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雅喝道:“不准两人同去,只能一人将手伸进去。”

公孙影与盛竹卿本存着两人同时忘却记忆之念,这样就不会有一人因被爱人遗忘而痛苦伤心,此刻被孟雅阻拦,公孙影轻叹道:“夫君,还是你去吧。”

盛竹卿急道:“不,影妹,你去,我是宁死也不能忘了你的。”

公孙影叹道:“夫君,我还要寻找菁菁公主和燕公子,要求得谷主的原谅,不能忘了前尘往事的,还是你去吧。你若忘了我这给盛府带来不幸的江湖女子,也许老爷和夫人会感到高兴的。”

清洛心中大急,她知义母刚过上几天安定幸福的生活,如果转瞬忘记一切,或者被深爱的丈夫遗忘,实是人生大痛。此次又是为救小康而来,她心一横,踏步向前,道:“我来吧!”

她刚刚举步,一个白色身影跃至笼前,纤手急探,伸入铁笼上方的小小洞口,公孙影和盛竹卿同时惊呼:“怀玉,你做什么?!”

公孙怀玉将手伸入铁笼,回头轻声道:“爹,娘,还是让女儿来吧。女儿就是忘了你们,你们也还是我的爹娘啊!”

孟雅见状在旁笑道:“女儿替父母上阵,也行!让你们尝尝被女儿遗忘的滋味也好,现在就看你女儿走不走运了!”

怀玉是见父母互相推让,不愿忘了对方,又望向立于清洛身边的萧慎思,心中伤感,忽觉自己若是能忘了前尘往事,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便纵身而出,将手伸入铁笼。

众人心中皆忐忑不安,连呼吸声都放得极低,生怕惊动笼中之蛇,暴起咬人。

这半炷香的功夫对怀玉来说,便如经历了一生一世,她既希望那蛇来咬自己,让自己忘了心中隐痛,又希望那蛇不来咬自己,好让自己不忘却父母亲人。

问天坪中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孟雅忽然轻笑道:“好了!你把手拿出来吧。你是个好孩子,是你母亲有福!”

怀玉将手从铁笼中缓缓抽出,轻吁一口气,只是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清南君笑着步了过来:“雅姑姑,这场戏演得够了吧,没想到您还会这一手!小墨憋得实在辛苦!”

孟雅笑道:“叫你揭破姑姑!不让他们伤心难过一下,岂不坏了我苗巫威名!”

公孙影几人对望一眼,恍然醒悟,这才知孟雅早有放过小康之念,只是面子上放不下来,让众人徒然惊吓一场而已。

正在这时,清洛听得一声大叫:“姐姐!”这一声呼唤对她来说,便如天籁之音,顿时心情激荡,放声呼道:“小康!小康!姐姐在这里!”一道青影急射而来,扑入她的怀中。

清洛泪如雨下,将小康紧紧搂住,泣道:“小康,小康,姐姐总算找到你了!姐姐总算见到你了!姐姐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自去岁战乱初起,清洛与小康分开,这是两姐弟首次见面,这一年来,清洛日夜思念着爹娘幼弟,好不容易与爹娘重逢,却遭残酷追杀,爹娘惨死面前,自己又得知隐密身世,更是对小康抱愧于心,觉唯有找回小康,将他抚养成人,才对得起爹娘的如海深恩,这刻终于将幼弟搂入怀中,实是悲喜交集,放声痛哭。

众人默默地看着姐弟二人,均觉无从相劝,默然无语。

清洛正在痛哭之时,小康却用力挣脱她的怀抱,笑道:“姐姐怎么这么爱哭啊?你见到我应该高兴啊!这一路,我可长了见识了,等异日见到爹娘,可得好好向他们夸口才是。”

清洛身躯一震,这才想起小康并不知道爹娘已死的残酷事实,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萧慎思也醒悟过来,略略思忖,过来笑道:“小康,你姐姐是水做的,当然爱哭了一些,她是见到你太高兴了。”说着轻轻的拉了一下清洛的衣袖,清洛明他用意,忙擦去脸上泪水,强颜笑道:“是啊,小康,姐姐这么久不见你,太高兴了,爹娘知道你无恙,也会很高兴的。你这一年还过得好吗?”

