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巡检便笑了起来,“你拦住我是对的,因为我走也是向山上走,那里更危险,可能现在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给自己找个借口,怕自己难过。

第54章 拜堂

残留一隅的竹屋内虽然稳住了,但屋顶却不如先前坚固,时不时地便有泥水漏了下来,汤巡检捡了一处略干爽地地方坐了下来,拉着云娘坐在他的怀里,正将她完全护住.

云娘也不扭捏地坐了,刚刚也不是没经过身子挨身子,现在又何苦娇情?反正他们也出不去了,又将心中的疑团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到这边的山上打猎?这里因为每年都砍木头,猎物并不多。”

“我到这里随便转转,打猎就是顺手的事。”

是的,汤巡检只拎着一只兔子便下山了,可见也没有认真打猎。正与自己跑了大半天只拾到了一只僧竺蕈,只挖了几根笋是一样的。

到是汤巡检反问自己,“你为什么过来?”

“我是觉得家里太热闹了,想出来静一静。”

“昨天一定过得很热闹吧?”汤巡检说着,又笑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云娘一个个地数着,又讲了自己回娘家这几天的事情,突然想到了盛泽镇上那些传闻,便也好奇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呢?”

“我家里的人要比你家多很多,”汤巡检也像她一样一个个地数着,“祖父、继母、九个叔叔婶婶,五个哥哥,十几个堂哥、三个弟弟至于堂弟、侄子、堂侄我也算不清楚了。”

“噢!这么多人!”云娘又想起来爹说杜家富贵时养着戏班,便又问:“那你们家有戏班吗?”

“原来有两个小戏班,后来都遣散了。”

明白自己问了不应该问的话,云娘便赶紧想新的话题,正想转回去,可是汤巡检却突然问道:“云娘,你为什么不答应嫁我呢?”

如果能提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云娘一定会答应嫁给汤巡检,就是做妾也愿意。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朝夕相对地过上些日子,哪怕没有名分也好,总不用后悔,但是谁又能想得到呢?

不过,云娘其实也明白,如果她真的答应了,那么他们便不会被困在这间小屋,反而是会遇到汤巡检娶妻纳妾生子等等的糟心事,那时她一定会后悔答应跟着他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命啊!

云娘依旧没有叹息,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叹息的,只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她亦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根本不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只有眼下,她再不说就永远也不能说了,便伏在他的膝头道:“我是愿意的,可是一想到你将来一定会迎娶正妻,我便受不了。”

觉出汤巡检要反驳,便轻轻地按住他道:“我知道你已经许了我正妻之位,我本来应该非常感激,也应该立即答应,可是只要想到你一定会纳妾生子,我,我就…”

说到了这里,云娘哽住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急忙道:“我与*和离时,心里最恨的不是他娶了二房,而是他瞒着我拿我辛苦织的锦偷偷娶二房!若是他与我好好商量,而我知道自己不能生养,便不会不许的。”

“可是,那天陈大花提到了你,说想嫁给你,我听了心里便气得很,我不想别人跟你好,也不想你跟别人好,哪怕想到你对着别人与对我一样笑,我都会生气。”云娘努力地想笑,终于苦笑了一声,“你太好了,打动了我的心,让我变得又嫉妒又自私。我想我若是真的嫁给你了,一定会与你争吵,到时候什么情谊都没了,还不如我们不要成亲。”

“我知道我这些话一说出来,人人都会笑死了。皇帝的女儿尚且不会这样嫉妒,更何况我一个和离的妇人。可是也许正是经历过一次和离吧,我反倒觉得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才是,并不想再委屈自己勉勉强强地过活了。”

“你送的那台织机我特别喜欢,不只是因为我喜欢织锦,还因为有了那台织机,我们就可以合伙了。以后你就是离开了盛泽镇,我就有借口给你送分成,也能时常提起你的名字,打听你的消息,这般恐怕才是最好的…”

“杜云娘,如果不是我们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话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吧!”汤巡检吼着,一用力将云娘压在身下,双手撑在两侧,脸对着脸大声道:“你知道吗?我已经给祖父写了信,答应了他替我定下的亲事!”

