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个白天多去,营帐之上的白布尽数撤去,帐中所有的灵堂设置都是消失不见,端木澈不敢多看,一旦落地,便是扯住自己胸前衣襟,背过身去。

转眼之间,一件长袍飘然而至,落在眼前,端木澈只愣了一下,便是伸手抓住,见得前方一道木制屏风,也顾不上什么,急急走过去,躲在屏风之后几下换好,稍作整理,便是走了出来。

见他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又是一愣,呵呵,原来还是个正人君子。

暗自冷笑一阵,想到自己内力不够,却是冲不开被点的哑穴,只得几步走上前去,站到他背后呜呜作声。

齐越转身过来,见她手指指着口舌,当即明白过来,哼道:“我就说,那得理不饶人的端木殿下,方才为何那般安静,原来是被点了穴道。”话是如此,手上也不闲着,喊声得罪,双指并起,朝她腋下一戳,端木澈当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旦能够开口说话,便是脱口而出:“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我不会谢你。”

齐越摇头道:“我也没指望你谢我——”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却是盯着她道:“我听说,你一直是住在颜青将军帐中,你们,是什么关系?”

端木澈瞥他一眼,冷声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

齐越闻声一震,恨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与他师出同门,你方才为何不开口求救,若是我不来,你岂不是要被那樊子奕…到时候,我如何面对他!”

端木澈冷笑道:“我没有向你求救,你还不是来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一样。”

齐越怒道:“什么叫结果一样,先前我不知道你与颜青将军的关系,如若不是因为你的眼神像她,我绝不会过来救你!”

端木澈轻哼一声道:“原来我还沾了人家的光,不过那位公主可比我长得美多了。”

齐越微怔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我说的那人,是我的王妃。”

端木澈奇道:“你那王妃真是没死吗,怎么青哥一直说她死了?”

“青哥?”齐越愣了一下,当即明白过来,苦笑道,“他不会对我实言相告的,他一定也认为是我逼死了她…”

“你逼死了她?逼死了你的王妃?”端木澈朝他上下打量一下,顿时嗤之以鼻,“看不出来,你竟是这样无情的人!”

齐越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提,长叹一声,道:“她应该是没有死的,不管她躲在哪里,终其一生,我总是要找她回来。”

端木澈哼了一声,没再理他,在帐中巡视一阵,随即回来,朝他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齐越一指不远处的床榻,道:“今晚你先睡我的床,我打地铺。”

端木澈皱了皱鼻子道:“我要我新的床榻与被褥。”

齐越皱眉道:“行军打仗,哪来什么新的物事?我是看在颜青将军面上,才一意维护于你,方才还不惜与樊子奕翻脸,你莫要得寸进尺!”

端木澈咬唇道:“你这床榻也脏,被褥也脏,我睡不习惯。”

齐越道:“你以为这是你火象皇宫吗?挑三拣四,真是个刁蛮公主!我这床榻物事两日之前才换洗过,又怎么会脏?”

端木澈冷哼道:“那公主在上面睡过,就是脏。”

“你,少信口雌黄!”齐越咬牙道,“我与潋滟公主在这军中就见过两面,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你与她如何,犯不着跟我说这样清楚。”鬼才看不出来,那潋滟公主对他那是秋波明送,芳心暗许,搞不好,是一枚好棋…

正想着,外间一声温柔轻唤:“王爷,可是已经睡了?”

呵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齐越眉头紧锁,正要开口,端木澈听得声音,立即帮他答道:“公主殿下,他还没睡!”