小康得意笑道:“我当然过得好了,比在靖南山的时候开心多了。这里实在太好玩了——”他话未说完,雪儿‘吱’地一声从小鱼儿怀中探头出来,似是因为听到了小康的声音,感到无比熟悉,探头瞧瞧,它见到小康,犹豫一下,‘吱’声欢鸣,纵向小康怀中。

小康开心笑着将它抱住:“哈,雪儿,你这坏家伙,你没死在那流光塔里啊!太好了,我正帮你找了一个伴呢!”说着撮指轻吹口哨,哨声刚歇,一道白影射来,蹲于小康肩头。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那是一只浑身白色长毛的小家伙,似貂非貂,似兔非兔,十分可爱,眼睛灵活无比,正充满敌意地望着小康怀中的雪儿。雪儿却似是毫不畏惧于它,冲它呲牙而鸣。

小康得意道:“姐姐你看,我养的这个‘兔兔’不会比你的‘雪儿’差吧!到时叫它们俩比一比,看谁厉害一些。”

清洛不由嗔道:“小康,你在人家这儿作客,怎还这么调皮?”

清南君呵呵大笑:“小丫头,你这就不知了,小康现在是这处的主人了。”

“啊?!”清洛无比惊讶,疑道:“主人?”

漠贵妃笑着过来,执住清洛右手笑道:“是啊,小康被巫神爷爷看中,说他是承继衣钵的最佳人选,收为幼徒,这可是苗疆几百年来第一位不是苗人的巫童呢!”

清洛听言如坠梦中,漠贵妃在旁细细解释,她才得知,孟雅自掳得小康之后,快马加鞭,一路南下。谁知小康本性顽劣,自是极力反抗,又诡计多端,频出损招。孟雅因为想留着他威逼盛竹卿,又不好对他下狠手,这一路南来,实是吃足了这小顽童的苦头。

只是两个月下来,两人却于猫捉老鼠的游戏中玩出了深厚的感情,孟雅一生为情所苦,从未体会过家庭之乐,忽与这聪明伶俐的小康相处,虽屡遭他戏弄,却也颇有乐趣,渐渐的便对小康起了母爱之心,言语动作也没有初时那样蛮横,还对他有所怜爱之举。小康是聪明之人,自有所体会,他是经不得疼爱之人,又与娘亲分开日久,孺慕之意渐起,也便慢慢收起顽劣本性,偶尔还知向孟雅撒撒娇,哄哄她,待得回到月诏山,孟雅已是绝不舍得将他送上祭坛,献给苗神的了,甚至对盛竹卿的恨意也消失了大半。

谁知到得星池峰,小康却被巫神一眼看中,说他生具奇根,是承继衣钵的最佳人选,虽不是苗人,但也破例将他收为幼徒,竟唤孟雅一声“师姐”,实是苗疆一大奇闻。

讲到这处,清南君在旁哑然失笑:“小丫头,你说,你弟弟称雅姑姑为‘师姐’,那岂不成了我的长辈了!”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清洛这时方知他那日得信后的奇怪言语是何意思,也是抿嘴而笑,心中想说‘既然我弟弟是你的长辈,那我自然也是你的长辈’,只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向这位青国皇帝说出来的。

正笑闹间,青泠上前向清南君行礼道:“陛下,巫神爷爷请诸位上去见他。”

清南君面容一肃,转头道:“其余人留在这里,姑姑,萧将军,小丫头随我上去吧!”

