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慰了几句,便急忙回房,进了院门,并没有听到哭声,心里便放了下来,只以为岚儿还没醒,结果进了屋子方见玉瀚正抱着岚儿在屋子里乱转,一样样把东西给给她看,哄得岚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便笑着接过岚儿道:“不想你父亲竟会哄孩子呢。”

汤玉瀚便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不会?”

原来岚儿一直在云娘身边养着,玉瀚便也时常看着她哄女儿,果真也学了去。现在看云娘喂奶,早又凑上来帮忙——又递布巾又扶衣裳,也不管是不是帮倒忙,不过他倒是乐此不疲的。

云娘便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玉瀚,“这孩子我瞧着是个有志气的,将来或者真能有所成就呢。”

汤玉瀚也赞,“真不想峥哥儿平时闷葫芦一般,今天竟然能做出这一番有血气的事来!”又突然叹道:“当时我若是能直接拒了,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情。”

原来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一门亲事,云娘此时倒早有一番感觉,便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当年若是她们家来哭诉,你还会忍?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只是那时汝南侯府还没有想好与你们家翻脸而已。”

汤玉瀚便道:“我年少时性子果真十分刚硬,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方才好些。”

云娘便默然抿嘴微笑。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玉瀚如今在自己面前自然是极和软的,可这也是他们在一处久了,彼此都懂对方,越发相得。听说他到了外面,还不是整日一丝笑影都没有?据冯湘传的话,羽林卫的将士们了见他竟似老虎一般地畏惧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3 06:31:55

感谢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3 20:18:29

感谢breathesky200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3 22:54:46

第152章 往事

汤玉瀚听着云娘说话,将手放在云娘的腰上,自怀了孩子,她比过去丰润多了,现在摸上去正觉得十分舒适,却十分温和地讲起了往事。

“两府里很早给我们定了亲,后来到了成亲前,太子的形势便越发不好,二皇子却显贵起来,他们府里便已经生了别的心思,并不愿意与我们结成姻亲,听说想尽办法挑我的毛病毁亲,再将她重新许给别人。”

“一则他们家没找倒什么借口,再就是太子竭力要促成这门亲,想通过这门姻亲拉拢汝南侯府,至少也能借着亲事拖延他们公开反对太子,支持二皇子。当时祖父、父亲和大哥明知这门亲不妥当,但还是应了下来,于是我们按期成亲了。”

“那时我还年少,不大明白这些事,家里也瞒着我。成亲之后,她总是淡淡的,先前我只以为女子都是羞涩的,还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种种的事情,我再傻也看出她的不情愿,真是怒气冲天,立即借口读书搬到了外院书房。她便给我送了个丫头暖床,后来因那丫头又生了一次气…”

“我索性便再不回去了,她送了丫头也不碰,就这要分着住了好几年,谁也不理谁。成亲了好几年,两府的老人都着急,个个逼着我们,让我们生孩子。”

“就这样,我又被劝着搬了回去,有了孩子之后,原本大家都高兴,可汝南侯世子来过一回,她便又整日不快了,肚子一日日大了,却从没有一个好脸,仿佛并不情愿生下孩子,只是那个时候,我亦只能忍着,心里说不出的窝火…”

“家里请了宫里的嬷嬷,服侍的下人成群,吃的用的皆是最上成的。整个孕期也都还顺利,谁也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候竟然出事了,汝南侯世子接到了消息,立即就到我们府里闹翻了天,硬是说我们府里害了她…”

“那时我亦气得疯了,与汝南侯世子动了手,从此两家便彻底分崩离析。汝南侯府将人和嫁妆都抬走了,我们家亦将她的名从家谱中抹了去。后来,我因事被他算计,贬官去了江南…”

“那时候真的很恨她,也不愿意再娶亲,祖父一说要我等三年,我倒巴不得。后来也不恨了,觉得她也可怜,只是再提起议亲的话心里就不自在,直到遇到了你…”

