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萧慎思的身影也扑了上来,只是待他扑到场中时,清洛与白衣人已一先一后飞向悬崖,他脑中一片空白,右脚剧跺,身形暴起,也追向白衣人而去。

萧慎思扑下悬崖,急力伸手拽住白衣人的右脚,却眼见清洛身子悠悠荡荡向万丈深渊坠去,他脑中‘轰’的一声,思维停顿,脚下意识的在空中急蹬,正好被随后赶来的清南君用力抓住。

白衣人被萧慎思拽住右脚,眼光望向飞坠而下的清洛,痛呼一声,右手拳势夹着滚滚热浪攻向头顶萧慎思,萧慎思呼吸一窒,真气顿歇,白衣人脚一蹬,挣脱他的右手,身子直往悬崖下方掉去。

萧慎思心中大恸,便欲追随而下,却被清南君死死拽住左脚,他双目圆睁,回头向清南君猛喝:“你放手啊!”

清南君一手抱住崖边松树,一手拽住萧慎思左脚,心中也是剧痛,却死也不肯放手。

这一切均是在兔起鹘落之间,站在远处的巫神与公孙母女都未料到出现如此突然情况,不及反应,幸得被白衣人劲气逼得退后几步的燕九天及时跃到悬崖边上,袍袖一卷,将萧慎思身子卷了上来。萧慎思被燕九天卷上崖边,掉落在地,脑中一片混乱,痛声大叫,便欲再度扑向悬崖,清南君将他身子紧紧抱住呼道:“哥哥,你冷静些!”

萧慎思眼见清洛和那极可能是二弟的白衣人齐齐掉下悬崖,又怎能冷静,全身剧颤,极力欲挣脱清南君的钳制,燕九天在旁轻叹一声,伸手拂上了他的穴道,萧慎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萧慎思醒来,已是在下山的路上,众人见清洛和白衣人坠下悬崖,俱是心碎神伤,幸得巫神说崖下乃一深水寒潭,两人应有生还机会,方慢慢定下神来。便由青泠青瞳带路,火速由山间小道而下,去往崖底搜寻二人。只余巫神与思月郡主在崖顶等候消息。

萧慎思听得崖下乃深水寒潭,稍稍平定,但仍是手脚发颤,嘴角紧抿,紧跟着青泠、青潼沿着小道向崖下行去。

山高万仞,山路陡峭难行,纵是众人轻功出众,却也直到申时方下到崖底,这一路对萧慎思来说,便如在地狱之中煎熬,只是不停祈求老天见怜,让二弟和三妹得保性命。他见白衣人舍命追随三妹而去,已可肯定那必是二弟无疑。

披荆斩棘,到得崖底,但见崖底一方深潭,潭水碧蓝晶莹,深不见底,阳光斜斜照来,如一颗蓝宝石镶嵌于悬崖之下,潭边荆棘丛生,山花遍野,怪石嶙峋。

众人在潭边搜寻一番,未见二人身影,萧慎思心焦,身形一纵,跃入寒潭中去。他水性一般,只凭一股真气在体内运转,下到潭底,四处搜寻,却只见潭底无数幽幽水草,怪异鱼儿轻游浅翔,并不见二人身影。过得一阵,他真气将竭,只得浮出水面,却仍不死心,深深呼吸,再度潜下水去,直至往返十余次,将整个潭底搜寻一遍,方怏怏浮了上来。

此时已近中秋,这处又是崖底寒潭,潭水冰凉彻骨,萧慎思在水里浸泡过久,虽身强体壮,也觉禁受不住,坐于潭边青石上被风一吹,更是全身颤抖。但他浑然不觉,脑中心中俱是二弟三妹掉下悬崖时的景象,虽知未见两人尸身便意味着两人还有生还机会,但仍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清南君见清洛落下悬崖,也是心如刀绞,此时见萧慎思痛哭,更是极度难过。他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先前在崖顶他死命拽住萧慎思时,便如拽住了世间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和那份感情一般,及至后来抱住萧慎思脱口呼唤一声‘哥哥’,更如同迈过了一道深深的沟坎,那一瞬间,得知真相以来对萧慎思的怨与恨全数消失不见。他终控制住自己内心伤痛,慢慢走上前去,揽住萧慎思双肩,低声劝慰。

正在这时,燕九天轻“咦”了一声,怀玉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由大声呼道:“萧大哥,快过来看!”