众人笑声顿止,想到终于要去见这位名动天下、神秘莫测的巫神,清洛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那青泠却笑道:“巫神爷爷还说了,请一位叫公孙影的客人带着她女儿一起上去。”

众人心中讶异,不知巫神指名要见公孙影母女是何用意,公孙影缓缓道:“能得见巫神,是公孙影的荣幸,请这位妹子前面带路吧。”

六人在青泠、青瞳的带领下,穿过问天坪,行过一处山林,再向上攀得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碧空白云,漫山苍翠,山顶一处绝壁前,流水淙淙,树荫寂寂,顿令众人心头一静。

绝壁前因山石突起,阳光射来,明暗相间。一位老人端坐在明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本应清朗明亮,却如云笼雾罩,神秘难言,众人望去,只觉这老人似是已上百岁,但又似是刚过花甲,他面上带着淡淡微笑,看着众人行来。

在他身侧暗处,还端坐着一人,隐隐望去,也似是一年纪甚老之人,但面貌却看不甚清楚,只知白须白发,面容清瘦。

清洛眼光望向那暗处老者,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在身边激涌,这气流绵长悠远,如青山隐现,如绿水长流,如大海奔腾,浑然天成,似蕴含着世间万物生存之法则。

清南君趋步上前,正欲向那坐于明处的老者下拜,忽听得公孙怀玉一声惊呼:“娘,你怎么了?!”

众人侧头望去,只见公孙影面色惨白,脚步踉跄,汗如雨下,将清洛欲扶住她的手推开,跌跌撞撞走至那坐于暗处的老者身前,全身颤栗,匍伏于地,拜了下去。

七五、白云霓裳驾飞龙

那坐于暗处的老者低头凝望着拜于身前的公孙影,默然不语。

众人皆感讶异,不知这老者是何人,竟令公孙影行如此大礼。怀玉和清洛对望一眼,两人都隐隐猜到,但都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坐于明处的老者右手轻摆,止住清南君下拜之势。侧头向那坐于暗处的老者笑道:“燕谷主,我今早卜的这一卦可还准吧!”

那燕谷主微微点头:“巫老的卜术,燕某自是佩服之至!”

怀玉和清洛再对望一眼,俱是心头剧跳,也明白了那坐于暗处的老者是何许人,两人齐齐走到公孙影身后,跪落于地,向那燕谷主磕下头去。

萧慎思也大吃一惊,知那燕谷主定是名震武林的剑谷谷主燕九天,只是他为何此时出现在此处?剑谷不是禁止门人行走江湖吗?现在谷主出山,他儿子又已贵为燕皇,给这武林和苍生带来的是福还是祸呢?

清南君却因为清洛未曾告诉他剑谷之事,所以猜测不到这个燕谷主的真实身份,但见清洛三人情形,也知这燕谷主身份必不简单,便悄然立于一旁,不再向巫神行礼。

这时公孙影方慢慢平定下来,颤声道:“罪婢拜见谷主,罪婢万死不能赎己罪,请谷主赐死!”

燕九天轻叹一声:“菁菁呢?”

公孙影身子再次抖动,泣道:“罪婢不知!罪婢和公主大约二十年前分开之后便再未见过公主。罪婢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公主,除了知道她曾在靖南山流光塔附近出现过之外,便再无她的任何消息。”

“流光塔?!”燕九天惊疑一声:“菁菁也去流光塔做什么?”

巫神听言长叹一声:“燕谷主,只怕真是要风云再起了!”

“巫老说得极是啊。我不久前发现祖先手札,才知涛儿当年出谷后的主要目的地便是流光塔,唉,为了这几个小儿女,我不惜破规出谷,只求能找回他们。昨日听得巫老一番讲述,对照祖先碑上所刻谶言,才知可能是天意啊!”燕九天叹道:“巫老,现在看来,真的是到了为庆氏翻案的时候了!只不过,我已去流光塔底看过,并未见有庆氏后人还居住在那里,也不知他们搬去了哪里!”