两人先前还因为这些事情生过气,但现在,女儿在一旁睡着,汤玉瀚再平静不过地说起,轻轻松松,只随意地说着闲话,那一切于他果真都已经是往事,完全不在意了。而云娘听着,除了心疼玉瀚,竟亦没有别的心思。

六房里平静温馨,只是府里却事情不断,先送走了汤峥,接着就要送大哥和大嫂了。

这一次云娘和玉瀚准备了几车各种用品,吃穿用度,无所不包,毕竟东南边陲之地比起辽东还要偏僻,而一路上也好,到了藩地也好,都有兵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就是有银子,添置东西恐怕会不方便。

此番大哥虽然被皇上免去了世孙之位,再不可能承爵,但毕竟还是侯府的嫡长子,侯爷的嫡长孙,玉瀚的亲兄长,府里对他的出行并不敢怠慢,各处都做了准备。

可是却大哥似事不关已一般,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甚至这些日子,他依旧一直不在家中。眼看着就到了出门的日子,方才回来。

留在京中最后的几日,他只在外院与祖父、玉瀚盘桓。

云娘自不必过去,只是每于餐时令人送些江南的点心菜肴,以示关心便足矣。又听大家纷纷传说,大哥前些日子将外面的莺莺燕燕均已经遣散,又令大嫂询问府内的姬妾。只要不愿意留下,便可以带着各自的物品离开,每人再发给五百两银子;若是要留在府里的,也一总放到庵堂中,只是吃穿用度还与先前一样。这一次他只会带着大嫂和丰姨娘同去。

至于孩子们,自有府里照应,他原来只偶尔过问峥哥儿一些事情有,别的便从不操心的。

先前为了汤峥与承恩公夫人争执,云娘便觉得自己对大嫂仁至义尽了。眼下念着他们毕竟要离开帝都,再不回来,总碍不过情面,便特别抽了时间来帮她。

进了门见大嫂正拿了帐本一页页地看着,屋子里纹丝未动,不免疑惑,便笑问:“大嫂可有什么用我之处,只管吩咐。”

大嫂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娘道:“我能有什么事要麻烦六奶奶呢?”

云娘着不像,却也不打算与她计较。大哥大嫂此去,如无皇上宣招,便终其一生再不能回京。眼下汤峥正在去辽东的路上,畋儿还没有许亲,她自然是不放心的。坐下说了几句闲话,便将礼单送上告辞了。

而玉瀚这两日只要回家,看过她们母女便去外院,他们兄弟原本是嫡亲的兄弟,可年纪原就差得多,从小便没有多少在一起的机会。等到玉瀚长大了,又因为种种的原因并不和睦,且各人所处的立场完全不同,兄弟间来往甚少。

到了要将生离做成死别的时候,骨肉之情总不能泯灭,兄弟二人倒日日同饮,夜夜同眠起来。

因此云娘家来,也不好将大嫂的话让人传过去,只哄了岚儿玩,毕竟与自己无关。

及送别宴时,云娘见大嫂总在嘴边含一缕冷笑,更觉得不对。但想从明日起,她便离开了武定侯府,亦不放在心上了。阖府的人想也是如此,竟无一人多话。因此先前一向最热闹的女眷席上竟然十分冷清,又早早散了。

到了第二日出门,见大哥穿了箭袖袍服,外面披着披风,正是行路打扮,大家站在门前又免不了依依惜别,半晌大嫂方才慢慢出来,却还是家常梳妆,身上还披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披帛,一直垂到了脚边,仿佛闲庭漫步一般地。

大哥便皱了皱眉,斥道:“你这个样子岂能出门?还不赶紧回去换了?且我们要先赶到东海王府上,接了王爷和王妃出城,并没有许多时间!”