感觉到他的气息压了下来,云娘没有躲,她只是想着怎么能把自己的酸意压下去,她已经拒绝了亲事,汤巡检定亲与她完全无关,而且他恐怕也不能出去成亲了。即使这般,她依旧感觉到自己语气中还是带着妒意,“你祖父一定会替你定一门好亲的。”

“哼!”汤巡检冷笑一声,“可是,我把信压在你给我的两块墨下面,并没有送出去。”

“然后你就到了这里?”

“接着你也来了。”汤巡检气道:“你送了我一大包银子,然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干,短短的时间便赚了那么多银子,又很大方,还特别多给我分了几成,对不对?”

云娘只得羞愧地承认,“我当时是那样想的。”

“难道我看着就那么想要银子的样子吗?”

当然不是了。汤巡检从来都视金银如粪土,但是那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缺银子。于是云娘又小声道:“不过,银子还是很好的东西,特别是在没有的时候。”

汤巡检便想起了云娘一心织锦赚银子时执着的样子,还真是特别让他觉得可爱呢,便哈笑了起来,“你说得很对。”

这一次云娘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想了想用手勾住了他的头,在他的脸上香了一下,又在他耳畔轻声说:“你要是想,就做吧。”

“我还真想,”汤巡检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地笑,“你以为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云娘也清楚现在自己一定蓬头污面,形容不堪,可是她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却反笑道:“你明明知道却还想,岂不是更丢人?”

汤巡检却不再与她调笑了,严肃地问:“如果我们能出去,你一定答应嫁我,好不好?”

“嗯,”云娘脸上*辣的,却坚持道:“不过你答应我不许纳妾,不许与别人相好,还不许对别的女子笑,我才答应。”

汤巡检便笑问:“我对姑姑、继母、婶婶,大嫂,还有侄女们也不能笑吗?”

“谁说你不能对她们笑了?”云娘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是说不许对年青女子笑。”

“这样你就答应嫁我了?”汤巡检也不犹豫,立即道:“那我就都答应了。”

“那我也答应你了。”云娘十分地开心,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没有机会成亲,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生活,但她还是高兴,“没想到我能遇到你。”

“我也时常这样觉得。”

“我们拜堂成亲吧。”云娘又笑道:“黄泉路上也能相互扶持着。”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汤巡检却感觉云娘与平时完全不同。以前她有多矜持多冷淡,现在就有多热情多大胆。甚至有的提议,他猛一听到其实是受了惊吓的。

这才是真正的云娘吧,谁也没看到过的云娘。

对他满是爱慕,终于表露出来了的云娘。

他喜欢到骨子里的云娘!

“对,我们拜堂。”汤巡检笑着,起身扶起了云娘,两人手拉手并排跪在竹榻上,撮土为香,汤巡检正要行礼,就听云娘问:“你会赞礼吗?”

“应该会吧,是不是“新娘下轿,进入厅堂、吉时已到”这些话?”

“对,你来赞礼,我来奏乐,”云娘想了想,拿手在竹榻边上轻轻敲了几下,打出鼓点来,又清脆地唱道:“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十分婉转动听。

一首唱毕,推了一下汤巡检道:“该你了。”

汤巡检便赶紧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两人就在榻上先向南叩首,再转回来向北叩首,最后相对行礼,虽然对拜时因竹榻狭小头碰到了头,但依旧十分地认真,手挽了手再一句“送入洞房!”中并肩坐了下来。

“现在只差一样了,”汤巡检想了一下,便捧起了云娘的脸道:“来,香一个就当做交杯酒吧。”

先前他们也曾香过面孔,但这一次却不一样,脸贴着脸后便没再分开,云娘突然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汤巡检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并不似着起来棱角分明般地强硬,她便觉得很好玩,便又向里面伸了一下。

可是冷不防却被汤巡检咬住了,然后反客为主地一处处地咬了起来,并不用力,却不上上下下地将她咬了个遍。

后来也不知怎么两人开始口舌交缠,津液相渡。都是成过亲的人,却从没有试过,至此方知原来这里的滋味最妙,比吸吮着蜜水还要香甜。

就在云娘觉得把持不住的时候,汤巡检突然松开了她,喘息不已地道:“这里不行,我们一定要出去!”

眼下果真是太糟了,身在其间的云娘自然明白,见他始终不肯,应该是不肯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太过难看,便抱住他道:“今生我们没有机缘,待来生吧。”突然又笑道:“也许我们一起吃了竹参,便果真会长生不老了呢。”

第55章 逃生

暗夜无边,两人依偎在一处轻声说着话,“你唱的曲儿真好听!”

