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因此便笑了,“我们老夫老妻了,再也算不清了。”

汤玉瀚也笑,“谁来与你算这些的?我是想与你商量,如今夏日就要到了,过些日子我们去赫图消暑吧。”

去年玉瀚向自己许诺要去赫图城消暑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年果然就要成行了。

云娘是江南人,是以她在京城住的时候便觉得京城并不很热,到了襄平,又向北上千里,又能热到哪里?就连玉瀚,他虽然不怕冷,可也不怕热,其实也不大需要消暑。

可是到赫图城消暑嘛,云娘更多的是感觉到了玉瀚身为男人显示他的得意之心,哪里会不答应?

遂点头笑道:“既然到了辽东,能见识见识赫图城总是好的。”东夷人为患,时间也不短了,从皇上到高官,哪一个不知道赫图城呢?提起来不是一腔忿恨就是一声长叹,可如今,竟成了襄平将士们消暑之地,就连一向谦逊的云娘也不禁跟着玉瀚一样得意起来。

这一次消暑,却并非总兵府一家,襄平城诸将的家眷倒去了一多半。这里面的缘故自不必说,先前赫图城在大家心中就是一个可怕可恨之地,如今竟能成为大家消暑散心之处,只这样一层意思,就动了多少人的心。

恐怕整个襄平城的人,对于能去赫图城消暑都充满着得意呢。另有对夷人的城有好奇之心的,真想去凉快之地消暑的,又有喜欢出门看热闹的,愿意与总兵府的女眷们多来往的,种种情况自不必细说。

是以一天清早,从襄平城逶迤出来一长串的车队,先前骑马领路的过去了好久,后面还源源不绝地从城内向外走。

总兵府一家就带了十几辆车,可一家四口却全在马上。没几天的功夫,两个孩子都学会了骑马,只是毕竟年纪还小,总要大人带着,于是玉瀚与云娘两马之间是岚儿,崑儿与武学师傅在后面并绺而行,可于他们却已经快活得像小鸟一般叽叽喳喳的,轻风拂过,一路洒下无数的欢笑。

辽东乃天|朝极北之地,纵是夏日里,清晨时侯也并不热,空气中淡淡的雾霭还没有完全散去,再有一阵阵清风吹过,骑以马上最舒适不过,岚儿催动小马,便要跑起来。

云娘见她提了提缰绳,便赶紧道:“不成,你才骑了几日的马,竟还想快跑,,赶紧拉住马绺,与我们慢慢走。”

岚儿便将目光投向她的父亲,“父亲昨天说我骑得很好了。”

汤玉瀚果真点头道:“我带着她跑跑不要紧的。”又邀云娘,“一起去吧!”

云娘只恐他带了两个人看顾不来,便摇头笑,“我就在队伍里慢慢走,顺路赏赏景,你们自去吧。”

玉瀚便回头去看那武师,向他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队伍,越过最前开路的骑兵,一径向北去了。

云娘含笑望着他们,突然见岚儿回首向她喊道:“母亲,你瞧我!”说着挥了挥鞭子,正落在玉瀚的马上,然后便是岚儿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回来,“我也打父亲的马了!”

如此有趣的事,崑儿岂能放过,也赶上前去,“我也来,我也来!”

岚儿便告诉弟弟,“我教你,母亲是这么打的。”

云娘恨不得立时从马上栽下去,一头钻到土中,再不出来。不想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岚儿竟然还记得,而且又有样学样,又教了崑儿,让她可怎么有脸去见小儿女!

