袖与二人拆招,但挥出来的却都似是无穷剑气,凌厉逼人,而且这剑气竟似与自己所习剑谷剑气十分相似,慢慢地,一个念头浮上了她的脑海。

再看得十几招,燕皇朗然一笑:“小姑娘学得不错,只可惜功力浅了点,这招‘皎月当空’可不是这么使的,看着!”说着袍袖一卷,将清洛手中短剑夺了过来,再一回旋,短剑如利箭般射了出去,划出一道灿烂的光芒,深深没入院中一颗大树的树干之内,仅余剑柄留在树外。

清洛被他夺去手中短剑,又见他如此艳绝人圜的一剑,登时张大了嘴,心中巨鼓齐擂,数十种声音在脑中闪过:义母所述往事,大哥所述燕皇之事,燕流光的名字,靖南山流光塔前所见所闻,燕流光所使剑术,燕皇所使的这一招,层层在她眼前掠过。她全身发颤,手指抖着指向燕皇,半天方叫出声来:“燕行涛!燕行涛!你是剑谷的燕行涛!”

燕皇袍袖大力一拂,逼退林归远,傲然一笑:“小姑娘倒是不笨,只是公孙影那丫头没告诉你要尊敬长辈吗?”

清洛身形一晃,喃喃地道:“原来你就是燕大公子,你怎知我的剑术是,是公孙义母所授?”

林归远被燕皇逼退,又见清洛失魂落魄的样子,忙跃了过来,关心地问道:“三弟,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燕皇淡然道:“公孙影那丫头的剑术都是朕闲着无事时教给她的,这一招‘皎月当空’更是当年她陪着菁菁看朕练武时所学,谷中只她一人学会,你既会这一招,自然是她教你的了。原来小姑娘是她的义女,只是不知影丫头现在去了哪里?”

清洛收起心中惊骇和恐惧之情,望向燕皇答道:“前辈,我的剑术的确是公孙义母所授,只是我现在也不知义母去了哪里。但我知道,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您和菁菁公主。”

这时有正有音已将萧慎思扶了起来,见清洛居然与燕皇有如此渊源,又知想趁隙突围不太可能,便围了过来,五人并肩而立,望向燕皇。

燕皇听到清洛提及菁菁公主,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当年流光塔一别,朕也不知妹子去了何方,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她的音讯。影丫头既护主不力,肯定不敢回谷,待朕找到她,要好好算一算她弃主而去的这笔帐。”

清洛听得心惊胆颤,忍不住道:“你只怪义母弃主而去,可如果不是你违反谷规,离谷不回,你妹子怎会以纤弱之身行走江湖,寻找于你?”

燕皇怒喝一声:“你这丫头,倒是狂妄得很,也好!今天既然你认出了朕,为免剑谷之人知晓,可留你不得了!”说着以掌为剑,向清洛胸口击来。

清洛没想到他突然变脸,一时愣住。萧慎思、林归远、有正、有音四人齐声暴喝,招数递出,护住清洛,但觉那燕皇虽是一双肉掌,却锋利无比,众人中只林归远一人尚手中有剑,其余三人和他掌力相触,有音有正又被震落开去,所幸他二人卸去燕皇攻来的大部分掌力,萧慎思和林归远都只是身形晃了一晃。但萧慎思先前所受内伤太重,又喷出一口血来,神智也逐渐有些迷糊不清。

燕皇幽幽地说道:“小丫头,你别怪朕,怪只怪你认出了朕!”手形晃动,再度攻向清洛胸口,清洛似被一张巨网罩住了一般,无法动弹,林归远拼命刺出的一剑也被燕皇右手化于无形,眼见清洛就要被燕皇击中胸口,一旁的萧慎思突然扑了过来,燕皇那势如破竹的一掌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背上。

清洛感觉到大哥的身躯向自己倒过来,他口中热血尽数喷在自己的身上,心中便如被利剑割过一般,茫茫然扶住萧慎思倾倒的身体,想呼又呼不出声,觉得此刻他的身体是如此沉重,自己就是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他撑住,两人一齐倒落在地上。

林归远和有正有音见状悲呼一声,发疯似的冲向他二人,却又被燕皇逼了开去。

清洛跪在萧慎思身边,紧紧的将他搂住。泪眼中见萧慎思面色惨白,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悲痛欲绝,身体抖动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哀声呼道:“大哥,大哥!”

萧慎思被燕皇一击,感觉五脏六腑都已移位,生机好似也已断绝,朦朦胧胧中看到清洛哭泣的面容,惨然一笑:“三弟,不要哭,快逃!”说着便昏死过去。

清洛一边哭一边拼命的摇着萧慎思的身体:“大哥,大哥你撑住,我要救你出去!”