他转向公孙影道:“你先起来吧,如何处置你,等寻到涛儿和菁菁以后再作决定。叫你女儿也起来吧,不过,我听孟雅说你只有一个女儿,另一位是谁?为何也向我行如此大礼?”

公孙影颤抖着站起身来,拉过公孙怀玉泣道:“这是怀玉,是罪婢的亲生女儿。”又拉过清洛道:“这是清洛,是罪婢的义女。”

怀玉和清洛齐齐向燕九天再次跪倒:“怀玉,清洛见过谷主!”

“都抬起头来吧!”燕九天轻声道。

清洛慢慢抬起头来,此时她距燕九天极近,已能看清他的面容,不由轻呼一声,这才发现这燕九天与那燕皇燕行涛长得极为相似,俱是清瘦面容,俱有着苍凉深邃的眼神,只是一个须发皆白,一个刚过中年而已。

燕九天眼神扫过怀玉,久久地停留在了清洛的脸上,轻轻地“咦”了一声,瞬间眉头轻锁,似是触动了遥远的回忆。

清洛也于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情绪,似是对这燕谷主孺慕不已,竟还有一种想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的冲动。同时她心中暗暗矛盾,不知是否应该告诉燕九天他儿子燕行涛就是燕皇的事情,如果告诉他,说不定可以替义母求情,但自己和大哥二哥又答应了燕皇不得透露他的真实身份,到底该怎么办呢?

巫神见燕九天陷入沉思之中,转头向清南君微笑道:“小墨,你做得很好,你以后也会做得很好。”

清南君恭谨行礼道:“小墨要多谢巫神爷爷!”

巫神目光转向思月郡主和她身边的萧慎思,叹道:“思月,带着你儿子过来吧,这么多年,你吃苦了!”

思月郡主心神激荡,泪水便直流了下来,她牵着萧慎思的手走到巫神身前,拜伏于地,道:“巫神爷爷,思月无能,还是要来求您老人家。”

巫神凝望着磕下头去的萧慎思,半刻后侧头向燕九天道:“燕老,你看,这就是那‘泪印’之人。”

“哦?!”燕九天望着抬起头来的萧慎思,赞道:“果是非常之人,堪担重任!只是不知这‘火龙印’和‘龙凤双氏’又在何处!”

“应该也会相继现身,唉,只怕天下要大乱了!”巫神叹道。

众人默默听着两位神仙似的老人的对白,心情各异。清洛更是心潮澎湃,庆氏,林归远,林太后,积庆堂,燕皇,若华,剑谷,流光塔,庆氏皇族服饰,这一个又一个疑团在心中翻滚起伏,似一颗又一颗珠子散落于地,而自己正持着一根丝线,欲努力将这些珠子串连起来,只是一时找不到最大的那颗珠子而已。

这时只听燕九天道:“也是到了为庆氏雪冤的时候了,庆氏一族数万条人命,史书上的抹黑诬蔑,皆是解龙两氏和剑谷先人欠下的血债,只有还其公道,方能体现天理所在啊。”

“燕谷主说得极是,这血债与我巫神一族也脱不了干系,我们也当尽力顺应天意,至于会不会天下大乱,就看他们这些后辈如何行事了。”巫神转向清南君道:“小墨,你过来,爷爷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清南君走到巫神身前,单膝下跪,低头道:“墨儿聆听爷爷教诲!”

“小墨,你现在贵为青国帝王,想来已知龙氏先人当年所为,其中另有隐情,爷爷也不便对你详说。只是请你记住,万事以民为先,不要执着于一人一族的荣辱,这样方能真正获得民心,方是名留青史的帝王所为!”巫神正颜说道。

清南君沉默片刻,轻声道:“墨儿记下了!”

一阵劲风吹过,卷起层层松涛,巫神凝望着萧慎思道:“孩子,你可想好了?”