萧慎思和清南君疾纵过来,只见潭边东侧一块青黑崖石之上,斜斜地刻着六个字———“三妹无恙勿念”。萧慎思心头一松,寒意上涌,再也支持不住,瘫坐于地。

日头慢慢地向西倾斜,在寒潭上铺出一层霞光,众人默立于萧慎思身边,俱是想着:清洛究竟和那白衣人去了何方?为何她会唤那白衣人为‘二哥’?萧慎思与清南君更是各有一番心思。

萧慎思虽见清洛被燕九天无形剑气击中,但既知她与林归远在一起,林归远又留言说她无恙,便放下心来,他知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救得三妹,必是二弟无疑。他慢慢恢复清醒,强提真气,走至燕九天身前,行礼道:“燕谷主,有关令郎燕公子的事情,需与您商量。”

燕九天与公孙影同时轻呼,燕九天眼神一亮,白眉轻颤,急问道:“你知我儿下落?”

萧慎思再将诸事在脑中细想一番,迎上燕九天渴望的眼神道:“燕谷主,请上崖叙话。”他又转向清南君道:“陛下,请您派苗人出动,寻找他们,但请下令,不得伤那白衣人一分一毫。”清南君心中也是疑云重重,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收拾心情,再度攀向星池峰顶,只是这上山之路也是十分难行,直至夜色深深,点燃松枝,方回到峰顶。

思月郡主正等得十分心焦,见众人回来,忙迎了上来,问道:“找到没有?”

萧慎思轻轻地摇了摇头,安慰道:“没事,他们应还活着。”说着直走到巫神身前,跪了下来,道:“巫神爷爷,思儿心中有许多疑团,无法得解,今日见这庆氏后人,他是与思儿大有关联之人,求巫神爷爷将前尘往事告知思儿,若真是公理所在,天意所指,思儿便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思月郡主与清南君同时惊呼,却见火光照映下,萧慎思神情极为坚定,便都将到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

巫神闭上眼来,沉默良久,轻叹一口气,睁开双眼向燕九天道:“燕谷主,你意如何?”

燕九天稍稍沉吟,道:“萧公子既说与方才那庆氏后人大有关联,只怕确是天意所在,巫老,就将一切告诉这些后辈吧,如何去做,就看他们自己如何行事了。”

巫神点头道:“看来确是如此,好吧,我先说,未尽的由燕谷主来补充,你们都坐下来吧。”

月色静静地洒在崖顶,夜风轻轻的拂过松林,火光照映下,众人盘膝而坐,静听巫神诉说前朝旧事。

“你们可能都从史书上得知,前朝庆朝末年,庆阳帝极好四处征战,穷兵黩武,又强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内乱四起。其实这些都是解氏和龙氏建国以后,为强调自己皇权的正当性,在史书上对庆阳帝的抹黑污蔑。庆阳帝虽不是个好皇帝,但也未到那种程度,他只是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沉迷于武学,不该为练武去寻找‘火龙涎’,而致使两个村子的人丧于非命。”

“庆氏一族以武学起家,皇族世代所传的‘火龙功’更是世间一大奇功,而庆氏每隔数代便会诞生一个天生有着‘火龙印’之人,是能将‘火龙功’练至最高境界的最佳人选,庆阳帝便是其中之一,但要将‘火龙功’练至极致却还需一样东西,便是‘火龙涎’。”

“庆阳帝无心帝王之业,一心痴迷武学,为了练功派人四处寻找‘火龙涎’,终有一日,他的手下于现在天青两国边境的解家村和龙家村附近的夜山上找到了‘火龙涎’。”

“庆阳帝自是命人上夜山取‘火龙涎’,却不料这‘火龙涎’乃解龙两村镇村之宝,解龙两族之人为护‘火龙涎’,不惜违抗朝廷指令,倾村而出,与官兵相抗,结果两村青壮年被屠杀殆尽,妇孺也是死伤无数,终被庆阳帝将‘火龙涎’夺去,练成了举世无敌的火龙功。”