燕皇冷笑一声:“今天你们谁都别想出去!”卷起地上一把长剑,刺向清洛咽喉。

林归远心中暗叹:罢罢罢,今夜大家就死在一块吧。只是燕皇,我林归远死之前也要搏上一搏!他强提全部真气,运起一股奇特的气漩,贯注于剑身之上,斜飘着刺向燕皇。

燕皇左手袍袖呼呼挥舞,接下林归远这一招,林归远终承受不住他强大的内力,连退十数步,将手中长剑拄于地上,方稳住身形,但已面色惨白,昏昏欲倒。

燕皇虽将他击开,却也被他剑上传来的这股奇怪的气漩击得全身一震,但此时他手中长剑距离清洛的咽喉已只有一寸之遥。

四一、鸿飞杳杳人何处

三尺青锋,泓光潋艳,寒如冰霜,在清洛喉前寸许处凝住,但森森剑气已渗入她细密的肌肤,一抹鲜红如泼墨般浸染开来。

林归远绝望地闭上眼睛,双膝一软,跪于雪地之中。

膝间传来的凉意将他的心冻成寒冰,寒意中却有一股热血冲涌,绝堤般冲入全身经脉,瞬间将他淹没在洇红的血海中。他感觉到自己在血海中挣扎漂浮,双手挥舞,抓不到任何浮物。十几年来夜夜伴着自己入眠的梵唱佛音仿佛在耳边再度响起,几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那一抹抹血红和惨白,那一片冲天的火光,那夜的心灵挣扎竟在这一刻冲破封堵,涌入他的脑海。

“你逃避不了的,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生下来就要担负的责任!”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份责任,这不是我的事情,我承担不起!”

“胡说!你睁开眼看看,外面那些人的血都是为你流的,你生下来就背负了这么多的罪孽,你逃不了的,你日夜参拜的那个佛救不了你的,你只有去面对,只有走出这间房子,自己去成为主宰这世间的佛!”

“不,我不要,我不要血流成河,不要造下杀孽,你们不要逼我!”

“哈哈,多好笑,你能逃避吗?你忘了你身上流着什么人的血吗?你能忘记吗?你是个懦夫!”

“我宁愿做懦夫!求求你们,不要逼我,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如果不能出家,那就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我只要一间茅屋,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做一个平凡的大夫,再苦再贫我都愿意,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哈哈哈哈,林归远啊林归远,你说得多幼稚啊,你有那个资格吗?你还能拥有那种幸福吗?那不是你所能够拥有的,你断了这份痴念吧!”

那夜,冲天火光中悲天悯人的诵经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涌入心中。

“我及众生,无始常为三业六根重罪所障。不见诸佛,不知出要。但顺生死,不知妙理。我今虽知,犹与众生。同为一切重罪所障。”

林归远眼角泪珠缓缓流下,是啊,一切终是痴念,自己怎配拥有那种幸福,纵是洛儿,纵是大哥,也终不是自己这一生能够拥有的。洛儿,大哥,黄泉路上等我,带我一起脱离这无边的苦难吧。漫天血海中,他轻叹一声,奋力激起一股气流,向心脉震去。

眼见这气流将要震断他的心脉,耳中却隐隐约约传来清洛压抑的哭泣声,顿如暮鼓钟音,骇浪激石,气流似遭重击,瞬间又窜回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卟”的一声,林归远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但他心中欢喜,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这一刻,夜风呼卷,寒雾弥漫,时光似已凝滞,林归远望着伏在萧慎思身上低低哭泣的清洛,又抬头看向如岩石般呆立的燕皇,心中不停问道: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燕皇手中长剑掉落在地,身躯变得如岩石般僵硬,脸上露出不敢置信、极度惊讶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眼中似燃起熊熊烈焰,白衣轻振,身形提纵,一步便跃至林归远的身边,伸手揪住林归远胸前衣襟,颤声问道:“你—是—谁?”

林归远昏昏然中本能一躲,却躲不开他这一抓,胸前大穴被制住,浑身酸软。只得傲然抬起头来:“要杀便杀,有什么好说的。”

燕皇见到他眸中倔强的光芒,愣了一下,复又厉声问道:“你这招‘辗转反思’是从哪里学来的?是谁教你的?快说!”

林归远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强自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辗转反思’!”

燕皇暴喝道:“就是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就是那股反经脉运行的气流!快说,谁教你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归远心中一个激凌,想起传授自己这一招之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在万不得已时不要使用这一招,知事态严重,不禁心中后悔,嘴里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人。”

燕皇听言将手一挥,吼道:“说谎!这一招没有一个男人会使。你快给朕说实话,是不是她教你的?她在哪里?你快说啊!”

林归远隔他极近,看得清楚,只见燕皇此刻眼中血丝密布,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原本清绝俊朗的面容微微变形,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轻轻颤栗。不由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意,轻声道:“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传授给我的,我可对天发誓,没有骗你。”

燕皇听言默不作声,直盯着林归远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脖颈抬起,寒声道:“原来你是易了容的!朕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说着迅速将林归远脸上易容之物一一揭去。

此时伏在萧慎思身上哭泣的清洛也感觉到气氛迥异,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归远,见他被燕皇制住,悲呼一声:“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