第192章 消暑

汤总兵带了儿女跑到前面,此次出来消暑的都是辽东大将的家眷,见了哪里能按捺得住?一时间便有许多骑也跟着出去,又多是些半大孩子们,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场面十分地热闹。

云娘瞧着各色的马匹,各色的衣裳,就像给大草原上添了许多彩云一般,一时向远处散去,便悄悄地握住了脸,只盼大家都盯着自家的儿女,未曾注意岚儿和崑儿刚刚的举动。

可是那怎么可能?没一会儿邓夫人催马上来笑道:“我才知道原来总兵夫人会使鞭子啊。” 她其实并没有打趣总兵夫人的意思,盖以为总兵夫人是会武的,所以教孩子鞭法。

云娘既不好承认也不好反驳,只得气道:“都是岚儿,不肯好好地跟在队伍里,一定要跑出去玩。”

邓夫人见总兵夫人一脸纠结,便笑道:“小姐和公子这是刚学会骑马,正是兴头的时候,你就是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有总兵大人们在,定然无事的。”

云娘只得也笑,“也是,他们再不知道按绺徐行的好处。”

既然孩子们跑了出去,几个女人便在清凉的晨风里,放宽了马步,随意说着家常,这才是真正的舒心惬意呢。

正行间,方觉得阳光猛烈起来,刚才跑出去的人马便都回来了,“前面有一条小河,中午我们在那里休息。”

云娘看着岚儿和崑儿带了汗珠的上脸,喜悦得似乎就要闪出光来,到近前将马拉住,向自己笑着叫着,“母亲,母亲,小河边的花特别多,你定喜欢的!”便笑着随他们向前走了一里许,果然见河边的草地开满鲜花,竟比最美的毛毡还要好看,倒令人舍不得将带来的毯子铺在上面。踌躇了一下,便在那地上直接坐了下来。

她原是迟疑着坐下的,不想坐下后却笑道:“太阳早将露珠晒干了,直接着就很舒服呢。”

一语未了,岚儿和崑儿便滚到了她的怀里,“刚刚我们跑了很远,真的累坏了,躺在这上面比家里的炕还柔和呢。”

云娘便拿帕子给他们擦了汗,汗还没擦净,两个刚说累得不成的小儿女早起身跑去与小伙伴们一处玩闹了。他们其实是不知道累的。

男人们别在一处,女眷们另坐成一圈说话,便有人顺手摘了花插在头上,又有编了花环给孩子们戴的,忽又远远地听到方从京里请来的老先生吟起诗来,“大山广川,作观万方。虎踞龙盘,紫县浩穰…”更觉天高地阔,极目无垠,不由得便让人生出了满怀豪情。

赫图城距襄平数百里,他们这一行要在外面住上几夜的。在经了几处堡城之后原本便无可居住的房屋,可如今往赫图城的路上正重新修建着新堡,他们又在一处淹留了一夜,见新堡周围已经开垦了成片的农田,眼下农闲时数万军户被征调来修建堡城,城外的夯土已有半人高了。

唯有一座临时修起的瞭望台拨地而起,有数丈之高,十分地醒目。入夜时分,汤玉瀚带着云娘站在上面,拿着马鞭指点着,“此为险山堡,我自收复了赫图城,便新建了六处新堡,正与赫图城一同构成一道新防线,拱立襄平之北,护卫辽东镇。”

暮色四合,虽有明月,照着这不知从时侯就开始出现的原野,一望无垠,再看不到尽头,可是云娘似乎看到辽东六堡已经屹立在边塞,“如此夷人再不能兵临襄平城下了。”

“六堡建成,又保止护卫襄平一城呢?”汤玉瀚手中的马鞭一挥,“只要能扼住赫图城,固守六堡,辽东全境皆安,亦为京城北部拒夷之屏障。”

云娘仰望着他,“其实我们这一次出来,也不只是为了游玩消暑,而是向京城、夷人几处表明,如今这里已经是我们天|朝的了。”

“正是,我打算用三年时间建成六堡,除迁军户耕种外,再大兴民屯,驻辽东军及巡东铁骑于此,再不必年年岁岁被动地去挡夷人进攻。此六堡既成,至少保辽东几十年安稳!”

辽东如此广阔和天地,正应该由玉瀚这样雄才大略、胸中有大格局的人来经略,方能形成拒敌于外,安民于内的新局面.