众人默默听着,渐渐对当年史实有些明白,萧慎思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想道:这世间仇恨循环往复,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当时解家村和龙家村各有一名少年在这大难中得以逃脱,一人就是天朝开国先祖解文宇,另一人就是青国开国先祖龙千海。解文宇和龙千海两人自幼交情极好,又同时得脱大难,两人自是对天起誓,誓要让庆氏一族血债血偿,以灭族之痛来偿还灭族之恨。”

“两人流落江湖,解文宇被一江湖奇人收为弟子,而龙千海就因缘巧合,拜在了璇玑老人门下。十几年后,解文宇艺成出山,游迹江湖,结识了一名剑谷弟子,正是燕谷主的先祖,秦紫辰。”说到此处,巫神与燕九天对望一眼,俱是神情黯淡。

“当时解文宇与秦紫辰一见如故,两人结伴同游江湖,又结识了一名奇女子,姓林名燕,三人因武结缘,因侠生义,终撮土为香,结为金兰兄妹。”

萧慎思听到此处,不由回想起当日与林归远、李清洛三人战场结义时的情景,想起当时豪情,再回想这一年以来,三人经历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心中实是又苦又甜,悲喜交集,无法言喻。

“这时庆阳帝火龙功已大成,并玩兴大发,夺得武林盟主之令又弃之而去,激起武林公愤,也正在这段时间,庆国各地渐渐频起争端,不是有流民暴乱,就是有流血冲突引至军民互殴,渐渐席卷全国,天下渐有不稳之势。”

“庆阳帝因沉迷武学,不理政事,听闻各地骚乱,也无良策,只是遣大军四处平乱。渐渐局势越来越是混乱,终有一天,解文宇趁势而起,率领一批起事大军讨伐庆阳帝。”

“这时,璇玑山上的龙千海听得解文宇起事,便悄悄下山,找到了解文宇军中,两人知起义军势弱,不一定敌得过朝廷大军,需得将大批民众充分煽动作乱不可,两人经过密谋商议,终被他们想出了一个绝密阴狠的方法。”

说到此处,巫神望向无尽苍穹,沉默片刻,话锋一转:“当年璇玑老人学究天人,妙术无双。他壮年时游迹天下,到得苗疆时,与我巫神先祖结为知交,但两人之间也曾有一场斗法,终被璇玑老人技高一着,胜过当时的巫神。两人斗法过后,巫神先祖将一块巫牌交给璇玑老人,言道他日持此巫牌者前来,巫神必可允他一件事情,璇玑老人当时也未放在心上,作别巫神,飘然而去。”

“那龙千海曾听璇玑老人说过这段旧事,放在了心上,下山之时便偷走了这块巫牌。与解文宇密谋之后,他便持着这块巫牌上了星池峰,找到巫神,求他传以‘天印咒’!”

“所谓‘天印咒’并不会伤人身体,只是可以令某一族之人身上皆出现某种印记而已。巫神不虞有他,又得见璇玑老人弟子,十分高兴,便将‘天印咒’传给了那龙千海。”

“但这‘天印咒’有一个特点,便是如果要令哪一族之人身上出现某种印记,便需以这一族最高贵的女子的处子之血起咒方能成功,而且咒起之后,这女子的直系血亲身上印记将会世代相传,族中远亲则过三代之后印记便会消失。”

“龙千海回到解文宇军中,与他商议如何才能取得庆氏皇族公主的处子之血,解文宇听后沉默良久,终说道,那皇族公主的处子之血,他有办法取到。”

“不久之后,解文宇真的将皇族公主的处子之血取到,龙千海便施‘天印咒’,终令庆氏族人身上皆出现火焰图形,其后,解文宇便令起义军假扮朝廷军队,四处掳掠青年壮丁,散布谣言,说是庆阳帝为练‘血魔功’,需吸取无数青壮年的鲜血,龙千海也于此时以璇玑老人弟子身份出面,说庆氏一族是天生的‘血魔’转世,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应该都是知晓的了!”