“思儿决心已定,请爷爷成全思儿,救我母亲!”萧慎思坚定说道,磕下头去。

“小墨,你的意见呢?”巫神转向清南君问道。

清南君稍稍沉默,终缓缓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求爷爷成全!”

“可要解这‘封印咒’,得用上最后一颗‘寒星石’,‘寒星石’乃苗疆至宝,能解一切咒语和封印,这可是最后一颗了!”

清南君望向身侧的思月郡主和萧慎思,轻声道:“求爷爷成全!墨儿愿蠲免苗人五年税粮,免苗人三年兵役。”

萧慎思心中感激,转头望向清南君,低声道:“谢谢你!”清南君竟是不敢看他眼神,别过脸去。

巫神望向被劲风吹得层层翻滚的松林,沉默片刻,道:“青泠,青瞳,去请‘寒星石’出来!”青泠、青瞳恭应一声,步向崖侧的一个石洞。不多时,众人听得洞内传来阵阵巫歌之声,诡异中带着对天地鬼神的无限虔诚。

再过得片刻,巫歌声止,青泠和青瞳步出洞来,青泠跪到巫神面前,将手中玉盒递上,巫神右手接过玉盒,左手抚上盒盖,轻叹道:“终于到了‘泪印’重现人世的时候,只希望给天下苍生带来的是福而非祸啊!”

众人注视着他手中玉盒,屏神敛气,想到玉盒一开,‘寒星石’一现,大哥就会重现‘泪印’,便需接受残酷的命运,清洛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巫神慢慢打开手中玉盒,一丝寒光由淡而浓,眼见就要呈现于众人面前,忽然,清洛心头一跳,一股热浪席卷山崖,众人同时感到似被曝于烈日下炙烤,又如在沙漠中被晒至枯渴的行人,均冒出一身大汗来。

燕九天却和巫神同时色变,燕九天白眉轻颤,巫神双目圆睁,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劲爆至极的热浪卷上巫神手中玉盒,玉盒凌空射向崖侧树林方向,燕九天暴喝一声:“哪里走!”衣袖劲拂,剑气如虹,追向空中玉盒。

那股热浪见剑气袭来,忽然暴涨,整个崖前如沸水一般灼热,狂飚的热浪将燕九天的剑气挡于空中,“轰”的一声,众人同时抵受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只见剑气顿歇,热浪敛去,一个白色身影跃向空中伸手接过掉落下来的玉盒,迅即向松林方向纵去。

巫神眼中光芒暴增,大喝一声:“结!”十指大张,白色身影眼见就要跃入树林,却好象遇到了什么强大的阻力,又倒射了回来。

就是这一阻的时间,清南君、萧慎思和清洛齐齐扑了上去,将那白衣人围在了三人之中。

这白衣人轻轻落地,缓缓转过身来,他身形俊秀,儒雅中带着一丝温文,但面容却较僵硬,面色青黄,双眉稍稍拧起,似含有无穷怨恨和愁苦,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眩目的光彩,似蕴含着阳光一般的炙热,又似有着大海一样的柔情。

萧慎思喝道:“阁下何人?放下寒星石来!”

公孙影和怀玉见状也围了过去,五人占住白衣人逃逸的各个方位。众人见他竟能由巫神手中抢去寒星石,且能抵住剑谷谷主的全力一击,均知是世间罕见高手,各各提神聚气,轻轻抽出腰间长剑。

白衣人眼神冷冷扫过众人,在萧慎思身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清洛身上。清洛心头一颤,觉得这眼神如此熟悉,如此温柔,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似被他眼神轻轻触动,眼眶逐渐湿润,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怎么会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见他眼神中温柔之色敛去,热浪微涌,清洛知他要强行突围,心中大急,身形疾纵,拦在他的身前,轻声道:“你不能走!”