云娘依在玉瀚的胸前,将手轻轻地搭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的博大的胸怀,轻声道:“先前我在江南织锦时,最远不过去过吴江县,再不想竟能跟着你到了府城,进了京,然后还能到这关外之地…”

汤玉瀚便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感慨,“这又算什么,只要你喜欢,我还会带你去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多的风物!”

晚风拂过,吹来一片云彩,正将那轮明白遮住了,一时间天地一片混沌,云娘便觉得玉瀚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又轻声在自己的耳边道:“还有,在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趣味不是?”

反正也没有别人能看到,云娘便仰起头也在他的脸上印了一记,“那我就等着了。”突然间,那片云飘了过去,月光突然撒了下来,杜云娘猛一转身下了瞭望台,快得武功绝佳的汤玉瀚竟没有及时抓住她。

等他赶上去,拉住了人,又止不住笑了,“台上并没有别人,不至于躲得这样快!”

“你还说!今天岚儿打了你的马一鞭子,我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梦!”云娘掩了脸叹,“那时她不过三岁,怎么就记得这好几年呢?”

“岚儿记得也不是什么坏事,”汤玉瀚的马被女儿打了一鞭子,当时可是笑开了怀,现在亦笑,“她知道父母恩爱,将来也一定与夫婿恩爱,岂不是我们乐见的?”

道理也不错,且白日里就是看到的人也没有笑自己,云娘便又笑了,“夜已经深了,我们回去吧。”

汤玉瀚却揽住她,“我们再逛一逛,一会儿还会有云彩将月亮遮住的时候。”

东夷人穷几代之力所建的赫图城座落于半山之上,密林之中。山路转了几转,到了近前方才看见一道又高又厚的石墙,除了正门前有一条不宽的坡路,其余各处皆临着天然的山崖,地势极为险要。

因此尽管赫图城的石墙要比襄平城城墙简陋得多,可是仅以守城论,却要比襄平城易守难攻。而赫图城的城门——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门,只是两道石头墙交错着留出一个入口而已,却是一个陡坡,只能下马从此处穿过。想到当年东夷的猛士就守在这石墙之上,卡住入城必经之路,不觉心中惕惕然。

无怪东夷人为夷人中最最强盛者。

至于到了城中,房舍俨然,竟与汉人的城镇有几分相似。只是夷人不会烧砖制瓦,因而满城并无砖瓦,城墙完全用大石堆成,而房屋则由泥土夯筑而成。

及住了下来,这里果真凉爽,较襄平城还要清凉一些,且山间之景色,尤为迷人,又有许多鲜果野菜,大家闲了到处采摘尝新,又有成片的野葡萄,摘了酿酒最好,最可惜满山的榛果还没有成熟,但想到待大家走前却正是时候,正好摘些带回襄平城,便也不遗憾了。

在云娘看来,就是皇家的避暑山庄,竟比不得赫图城更适合消暑了。

毕竟是出来消暑,且孩子们又方才起蒙,两位老师倒也不是胶柱鼓瑟之人,只管住岚儿和崑儿完成功课,其余时间也由着他们玩耍。

云娘虽然在乡下长大,对田野并不陌生,可是江南水乡与塞北山林中又完全不同,竟着实新奇得紧。其实也不只是她,就是在辽东长大的诸位夫人们也充满兴趣地每日里东看西看,上山采果,下水抓鱼的。

至于玉瀚,他难得在到辽东之后有了放松的机会,竟每每随着妻子儿女们一处玩闹,最常充仆役之事,倒心甘情愿,间或又与诸将进深山打猎,专挑虎狼等猛兽下手,至于狍鹿鸡兔,不过随手拈来添菜。

这一日午后,玉瀚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云娘却留在家中挑了两块颜色鲜亮的料子裁了两套箭袖袍子。

原来这一次出门,她见辽东的女子穿了男装骑马不少,马上便动了心思,要为岚儿也做了,毕竟女装怎么也不如男装行动方便。而且,云娘想着岚儿的容貌,倒有一半玉瀚的影子,比自己多了一分英气,若是穿了男装一定俏得很。