“多事!”齐越瞪她一眼,当即答应一声,大步朝外走去。

端木澈在身后轻轻笑道:“我这是好心好意在帮你牵红线,那生死不明的王妃,你还找她做什么,由此如花美眷,自当惜取眼前人,做上水月驸马之位,才是当务之急。”

齐越没有理她,掀帘而去。

过了一阵,依稀听得帐外对话之声响起,端木澈轻轻走去帐边,掀开一角,凝神细听,两人站在两顶营帐之间,说话声音极低,却是只听到呼呼风声。

看着自己手上的铁镣,叹一口气,正要放下帘子,却瞥见那其中娇小之人忽然扑到那高大之人身上,高大之人停顿一下,便是挣脱出去,回头说了一句什么,转眼就走。

娇小之人追出两步,跺一下脚,随即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又发出声音,这回端木澈听清楚了,那是女子呜呜哭泣的声音。

不解风情的家伙,真是个假正经!

眼见齐越已经大步回帐,端木澈暗骂一声,不敢再看,轻轻挪动脚步,走去床榻处,看了看榻上的两床被褥,忍不住扯了一角凑到鼻尖一嗅,果然没有什么异味。

听得背后脚步声,当即放下,转过身来。

“你做什么?”齐越问到。

“没什么 ,我准备睡觉了.”端木澈朝他笑道,“今晚月色不错,为何不与那美貌公主多多亲热一番,这么早就回来?”

齐越懒得解释,从一旁箱子中取了一张毡子,铺在地上,正要躺下,忽然听得端木澈叫道:“等下,先帮我把那屏风抬过来。”

见她指了指屏风,又指了指榻边,当即明白过来,男女有别,同住一室,自然有所不便,于是依言过去,将屏风搬到榻边,挡住大半位置,这才又回身躺下,下一瞬,叮当一声,一床被子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身边。

齐越淡淡道了声谢,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接着又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她掀了被褥躺下。

端木澈刚闭上眼,就听得齐越忽然问到:“你的嗓音,为何会这样奇怪?”

“早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嗓子就坏掉了。”跟这样的人,何必说什么真话。

齐越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当下两人都不说话,正是迷糊之际,榻上之人翻了身,随即一声轻响,再翻一下,又是一声响动。

这连续响动,惹得端木澈心中烦躁,索性坐起身来,叫道:“现在铁器很不值钱吗,至少应该比青铜难炼吧,居然这样浪费!喂,你能不能帮我解开?”

齐越冷声道:“我没钥匙,解不了,钥匙在樊子奕手上。”朝那屏风处望了一眼,道,“不套铁镣,就要服下软筋散,你觉得那种划算些?”

软筋散?就是那种服下之后便全身筋骨酸软,虽行动如常,内力已半点发挥不出的药物?那还不如套上铁镣算了,至少还能保存内力。

咬了咬牙,又躺了回去,听着近处沉稳的呼吸之声,渐渐沉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齐越已经不在帐中,地上放着一盆清水,尚有些温热,盆边还搭了布巾。

想到这两日不曾梳洗,身上已经脏得要命,昨晚还险些被那变态皇帝欺负,虽然最后只是个未遂,但是身上被他摸了好几把,想想都觉得恶心,此时也不管这水用过没有,赶紧端去屏风后面,解开衣服擦洗起来。

刚刚弄妥,正在穿戴之时,帐外传来喧闹之声:“公主殿下,副帅有令,除他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帐中。”

“本公主偏要进去,滚开!”

是那个什么潋滟公主,正想找她呢,就送上门来了。

当下疾步过去,掀开帐帘,朝外间那正在犹豫不决的守卫士兵喊道:“请公主殿下进来吧。”

说罢自己叮叮当当回榻前,刚一坐下,那潋滟公主就冲了进来,张口喝道:“昨晚,你和王爷,你们同处一室,都做了什么?!”

