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就是浅眠,一声入耳,当即撑起身来,目光过处,咧嘴一笑:“澈儿。”

“青哥,我又睡了多久啦?你怎么不到榻上来睡?”

稍微有丝怔忡,先前自己忽然头痛,接着便是陷入沉睡,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颜青摇了摇头,起身过来,道:“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好了再说。你现在,觉得怎样?”

端木澈低声道:“有些痛,不过已经好很多了,是你给我搽药膏的吗?”身上裸露之处冰沁爽快,应该是抹了那黑玉生肌膏,背上的伤痕倒是没什么,只是那臀部之上…

颜青有丝脸红,点头道:“是…我是闭着眼搽的…”

“青哥…”端木澈咬着嘴唇,想着他为自己所受之体罚,心念意动,不禁脱口而出:“等我这番好了之后,我们就在这军营之中成亲吧!”

“成亲?”颜青闻言愕然,胸口起伏一阵,却是笑道,“早知挨上一顿军棍,就能讨到这样的福利,我在荣城的时候,旧应该这样做了!”

再看她一眼,低低说道:“澈儿,你真是这样想吗,不是一时冲动,以后也不会后悔?”不管她是否冲动,他却是不能应允,因为已经答应了那个年轻有为的堡主,许他一个机会,从来再来…

端木澈摇了摇头,伸手过去,握住他的大手:“自然不会后悔。”

“澈儿…”颜青身子一震,心思激荡,却是一动不动了。

两手相牵,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尽,外间逐渐亮了起来,帐外隐约传来人声。

颜青惊跳起来,放开他的手道:“我出去看看!”

掀帘而出,却见尹方大步奔来,面色慎重。

“如何?他跟你说些什么?”

尹方朝那营帐看了一眼,低低说道:“他问了很多问题,都是与少主有关,我按照将军授意,均是敷衍回答,答得模棱两可,难辩真伪,也不知道他听信多少,他实在是,心思难测。”

颜青应了一声,皱眉不语。

尹方抬头道:“还有,我临走之时,他忽然问我,跳崖的火凤卫原本三人,却只有一具尸体,此是何故,除我之外,那另一人去了哪里。我没有说话,转身即走,他未加阻拦,只在背后淡淡说了一句——”

颜青心中一沉,道:“他说什么?”

“他说,他怀疑,少主未死。”

卷四 火凤涅槃 第十三章 与他对峙

次日醒来,营帐之中空寂无人,只见帐幔帷帘,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经过那药膏的涂抹,背臀之上的伤势好了许多,估计也就是半月时日即可下地行走,颜青所罚这十五日禁闭,真是掐算得刚刚好。

自己被他如此重罚,心里却是一点都不怪不起来,只觉更加敬畏爱慕,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抗拒的吧?

趴在榻上胡乱思想一阵,就见那侧帐帘掀动,一人端着一盆物事步了进来。

“澈儿,你醒了?”颜青在榻边坐下,轻轻托起她的脸来,取了洗漱用具帮她略作梳洗,再细细捆好那一头如墨青丝。

“我在睡梦之中,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休战…”端木澈忽然想起,问道:“那个齐越,真的同意休战十日?”

颜青点头道:“不错,他确实是答应了。”

端木澈欢叫一声道:“青哥,你好有面子!这样一来,我们守城压力顿减,而那两国联军——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方倒是士气大跌了。”

颜青有丝诧异,道:“澈儿此话倒是很有见地。”说罢又拿出药膏来,在那伤患处厚厚涂抹。

端木澈感觉到他的动作,不禁急道:“别涂太多,这次出来没有带够,等下你也给自己搽点。”

颜青笑了笑,道:“我是大男人,哪用搽这些女人家的药膏,我找军医看过,上了金疮药,又敷了些消肿的草药,已经结疤了。”

端木澈哼道:“那些军医怎么能跟薛伯伯比,级别差远了!你小心今后身上到处是伤疤,丑死!”