白衣人身形停顿,眼中掠过一抹痛楚之色,嘶哑着声音道:“你让开!”他声音含浑嘶哑,似是舌下含了一颗核桃似的,听他声音,清洛更是心头剧跳,凝望着他道:“不,我不能让你走!”说着双手张开拦在了他的面前。

白衣人猛地伸出手来,推开清洛手臂,两人一拦一推,竟都未使上内力。

清南君和萧慎思却不知情,均以为那白衣人欲伤害清洛,齐齐暴喝:“不得伤她!”,手中剑如流星,扑了上来。

白衣人一声轻啸,身形如闪电般暴起,双掌虚击大地,热流激涌,泥土飞溅,如数百件暗器一般飞向萧清二人,只是其中大部分是飞向清南君,只有小部分击向萧慎思。

清南君一时手忙脚乱,幸得怀玉隔他较近,手中长剑挥舞,替他接下一部分劲射的泥土,他又在地上连连翻滚闪躲,方免去被泥石穿身之厄,只是仍有几颗泥石穿透了他的长袍,留下几个焦黑的小洞来。

萧慎思心中无比惊讶,这白衣人武功如此惊世骇俗,似与燕皇不相上下,究竟是何方高人?他于此刻出现抢夺这寒星石又是为何?

白衣人身形刚一落地,清洛迅速抢到他的面前,正要开口说话,白衣人却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左掌轻扬,一股柔和的热浪将清洛浓浓包住,卷起她的身躯,将她送至十几步外,又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清洛眼见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他又与萧慎思和清南君、怀玉及义母四人激战在了一起,心中大急,欲待开口呼唤,却发现他左掌拂出的热浪仍团聚在四身穴道,让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息。

巫神轻叹一声,侧头向燕九天道:“燕谷主,你看是不是?”

“有些象。”燕九天沉吟道:“得再看看才能确定,我也只是在先祖手札中看过相关纪录,不敢肯定。”

“如果是的话,只怕他就是‘火龙印’之人,想不到今日竟能得见谶言中的两人,燕谷主,请你出手将他留下吧!”巫老沉声道。

燕九天喟叹一声,身形飘动,瞬间便到了白衣人身前,他这一动,便如大海乍起狂涛,风起云涌,卷来一股激烈暗流,白衣人眼中光芒暴闪,轻哼一声,直视着燕九天。

燕九天轻声道:“孩子们都退下吧!”

萧慎思等人见他上来,气势慑人,放下心来,纷纷向后退了十余步,只是依然占据着几个不同的方位。清洛极力运气欲冲散身边热浪,同时痴痴地望着那白衣人,她心中激动,但又不敢肯定,真的会是他吗?他从哪里学来这一身惊人的武功?

白衣人望向燕九天,嘶声道:“寒星石我是志在必得,你们休想留下我!我今天不想杀人,让开吧!”

燕九天白须在山风中轻轻飘拂,他感觉到白衣人身边涌动着一股热流,如巨龙呼啸,如热风起舞,便也催动体内真气,无穷剑气渐渐卷成气团,涌向那股热流,剑气与热流试探着轻轻碰撞,白衣人轻哼一声,燕九天身形轻晃,双眼猛然睁大道:“果然是火龙功!看来你就是‘火龙印’之人了!”

巫神听得燕九天所言,也似有些激动,身形轻移,负手立于清洛身边,道:“燕谷主,确认是火龙功吗?”

“不错,正是火龙功!”白衣人一声暴喝,身上长袍猛地鼓起,身形猛移,右拳击出,拳风带着无穷劲气直攻向燕九天的面部。燕九天身形旋转,离地数尺,双臂轻扬,袖中射出数道剑气将白衣人拳势一一接下。

只听“蓬蓬”声响起,两人身形如幻如电,如光如影,在松林前上下飞舞翻腾,拳气与剑气纵横交错,松枝不断掉下,一时如烈日当空,一时如寒剑卷雪,两人如影附形,斗得难分难解。

清洛见白衣人竟能与燕九天斗成平手,便又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短短四个月的时间,他怎么可能武功进步如此之大?难道不是他吗?但为何那眼神如此熟悉如此温柔?为何他竟似不愿伤自己一分一毫?