大嫂便笑道:“我倒没有虑到此事,故而出来晚了。好在也赶上了送夫君出门,至于东海王府,我还是不过去了,我们便从此一别吧。”

云娘听得傻了,原来大嫂从来就没打算出大哥一同出京!赶紧向周围看了一回,原来大家也都一样被惊呆了。

大哥亦是没有料到,又急又气道:“我回来那日不是告诉了你,要带你和丰儿去,难道你连话也听不懂了吗?”

大嫂依旧笑着,却道:“我们在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倒也不至于听不懂你的话。只是,你吩咐了一句便走,却连问我去不去都没有。就是你刚刚遣散的那些妾室丫头,你还会问一声愿意走还是愿意留呢,难道我辛辛苦苦为你打理家事,照顾儿女,又过了二十几年,连那些小妇们也比不了吗?”

她的声音本就又高又尖,现在脸上虽然是笑模样,可是声音里完全没有了一丝笑意,倒是有如那尖细的簪子,一直扎到了人的心里,无端地让人不舒服起来。

可是,云娘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却很有道理。

大哥便也恼了,“你若不去,只要说了,我难道还会一定要你去?只是夫妻一场,我终是顾念你而已!”

“顾念我?我还第一次知道你是顾念我的呢!”大嫂向前上了一步,向着大家道:“你若顾念我,为什么在二皇子反叛,京城危急之时只把那一个人接出去送到慈云庵中呢?”

“你若顾念我,为什么知道要出京倒先去了慈云庵,大大地布施了一笔,竟要给慈云庵建一座塔,恐怕将你的私产尽数送了进去吧?”

“你若是顾念我,为什么不带她去那荒僻之地呢?”

大嫂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但是显然都是真的。因为大哥的脸变了颜色,粗声道:“我竟不知你如此之妒!”

“我妒?”大嫂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只是她的笑看起来要多阴森有多阴森,“你满京城问一问,我是不是妒?不管你要纳多少个妾,收多少个丫头,我从没拦过一句,没劝过一句,哪一个敢说我妒?就是府里出事的那一天,我也将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姨娘都带到了听雪轩,哪一个敢说我妒?”

“倒是你,明知府里可能出现危险,却只悄悄接出去一个有私情的女子;明知再不能孝敬长辈,家中一大群儿女尚未婚嫁,却将所有私产都赠给了一个有私情的女子;现在到了你要随东海王就藩的时候,你想起了夫妻一场,顾念起我来,要带我去那荒僻之处。如今,你便当着祖父、各位叔叔婶母亲和兄弟妯娌们的面,说一说你到底与我可有一点夫妻之情?”

就是太子被降为东海王后,大哥还依旧是过去那般高傲冷峻,不,而是更加高傲冷峻了,从没有低下过一回头。但是现在,在大嫂的一声声问句中,他慢慢地垂下了一向高昂的头,竟无言以对。

所有的人都怔在当地,突然间畋儿哭了起来,然后一大群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带得云娘都觉得心中悲伤。先前最风光最体面的嫡长房现在妻离子散,容颜尽失。

还是祖父咳了一声,“玉瀚,你送你大哥出门,大家都散了吧!今天大孙媳妇恐怕是急得晕了头,说了些胡话,都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再拿出来说。”

大家赶紧都应了,汤玉瀚便扶着大哥的手臂向外走,又道:“府里的事自有我呢,大哥只管放心。”

大哥的神情这时已经平复,他推开玉瀚,走到祖父面前跪下行了大礼,“不肖孙自此离开武定侯府,山高路远,再难回还,望祖父千万保重!”

起身向玉瀚躬身一礼,“我便将祖宗家业、妻子儿女这一应所有的重担都交给你了!”

最后到了大嫂面前,拱手低首,“今生我确实对不住你,若有来生你莫再嫁我了。”

大嫂听了也再笑不出,转眼间便泪下如雨,却用手捂住口不肯哭出来。

再看大哥,说毕后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接着便听那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第153章 偷懒

这一日,祖父命人传了云娘过去,见她只一个人,便问:“怎么没带岚儿过来?”