“只要你身上不留疤痕就行,我怎样都无所谓——”颜青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时气息全无。

端木澈听得他声音有异,侧头一看,只见他面颊绷紧,眼睛也是微微闭上,怔了一下,当即明白过来,原来他已经轻轻拉开自己的底裤,搽药的手指,却是到了那挺翘的娇臀之上,来回涂抹。

这个青哥,害羞了呢。

有心逗弄下他,当即说道:“青哥,我有问题问你,你要说实话。”

颜青哑声道:“说…”

端木澈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长得美不美?”

颜青愣了一下,答道:“美,美的要命。”

端木澈又问道:“我身材好不好?”

颜青答道:“好,好极了。”

“那你这几次给我涂药,有没有想过偷看?”

“想…”话一出口,便是立时打住,狠狠瞪着榻上之人,“端木澈!”

端木澈无辜道:“你叫小声一点好不好,人家还以为我们在帐中打架呢,这般惊天动地…”

“你…”颜青又好气有好笑,朝她骂道,“小家伙,要不是你有伤在身,真想好好打你一顿,这个时候还乱开玩笑!”

端木澈撅起嘴唇道:“这哪是开玩笑,我可是说真的,你怕什么,等我伤好之后,我们就要成亲了,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颜青闻言一怔,仔细看着她的神情,沉吟良久,却是轻轻唤道:“澈儿,昨日你忽然抱头喊痛,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可是想起了什么?”

“头痛?”端木澈呆了一下,道:“是啊,好像真有这回事,不知怎的,一下子就痛得厉害。你不是一直在旁边守着我,拍着我入睡的么,我后来醒了没一会,你就出帐去了啊。”

颜青见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低低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多问,起身去桌上端了一碗鸡粥过来,感觉温热正好,舀了一勺一勺喂她。

端木澈大口吃着,犹感满足,唤道:“青哥,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想,只管享受。”

颜青顿了一下,停住手中动作,低声道:“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喜欢么?”

端木澈笑道:“喜欢,当然喜欢啊,等我嫁给你做妻子,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只要你不嫌我笨就好…”说起这些,却是心湖微漾,做个贤惠的小妻子,真是不错的想法…

“澈儿!”颜青抱紧她,满足低叹,眉间的忧愁渐淡,“趁此休战之际,你好好修养,十日之后,我便让尹方他们送你回荣城去,你就在宫中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端木澈闻言急道:“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颜青面容一整,沉声说道:“我是主帅,军中所有人等的进退来去,便都由我说了算,任何人不得违背!你也是一样!”

端木澈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以权势压人,胜之不武,再说我是朝廷派来的督军,与你权责分离,相互牵制,你却是管不了我!”

颜青嗤笑道:“督军?那只是你自封的名号,根本做不得数!”

端木澈轻轻笑道:“我的颜将军,自我来边城的那日起,你对此事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这一名号,再说,就算这是假的,你将怎样?出去向大伙宣布我是个冒牌货,然后重重处罚?你还舍得打我吗?”

“你…”颜青瞪她一眼,终是恨声道,“我们这些大男人,怎么就都尽数栽倒你这个小丫头手里去了!”

端木澈得意笑道:“这叫何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随那低沉惑人的笑声,遣送回宫的想法却是不再提起了。

又过几日,身上伤势渐渐清爽,也不是随时随地的痛了。

她口中级别差远了的那名老军医,其实医术还是不错,煎了一些消炎镇痛的汤药送来,勉强服下一些之后,辅助效用甚好。

颜青每回前来涂抹药膏,都说开裂之处已经长出新肉,色泽一日更比一日淡了,看来用不了多久,一身肌肤便会光洁如初。

听得他这般一说,端木澈心中实是喜悦不止,古往今来,大抵女子都是爱美的,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便更是在意。

所爱之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这一日晌午,正是俯在榻上浅浅而眠,突然听得帐中轻响,似乎又有人悄悄摸进营帐来。

微一睁眼,恍见面前一道墨绿身影欺近身来,张口就要大喊:“来…”

后面的人字不及吐出,唇瓣已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掌一把捂住,来人凑到耳畔,柔声唤道:“殿下,是我!”