七七、浮生所欠止一死

巫神一声长叹之后默然无语,崖上陷入一片静寂之中,唯听夜风或轻或重地呼啸而过,林中鸟儿或悲或喜的鸣叫之声。

萧慎思以前曾知史书中所述,后又得清南君揭得一部分真相,此刻听巫神将整件事情慢慢还原,忍不住问道:“那这整件事情和剑谷先人秦紫辰又有何关系?庆阳帝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

巫神转向燕九天道:“燕谷主,其余事情由你来说吧,我也是昨日听你所述,才知其中关键所在啊。”

燕九天见众人目光皆投在他的身上,轻叹一声道:“自涛儿和菁菁出谷未归,这么多年我碍于谷规不能出谷寻找,也不知急白了多少头发。直至几个月前,我在谷中一处隐密所在发现了祖先留下来的手札和涛儿在旁的批注,才知这一切真相,得知涛儿出谷后的主要目的地便是那靖南山流光塔,也知祖先遗命,如庆氏有雪冤的一日,剑谷中人便可重新行走江湖,这才破规出谷,希望能寻回儿女,消除百年仇怨。”

“祖先手札中所载,血泪斑斑,悔恨重重,原来,当年取得庆氏皇族公主处子之血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祖秦紫辰。而那皇族公主,正是庆阳帝唯一的亲生女儿,灵燕公主,也即是与解文宇,秦紫辰结为金兰兄妹的那个林燕!”

众人齐齐轻声惊呼,均未料到先前巫神所言林燕竟是庆阳帝的亲生女儿。

“庆阳帝醉心于武学,后妃之事极为平淡,总共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幼子。他对长女灵燕公主视若珍宝,极为宠爱,灵燕公主虽因为女子体质不能练‘火龙功’,却也学了一身惊人的武学。于十七岁那一年她便偷偷出宫,行走江湖,得与解文宇和秦紫辰相识,结为异姓兄妹。”

“灵燕公主单纯天真,以诚待人,自以为两位义兄也是如此。她却不知,解文宇与她结拜后不久便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知她是大仇人庆阳帝的亲生女儿,但此时解文宇已爱上了灵燕公主,他自是极为痛苦,在经历了爱与恨的挣扎之后,他决定向灵燕公主示爱,如果灵燕公主能够接受他,他便愿放下仇怨。”

“但灵燕公主此时却已爱上了另一位义兄秦紫辰,自是拒绝了解文宇的一番情意。解文宇本就对庆阳帝恨之入骨,现又因爱生恨,便誓要诛灭庆氏一族。他利用从灵燕公主处得来的种种讯息和她的人脉关系,终成功挑起各地暴乱和骚动,并最终统领一支队伍正式讨伐庆阳帝。”

“灵燕公主知解文宇所为,自是极为伤心,便一心与那秦紫辰相处,但她,唉,不知那秦紫辰也另有一番心思。”

“秦紫辰出身于剑谷,他也是一个极好武学之人,誓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待到后来,庆阳帝玩兴大发去夺取武林盟主之位时重创秦紫辰的师父,令他师父含恨而逝。他人生的最大目标便是战胜庆阳帝,为剑谷雪耻。”

“结义之初,他并不知林燕便是庆阳帝的亲生女儿,他心知林燕爱上了自己,但因为一心武学,并不将这位义妹的情爱放在心上,后来又有了复仇的目标,便更不看重这份儿女情义。”

“及至解文宇和龙千海定下所谓‘血魔’之计,知要夺取武功高强的灵燕公主的处子之血,自己是不可能的了,便秘密找上了那秦紫辰。他深知秦紫辰性格和心思,一番言语,揭破林燕真实身份,同时欺骗秦紫辰,说如能夺得林燕处子之血,便可破得她父皇的‘火龙功’,重振剑谷威名。”

“秦紫辰听后大为意动,终,终迈出了这令他后悔终生的一步!”