平日云娘请安时便带岚儿过来,特别是近几日,只恐祖父伤心,来也更勤了,现在赶紧答道:“岚儿正睡着呢,外面又冷,便没有叫起来,等一会醒了再抱来吧。因听了人传话,只恐祖父有急事,孙媳妇便赶紧先过来了。”

祖父提了岚儿的名字脸上便有了些笑模样,自生岚儿那一日后,云娘觉得他冷如冰山般的脾气竟改了许多,现在竟十分怜惜地笑道:“今日天气不大好,就不要再抱过来了。”又向她道:“如今嫡长一支只能靠你们一房了,你也不能单管着自己一房的事情,总要把府里的家事都接过来。”

大嫂那日在送大哥的时候发作了一回,哭着回去后却一切仍旧,特别是对府里的事情,半点也不放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府里的女眷们先前便不大服气,现在更是一伙伙儿地来找云娘,可是云娘一一都推了,现在祖父问到了她的头上,她却不能再推,只得点了点头,但神态间难免带着无可掩饰的疑迟。

老武定侯便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不管怎么样,我们武定侯府经了这一次皇权更替并没有倒下,而且依旧是新皇最信任的勋贵人家,总归是极好的结果了。”

“你可知道?自开国高祖起到现在百二十年,受封而领铁券的世袭爵位也不过百家,传承至今已经有三十二家被夺了爵位,收回铁券;还有二十几家没落穷困,只剩下个空架子;再有几十家也早没有在朝中任三品以上官员的,不过靠着祖宗余荫勉强度日罢了;真正如我们武定侯府一直为历代皇上心腹的也不过三两家而已。”

“这其间,我们汤家历代子孙们付出的,并不比当年祖宗们跟着高祖打天下时要少。”

只云娘知道的,眼下便有姑姑为了汤家而进宫,玉瀚第一段不顺利的亲事,大哥参与夺嫡失败而离去。除了他们,应该也会牵连了更多更多的人吧,比如二舅舅、玉瀚的前房、大嫂、峥哥儿等等,果真不比当年打天下时容易。

突然间,云娘想起了自己的亲父亲父亲,虽然杜老父亲与祖父的地位天差地别,但她突然觉得他们颇有些像:做为一家之主,他们都一心兴盛家业,父亲带着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压着二哥二嫂的不满坚持供三郎读书,祖父宁愿玉瀚兄弟分道扬镳也要保证侯府的荣华,还真是异曲同工,只是由于他们所谋求的不同,所舍弃的东西却也天差地别。

可这样是对的吗?

她也不知道。

祖父却又道:“待挑个合适的时机,我便要直接向皇上递折子将爵位传给玉瀚。如此,我们武定侯府又能保证几十年的富贵…”

云娘听了,急忙道:“祖父,此事不必急着催玉瀚,他这些时候忙得很。”其实她是觉得玉瀚这时候一定不愿意听到这们的事。

祖父见得多了,有什么看不懂的,看着云娘道:“玉瀚小时候虽然一向不听我和他父亲的,不是学画就是读书考秀才,可是骨子里毕竟还是我们汤家的人。只看他这两年的一举一动,每一步棋都恰到好处,从九品小官到二品的大臣,又赢得帝心,不正是我们汤家的好儿孙吗?侯府的重任,他责无旁贷,或迟或早都要接过去。”

祖父的话,自然不错,事情过后回头去看,玉瀚果真聪明绝顶,运筹帷幄,步步走得恰到好处,历经几番波折,终为老皇帝相信倚重,与新帝结为心腹之交,在皇权顺利更替中立下汗马功劳。

可是,身在其间的云娘,却知道这一切都多来之不易:玉瀚当初回京时甚至已经给自己写好了和离书,最后的关头他又打算将自己送出京城,只为这时节,实在凶险,他果真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哪里。

眼下他虽然成功了,但是他的心里却不见得多欢喜,而是与自己一样,除了安下心来,总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彷徨和淡淡的不自在吧。