端木澈瞪大了眼,望着面前一脸欣喜的异美男子,大为惊愕,一待他手掌松开,便是叫道:“萨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方才一瞥之下,却有一丝怔忡,他与那个齐越,真有些想像,若非先听得他的声音,而是首先见得容貌,这乍然惊醒之际,说不定真会以为是那人潜进来了。

“殿下来得,萨郎就来不得吗?”萨郎抿紧嘴唇,俊脸之上隐有怒气。

端木澈听得微微一惊,奇道:“你怎么能认出我来,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了。”

萨郎笑道:“一个人的容貌再是改变,她的身体气味以及心性特质都不会变的,而且萨郎天生敏锐,特别是对于殿下心有异感,仅凭气息便知,绝不会认错人。”

端木澈呆了呆,接着便是轻轻呼痛,自己一直保持俯卧姿势,这刚刚睡醒,就仰头半晌,自然是头颈不适了。

萨郎朝她看去,却是怒气冲天,指着她背上灰黑药膏覆盖下的粉色伤痕,大声道:“这些,竟是谁人做的?”

端木澈见他动作,这才记起自己睡前刚好搽了药膏,因为天气微热,不喜粘腻,却是自行掀了薄被,露背而眠,以至于一大片玉背,却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脸红之际,也有一丝庆幸,好在自己没有荒唐到将底裤也拉下纳凉,尽管这主帅帐中无人敢进,对那臀上的粘腻之感,总还是忍住不发,那条薄被,正是搭在腰间以下。

“萨郎,你逾越了!”那双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背部凝神细看的眼眸,目光虽然不至让人生厌,但是也绝对不讨人喜欢,她跟他,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这般亲密无间的地步。

“关心则乱,萨郎无力,请殿下恕罪!”萨郎收回眼光,朝她跪拜下去,行礼道,“萨郎自幼研习圣教医术,请让萨郎来为殿下医治!”

端木澈淡淡说道:“不必了,我现在治疗得不错,你起来吧,去外面请颜将军进来。”

“颜青?”萨郎站了起来,眯眼看向她背上的伤痕,沉声道:“这军棍击打的痕迹,可是颜青下令而为吗?他实在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端木澈摇头道:“是我自己做错事情,应该接受处罚,与颜将军无关。”

见他仍是居高临下,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不禁急道:“你到底去不去请颜将军?数日不见,竟是如此倨傲不羁了吗?”

“萨郎不敢。”话是如此,却是朝她走了过去,就在她杏眼圆睁,正要大怒之际,替她拉上薄被,又道,“萨郎摘了红莲回返皇宫,却找不到殿下踪影,从皇上那里得知殿下有可能来了边城,萨郎不敢迟疑,快马加鞭赶来。”

“红莲?那冰川红莲,你真的摘到了?”端木澈吃了一惊,后来据颜青所说,那奇花生在云雾缭绕的高山顶峰,常年积雪,攀登十分不易,这多年来,意图上峰采摘之人,不是半途而废,就是有去无回。

这个萨郎,武功本来稀松平常,此番远去,自己都没有抱过希望,不想他竟是满载而归!

萨郎从怀中取了一只长形锦盒,奉到她面前:“幸不辱使命。”

盒盖一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端木澈抬眼一看,只见盒中之物形若睡莲,花冠红中带紫,下无叶片,花瓣宽大如云,芳彩丛生,层层绽放,粗壮的花梗上长满细白的绒毛,这花型花貌,却是生平从未见过的美丽。

“这个,真的能够治好我的嗓音吗?”

萨郎点头道:“不错,只消浸泡三天三夜,煮沸食之,定能治愈殿下嗓疾——”目光如火一般过来,炙热如斯,“萨郎做梦都想听到,殿下的天籁之声…”

端木澈详那株奇葩,心花怒放,笑道:“萨郎,谢谢你给我送来的大婚礼物。”

“大婚?”萨郎惊得后退一步,正好撞上刚掀帘进来之人。

“萨郎大祭司?!你怎么会在这里?”颜青大惊,赶紧奔过来,待看到榻上之人完整的被衫之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即转身,挡住来人的视线,“大祭司不是去了冰川天堑吗,怎么突然到边城来了?”

“颜将军…”萨郎见得他的神情动作,当即反应过来,盯着他咬牙切齿道,“萨郎久居深宫神庙,孤陋寡闻,却不知将军与公主殿下…竟有婚约在身!”