这个年龄的孩子,本来也分不出男女,岚儿穿了这衣裳,再梳两个总角,怕与崑儿跟亲兄弟似的,正是可爱。

云娘一头做着一头想,待给岚儿的做得了,自己也可以做两身,邓夫人她们骑马时穿的衣裳与平日的不同,应该也为的是简便。

先前在家里,四口人的衣物她从不要别人帮手,到了辽东,事情多了起来,她再忙不过来,渐渐地岚儿和崑儿的衣裳也用丫头们帮忙做,如今她裁好了,与蕙莲、江花和如蓝几个一同坐在树荫下缝着,又说着些家常闲话。

有人进来报冯指挥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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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评价

自因阿朵之事见面后,云娘很久没有见到冯湘,也知道他心里一定不自在,本已经生了子的妾室说什么都要跑出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着实很没颜面。他不愿意见到知情的自己,也是平常的。

是以他搬到自己的衙门里住,云娘也没放在心上,因她平日里事情又多,所以也就忘记向玉瀚问一问他情况如何,竟就一直这么混过去了。

这一次到赫图,不想他倒是来了,只是也没有像以往一般见缝插针地来献殷勤,是以云娘依旧没有同他说过话,只远远地瞧见了他。

此时听了冯湘到了,便赶紧起身,笑着让座看茶,再不提阿朵,只与他说些闲话。

冯湘原本口才极好,今日却期期艾艾的,说了两句闲话便拿眼睛扫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再瞧瞧云娘。云娘便知他是有事情,只是不好说,想想便吩咐屋里的丫头们些差使,一时将人都支了出去。果然他便站了起来拱手道:“嫂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云娘只当与阿朵有关,便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但我也未必能帮得上。”

“自然能帮上,”冯湘便道:“我是想求嫂夫人身边的蕙莲为妻。”

云娘初听了冯湘的话,差一点当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回,“你想求什么?”

冯湘便很清晰地又说了一遍,“求蕙莲为妻。”特别在“妻”字上加重了口音,十分地郑重。

云娘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冯湘再不好,也是世家公子,蕙莲再好,也是汤家的奴婢,这亲事哪里容易做得成?心里并不信,却问:“你这会儿到我这里还求亲,可家里怎能答应?等到蕙莲真成了亲,又进不了冯家的门,那时可怎么好?她虽是个丫头,却是我最看重的,断不许别人骗了去的。”

“我再不敢骗嫂夫人的,”冯湘指天誓道:“若是我在嫂夫人面前说了一句假话,天打雷劈!”见云娘似乎还不大信,又道:“成亲自然有婚书,还要在官府记档,这些事情我定然全部办妥,就算我们家不认也不成——何况如今我们家也不大管我了。”

云娘细察他果然出于至诚,想想道:“这种事我总不能立时就应了,你等我消息吧。”

冯湘便笑道:“那好,我就等嫂夫人的好消息了。”语气中很是肯定。

待人走了,云娘却也没有先问蕙莲,反等玉瀚他们回来了悄悄向他说了,又问,“冯湘的亲事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冯湘与玉瀚年龄相仿,现在还没有成亲,且他家里又是世代簪缨之族,一定是有缘故的。

汤玉瀚平日再不说这些话的,到了这个时候倒不能瞒了,“他先前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也是一家高门大户的女子,据说才貌双绝,就要成亲时,却有人传他与堂嫂有染,那家便立时退了亲,将女儿重新许了人家。他便发誓再娶一定要比先前好的,而那些家里有好女儿的,却也不愿意嫁她,如此拖了下来,所以就一直没有成亲。”

“那他果真与堂嫂有染吗?”