因此云娘不希望祖父现在就去催着玉瀚接过侯府,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太重了。新皇是因为他的无争才能最终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之间脱颖而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先天便缺少了一支为他所有的力量,在登基后便突显了出来。

眼下太上皇虽然退位,但余威尚存,诸皇子虽然出藩的出藩,囚禁的囚禁,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真正臣服?□□表面平和,其实各方势力四分五裂,此时如果不能及时处理,也许便会酿成大患。

身为散秩大臣兼羽林卫指挥史,玉瀚眼下竟然要比新皇登基之前还要忙,毕竟从宫变那一天起,宿卫皇宫的责任便全都落在羽林卫身上,现在他还要协助皇上将京城上二十六卫完全收服,杜绝异动。

于是,家中的事情再不能让他操心了。云娘便向祖父点头承诺道:“府里的事情我会接过来。”

老武定侯便笑了,“你不要担心,祖父今日便叫你大嫂过来吩咐她将家事交给你,再给你两个有体面随你祖母管过家事的老嬷嬷帮忙。且今后若有谁不服,只管让她们来找我,有祖父在后面给你撑腰呢。”

原来祖父以为自己怕大嫂,怕这些婶母亲妯娌们,也许云娘平日里的温婉谦和给大家这样的印象,甚至大嫂她们也会这样想她。

其实云娘却觉得并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怕她们呢?她只是认为那些无谓的争斗并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用心将自己的家事和产业打理好呢。

尽管没有看过家里的帐本,也不可能知道各房产业的明细帐,但是云娘却大概能推算得出,眼下六房的产业经营得最好,得的利也最高。

云娘也时常疑惑,家里的婶母亲妯娌们为什么专门喜欢暗地里相互下个绊子,聚在一起说说谁的坏话,而不是将心思都放在自家的家业上努力赚银子,要知道那才是最实在的呢,不比男人在外面做的高官还差。

武定侯府固然根基雄厚,家产颇丰,但是真正的财富其实还都掌握在长房手中,其余各房也不过靠着祖父的余荫,日常里能得到丰厚的供应而已,若到祖父驾鹤西去分家之后,便再无人养他们。

但说起花用,哪一房不是有无数要使银子的地方,如果有钱,花用随意,日子自然过得舒心自在,还能给子孙留下产业。

而且,云娘自读了书后,便更知道这并非是自己一个小女子的私心浅薄、贪财好利,而是真正的大道理。毕竟就连太史公也在史书中专门写了货殖列传,又说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堪称“素封”呢。

因此云娘虽然答应接下管家之事,却并不打算利用祖父的威风去压制大嫂和府里各房,而是想改变过去的规矩,将事情一一分下去,由着大家自己做主过日子。

毕竟在侯府住了这么久,早知道弊端是什么,应该如何整治了。此时心思一转,已经有了打算,便笑道:“祖父,家事的交割并不急,还需让我先想一想,定出个章程来。”

老武定侯虽然不知要定什么章程,但见她已经答应,便也就放心了,只道:“怎么管都由着你,侯府将来毕竟是你和玉瀚的。”尽管自己的庶子中有人动了心思,但其实只是痴心妄想罢了,侯府的传承,是不可能绕过嫡支而到庶支的,老武定侯比谁都清楚。

且不说浩哥儿如此出色,堪当大任,就是皇上也决不会允许武定侯府的爵位旁落。

老侯爷是明智心硬的人,满府里这么多儿孙,一碗水是永远也不可能端平,却只倾向一处,先前他倾向过别人,眼下他只偏心浩哥这一房。

云娘答应之后,却也用心,她毕竟从未管过家事,颇有些不知之处,此时便问:“家里每月所用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又是多少?逢到年节或者特别的事情可有增加?”