萧慎思听到此处,心潮起伏,遥想当年那解文宇、秦紫辰、林燕三兄妹各怀心思,两位所谓‘义兄’毫无情义可言,受尽苦难的便是那单纯天真的林燕。

他再细细回想自己与林归远、清洛三人结义这一年来,同生共死,同甘共苦,情义二字可昭天地,虽也有情爱纠缠,却都能以诚相待,不禁觉得自己实是幸运之至,能得这样的义弟义妹生死相随,再想起他二人现不知身在何方,清洛伤势不知是否严重,险些便要掉下泪来。

燕九天的声音继续在夜空中回响:“秦紫辰花言巧语夺得灵燕公主处子之血交给解文宇之后,解文宇便哄骗他说待一年以后庆阳帝的‘火龙功’自会破解,让他那时候再去找庆阳帝挑战复仇,秦紫辰信以为真,便隐在剑谷,潜心修练,一心想等一年后出谷找庆阳帝了结仇怨。”

“唉,这之后便是天下大乱,风起云涌,解文宇和龙千海成功下得‘天印咒’,成功诬蔑庆氏一族为‘血魔’转世,也成功挑起天下愚民的愤怒情绪,终在几个月后攻破京城,将庆阳帝围困于开州城内。”

“这时,秦紫辰偶然一次出谷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他知事有蹊跷,便赶到解文宇军中责问义兄,为何欺骗自己。解文宇此时已无顾忌,便将真相告诉了秦紫辰。秦紫辰如遭雷击,对灵燕公主和冤死的数万庆氏族人愧疚不已。无奈这时解文宇已经势大,秦紫辰无法将他拿下,只得连夜赶到开州城内,却,却正好碰上灵燕公主临产!”

众人听得这句话,皆是“啊”了一声,思月郡主和怀玉心慈,想起那苦命的灵燕公主,都掉下了同情的泪水。

“灵燕公主刚刚生下儿子,见得秦紫辰,便责问他为何弃下自己而去。秦紫辰万分愧疚,这时方知自己竟也是深爱着这个义妹,他跪于灵燕身前,坦承了一切。灵燕知竟是自己给族人带来了深重的苦难,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竟将自己刚出生的亲生儿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怀玉一声惊呼,眼泪夺眶而出,伏在公孙影肩头低低饮泣。

“秦紫辰抢救不及,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他自是万分悲痛,唉,哪知这一幕被庆阳帝看在眼内,他本已为国破族亡一事弄至真气紊乱,现在又得知最宠爱的女儿的遭遇,那‘火龙功’又是至燥至热之功,终在亲眼看着外孙落地的一瞬间走火入魔,冲了出来,见人就砍,甚至要杀了亲生女儿灵燕公主。”

“只是他走火入魔之后功力大减,秦紫辰为护灵燕性命,拼死力战,终将庆阳帝砍于自己剑下。”

“灵燕见疼爱自己胜过己命的父皇又被所爱之人斩于剑下,当场便昏死过去。”

“秦紫辰将庆阳帝尸身丢下开州城墙,带着昏迷过去的灵燕公主和她不到五岁的幼弟及幸存的几位庆氏皇族离开了开州城。”

“灵燕公主醒来之后,便立下血誓,不管何朝何代,何年何月,庆氏后人终要灭解龙两氏和剑谷一族,报此深仇大恨。她知幼弟和幸存的几位庆氏皇族都是自己的直系亲属,身上印记世代不消,便带着这几人躲入了靖南山流光塔下。流光塔是庆氏先祖发现的一处秘密地点,一直留着以备战乱之用。从此,庆氏皇族便在那流光塔底世代生活下去。”

听到此处,萧慎思想起在靖南山流光塔前初见燕皇时,他所讲的话语,心中推测的那个事实越来越是清晰,也越来越是残酷。

林中传来不知名的夜枭的凄厉鸣叫,秋天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却怎么也比不上燕九天所述真相那般令人寒凉彻骨。

见燕九天沉默下来,怀玉不由问道:“谷主爷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那灵燕公主和秦紫辰有没有再见面?”

燕九天长叹一声:“唉,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先祖手札的最后几页已被涛儿撕去,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涛儿才知道了!涛儿只是在手札中写下批注,道出谷游历时必要去流光塔一游,探寻庆氏后人踪迹。所以我出谷后,便去了那靖南山流光塔,好不容易寻得机关,进得塔底,空无一人,除了一颗明珠,再无一物,也不知庆氏后人是于何时搬出去的。”

他顿了顿续道:“我得知这段历史真相,又查阅谷中旧史,得知先祖秦紫辰在三十多岁便郁郁而终,想来是对灵燕及冤死的庆氏族人抱愧于心,积忧成疾,未享天年。”

“既知涛儿有可能会去流光塔,祖先手札中又提过如庆氏有雪冤的一天,剑谷中人便可重出江湖,我便狠下决心,破规出谷,在流光塔寻人未果,想起这所谓‘血魔咒’由巫神所授,便于前日到得这星池峰,与巫老会晤,得巫老讲述前尘往事,对照祖先碑上所刻谶言,才知‘泪印’之人现世,今日又得见‘火龙印’,看来的确是到了为庆氏一族雪冤的时候了!”

