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澈抬头望他,坦然道:“陛下,囊中所用香料,是澈亲自挑选,亲眼看着春花合拢缝上,澈这一环节,绝对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柳贵妃气得满目眼泪,胸口起伏,朝着她又要冲过来。

端木澈冷笑一声道:“柳妃娘娘,注意下你的形象与行为,若是真是心疼自己孩儿,这个时候,最紧要的应该是救得人命,追查凶手,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柳贵妃呆了下,停住身影,当即奔去床榻,握着那孩儿的小手道:“寰儿乖,娘亲,娘亲一定会救你的…”

端木澈走近一步,面对齐越道:“烦请王爷,以自身内力护住寰公主心脉,就这一两日,那冰川雪莲可能就要送进宫来,应该可以救人性命…”

齐越看她一眼,摇头道:“方才已经试过了,没用。”

端木澈吃了一惊,又望向几名太医,另一位张太医摇头叹道:“发现的太迟,寰公主身上之毒,已是侵入心脉,回天乏术…”

正当此时,方才守住那孩儿的几位太医同时惊叫:“皇上,公主她…”

齐愈一个箭步奔了过去,只见那孩儿呼吸急促,面上却是骤然青黑,王太医与张太医同时上去,一个请掐人中,一个在其后颈处抚弄几下,扎下一针,那孩儿却是脑袋耸拉下去,显然不活了。

端木澈心头一紧,额间后背却是冷汗涔涔,忽然听得一声:“端木澈,我要你的命!”

侧头一看,那柳贵妃不知什么时候退至墙壁,忽然反手将壁上一柄长剑抽了出来,刷的一声刺了过来。

刹那间,众人齐声惊呼,但见剑光雪亮,入眼清明,那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天子剑!

卷五 再生奇缘 第十七章 信我莫疑

瞥见那寒气凛冽的剑锋,端木澈丝毫不动,闭上了眼,一瞬间,时间仿佛是静止了。

身上没有预期的痛楚,却又听得殿中一阵低呼,有人在道好险,缓缓睁开眼,那剑锋就在面前一尺之距,剑尖被两根手指紧紧夹住,正是齐越所为。

“你不要命了吗?!”齐越狠狠瞪她一眼,再转向柳贵妃,沉声道:“娘娘,真相尚未查明,小心刀剑无眼,误伤无辜!”说罢,身形一动,便是将她手中之剑夺了过来,大步过去,插回剑鞘。

柳贵妃面色灰白,忽然掩面而来,扑在榻上那一动不动的孩儿身上,抚尸大哭:“寰儿,我可怜的孩子,母妃求不得你,又杀不了这妖女替你报仇,天哪…”

齐愈听得那哭声,也是心痛不止,见得一干太医都是摇头叹气,呆立原地,忍不住默默落泪,半晌,厉声唤道:“来人,将那缝制香囊的宫女收监天牢,刑部尚书周德厉亲自审问!”

端木澈上前一步,冷笑道:“陛下,是否也该把澈一同收押?”

齐愈呆了一下,轻声道:“朕相信你,不会如此狠毒…”

“相信澈?”端木澈冷哼一声道:“既然相信澈,又何必收压我身边之人?”

“朕是信你,但是…”

“但是如何…”端木澈摇了摇头,恍然道:“是了,皇上的公主死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因为后宫争宠,被人下毒,公主不能白死,必须向天下交代,这皇室之中的丑事,也必须有人出来担当,所以,缝制香囊的宫女,便理所当然要当这个替死鬼了,是与不是?”

齐愈听得怔住,良久说不出话来。

端木澈看了一眼柳贵妃,肃然道:“我的原则是,大人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不管我与你如何,我绝对不屑伤害一个无辜孩童——”

说罢,再望向殿中众人,眼光一点一点掠过,平静道:“你们,都认为是我下毒,害死寰公主,是不是?”

众人低下头去,皆是不语。

“我信你。”

“我也信你。”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回眸一看,齐越面色淡然,齐萱神情激动,却都是毫不犹豫,站在她身旁。

端木澈轻轻一笑,转向榻边不住啜泣的柳贵妃道:“柳妃,我有三句忠告想要给你说,你…敢不敢听?”

柳妃双眼死死听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杀人偿命,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别以为辅政王爷与七公主护住你,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为所欲为!”