“这有什么,这曲子总共九段,从一张机到九张机,我们小时候去采桑,哪天不唱上几回,那时候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大了才不唱了。”

“那你再给我唱唱后面几支曲子。”

“好,”云娘果然便唱道:“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一直唱到了九张机,“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曲子罢了,她便低声道:“玉瀚,我们真的成亲了。”

“是的。”汤巡检赞同地应和着,又惊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你不是在诗下面写了吗?”

汤巡检便又想到当初云娘让他写契书时的样子,“当时你不是说不识字的吗?”所以他才写了那样的“契书”。

“现在都认得了,”云娘便得意地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真是聪明,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汤巡检又正色道:“玉瀚是我的字,我的名字是汤浩。”

“汤浩,汤玉瀚。”云娘轻轻地念着,忍不住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听说你那么倾慕我,我想我不能辜负了你。”

“什么?我倾慕你?”云娘大吃一惊,“我是倾慕你,但那是因为你对我很好才倾慕你的呀!”

汤巡检突然便笑了,“无怪我觉得有些不对呢,从你搬到巡检司一旁,我就等着你过来找我,可是你就是不肯理我。后来织机买来了,也请了朱嫂子去求亲,你却还是一口回绝。”

云娘也醒悟过来,“还是我二哥二嫂?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你一直倾慕于我,时常赞我好…”

原来一切都源于误会,云娘赶紧解释道:“我才没那样说,我只说你是镇上从没有过的人物,大家都背后议论你而已。”又急道:“真的,就是过年前我们在河上遇到时,我二嫂指着你问,我才说的。”

汤巡检便笑了,“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云娘想到自己的二哥和二嫂,恨铁不成钢,“他们真不争气,我爹娘也时常打骂他们,我也说了他们,可是…”他们竟然还败坏自己的名声。

“他们算不上坏人,也没犯什么大错,”汤巡检安抚她道:“你想想,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也许不会成亲呢?”

虽然是如此,云娘却又想到,“镇上还有别人倾慕你呢,那个陈大花不是去提过亲吗?”见汤巡检似乎很茫然,便又提醒道:“豆腐西施。”

汤巡检便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你以为不管是谁倾慕我,我就都要娶了回来吗?”

想想汤巡检确实从未理过陈大花,却待自己不同,云娘心气才平了。

又听汤巡检轻声道:“其实先前你去官织场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你,觉得对你很愧疚。”

汤巡检管着盛泽河上的事情,他一定早就知道*是骗了自己的,可是又不能说。云娘才明白那时汤巡检为什么会帮自己,“其实又不是你骗了我,你不用愧疚的。”

“但那个时候,你真是很可怜。”汤巡检温声对云娘道:“我可能就从那时候开始怜惜你,只是自己不知道。所以后来听了二哥和二嫂说你很倾慕我,我就答应把你接到身边,想着也算是补偿一二。可是你来了,我日日等你,你也没有过来。”

怪不得自己刚到盛泽镇时,汤巡检便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云娘听了便气了起来,“你以为我是陈大花那样的人?”

“并不是。时我说要接你过门,你二哥二嫂却让我等你,我就一直在等…”

云娘气结,没想到汤巡检看起来高傲冷峻,其实能这样傻,被自己的二哥二嫂骗了。他们向汤巡检撒了谎,又不敢告诉自己,便想办法推脱,可是他竟信了“然后你就以为我会去找你?”

“嗯,我日日等,你也不过去,我便问荼蘼,想让她传个话,可是还是没有信儿。”

“传话?传什么话了?”

“就是《西厢记》那段,我以为你能明白呢?”

想到荼蘼是曾回来提过《西厢记》,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云娘终于疑惑起来,“《西厢记》是怎么个故事,你给我说一说。”又猜测道:“是不是私奔之类的?”

“若是这样说,似乎亵渎了这本剧,”但是汤巡检却不肯细说,只道:“以后我带你去看戏吧!”