萧慎思听到这里,已经能将全部的事实串连起来,但他仍有一个关键的地方没有完全想通,便转向巫神问道:“巫神爷爷,您日间所说那‘火龙印’之人并不算正宗的庆氏后人,只是他的母亲姓庆,这是怎么回事呢?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巫神闭上双眼,倾听着崖顶的松涛之声,半晌方轻声说道:“天朝和青国立国之后,秦紫辰因为想救庆氏,便上了璇玑山,正逢闭关两年的璇玑老人出关,他将诸事详细告知璇玑老人,璇玑老人知此事与弟子龙千海有关,便下山到了青国,质问龙千海。不料被龙千海暗下毒手,毁其容貌,致其重伤。”

萧慎思曾听清南君讲过这段历史,想起这些人为了仇恨、名利、权势,欺师灭祖,毁情丧义,不禁暗暗摇头。

巫神续道:“龙千海正要将璇玑老人害死,幸得秦紫辰随后赶到,将老人救出,在老人的带领下,上了星池峰,见到了当时的巫神。”

“璇玑老人将诸事告知巫神,问他是否有办法解那‘天印咒’,救那些未被人发现杀害的庆氏中人,巫神摇头叹息,道‘天印咒’无法可解。”

“啊?!无法可解?!那,刚才那庆氏后人来抢夺寒星石岂不是徒劳无功?”清南君不由问道。

巫神叹道:“是啊,寒星石并不能解那‘天印咒’,可叹他并不知晓啊。”

“那究竟要怎样才能救庆氏族人,解那‘天印咒’?璇玑老人的谶言又到底是何意思?”萧慎思追问道。

巫神道:“当时巫神说出无法可解,但也说了,这咒既然是由女子之血所起,想来必也要由与女子相关的人或物来消解。璇玑老人听得这句话后,竭尽精血,终参破天机,算得怎样才能消除庆氏危厄,他留下那首谶词,解得前两句含义之后便撒手人圜,含恨而逝。”

燕九天这时插进话来:“先祖秦紫辰将老人遗体送归璇玑山后,便回到剑谷,立下谷规,剑谷弟子不得行走江湖,只能每隔五十年放一弟子到江湖游历一年。他三十多岁郁郁而终,后人依他遗嘱在其墓碑上刻上了那首谶词———火龙印生,泪封印开,龙凤双氏,血魔咒解!”

萧慎思在剑江边曾听公孙影提过这首谶词,当时只是听过就算,后来才得知竟与自己有关,此时听得诸事前因后果,缓缓道:“泪封印开,我现在明白是什么意思,定是指龙氏王族女子所生后人是解咒人之一,那么这火龙印生,想必定是指庆氏女子所生后人了!”

“正是!”巫神赞道:“孩子,你说得很对,火龙印是庆氏女子后人,泪印是龙氏女子后人,这是当时璇玑老人对谶词前两句的解释,但第三句‘龙凤双氏’是何含义,老人未及说出便与世长辞,唉,想来世间再也无人知这句话的含义了!”

“所以爷爷,您方才才会说那白衣人不是正宗的庆氏后人,他并不姓庆,只是他的母亲姓庆?”萧慎思越说越是激动,语调都稍稍有些颤抖。

“正是!”巫神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禁问道:“孩子,你说你与那白衣人大有关联,他究竟是什么人?”

萧慎思沉默片刻,直视着燕九天,缓缓道:“如果我和三妹猜得没错,他既不姓庆,也不姓林,他应该是姓燕!”