哦,看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现在是兴师问罪来了。

“做了什么?”端木澈拍了拍身上的长袍,浅笑盈盈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潋滟公主死死盯着她身上的袍子,颤声道:“这是,这是王爷的衣衫…”

端木澈笑道:“不错,他把我的衣衫撕坏了,我只好穿他的了——”说话间,见得对面之人霎时惨白的脸色,面容一整,厉声道,“我与他如此这般,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潋滟公主捂住面颊,呜咽道:“我怎知道你是女子…怎知道王爷会为你与皇帝哥哥反目成仇…你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们两人为了你险些大打出手…”

“我没什么,只是男人都愿意尝个新鲜——”端木澈目光一转,轻轻说道,“我知道你倾心于齐越,而我对他实在是深恶痛绝,这样吧,我们来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潋滟公主闻言一愣,喃喃道:“各取所需?”

端木澈点头道:“不错,该留下的留下,该消失的消失。”

卷四 火凤涅槃 第二十章 接你回家

等到齐越闻讯回来,只见端木澈一人端坐帐中,闲闲翻着一本书卷,虽是铁镣锁身,囚徒身份,但那姿态神情,却优雅高傲得像是座上贵宾。

见得他掀帘而入,懒懒抬了一下头,嗨了一声,随即又垂头下去。

“听说潋滟公主方才来找过你,你让她进账来了?”齐越淡淡问道。

“嗯,她人还不错。”端木澈眼睛盯着书卷,应了一声。

齐越显然不信,问道:“她…没为难你?”

端木澈终于抬头,挑了挑眉道:“我又不是你的谁,她为何要为难我?”

齐越点一下头,也就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有人端了饭菜进来,这回却是两人份。

“过来吃饭。”

听着这冰冷的声音,实在是没有胃口,不过想着方才与那潋滟公主达成的协议,心怀期待,也就依言过去,这一路行走,故意晃晃荡荡,走到他身边时,将那铁镣上的铃铛摇得震天响。

谁知这人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自顾自吃起来。

端木澈无奈坐到他对面,见他已经开动,也算是在试吃了,当下取看碗筷,默默吃起来,想想实在气人,两军对峙之时,自己却和这个敌军副帅同处一室,同桌用膳,真是不甘心,好在这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等到碗筷收走之后,外间传来人声:“报!主帅请副帅大人到他营帐一叙,共商大计。!”

端木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齐越看他一眼,有丝犹豫,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在帐外交待一阵,便是大步离去。

总算走了!

端木澈待得他远去,赶紧过去将帐帘掀开,卷起打成一个结,然后便是在帐中静静等候,过不多久,那潋滟公主果然如约而至。

已有先前的经历,守卫士兵这回也就没有多问,直接行礼放行。

“公主殿下。”一见她进来,端木澈淡淡一笑,道:“我要的物事,可曾带来?”

潋滟公主咬着嘴唇,将帐帘轻轻放下,便是疾步过来,从袖中取出一物,握在手中,尚有一丝迟疑。

端木澈瞟了一眼,暗自欢喜,却是不动声色道:“怎么,公主还没想好?这时辰可是过得飞快,天眼看又要黑下来了…”

“皇帝哥哥一定会骂死我的…”

端木澈叹息一声,背过身去:“那你走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可是王爷他…”潋滟公主看了一眼那帐中床榻,又急又妒,心一横,便是奔到端木澈面前,道:“你答应之事,绝不能反悔!”

端木澈笑道:“那是当然,你以为我会稀罕这里吗,那个白头翁,也只有你一个人当做宝,白送我都不要!”说罢,朝她伸出手去,道:“快点给我解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潋滟公主轻轻松手,露出一串精光闪耀的钥匙,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将她手上的铁镣打开了。

端木澈双手一旦自由,便是欢呼一声,抓过她手中的钥匙,自己去开那脚上的铁镣,待得束缚尽除,随手往床榻之下一扔,又朝她手中看去,问道:“那士兵衣服呢?”

潋滟公主摇了摇头道:“皇帝哥哥的钥匙太难取了,我花了不少时间,眼见你帐帘卷起,就先过来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找那士兵衣服?”

端木澈蹙起淡眉,没有士兵衣服,这数千座营帐,却怎么走得出去?