清南君等人见燕九天虽不能击败那白衣人,但将他拦下应无问题,便纷纷聚拢到巫神身边,清南君轻声问道:“巫神爷爷,您说这人是‘火龙印’,到底是什么人啊?”

萧慎思猛然觉得这‘火龙’二字如此熟悉,似在何处听过似的,便凝神回想。

巫神轻叹道:“他便是璇玑老人谶言中提及的‘火龙印’,也是世上唯一能练成‘火龙功’之人。想不到今日得见‘火龙印’和‘泪印’聚首,看来他定是庆氏后人无疑了!”

众人齐声惊呼,清南君眼神阴暗下去:“难道真的有天意吗?”

萧慎思也是心头狂跳,他猛然想起在何处听过‘火龙’二字,联想起清洛异常反应,这白衣人会是他吗?他会是庆氏后人吗?

巫神又道:“不过,他也不能算正宗的庆氏后人,他应该不姓庆,他的母亲才姓庆!”

这一句话顿如石破天惊,惊涛骇浪,清洛头晕目眩,终于找到了那颗最大的珠子,终于将一个个疑团串连起来。她身形摇晃,眼泪奔涌而出,泪眼中见场中二人正斗到生死关头,却仍有一丝热流充塞于自己的喉间,无法呼出声来。

这一瞬间,白衣人仰天长笑:“原来你是剑谷中人,那就对不住了!”身形腾起,拳势大盛,出神入化,急攻向燕九天,燕九天大幅度旋身,旋出数十道剑气,堪堪接下白衣人的炎热拳势。

眼见白衣人拳势就要击破燕九天的漫天剑网,清洛终于将最后一丝热流驱散,狂呼出声:“二哥,他是你爷爷!”轻功运至极致,扑了上去。

七六、碧水寒潭觅凤踪

清洛一声“二哥”呼出,萧慎思身形剧震,一刹那间,他也终将诸事串连起来,得窥事实真相,眼见清洛扑向场中激斗至生死时刻的二人,他不由也朗喝一声:“二弟,燕谷主快住手!”向场中跃去。清南君见清洛和萧慎思二人都扑了上去,不及细想,也随后扑向场中。

这时白衣人拳势堪堪击破燕九天的剑气,眼见就要攻至燕九天胸前,燕九天旧气方歇,新气未生,已是危急时刻,清洛正好大呼扑了过来,白衣人耳中听得她的呼声,稍稍一愣,拳势稍有减缓,但仍攻向燕九天胸部。

眼见一幕人伦悲剧就要发生在自己眼前,清洛五内俱焚,无法思考,直扑向二人真气圈内,白衣人见她不顾生死扑了过来,心中大惊,拳势不及收回,只得生生偏向左侧击去,那燕九天却因为正处于新旧真气连转时刻,竟未听清楚清洛呼声,眼见对手拳势似有所偏倚,心忖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体内剑气急速运转,十指弹飞,如丝剑势递了出去,只是因为他的主要目的是将白衣人留下,剑气中的杀势便收敛了几分。

此时,清洛已奔至白衣人身前,眼见他拳势偏倚击出,而燕九天的如丝剑气依旧向他纵横飞来,不及细想,凌空扑上了白衣人的身躯,燕九天攻出的前几道剑气均击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燕九天见眼前多了一人,知有蹊跷,后几道剑气虽不及收回,但均稍稍改变方向,击在了清洛右侧,却正好与白衣人偏向左侧的拳气相击,顿时‘轰’声巨响,劲气暴起,泥土迸飞,清洛被气流激得身躯飞扬,直向西首悬崖方向飞去。

白衣人如遭雷击,眼见清洛身子就要飞下悬崖,他嘶嚎一声,劲气迸起,将燕九天轰退几步,白影急闪,追向清洛掉下悬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