七八、尘世无由结此缘

燕九天眼中精光暴增,白须轻颤,问道:“萧公子,不知你这话是何意思?你先前在崖下说有我儿之事需与我商量,请详说。”

萧慎思眼角不自禁的瞟了一眼坐在稍远处的清南君,见他脸上神情平淡,似是对燕谷主之子一事漠不关心,想起他先前抱住自己痛呼‘哥哥’,忽然涌上一阵愧意,觉得未免对这个‘弟弟’太过猜忌,遂抛去心中顾忌,迎上燕九天目光道:“燕谷主,一切均是萧某的猜测,虽然萧某曾答应过令公子不得讲出他的真实身份,但现在事关重大,极可能牵涉到两个国家的万千子民,所以我决定将我猜测到的令公子出谷后的行踪讲述给谷主。至于令公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听完之后,谷主自可猜到。”

“萧公子,请讲。”

“燕公子出谷以后,在江湖上可能游历了一段时间,其后他便依着秦紫辰手札上的记载到了靖南山流光塔,在那里,他碰到了一位女子,并与她结为夫妻,这位女子应该是叫做庆若华!”

“啊?!”燕九天和公孙影同时惊呼,燕九天急问道:“涛儿竟和庆氏女子结为夫妻?!那,那后来呢?”

“他们二人如何结为夫妻,如何分开的,萧某猜测不到,只知燕公子和那庆若华结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大概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因为某件事情,庆若华带着令孙子离开了燕公子。”

“燕公子寻妻未果,可能想着,庆若华一心为庆氏族人复仇,那么他就要帮她实现这个心愿,也许等他夺得天下,替庆氏雪冤的那一天,妻子便会自动现身,原谅于他。加上机缘巧合,他遇到了当时一个较弱小的国家的公主,便改了名字,成为了那个国家的驸马。”

清南君心头一跳,他虽面上淡淡,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萧慎思的讲述。身为青国帝王,他自是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听萧慎思讲到这里,便已猜出了那剑谷的燕公子现在究竟是何许身份。

燕九天却因为一直居住在剑谷,对天下形势不是十分了解,追问道:“是哪个国家?涛儿现在可还在那个国家?”

“那个国家的国主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燕公子不久之后便以驸马之身登基为帝!”

燕九天再消息闭塞,出谷也有一段时日,听得儿子已登基为帝,稍稍一想,“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惊道:“莫非,莫非那燕国的皇帝就是涛儿?!”

松林中传来鸟儿的一声凄鸣,一团乌云轻轻将圆月掩住,火把被断断续续的山风吹得似明似灭,崖顶陷入一片死寂幽暗之中。

燕九天慢慢地坐了下来,缓缓道:“萧公子,那你方才言道日间那庆氏女子的后人,是姓燕,莫非就是———”

“不错,他应该就是您的孙子,燕公子和庆若华所生的儿子!”萧慎思不敢望向燕九天呆滞震惊的表情,将头偏了过去。

燕九天万万料不到日间与自己生死相搏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半天才回过神来,急问道:“萧公子,你是不是认识他?他现在在哪里?”

萧慎思沉默良久,叹口气道:“燕谷主,请恕我不能告诉你他究竟是谁,他的身份牵扯太大,现在只是猜测,毫无证据。我只想请谷主火速赶往燕公子那里,转告于他,就说他曾经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就是‘火龙印’之人,又已练成了‘火龙功’,而那庆若华已是身份极为特殊之人。天下即将有大风波,务必请燕公子以苍生为念,不论遇到何种挑衅,千万不要擅动干戈。”

见燕九天还待再说,萧慎思又道:“至于令孙子那里,我会寻找于他,他对我来说,实是极为重要之人,待寻到他之后,我自会将一切前因后果告知于他,并带他前来见谷主和燕公子。”

燕九天见萧慎思语气十分坚定,加上日间观他面相,见他是坚毅果断之人,知多说无用,现下既知儿子下落,当务之急便是先赶到燕国与儿子相会,便轻轻地点头道:“一切依萧公子所言,我即刻赶往燕国,请萧公子寻到我那孙子之后,将他带来与我相会。”

萧慎思道:“燕谷主,萧某定不负所托。”

两人相视轻轻一笑,虽年纪相差甚远,却好象于这一笑中成为多年的知己一般,可堪信任,可托生死。

只是两人都未注意到,坐于一旁的清南君眼中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嘴角也慢慢挂上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当夜,燕九天便带着公孙影、盛竹卿和怀玉下了星池峰,萧慎思则和清南君留在巫神处等候苗人寻找清洛二人的消息。直至第二日巳时,星池峰附近几峒的苗人相继来报,并未发现二人踪迹,众人才怏怏下山。