“自然是府里每月拨给内院一定的花用,只是倒底有多少我却也记不得。”原来祖父也是不管家的,叫来了家里的大管事,让他一一向云娘报了帐,却道:“将来这些也要交给玉瀚。”

云娘看祖父对家里每年岁入多少,又花用多少亦不甚清楚,便也知道玉瀚从不问银钱之事的习惯由何而来了,心道,如果将来府里的事交给玉瀚,最后恐怕也要交给自己。只是一时倒还不用她管,因此只将与内院有关的事项一一问明了。

老武定侯见她问得详细,且又条条有理,大管事的神情越发恭敬,倒是放下心来,先前一直以为六孙媳妇出身小门小户,见识不够,接不下侯府的事务,如今看来果真多心了,也无怪玉瀚人前人后从不避嫌疑地赞她,放了心,反劝她道:“家中的事并不是急的,你可以慢慢想。”

云娘回去思忖了几日,想妥当了,先把主意与玉瀚说了,玉瀚便抚掌大笑,“妙极!”想了一想又道:“我固知你不意从管家之中渔利,但如今这样取巧,应该也是另有打算的吧?”

云娘便笑,“你先前总说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现如今我也要说,我什么事也瞒不过你呢!”便悄悄向玉瀚道:“我果真也想偷懒,但其实我还有一番道理。”

第154章 管家

汤玉瀚在盛泽镇内便领教过,云娘的道理与自己的道理时常不同,他乍一听有时很难接受,但是越是细细一想,却觉得她的道理尽管不够冠冕堂皇,却都是极合人之本性,且从不为难勉强别人,真正用将起来,反而能使得大多数人得了实惠,容易接受。

果然云娘便细细地说起来,“虽说府里总归是我们这一支继承的,但祖父在的时候并不能分家,整个侯府上百人都要府里养着的,大嫂先前一心为府里打算时,也不能个个满意。现在换到我手中,情况其实更难了,我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很难让大家都赞声好。”

这时见岚儿醒了,便赶紧抱在怀里一面哄着她玩一面道:“如今睡的比先前少多了,整日里玩不够。”

玉瀚也拿着布偶一上一下地逗她,“现在长得也快,每日又都学会一样新本事呢,这两天越发会笑了,见人便笑,笑得十分好看,祖父一见我就说起。”

逗弄了一会孩子,看她睡了,云娘才又将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更何况我心里最重的还是我们自己一房,先前只有你我二人,现在又加了女儿,衣食住行我才不放心都交给丫头婆子们,总要自己用心打点才好,是以才想出这个办法。”

她的私心自然就是不愿意五更起来,至晚方息,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见管事娘子,打理一件件的琐事,似乎踌躇志满,得意洋洋,其实根本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云娘要有时间陪玉瀚,去哄岚儿。才不要像大嫂一般,与大哥只是挂着夫妻的名义,半丝情份也没有,就是自己生养的峥儿畋儿也不大亲近。

汤玉瀚方才看着云娘喂了孩子,早就耐不住了,只是因为女儿在也不好动手动脚,只怕被小小的人看在眼里,现在女儿睡了,早催了水洗漱,又听云娘的话,心火更胜,打发了人出去便携她上炕,“我的好云娘,你自然要先将我打点好才是!”

云娘这些日子也由着他闹,毕竟他素了差不多一年时光,哪里不想得紧,只是也免不了笑,“不论说什么事,你最后总能拐到这里才罢。”

自新皇登基后,汤玉瀚虽然还是又累又忙,但却将先前的忧心都放下了,故而兴致十分地高昂,闹了半晌,两人又说些知情知意的话儿,却还不肯睡,咬着耳朵向云娘说:“只为着今天你一心惦念我,我总要奖励你一回呢!”

云娘也咬着他的耳朵说:“前日因岚儿长得好奖过了,昨日也因奶喂得好也奖了,今天还奖,我不敢当了。”

果然是如此,只是汤玉瀚到了这时借口还不多,便道:“那我便惩你吧。”

“可我犯了什么错要罚?”

