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先帝一样,曾经为了康敏皇贵妃染上风寒,同样用这种方法,不顾龙体.以唇度药。

最后,康敏皇贵妃痊愈了,先帝却是缠绵了病榻数十日,即便如此,还笑着对康敏皇贵妃说,幸好有他度药,才把这病也度了过去。

从没有见过,先帝这样宠一名嫔妃,哪怕后来有了太后,那种宠爱始终和对康敏皇贵妃是不一样的。

先帝宠康敏皇贵记,更多的程度上,是夫君对妻子的宠溺。

对太后,顶多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宠爱罢了。

而从刚刚新帝听闻宫女禀告,说钦圣夫人在元辉殿昏了过去,立刻放下手上批阅的折子,复去往元辉殿,着紧地把钦圣夫人抱起,并动用了帝辇,以保证夫人不被雨淋湿地至乾曌宫来看,或许这位新帝的用情不比先帝对康敏皇贵妃少。

神思间,傅院正另开了一贴方子,着医女去煎熬了,其后给西陵夙服下。

接着,他们奉谕退出寝殿。

盖了两床厚厚的锦被,可她仍是没有发汗,只是额头的温度越来越烫,人却是好象很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锦被内,他睡到她的身旁,龙榻很是宽敞,可她如在魑魅山时一样,下意识地朝他靠来,汲取他的热度。

那段日子,虽然有谋划,却是他过得很舒心的一段日子,而他和她之间,也仿佛民间夫妻一样,每日里,过得平淡,又充实,甚至,他和她的关系在那段日子里,是最自然的。

而不像如今这样。

他闭上眼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熨帖在他的臂弯,慢慢停止了瑟瑟发抖,均匀的呼吸声里,间或还是有一两句的梦呓,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只是,半夜,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他睁开眸子时,发现,她蜷缩在那,小脸上满是泪水,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哭过,即便是流泪,也顶多是一颗一颗的坠落,但泪流满面,是第一次,虽然,这时的她,神智没有完全清醒,显是刚从梦魇里醒来。

“葭儿……”他坐起身,轻唤她,却又不敢太大声,眼前的她,好像琉璃般,一碰或许就碎了。

听到他的唤声,她慢慢地抬脸,眼底还是泪水再溢出,他想替她拭去这些泪水,指尖动了一动,还是没有伸出,只是垂落在锦被上。

而她茫然的看着他,眼底漾过一种他不熟悉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她的嗓音沙哑:

“皇上……”

他本垂落的手终是再次伸出,分不清,是他将她揽入怀里,还是她自个将脸埋进他怀里,或者说,她和他的动作本发生在同时,也就不必区分谁先谁后。

她的眼泪似乎渐渐止住,只是,刚从梦魇里醒来的身子,倒是发了一身冷汗,他拿被子继续裹住她,估计待到明日早上,风寒终是会好一些。

没有试过这么抱一名女子,只抱着,什么都不做,她身上甚至还有些许黏腻的汗意,他都没有计较,就这么抱着,听着更漏声响,而她竟渐渐地在他怀里睡去。

他没有问她是否做了噩梦,因为,大部分噩梦醒来时,除了恐惧,和惊吓出一身冷汗之外,或许,是不会留下其他任何痕迹的。

是的,在康敏皇贵妃黄连薨后的数年里,他一直会做噩梦,每每从梦里醒来,却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懂得那种悸怕,更懂得在那时,能有一个怀抱倚靠,那该有多好。