为免小康担忧,萧慎思请巫神告知小康,说他姐姐有急事赶回了天朝,着他安心留在星池峰学艺,待日后再来探他,雪儿便也留在了小康这处。

萧慎思也曾悄悄与巫神商议过小鱼儿的事情,巫神听得小鱼儿胸前有火焰图形,便知他是庆氏皇族直系后裔,依巫神的意思,便要将小鱼儿留在星池峰,萧慎思却忽然别有考虑,还是将小鱼儿带在了自己身边。

众人一路北上,并一路寻找清洛的踪迹,却未有任何发现。萧慎思怅然之余,心中始终盘桓着数件大事,他越来越是觉得那大风波就在眼前,自己虽知一切前因后果,却有无力回天的感觉。现在不但没了寒星石,救不了母亲,又与二弟三妹失去联系,再想到那所谓谶词给自己的重任,更是忧心忡忡。

为免思月郡主担忧,他面上仍是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只是稍显沉默而已。清南君自那日崖顶抱住他大呼‘哥哥’之后,与他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幼时兄弟相处时的样子,思月郡主看在眼中,实是十分欣喜。

这一日回到王都,萧慎思便向清南君辞别,清南君也一反常态,没有提及‘泪印’之事,也未提及要他处理好诸事便返回王都一事,只是言道一旦有清洛消息便派人传信予他。思月郡主与清南君挥泪而别,两母子带着小鱼儿和有音有容一路北上,日夜兼程,赶往天朝京城而去。

九月,熹州城。

城外枫山上的枫叶已带出或浓或淡的秋红,枫山上的天空澄静而湛蓝,山下碧月湖的湖水一望无际,似与蓝天浑然一体,清澈入骨,洗涤着世间的尘埃和污垢。

枫山下有一处大宅院,气派堂皇中透着清丽幽雅,与枫山景色相衬,又不乏自然情趣。宅院门前站着十来个壮实的仆人,皆是黑衣短褂,精明干练,更可以看出宅子主人身份的尊贵与不凡。

此时正是辰时,晨光初洒,众仆人也是精神抖擞,想到自家主人近半个月来日夜歇于这处,不回城中主宅,便益发觉得象有什么大事要在此处发生,不敢有丝毫懈怠。

“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一辆轻巧精致、锦帘香帏的马车由宅前大道行了过来,直行到大门前,“吁”声长响,驾车人跳了下来,却也不望向宅门前的众仆,而是走到车帘前躬腰道:“客官,已到了!”

锦帘轻掀,一双白晳文净的手伸了出来,递给他一锭金子,温润中略带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去吧!”驾车人应声多谢,接过金子,又向来路奔去,不久便消失在主道尽头。

大宅门前众仆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锦车中是何许人,正在猜疑之际,“啪”声轻响,众人身前地上突然掉下来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有余,为首仆人眼尖心细,看到这银子是由车中抛出,知事有蹊跷,忙拾起银子,奔到马车前,躬腰道:“不知何方贵客驾临?”

那把温润中略带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叫林士武出来见我。”说着锦帘中递出一块玉佩来。

立于车前的黑衣仆人大吃一惊,在这熹州的地盘上,甚至放眼整个天朝,敢直呼老爷之名,并要老爷亲来拜见的人屈指可数,他猛然想到老爷前几日的吩咐,忙颤抖着接过玉佩,转身奔进府去。

片刻之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男子从院中疾步而出,他年约五十,略显肥胖,但双眉浓直,眸中精光闪烁,看出得是一个十分精明之人。他直奔到马车前,躬身轻声道:“公子,您来了,我已在此等候多日了。”说着将手中玉佩举起。宅前众仆何曾见过自家老爷,天下第一富商,积庆堂掌柜林士武如此恭敬肃穆,皆是张大了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车中之人探出手来接过玉佩,冷冷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我前几日接到公子传信,一切都准备好了,那‘玉牛犀’也已备好,院子也已收拾干净,请公子下车,随我前往。”

“你带路,将车赶入院子,我不想见任何人。”车中之人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