汤玉瀚一下下地香着她的脸,半晌方才停下来,道:“方才你不早些要水?”

当时女儿还没睡稳玉瀚便催了水来,还要云娘怎么早些?听他笑吟吟地在自己耳边讲着歪理,云娘便也认了命,“明日你从宫里一回来,我便要了水服侍你睡下,晚饭都不给你吃。”

“那我正好奖励你!”

其实无论是奖励还是惩罚,最终都是一样的,两个人扭在一起,便舍不得分开,着实困倦了方才睡着。

第二日便回禀了祖父,祖父原就不在意内务,听她说得有理,况玉瀚也赞同,只道:“那便依你们的来。”说着,传了家里的女眷们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向大孙媳妇道:“你一向为府里辛苦了多年,如今也该歇歇了,从下个月起,把管家的事交给六孙媳妇管吧。”

送别大哥那一日之后,祖父也好,玉瀚也好,汤家所有的人,并没有一个人因大嫂的那番责问而对她说什么,虽然大哥走时明显是伤了心,但是人人却都觉得大哥确实过分了。可是,大家心里对大嫂自然也都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她完全没有必要在那日发作,侯府里原也没有逼着她随东海王出门。

因此这是那日后祖父第一次见大嫂,也是第一次对她说话,言语间自是肯定了她平素的功劳,只气语气难免冷冰冰的。

大嫂虽然一向强横,在祖父面前却不敢说什么,且她一向明白府里的规矩,丈夫等于被流放了,她再无管家的资格,先前父亲离去后,继母便也只得把管家的事交给了她,从此过着清冷的寡居生活。

继母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回想当年自己得意洋洋自继母手中得了掌家大权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同样的情形又要出现了,只是这一次自己却是失势的一方。

只是武定侯府里便是这个规矩,自己虽然在那日一番诉说得了许多同情,又出了气,可并没有用,府里没有人会真心同情。眼下她就是再不想放手,可也知没有这个道理,只得嚅嚅地答应了。

祖父交待完了便挥了挥手,“那便让你们祖母身边的几个老嬷嬷随着你们去办交割吧。”很显然再不想与大孙媳妇多话了。

大嫂便与云娘一同行礼退了出来,方出院门,就听大嫂冷冷一笑道:“如今你们也来一次逼宫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云娘再不会让,立即回道:“太上皇念当今天子纯孝,立为太子,又颁下旨意禅位于当今天子,退居深宫颐养天年,这是逼宫吗?朝廷大事,大嫂还是慎言!”

大嫂理屈词穷,却哼了一声。

云娘却没有放过,又板着脸道:“祖父命我打理家务,更不算是逼宫吧!”不去讲那些规矩道理,只说整个侯府都是祖父的,他想把家事交给哪一个就交给哪一个。

大嫂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云娘的伶牙利齿,现在便轻蔑道:“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专会分斤拨两、锱铢必较。”

祖父传了大嫂,却亦同时叫了府里的太太媳妇们同来,为的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此事,因此现在云娘和大嫂身边便有不少女眷,大家便都瞧着她们分争。

云娘最不喜与人当面吵架,也因她的忍让,也与大嫂和平相处了这么久,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大嫂正是要当着众人之面给她没脸,也由不得她退让,“我们家里果真是寻常人家,只是太上皇都赞为耕读人家,为的我们家里的人行事一向上尊国法,下从长辈之命,耕田织锦,清白治家,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这些日子大嫂做的事情谁不知道,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因此便有人轻声笑了起来,大嫂瞧瞧大家,满眼的怨恨,拂袖而去。

又有人落井下石地说了一些更难听的话,云娘却不搭话。原来她并不愿真将大嫂踩到脚下,毕竟是玉瀚嫡亲的兄长家人,真闹得僵了,大家颜面便都不好看,因此便笑着道:“今日祖父命我管理家事,我自不能推脱,可是却自知年轻没见识,想了几天,倒有一个主意,还请大家一同来商量。”说着将大家让到了花厅里。