“当时许多人言之凿凿,可冯家又一力坚持没有此事,而是因为那家想毁亲才传出谣言。后来冯湘名声不好,一直没有说亲;那家却也在京城住不稳,遂谋了外任出京去了。至于实情如何,我亦不知。”

内帏的事,原也是外人不可能晓得的,云娘便道:“也是冯指挥使在这上头原就立身不正,才会有那样的传言。只是如今我才知他果真没娶亲,才好去问蕙莲。”

汤玉瀚不想云娘连这都信不过冯湘,反来向自己求证,便又道:“冯湘肯定没娶过亲。当年他曾发誓定要娶到比先前定亲的还美貌聪明的女子,但是蹉跎了几年再不听他提娶亲的话,倒是一个又一个地纳妾,原以为他早绝了娶亲的心思,原来却看中了蕙莲。”

想想也道:“若论人品,蕙莲果真是个好的,并不比他先前定亲的那人差,若是他从此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行的。”

云娘并不大信,“我瞧他未必,等明日我问了蕙莲再说吧。”

第二天,云娘便将别人都支了出去,单留下蕙莲,把冯湘求娶的意思说了。”

蕙莲立即就摇头道:“夫人,我不愿意。”

“你可是因为那些传言?”云娘原就猜蕙莲知道冯湘亲事的波折,概她早发现下人们的消息十分灵通,甚至有时比自己都要灵通,以当年周家在武定侯府当管事的经历,不可能没听过,便又道:“你若是想问什么,不如我将他请来,你只在后面听着。

蕙莲却道:“夫人,我果真不愿意,所以也不必去问,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

原来并不是因为传言。那么就是蕙莲瞧不上冯湘处处留情的样子,再不肯卷到冯家的那一群女子中。是以隔了两日,云娘便将冯湘请来婉转替蕙莲回绝了他。

冯湘便怔住了,“没想到我许了她妻位她都不愿!”

云娘却听出了什么,便也沉下脸道:“你一定先前对蕙莲不尊重!”

先前自己曾指派蕙莲帮忙照料阿朵和冯湘,指不定冯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无怪蕙莲如此反感。

冯湘其实与云娘也熟了,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但却也第一次见她生气,倒唬了一跳,赶紧拱手谢罪,“我果真错了,只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却不想倒是有志向的,所以才来求娶。”

云娘却不似平时一般温和好说话,板着脸道:“你的事原不该我管的,但是既然与我家里人有干系,我便要说上两句。你其实表面对每一个女子都极好,其实正相反,一丝真心都没有。蕙莲虽是个丫头,却是个聪明的,又有些见识,轻易不能被人骗了去。”

冯湘突然想娶蕙莲,显然是勾引不成,甚至许了妾位亦被拒了,他便以为提了娶亲便会成功?

冯湘垂下头来,“我其实真心喜欢蕙莲懂事能干,又觉得她相貌言谈皆不输于大家女子,特别是先前对阿朵的照顾,更显她温柔体贴。”

云娘越发不快,“所以你想娶她,其实就是想让她帮你管着内院而已。且你又以为你的提亲于她就是天大的恩赐,她一定会感激涕零地答应下来才对,可你究竟还是看错蕙莲了!”

冯湘便难堪在一笑,“嫂夫人,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

“并非我伶牙俐齿,而是我看在你过去帮我的情面上说些别人不肯对你说的实话而已。”见冯湘被自己驳得无话可回,云娘便又道:“既然蕙莲不答应,这事也不要再提起,也只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日后与蕙莲少见面,免得难堪。”

想到蕙莲明明心里不快,却一句话也没有告诉自己,云娘越发怜她,不满冯湘了,本欲再教训他两句,只是眼看着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再不是先前的京城少爷作派,垂了头无精打采的,只好板着脸道:“如此你便走吧。”

回过头让人叫了到蕙莲过来,却温声道:“冯指挥使那里我替你拒了。只是你如今也不小了,早过了府里许亲的年纪,总应该有个打算才是。”

蕙莲便道:“如今我正带着新买来的几个小丫头,自然是不能出府的。”

云娘摇摇头,“这几个小丫头你带着虽然好,可也不是不能交给江花如蓝,这不过是借口罢了。”又道:“江花和如蓝都要许人家了,你比她们都大,再耽误下去反为不美。”

“世上虽有不好的男子,可是好男子亦不少,你虽然是丫头,可是放了身契,却也与旁人一样,要我说,比寻常人家的女孩还懂事得多呢…”