端木澈神情自若,自顾自说道:“第一句便是,虎毒不食子。”

“你!”柳贵妃面目狰狞,几乎扭曲变形,咬牙道:“你恶意中伤,含血喷人!”

端木澈笑一下,接着道:“第二句,人在做,天在看。”

柳贵妃面上一片怨毒神色,咬住唇,似是在强自压抑:“这个时候,你还要狡辩…”

“第三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世界上,掩埋于黄沙红尘再是隐蔽,再是深藏的罪恶,都不会销声匿迹,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端木澈看着那面色一点一点变白之人,语气愈加轻松道:“柳妃,你的身子在抖什么啊,你不是方才还恨我入骨,一副要将我除之而后快的模样吗?现在,又是什么心情呢?”

“你…你…”柳贵妃见她一步一步过来,又惊又惧,忽然捂住腹部,眉间紧蹙,连连呼痛,一旁的宫女赶紧将她扶住,连声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齐愈一个眼神过去,一旁的王太医已经是伸手捻住柳贵妃的手腕,探得她的脉细,略一沉吟,便是禀道:“皇上,柳妃娘娘只是有些激动,腹中胎儿无虞。”

柳贵妃望向齐愈,喘一口气,泪眼涟涟道:“皇上,我…”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齐愈看了看榻上已经盖上白布的小小身子,手握成拳,转向众人,目光如炬,哑声道:“听着,朕的公主死了,被人下毒毒死了,真要彻查此事,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齐愈说罢,面色显出倦色,强忍眼泪,摆了摆手,让人抬了孩儿的尸身下去,收棺入殓,准备后事,太医及宫女太监也是尽数散去。

“寰儿…”齐萱叫了一声,含泪跟了出去。

端木澈立在原处,面色沉静,眸光清扫柳贵妃,只见她看着那床榻,默默流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愈看了看两人,又道:“柳妃身怀龙子,端木公主是朕的客人,朕谁都不想冤枉,且各自回宫去,从今日起,将玉华宫与坤夜宫锁了,御神卫前往看守,在真相查明之前,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踏进一步!”

就在一干侍卫进来,准备拿了两人出门之际,忽然听的一句清朗男声“等下!”

一直沉默的齐越突然出声,面朝不住流泪的柳贵妃,沉声道:“敢问贵妃娘娘,方才太医说寰儿所中之毒,已经侵入心脉,难道这几日,娘娘竟是没有发现寰儿的异常吗?”

柳贵妃呆了一下,含泪道:“本宫这几日因为凤珮有主的事情而心绪不定,确是疏忽了她,本宫真是悔恨莫及…”

“是么?你这母妃,当的还真是尽责——”端木澈哼了一声,淡淡道:“柳妃,直到方才走进殿中,看见寰公主这般模样,以及听到太医所说,我还在想,这设计嫁祸我之人,真是有些愚笨,不过,现在我改变了想法,这人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齐越挑眉,目光流转,在她面上轻轻掠过,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端木澈轻笑一声道:“请问王爷,先前皇上与王爷,是在这清心殿议事吗?怎的柳妃与寰公主也在这里?”

齐越往柳贵妃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应该是柳贵妃带着寰公主过来,打断了皇上与王爷的谈话吧?”端木澈停了一下,又沉声道:“柳妃娘娘却真是爱女心切,神智不清,慌不择路,眼见公主危在旦夕,不着急召来太医在玉华宫中诊治救命,却将公主抱到皇上这清心殿来,为什么?”

“本宫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端木澈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莫不是,因为这里挂有天子剑,可以先斩后奏?即使误杀,以后都能够以一时冲动的理由搪塞过去?哈哈,我却不知道,原来你真是恨我入骨,一门心思要我的命,却是为什么呢…”

柳贵妃惊得后退一步,扶着胸口道:“你…你这是妖言惑众…扰乱圣心…”

端木澈却是不再看她,长叹一声道:“如果寰儿是位小皇子,也许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吧,这一招舍车保帅,实在佩服,不过你确定,你夜里能睡着吗,会不会经常听到枕边有婴孩的啼哭声呢?”

“你…你…”柳贵妃面色惨白,气急攻心,竟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嘶声叫道:“端木澈,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孩儿,还要如此陷害本宫?!”