云娘便觉得他其实是害羞了,因为他实在是做了蠢事的。

“你搬到巡检司旁后,我便越发的喜欢你,每一次看着你袅袅婷婷地从门前走过,心里便似有一把火,偏你看也不看我一眼,后来还躲着我了!你怎地就不像盛泽镇里那几个女子一般,夜里便敢来巡检司找我,阿虎赶了半晌才走呢!”说着狠狠地又香了上来,疯狂至极,直到云娘觉得自己差一点昏了过去才松了开来。

“我第一次这样想要一个女子,夜间想着你会来,白日在巡检司门前来来回回出入,也为的是多看你一眼。你要遣媒我便遣了,你说不肯做妾,我也应了,你还是狠心地拒了我!云娘,你知道我难过得心如刀绞,坐卧不宁吗?”

“你如此决绝,我总该罢手了。可是心里倒底还是放不下,听说你回了杜家村,我便找了过来,可又没有理由过去,就在这里住了两天,谁知你竟然就来了呢?”

云娘听他原来对自己有如此的心意,心里也难过起来,“当日我想的是我们身份本就不同,我配不上你,而且我不能生养。”

“出身又算什么,我们若是也论那些,便辜负了我们的相识相知这一场,”汤巡检轻轻地抚慰着云娘,“就是不能生养也要紧,我家里子侄辈甚多,将来过继一个就行了。”

这个时候的承诺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云娘却完全相信,“你真好,我为什么没有早遇到你呢?”

“也许我们就应该现在遇到的吧。”

是啊,上天就是这样安排的,既没有让他们早些遇到,也没有让他们晚些遇到,却让他们正在这个时候遇到了。

但其实也不晚,毕竟是遇到了。

秋夜里越发地凉了下来,刚刚去推竹墙时,身上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因一直活动着并不觉得冷,现在两人静坐闲为辅便感到凉意慢慢地浸了上来,汤巡检解了外衣替她盖上,云娘便缩了缩身子,完全蜷在他的怀里,感觉着他身上的热度,听着他的心跳。

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她竟睡着了。

等云娘醒来时,先是一惊,“我怎么就能睡了呢?”然后发现小屋里与先前不同了,虽然还是昏暗,但却不似夜里那般伸手不见五指,而是有了隐约的光亮,而外面的风声雨声都停了下来。

汤巡检看着她笑了,“睡醒了,我们想办法出去!”

“我们还能出去吗?”

“总要试一试的。”汤巡检指了指墙外道:“你还记得这面墙外面是堆起来的圆木吗?我想我们想办法将这面墙推倒,看看能不能借着圆木的力量出去。”

云娘其实并不大信,竹屋已经被埋在泥石之中,那些圆木也一样,想出去实在太难。可是现在屋子透过来的些微的光亮和汤巡检坚定的语气却给了她信心,“怎么试?”

汤巡检显然是早有思量,“我的腰刀埋在土里了,正好用得上你的这把小刀。”说着先将云娘安置到一旁,然后拿着那把小刀,借着昨天堆起的竹桌竹椅等爬到了高处,将屋顶靠着圆木一侧的竹子划开几尺见方,露出那堆木头来,然后用力去推。

昨天就是因为想将泥石推开,屋子反又多塌了一半的,如果圆木挪开了,泥石落下,他们好不容易留下的小小空间也会没了,那么他们便会被彻底埋在泥石之中。

想着这些,云娘在下面又惊又怕,突然不再看了,低下头闭目默默地求着神佛保佑。

突然间,她听到巨大的轰隆声,然后一大片阳光撒了下来,就在这时汤巡检跳了下来,将她背在身上道:“快,我们一起出去!”

云娘趴在汤巡检的后背,感觉他只一蹬便上了屋顶,又从那处空地跳了出去,只见滚下去的圆圆长木将推起来的山石泥土冲了开来,他们便从这这个空隙向外跑去。

只是那些石头泥土被圆木冲了开来,固然给他们留出一条路,可这一动,先前已经平稳下来的山石又重新倾斜了,加上还在向下滚落的圆木,处处惊险不已。

散落的泥水掉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有几次,云娘觉得他们就要被大石头或者木头砸中了,只是汤巡检非常地灵活迅速,总在最后的时分堪堪避开。

从竹屋顶上到土堆下现,不过十几丈长的路,他们下来的时间应该很短,但云娘却感觉非常长久,当他们终于摆脱了四处乱滚的石头和圆木,汤巡检也已经力竭,与她一起摔倒在地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同时回头向后望,不知何时,那间小屋已经完全坍塌了,从山上流下来的土堆上面出现了一处凹陷。而更多的泥土石头正向那个凹陷处流去,转瞬间将那里填平。

云娘不敢相信,“我们竟然逃了出来?”