可惜,父皇的怀抱,似乎从母妃薨逝那一年开始,就再不属于他。

哪怕,人前,他仍是最受父皇器重的二皇子。

但,他却是知道,有些什么,从母妃薨逝的那一天起,就不再一样了。所谓的人前,不过是表面罢了。

记忆似泉一样的骤然涌现,他只把下颔抵在她的发丝上,闭上眼晴,靠在明黄的褥垫上,这一晚,就这样抱着她到了天明。

卯时,海公公在纱幔外请起时,仅听得西陵夙淡淡的一语,于是,当日,竟是新帝继位以来,第一次称病免朝。

而,西陵夙昨晚喂下蒹葭汤药后,复喝了院正给他另开的汤药外,并没有不适,只是,他想放自己一天,一如,在魑魅山,他放了自己半个月。

可,即便放了自己,即便她蜷缩在他怀里,但,总归是回不到魑魅山那样纯粹的氛围中。

是的,至少,在有一段时间,那是一段最纯粹的氛围。

然,今日,纵然免朝,却是注定要被一件事所打断。

将近正午时刻,安太尉有事急奏。

但凡不是要事,安太尉哪怕有先帝御赐的腰牌,都不会无谕进宫,这点,西陵夙自然是晓得的。

是以,哪怕蒹葭仍睡在他的怀里,他只能稍欠身,将她轻轻放到锦褥上。

此刻的她,除了嘴唇干燥,脸色绯红之外,额际的温度都退了许多,早上的汤药,不用他喂,自个都能咽下,只是汤药里加了镇定的成分,当然睡得沉沉。

眉妩见他起身,忙掀开帘子,尽量放低步子,伺候他更衣完毕,西陵夙却是出了寝殿,往偏殿去洗漱。

她是昔日在王府就近身伺候西陵夙的丫鬟,这么多年,倒是从没见过西陵夙这么顾念一名女子。

宫里皆传闻,钦圣夫人被隆王掳去后,身子不洁,所以失了圣宠,却没有想到,似乎并不是这样,纵然,先前皇上对钦圣夫人确是冷淡了些许。

洗漱完毕,甫传了午膳,安太尉已然觐见。

“太尉,有何急事?”西陵夙用了些许粥,放下勺子,拭了拭唇,问道。

既然称病,自然从用食上都得做到天衣无缝,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从康敏皇贵妃薨后,粥成了他最不爱用的。

“皇上,岭南八百里快递呈来觞帝一封密函。”安太尉将手上的折子递予海公公,海公公复将折子呈给西陵夙。

从岭南递过来的密函,难道说,觞帝已然准备先行发兵越过天堑,直挥岭南?

果然,安太尉瞧西陵夙眉尖一扬,复道:

“皇上,觞帝已召集百万精锐之师,抵赴岭南天堑。”

岭南天堑,易守难攻,圣华公主一役,死伤惨重,方得以度过天堑,但,觞帝既然集结了百万大军,可见是势在必得。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觞国此次竟会动有百万的军力!

西陵夙拆开那封密函,里面竟只是一幅宣画,画上只是一巧笑嫣然的女子。

他没有想到,觞帝的密函会是这个,更没有想到密函上不过寥寥数语,为的却是名女子:

“呵,想不到,觞帝竟先问朕讨要人来了。如若不依,则必定兵戎相见!”

安太尉听出西陵夙语意里的冷冽,抬眼一看,那画上的女子竟然是——

【七个代寝夜】vip-08

风念念扶着翔王回到殿内,俩人浑身都已湿透。那雨水顺着发梢、衣襟一滴接着一滴地坠落,不仅让地上的毡毯染上一抹难堪的色泽,也在谁的心底,添了几许的阴霾。

有太监宫女迎上来,奉上绵巾,还有干爽的袍衫。

当然,这里,也只有翔王的袍衫。

翔王没有纳过侧妃,出宫前的殿内自然不会有女人的衣物。

但,稍后就会有王府的丫鬟送来风念念的衣裙。

“扶王妃去梳洗。”翔王吩咐迎上来的宫女翠环。

翠环喏声,上前来扶风念念,风念念却在转身往一旁的更衣室去时,瞧了一眼翔王,但只一眼,仍是回身离开。

纵然太傅曾试图对她隐瞒过翔王在岭南出事的讯息,可,她却还是在太后一次刻意赐赏出宫时,知悉了这条对她来说,不啻是噩耗的消息。

她清楚太后的意思,或许看到她难受伤心,就是太后所想要的吧,自太后入宫以后,有些本来隐藏起来的东西,便不加掩饰地显露了出来。

而她,确实在获悉翔王噩耗后,做不到淡然。

这月余,她每日都跪在佛前苦苦祈祷,只盼着老天不要这么残忍,若让翔王化险为夷,哪怕折去她的寿命十年都是无憾的。

其实,想想真是可悲,大婚前,她几乎从没见过翔王,只是,奉诏大婚后,自幼的家教礼法,让她恪守着,当他是她的所有,是以,竟会祈出那样的话来。

哪怕,她或许对翔王,还谈不上任何的爱。

只是,嫁了,便认了,这一认,对她来说,是一辈子。

迂腐,也是桎梏。

太后自是也深谙这一点。

可,她没有后悔,这,毕竟是她当初的决定。

然,纵这般,今日,在雨中,看到他抱着钦圣夫人,看到那样张狂不羁的样子,却以最深情的凝视展现出来时,她的心底,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于是,有一块地方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倘若说,以前,只是隐隐有些揣测翔王和那一人,那么今日,终是眼见了翔王对那人的情意,这份情意带给翔王的,是触怒天颜,也是带给太傅府一触即发的祸端。