齐愈面容紧绷,一挥手,示意让人将她扶起坐好,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间有人禀报:“御神卫吴风带了法师一行请求见驾!”

“宣——”齐愈唤了一声,转向殿中之人,低沉道:“你们都退下,王爷留下来…寰儿的死,朕不会就此罢休的,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柳贵妃闻言,身子轻颤,却是掩面哭道:“皇上,一定要给寰儿报仇啊…”

一队侍卫过来,端木澈哼了一声,昂首走在前面,柳贵妃被宫女扶着走在后面,就在出得殿门的刹那,一名太监领着三人匆匆而来。

端木澈呆了一下,望向那迎面大步踏进的人影,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吴风,只见他一身银装,风尘仆仆,那跟在身后的两人,一人身着纯白布袍,面容清俊,俨然便是带发修行的高人模样,另一人则是一身黑衣,随从打扮,一脸干练,这容貌,何等熟悉,却是…萨朗和尹方!

糟,是他们…

秦易之不是说还要一两天,怎么现在就到了?

直看得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回头望向齐越,只见她眼眸深幽,正是一眨不眨看着自己,来不及多想,只轻轻看他一眼,随即撤回目光,低下头缓慢朝前走去,与三人对上一眼,张了张嘴,便是擦肩而过。

蹙眉朝前走去,只听得身后传来跪拜行礼之声:“草民叩见皇上!”

心头一紧,齐越啊齐越,他可会,当众揭开他们两人的身份?

回到坤夜宫,宫女尽数换了面孔,宫门处也果然加了守卫,戒备森严

没想到,自己却是会被禁足…

端木澈苦笑一阵,在房中坐了一会,对于送来的饮食,没有一点胃口,也确不敢吃,只推说身体不适,关了房门,悄悄打坐练了一会功,好歹减轻了饥渴的感觉。

靠在榻上,将这半日的遭遇整个回想一遍,越想越是心惊,想到那惨死的孩儿,又是一阵恻然,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如此迷迷糊糊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练武之人,即使在睡梦之中,也是有着一丝警醒,朦胧间,忽然感觉不对,一丝温热的气息欺近,尚未睁眼,已是一掌挥去。

手掌伸在半空,腕际被人轻轻握住,有人轻唤一声:“是我。”

睁眼一看,齐越一脸关切站在面前。

“原来是王爷…”轻轻抽回手,坐起身来,望向窗外,园子里已经是月上枝头,原来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想起齐愈的警告,不觉问道:“王爷怎么来了,难道不怕皇上知道,加以责罚吗?”

齐越轻声道:“这算什么,是担心我吗?”

端木澈咬着唇,没有说话,却见他从榻边取了一个食盒过来,递到面前打开,却是些清淡饭菜:“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我给你送些吃食过来,趁热吃吧。”

说着,将一双银筷塞进她手里,又道“这几日,我只能夜间过来,这白天的时候就用这银筷试毒,应无大碍。”

“你…”刚一张口,便是被他打断道:“有什么话,等一下再问,先吃饭了。”

端木澈暗自叹气,接过银筷,慢慢吃起来,齐越在近旁坐着,静静看着她的动作,表情那么安详,那么自然,看得她微微皱眉,却也默不作声。

“萨朗与尹方,到底进宫来做什么?不止是前来救你那么简单吧?”吃过之后,正在喝汤,齐越突然问出一句,端木澈一口汤含在嘴里,险些吐出,勉强咽了下去,却是呛了一口,猛烈咳嗽起来。

“你呀,小心些…”齐越赶紧伸手过来,给她轻拍背部,好笑道:“你在怕什么?可是心里有鬼?”

“咳,咳,咳咳咳…”端木澈又咳了几声,侧身避开他的手,冷笑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会怕什么!”

齐越凑近过来,眼中带着一丝探究神采:“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你真的…没做亏心事?”

“我…”这个人干嘛靠那么近,眼神那般温柔,竟让她心中漏跳了几拍,当下冷了面容,沉声道:“男女有别,请王爷自重。”

“你还是不肯对我…”齐越叹一口气,缓声道:“今日你走之后,皇上马上召见了他们两人,虽然有些惊诧于萨朗的外面,但是因为寰儿的事情,心中伤痛,总算是没有多想,未起疑心。”

齐越见她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萨朗自称是雍西群山中修真炼道之人,献出那冰川红莲,皇上见了很是高兴,大为嘉奖,还问了很多相关问题,相谈甚是投机,届时萨朗还将为寰儿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端木澈听得默然不语,好半天才道:“寰儿身上的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齐越看着她,淡淡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不是那种人。”

端木澈讶然抬眼:“为何那般肯定?”