颜青一愣,道:“萨郎,你…”

萨郎目光一转,望向榻边一片雪色衣角,双拳握紧,低声道:“萨郎此番回宫,向皇上献出圣教神武战象,以作聘礼,皇上却是并未拒绝…”

端木澈在颜青身后听得分明,垂下眼帘,轻轻叹道:“萨郎,我已经有了青哥,凡事总该讲求个先来后到,实在是对不起了。”

萨郎看向颜青,面色惨白,终是抱拳道:“颜将军,真是好福气!”说罢,转身就走。

掀帘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萨郎,等下。”

“殿下…”萨郎身形一顿,惊喜回头,却听得那榻上之人低沉说道,“那冰川红莲,来之不易,我无福消受,你还是拿回去,送给别人吧。”

“殿下当萨郎是什么人了…”帐帘一拂,终是大步踏出。

帐中一片静寂,半晌,颜青才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想不到,他对你也是一片痴心。”

“没有办法,谁叫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晚了一步——”端木澈收敛神色,想了想,却是一笑:“我端木澈,自然是人见人爱,天下男子无一倾倒,颜将军,你可要小心了,赶快想想,怎么早点将我娶过门吧。”

“先来后到…”颜青看了看她,喃喃道:“我真是先到的那一个吗…”

端木澈没有说话,看着手中的锦盒怔怔出神。

颜青随她眼光看去,不禁问道:“这就是那冰川红莲?真的有那么神奇,能够治好你的嗓子?”

端木澈点头道:“萨郎说得十分笃定,应该是吧。”

颜青喜道:“那好,是怎么服用法,我这就安排去,这蜂蜜凝露已经断了好些时日,我就要急坏了!”

端木澈摇了摇头道:“不着急,这花生得这样美,毁了多可惜,我留着观赏几日再服吧。”说罢,轻轻抚摸着那紫红花瓣,目光不觉痴了。

颜青叹口气道:“这是萨郎一片心意,你定要早些服下。”

“我知道了。”端木澈应声答道,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才萨郎说神武战象,那是什么?”

颜青答道:“那是萨郎多年来一直潜心训练的神象站队,刚猛强势,锐不可当,本来护教之用,不想这回竟是甘愿献于皇上,皇上对此一直心存忌惮,向往之极,如此一来,定是龙颜大悦,自然不会拒绝!”

“这个老狐狸…”端木澈叫道,当即明白过来。

萨郎献宝,那端木老头眼见这心头的一根刺,却是变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剑,这样的好事,又怎么会拒绝?他只会后悔没有多生一个女儿出来,毕竟这大将军于大祭司,都是身居要职,缺一不可!

一念及此,便是抬眼看他,低声叫道:“这下糟了,我把萨郎气跑了,这端木老头好不容易得来的神象站队也就泡汤了…”

颜青叹道:“不错,萨郎一向心高气傲,敢屈膝求婚,已是十分不易,这回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真是可惜,这神象站队用在城外一望无垠的平原,倒是极有威慑力的战斗力量,攻击能力非常强悍!

正如颜青所言,萨郎负气而去,再不回返,而那十日之期,却是转眼即至。

这十日当中,颜青整军备战,加强城防,军队士气大涨。

端木澈已经能够下榻行走,稍作运动,背臀之上疤痕褪得也是差不多了,想到颜青所受那一百棍,心疼歉疚之际,也是唤了他来,强行拉开衣衫查看,只见那背脊之上虽然疤痕无数,却真是已经大好了。

休战期一过,那两国联军又是举兵来攻,颜青领兵全力防守,打退联军一次又一次的进犯,数日过去,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好在一连几日阴雨,墙高梯滑,火器也是投掷不易,联军进攻渐缓,各自喘息筹备。

这日天气终于放晴,艳阳高挂,碧空万里无云。

张延匆匆来报,说是联军大队开进,再次攻城,此次进攻的主将,却是联军副帅齐越。

颜青将城上防务布置妥当,当下亲率精兵五千,出城迎战。

就在城门开启之际,一对火红的身影确实策马跟来。

“你!跟来做什么?”颜青回头瞥见,怒道,“胡闹,马上回营帐去,养伤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