是的,虽然她是不理世事的太傅府二小姐,可,前段日子,父亲和太后之间那些事,她总是有些察觉的,只是,她同样无心去理,源于,她要的很简单,只是翔王的安稳,只是自个这一生的安稳。可,随着事态发生急变,她知道,她要的安稳,终将因着彼时太后的野心、父亲的决定,有所变化。

太傅府即便表面波澜不惊,暗中,却已是成为帝君心底的一根刺,不过碍着些什么,才没有动手罢了。

幸好,翔王平安归来。

所以,今日,她这般对翔王,是不是退一步讲,亦是为了不让最后的依傍一并被帝君所弃呢?

毕竟,在那之后,太后称病往俪景行宫,是真的病了,还是势败被遣呢?

而太傅府是她的家,不管怎样,她要保得太傅府阖府平安,翔王妃这个身份,不啻是种保障。

这般想时,她才能让自个对刚才的举止释怀。

换完干净的衣裳,他的袍衫,每一处都熏着淡淡的香味,这些香味环绕着她,就好像被他包围一般,走出更衣间时,早有太医替他换去受潮的绷带,他半裸着精干的上身,这样望去,战争留给他的疤痕却是触目惊心的,纵横在那,好像,把什么都分裂得不再完整一样。

翔王没有瞧她,太医好不容易解开绷带,可看见,有些伤口因为绷带浸了水,再撕开,导致有些牵连,再怎样小心冀冀,总归会迸开,细细的血丝从那迸开处溢出,该是很疼吧?

她不自禁地朝前走去,从医女手中接过棉球,学着医女刚才做的,将那些细细的血丝在太医的伤药上来前,先行试去。

从现在开始,不管怎样,她会更做好自个的本分,而不是,在夫君的心另有所属时,继续选择蛰伏。因为,那样,无疑,只会让夫君的心越走越远,她将会彻底失去他。

她能做到不计较,没有怨尤,可,她是个女人,她做不到放纵,而不去努力。

“疼么?”柔声问出这句话,甫问出,却觉到鼻端微痒,许是刚才受了凉,而翔王这由于半裸看胸膛进行治疗,拢了碳盆,一冷一热,果然起了反映,但,眼下,她只能忍着。

翔王摇了下头,仿佛这才看到她的存在:

“本王无碍,汪太医,稍后开一贴驱寒的方子给王妃。”

吩咐出这句话,带看相敬如宾的意味。

也带着,心如死灰的沉闷。

是的,从翔王的话语里,她只品到了这两种意味。

是为了钦圣夫人么?

“也给王爷开一贴方子来。”她复添了一句,在外人眼里,除去刚才雨中那一幕,谁能说她和翔王不恩爱呢?

帝王世家,从来都是这样的相敬如宾吧。

只是,这样的宾如冰,很冷,很冷。

思绪甫转到这一个冷字,她终是骤然收手,急执起丝帕,掩去不期而至的喷嚏。

这样的动作无疑是不雅的,可翔王并不在意,只藉此转了身子:

“你来替本王擦拭。”

他一指那名医女,医女复执了棉球蹲俯身擦拭时,她站在那,倒像是多余的,可,她还是站在那,直到太医包扎完毕,奉上汤药,她先奉给翔王用下,自个才用。

殿内的人在用完汤药后,终是退出去一些,除了近身伺候翔王的小德子和翠环外,再无他人。

“王妃,待雨稍微停,你先回王府,本王不日也会回去。”翔王漠然地说出这句话,下了明显的逐客令。

若非殿外的雨下得如斯大,恐怕现在,她就该离开了吧。

“你们先退下。”她依旧声音轻柔地对那两名宫人道。

小德子和翠环看了一眼翔王的脸色,方喏声退出殿去,关阖殿门。

风念念缓缓走到翔王跟前,让他的目光不能避开她的,接着,她蹲到地上,手覆上他的放在膝盖上的手,覆上的刹那,她能觉到他不明显的闪躲,只是,她是那么坚定的覆上,丝毫不容许他的退却:

“王爷,有些话,嫔妾知道不该讲,可,却是不能不讲,因为,这不仅事关王爷,也攸关着嫔妾,更攸关着——"

她顿了一顿,缓慢却清晰地说出剩下的两字:

“娘娘。”

语音甫落,她紧紧凝着翔王的目光,分明看到翔王的眼底拂过一丝的痛楚,他真的那么爱钦圣夫人吗?