蕙莲听了,方才垂下头,“夫人,我下去再想想。”

“若是想好告诉我。”

听了蕙莲应了一声出去,云娘却觉得她还是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好驳自己而已。可是蕙莲自差一点被家人卖了,人就似变了一般,面上还看不出,心却刚硬得很,那天拒冯湘时就斩钉截铁一般,再无回旋余地,她好像真不打算嫁了。

至于汤玉瀚听了云娘斥责了冯湘一回,真是心花怒放,固然他信云娘,固然他要用冯湘,但是却不愿意他们时常见面。可偏又有冯湘陪云娘去找自己之事,云娘对他便非同一般,自己也不好与云娘扭着。

此时便笑道:“他果真也可恨,骗了许多女子,确实应该狠狠被骂一次的!”

云娘斜了他一眼,淡然道:“你竟与他是一般想法?总以为是他将人都哄了骗了,花红柳绿地收了一屋子,供他赏乐。先前我便觉得有些不对,知道实情才知道原来他不过是想向大家证明他是个好人,喜欢他的人很多而已。”

“至于留在他身边的那些女子,虽然有一时被骗的,但其实谁又能一直傻下去呢,之所以不走,无非为了他的官,他的财,甚至为了他表面的殷勤体检,白白要他养着而已。要我说他才被人骗了呢。”

“恐怕唯有阿朵是真心的,所以她便走了,”云娘轻轻地挥了挥手,“真论起来冯指挥使其实是个可怜人,我一向同情他,所以才一向照顾他。”

汤玉瀚此时目瞪口呆,“原来竟是如此!”

云娘在他身上一拍,“你们男人懂什么?”

汤玉瀚便叹服道:“果真不懂。”才知道云娘对冯湘的评价如此之低,而一向对他和颜悦色也不过是可怜他,倒再不吃醋了。

第194章 虎皮

赫图城这一次的消暑实在是圆满,大家不止见识了夷人的城池,过得十分开心,且到夏日尽了一行人才回去时,车子里还装了许多虎皮狼皮,到了冬日里铺在榻上椅上,又暖和又威武,尽显辽东军镇的威风。

至于初进广宁府诸将夫人来迎时,云娘便在头上戴了个虎皮做的卧兔儿,那斑斓的皮毛将容貌秀丽的她显得说不出的飒爽动人,一时间,广宁府上上下下的女眷们都做了虎皮卧兔儿戴,虎皮价一下子涨到了天上,紧俏得不成,有买不到的只得买了虎皮纹的布充做虎皮。

樊娘子便戴着一个货真价实的虎皮卧兔来拜见云娘,一见面便笑道:“先前在襄平城时,大家便都喜欢学你们家的衣裳样子,如今广宁府里的女人如果不戴个虎皮卧兔儿都出不了门呢!”

云娘也不想她无意间做的一个小玩意儿竟能如此风靡,“大家若是喜欢我们家的衣裳样子也没什么,怎么偏偏注意到我呢?”

明明进广宁府那天,自己也不过随常路上的打扮,正如辽东人一般戴一个皮卧兔儿保暖而已,却不想轰动一时。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如今你可是总兵夫人了!”

“罢,罢,罢,你可别拿什么楚王来打趣我,我又算什么!”

樊娘子便正色道:“如今夫人亦不要妄自菲薄,整个广宁府盼夫人回来已经好几年了,如今盼到了,再见夫人的风采,岂不心仪?”

云娘不禁汗颜,转念一想自己本是总兵夫人,确也不必过谦,只是还道:“日后我出门装扮,总要小心为上。”先前时常喜欢弄些别出心裁的东西,以后还是少露出来为妙。

“那亦无用,大家敬仰夫人,便一心想学着夫人的样,就算夫人在头上插根草,一夜之间,广宁府免不了遍地都是买卖人口的了。”原来时下风俗,头上若插了草,就是自卖自身的意思。

云娘听她说得风趣,也撑不住笑了,“你这几年在在外面行走,越发能言善辩起来。敢情这一次来是专程拿我打趣?”