武定侯府内院里,除了正堂,花厅便最大了,且云娘一向喜欢这里南墙上一面都是窗槅子,十分明亮,布置又清雅舒适,比之令人觉得过去肃穆压抑的正堂,正是闲谈说话的好场所。

一时有下人们摆了茶点,云娘便笑道:“我想着,下个月外院关了银子进来,除了各人的月钱依旧按原样发放,其余的日常用度,便将各房的银钱算出来,各房里如果还愿如过去一般在府里领用,我便将这些银钱依旧发到各处管事人的手中,一应供应亦如旧。”

云娘说着,又让江花将她事先算好的帐目拿出来给大家看,“如果愿意自己房里管着,那便将算好的钱钱领回去,各房各自管着。”

这个主意十分地新鲜,竟从没有人听过,一时都有些不解,纷纷来问,云娘、邓嬷嬷及江花如蓝等便一一分说,“就比如脂粉,府里十岁以上的女眷,每月每人各几两银子的份例,现在还不变。只是各房若是依旧在府里领脂粉呢,这份银子就依旧由采买领了买好送到各房,若是各房自买,便将银子领回去,随自己自己心意买了用。”

“一日三餐也是这个道理,府里每人都各有份例,几斤肉几只鸡多少菜多少米均合成银钱,依旧交给大厨房也好,自己领了银钱自设小厨房亦可…”

说到了这里,大家便都明白了,毕竟关系到每一房每一个人的利益,大家也顾不上原来一心想看嫡支两房奶奶掐架的热闹,便各自计算起来。

云娘之所以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不只是因为她不想将自己的时间精神都放在府中的杂事上,也是因为她到了府里这么久,早冷眼旁观看出了许多的弊端。

先前她还认真告诉大嫂,以免得府里虚费太多,但是后来便也明白了,若按现在的规矩办事,很多弊端实在难以革除。如今就是她自己管家,每日里只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上面,盯着下人们革新除弊,也未必能改成多好。

而且,府里的风气,只要略一改动,不论大事小事,必然遭到褒贬,又有大嫂在一旁百般不愿意交权,云娘只要接了家事,无论怎样,便都是错。

大嫂摆明不要脸面了,自己却不能。

现在索性将各项银钱都算计清楚,摊开来给大家看,再让大家自己选,如此,就是再有不满,亦不干她的事了。

第155章 新政

云娘入府才多久,她能看得懂的事,府里也必然亦有明白人能看懂,尤其是家常事务,许多人心里多少都会有笔帐,只是大家都当所有花用尽是公中的,再没有人真正放在心里。

至于六奶奶这样的法子,更没有人想到。若是果真如此办了,所有的银子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表面,就是管家的夫人亦不能私留一分了。

大家之所以都愿意管家,除了有权威,其实也是因为管家并不是白管的,大笔的银子从手中过去时,哪里会不漏下一些?尽管侯府里都要面子,看起来不把银钱当成一回事儿,但其实暗地里谁不知道银子多了的好处?

否则,大奶奶为什么怎么也不肯交出管家大权呢?

现在,也不必细算,每人大约都知道领了银钱更划算,毕竟不管是小小的脂粉采买,还是大份的四季衣裳,经过府里过了几手,处处免不了处处克扣一些,最终真正送进来的东西要比自己拿银钱去买差了好几档。

况且,若是按份例时,也不论这东西是不是能用得上,便都一股脑儿地买来发下去,任最后霉了也罢,扔了也罢,银钱也看不到的,现在何不拿了银钱只买些用得上的,再余下些做别的呢。

府里各房的主子虽然都不穷,但是真正大富大贵的还是长房,特别是西院里庶出的几房,大都只是靠着侯府里过日子,手中的家私也未必丰厚,所以倒有好些人立即就拿定了主意,想要领了银子自己置办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