是的,即便她不曾爱过,却能分辨出,翔王的这抹痛楚,是因为爱。

只有爱,才能让一个叱咤疆场的王,这般痛苦,却又无奈。

手心发凉,这种凉意顺着她的手腕,一点一滴地沁了上去,直抵心口的柔软。

“王爷,嫔妾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喜欢娘娘,但,眼见着,皇上对娘娘也是好的,既然如此,您的这份喜欢对娘娘来说,就是灾难。可娘娘从入宫的那日起,今后的一切,便都是帝王的,再由不得娘娘,所以,不管娘娘对您怎样,您对娘娘如何,您都是不能,也不可以继续这份喜欢的。嫔妾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很轻巧,可真要去做,却是难的。但,如若王爷想娘娘从此以后过得好,还请王爷收起这份心,为了娘娘,也为了嫔妾,嫔妾当初选择王爷,就是希望能和王爷白头偕老,哪怕王爷现在不喜欢嫔妾,没有关系,嫔妾愿意等,只求王爷给一个念想于嫔妾,嫔妾就甘之如饴了。”

这一番话,她以最温柔的语意,最坦然的目光说出,覆着翔王的手,也用了些许的力,可翔王的目光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凝聚在她的脸上,仍是散漫地,没有任何焦点。而她却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等,等翔王一个答复,也等这一个念想。

半晌,翔王才缓缓地启唇:

“本王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这件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本王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而这份喜欢没有办法转移。本王娶你,是奉召,本王会努力尽到作为夫君的责任,可,感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本王希望你能明白。至于钦圣夫人——"

翔王提到那四个字时,滞了一滞。

犹记起,那一日,他救她于殉葬,发现她不会上马时,便在彼时,先入为主地排除了她是圣华公主。

源于,第一次见到圣华公主,她就骑在一匹马上,犹如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一样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的笑声和她脚踝上的银铃一样,都是清脆脆的。

所以,哪怕,蒹葭的眸子和圣华公主一样,容貌也一样,他只当她是一个影子,从没想到过,蒹葭就是圣华公主。

毕竟,除了眸子、容貌外,个性和声音都是不同的。

只是,今日,在雨中,他却还是把她当成了她,冲动地抱住她的感觉是那般熟悉,加快起来,那日在姆勒山上,在他抱住那‘圣华公主’时,反倒没有这么熟悉。

然,当那‘圣华公主’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心底的哀鸣让他忽视了一切。

而今日,在西陵夙身旁的‘圣华公主’显然容貌是陌生的,根本不是三年前,他所见到的圣华公主。

西陵夙认不出来,情有可原,但,他却是记得深的。

难道,蒹葭真的是圣华公主?

这个念头刺进心里时,让他更加的难耐起来。如果真的是,那么,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带她离开,一如,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希望能带她出宫,哪怕是影子,他都有所担忧地想带她离开。可,那一日,当他平定太子造反的余孽后,返回那处藏着蒹葭的殿内,只看到,太后将蒹葭认做了宫女。

迟了一刻,一切便以另外一种形式开始进行下去,一步步,看蒹葭从司寝成为西陵夙的宠妃,他只能在心里祈愿,蒹葭并不是圣华公主,如此,或许,就不会是最糟糕的。

但,最糟糕的情况,恐怕已经发生。

如若,蒹葭真的是圣华公主,并且,是她蓄意隐瞒的呢?

这个念头拂过时,心底不由一凉,话却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本王也知道,钦圣夫人是皇上的嫔妃。这点,不需王妃提醒。”

说出这句话,虽然残忍,可,是实话。他不能勉强自己去给风念念希望,明明知道这种希望,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他错过圣华公主的这三年,已经成为他一生都没有办法淡忘的烙印。

风念念的脸色随着他这番话,一阵发白,但,却没有失态,只是覆在他手上的手,微微颤抖,低下眸光,不去瞧他的漠然,唯有这样,她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王爷有王爷的坚持,嫔妾自嫁给王爷那一日起,也有嫔妾自个的坚持。不管怎样,一年,两年,乃至这一辈子,只要王爷愿意回头,嫔妾总会站在王爷的身后女子,一直等下去,不论王爷给不给希望。”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想当初,奕翾何尝不也太倔强了呢?

如果,只是说如果,他没有先于风念念之前,邂逅了奕翾,他或许对这样的女子,会心动吧?

只是,现实容不得‘如果’,他的心,被那一人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手从风念念的手心中抽出,随后起身,朝殿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