“是的,我们逃出来了!”

第56章 梦醒

重生的喜悦让云娘恨不得扑过抱着汤巡检在地上打个滚,尽管他现在他从头到脚又是土又是泥水,还有不少的竹屑挂在身上,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可是在云娘眼里,却一点也无损他的英俊。

即使表面有多么狼狈不堪,他实际还是原来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她反倒觉得他的现在的果敢、从容、镇静、稳重更令人倾慕。

可是她本来已经抬起的脚步却又止住了。重新回到明亮的世界,上面是蓝天,下面是土地,周围是竹林,她却不能再上前了。

明亮的阳光射在她的眼中,让她觉得头晕目眩,忽然就生了一种疑惑,昨夜的一切,倒底是真事还只是一个梦?

她宁愿是一个梦。

因为梦醒了,也就是结束了,再不必放在心上。

她停在一株粗大的竹子下,竟说不清自己的心境了。

她甚至觉得一辈子就结束在那间小屋也很好,毕竟是那样完满的结局。

现在,她应该赶紧回到家中,免得有人发现了他们在一起。

对,立即走!一夜未归,家里人一定会来寻自己的!

如果被人发现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很麻烦,也许是会影响汤巡检的名声。

云娘猛然转过身去,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你就这样回去?”

“你也回去吧,只当我们做了一个梦。”

“可是我们没有做梦,”汤巡检将她手拉得很紧,完全懂了她的心思,“你答应的事情,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云娘滞了一滞,突然想到,“你昨晚就知道我们能出来?”

汤巡检却沉吟了一下,然后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你没有告诉我。”

“我告诉了你的…”

“云娘,云娘!”这时远处传来了喊声,“云娘,你在哪儿?”

“我家里人来寻我了!”,云娘赶紧去推汤巡检的手,“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汤巡检看看她,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加了些力气,便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抓得紧紧的,“我们一同出去。”

云娘想挣扎着下来,可哪里能挣开。

就在这里,杜家的村的人已经赶了过来,杜老爹走在最前面,见了云娘禁不住掉下泪来,“雨停了你大哥便来接你,却见竹屋已经被埋,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说着上前把女儿接了过,“可是哪里伤了?”

“没有,”云娘被父亲接过便赶紧站起身道:“走山时我被埋在竹屋里,正好遇到了汤巡检,他便把我救了出来。”

杜老爹感激不已,上行施礼道:“谢谢巡检大人,救了我女儿一命!”又见汤巡检形容很是狼狈,马上邀他,“还请巡检大人跟我们回家中梳洗一番,再备些酒菜,略尽感谢之情。”

汤巡检避开那礼,却道:“昨夜大雨,我与云娘一起被困在竹屋中,一早才逃了出来,免不了有肌肤之亲,不胜惶恐,还望老人家成全。”

杜老爹刚见了女儿被男子抱着,又是一身泥水,心里也早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汤巡检是盛泽镇的官,他却不好硬赖,万一巡检不许,反而坏了女儿的名声。所以只先把女儿接了回来,又请汤巡检来家,感激自是感激,也想悄悄问一声。

现在听他在众人面前直接承认了,又如此客气地请自己成全,心里的石头先落了地,便笑道:“汤巡检可谓磊磊君子,偶遇到这等天灾亦是无奈,幸而你与小女安然无恙,平安回来,眼下先回家中再商量吧。”

汤巡检便赶紧上前行礼道:“岳父大人,受我一拜。”

杜老爹一惊,赶紧去拉他起来,女儿是和离回来的妇人,嫁给汤巡检也不过只能做妾而已,自己哪里敢受汤巡检的礼呢。是以他亦不称汤巡检为婿,只道:“巡检请起,我是当不起的。”

二哥一直躲在爹的后面,现在急忙拉爹的衣襟,催道:“爹,你赶紧认了,妹妹嫁过去就是巡检夫人了。”

情急之时二哥的声音未免大了些,大家岂能听不到?云娘气得满脸通红,又有四叔等人也都露出尴尬之色,汤巡检便笑道:“岳父,二哥说得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