齐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因为,你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卑劣无耻的手段,你是从来都不屑一用的。”

那温软而略带粗糙的触感,令得端木澈有瞬间的怔愣,随即微微侧开,冷笑道:“你说错了,我骄傲,但并不高尚,只要对我有利,什么手段我都会使出来!”

齐越收回手去,低低叹道:“你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端木澈看了看他,皱眉问道:“听你所说,你并没有在皇上面前拆穿他们的身份,却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你,我之前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答允,都会帮你的——”齐越说着,凑近过来,柔声道:“我只希望,这件事过后,你能跟我回王府去,我们不要再分开。”

端木澈闻言一笑,抚向鬓角道:“这只凤珮,王爷不是认得很清楚吗?再说,王爷就快要做水月的驸马爷,即将美眷临门,再立王妃,你我各自有约在身,却还来纠缠我做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齐越轻轻一笑,倏然收敛神色,严肃道:“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不娶那潋滟公主…”

端木澈冷哼一声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可不想破坏别人的美好姻缘!”

齐越轻笑一声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端木澈气得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齐越看了看天色,沉吟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要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端木澈背转身子,冷声道:’不敢劳你大驾!”

齐越笑道:“份内之事,举手之劳,去哦却是甘之如饴…明日再见吧。”

许久,都是静寂无声,端木澈忍不住回头看去,但见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只窗户上的纱帘,随风轻动。

第二日,果然听得宫中传来唱赞诵经之声,想必就是齐越所说的那场法事,只听得梵音阵阵,唱诵不断,一直持续了大半日,才予结束。

唱声渐歇,余音绕梁,正在回味之际,忽然房外传来声响,一名御神卫进来禀道:“皇上请端木公主移步道清心殿,有钥匙传讯!”

端木澈挑一下眉,面带威慑,声音低沉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御神卫怔了一下,望着她一双清明明眸,竟是无法抗拒,呐呐道:“属下也是不知,不过冷冥法师也在,另外,皇上还命人传了柳贵妃…”

冷冥法师,就是萨朗的化名吗?柳贵妃也将到场?

这一场好戏,终于到了要收场的时候了…

卷五 再生奇缘 第十八章 瞒天过海

走过长长的甬道,又一次步进清心殿,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柳贵妃面色苍白,抚着小幅坐在一旁,略微有些不安,四目相接,眼光之中尽是恨意。

对面则是坐了萨朗,尹方在他身后站着,一见她进来,两人虽是神情不变,身形未动,但那目光却是情不自禁跟着她的步伐,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齐愈头戴紫金冠,身着明黄蟒袍,面无表情,正身端坐在龙椅之上,在他左侧,阶梯持平的地方,另有一人随意靠坐,眉心轻蹙,眸光复杂不明,正是辅政王齐越。

端木澈大步踏进,在圣驾前方停住,淡然施礼道:“端木澈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招澈晋见,所为何事?”

“来人,赐座!”齐愈一声令下,旁边的太监赶紧送上一张缎面锦凳,端木澈面不改色,依言坐了。

齐愈待得她坐稳,方才语调平缓道:“寰儿中毒一案,经过调查,已经有了一些结果,今日招二位前来,便是要当众定下判案。”

声音不大,却是暗藏凌厉,就连一旁的太监都是听得身子微颤,暗自心惊。

端木澈点了点头,坐直身子,沉稳道:“陛下请讲。”

齐愈清一下嗓子,面朝殿下道:“刑部已派验尸官查验过,寰儿公主的确是死于绝命草之毒,毒入心脾,血液逆流而亡。”

柳贵妃闻言,立时悲呼一声:“我的寰儿,你死得好惨!”

端木澈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齐愈扫了一眼殿下之人,又沉声道:“朕已经仔细盘查询问过两宫宫人,表面上倒是未见异常,这凶手心思缜密,也不曾留下任何线索。”他沉吟一阵,又道,“那只香囊,也是由宫外最好的绣娘检查过,未见明显拆开与再次缝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