掀帘看着帐外过往的士兵,侧头唤道:“你来,随便编个理由,叫个人进来,要身材瘦小一些的。”

潋滟公主当即步出,随口招了一名士兵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那人刚走进营帐,帐帘一放,只觉得后经一痛,顿时倒下人事不省。

端木澈将人拖到屏风后面,几下扯了他身上的铠甲,换在自己身上,虽然还有一些松垮,将要带束紧一些,再戴上头盔,弄些头发遮住前额,倒是勉强过关。

再看那潋滟公主,却是拿着自己换下的齐越那件长跑怔怔出神,心中一动,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做,信不信由你。”

潋滟公主张大嘴巴看着她,似是不敢置信,端木澈轻笑一声,道:“好了,现在我要走了,至于你么,就留下来陪他吧,也算是满足你的心愿。”

说罢,趁她目瞪口呆之际,飞速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扶去床榻之上躺好,脱去外衣,再盖上被褥,一切弄妥之后,方道:“我这点穴工夫力道用得不重,大致就是他回帐的时候,自然就解开了,剩下的事情,就该你自己把握了。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朝那榻上之人笑了笑,随即走出营帐,碰上几名守卫士兵迎面走来,灵机一动,赶紧只手捂住面颊,低头过去。

“小余,怎么,笨手笨脚,被那水月公主打了?”见得她的尴尬模样,讥笑之声四起。

“唉,别提了。”含含糊糊答着,便是朝角落里走去。

上回来凭吊之时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竟是没能记住进出路径,现在正是白天,也不敢盲目乱窜,引发麻烦,正在犹豫之际,忽然肩膀一沉,一只手掌拍了上来。

不好,被发现了么?

端木澈吃了一惊,回身就要去扭那人胳膊,只听得耳边一声轻唤:“少主!”

竟是尹方!

大喜之际,便是不再挣扎,随他拉着自己一路疾行,走到一顶营帐背后,看清他的模样,不禁低声笑道:“我们两个,怎么想到一起去了!”

只见尹方也是一身联军士兵的打扮,此时正是一脸焦急望着自己,不迭道:“少主没事吧?”

端木澈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火凤卫弟兄呢?”

尹方恨声道:“当日少主与颜将军进了那灵堂,后来生出变故,混战之中,对方放出迷香,迷倒了我们不少兄弟,颜将军回城之际命属下悄悄在营外潜伏下来,伺机打探少主消息…”

端木澈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

尹方道:“关在一处囚营之中,属下没能拿到解药,那解药,据说在联军副帅帐中…”

端木澈咬牙道:“我这就回去拿。”

尹方忙道:“少主莫急,属下先带少主去取宝剑,再想办法救人。”

对了,风吟长剑!有了宝剑,与人交手,便是毫不畏惧了。

尹方带着她左走右弯,转眼来到一处青色营帐旁边,看看帐外无人,便是蹲下身去,掏出匕首,在帐边挖掘起来,不一会,只听得叮当一声,似是碰到什么硬物,当下弃了匕首,双手不住动作,将那藏于土中的宝剑掘了出来。

端木澈拿回宝剑,正要离开,忽然听得帐中低低一声喝问:“是谁在外面?”

这声音,还有些熟悉呢。

端木澈心中一动,拉了尹方,闪进帐中。

只见帐内光线甚弱,依稀见得一人躺在榻上,面色很是憔悴,走进一览,不由叫道:“是你!”

原来是水月皇帝手下那个姓宁的军师!

他此时见得两人,也是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会混进来…”

尹方一步过去,喝道:“就是这厮放出来的迷香,这个狗头军师,帮着那樊子奕做了不少坏事,杀伤我们不少兄弟!”

端木澈冷笑一声,长剑已经指向他的心口:“冤有头,债有主,你今日落到我手里,自当是血债血偿!”

说罢,一剑过去,把人往后一缩,却是被风吟的剑气所煞,躲闪不及,只微微侧了下身,手臂之上顿时血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