樊娘子便也笑,“我有多大的胆子,岂敢拿总兵夫人打趣?不过是前日才从京里回来,和木枮儿商量了正准备回襄平城给总兵和夫人问安呢,不想竟听你们来了广宁府,只怕错过了,便赶紧过来行礼。”

原来玉瀚以副总兵进驻辽东,后虽升任总兵,但为压制夷人便一直留在北边的襄平城,后来攻打赫图城、新建辽东六堡,御夷人于辽东镇之外,在襄平城的确比处于辽东镇西南的广宁要便利。

而且,朝中却一直没能派出新的副总兵,驻兵襄平。

因此到了今年,北部稳定,玉瀚便决定仿先前辽东未设副总兵时的例子,总兵行辕每年在广宁府半年,襄平城半年,既不废辽西重镇广宁府,兼顾与夷人相持的前线襄平城。

于是云娘便笑道:“这一次我们整个冬天都留在广宁府了,待明年春暖花开后方才回襄平城呢。”

樊娘子便笑,“我在京中也听闻,皇上拣了两三年,竟怎么也找不出辽东的副总兵合适的人选,只得汤六爷一人辛苦了。”却又悄声道:“其实皇上也是欣喜于眼下辽东的大好形势,只怕派了新的副总兵反将襄平城弄得坏了,索性便交给汤六爷一起管着还放心。”

这个原因自然也是有的,但其实皇上为难的却更多:天|朝地域广阔,如今西南一角战火一直未平,几番增兵前去却不能胜,几十万大军陷在南疆重重大山之中。比起已经太平了的北地,朝中纵有真正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是要拨至南疆听令。

若是选了才干不出众的,又怕到了辽东反而添乱。

况且,云娘私下里又猜测,皇上恐怕并不愿意再用辽将了。

先前的马佳之祸,实在是可怕,竟有前朝藩镇割据的意图,若不是有玉瀚,如今辽东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亦不好说,因此,明明辽东战将如云,却只将副总兵之位空悬。

玉瀚就是看出如今的局面,知朝廷近期再不可能派来辽东副总兵,方才决定今冬驻于广宁府,以后亦两处轮换。毕竟他是辽东总兵,虽在襄平城关注辽东形势要更加便捷,但亦不能废弃了广宁府这一关外第一重镇。

樊娘子本就是辽东人,也曾在京城高门中过了几年,眼下又做着大生意,对于时局十分明白的,因此又笑道:“广宁府连接南北,所谓的咽喉要道,正可总揽辽东,总兵大人稳定了辽东北部局势,自然要回来的。且你们回来了,这里街面才能更繁盛。”

说着又将帮云娘从江南、京城带来的东西一一交待,“这是各色的丝线,这是二百匹最新花样的绸缎…”

原来云娘自说过不在辽东做生意,便果真没有在辽东开一家店铺,因此往来办私事,多是托樊娘子帮忙,樊娘子也十分用心。

两人说了半日,云娘见樊娘子气色绝佳,言语爽利,竟比先前还要出挑了,便笑道:“如今你的生意果真是好,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与原来不一样呢。”

樊娘子不愧出身于巨商之家,心机手段都有,又敢于决断,那一年送到自己这里的银票竟没有收回去,直接拿了犒军。此后连续几年以高价包下了毛毡织厂所有毛毡,却不止将毛毡卖到京城,反分出一大部分向夷人出售,换来便宜的羊毛再回襄平,在大多数人还没有从讶异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再一次大赚特赚了。

如今再没有人抢得过樊娘子的生意,原来樊娘子不只在天|朝各地设了出售毛毡的店铺,还樊娘子借着与进京朝觐的夷人首领的关系,在夷人许多部落中都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关系,旁人想插手就难了,且她每年拿出来犒军的银两又是一个巨大的数目,旁人总舍不得的。

樊娘子笑笑,却凑得与云娘更近些道:“我又要嫁了。”

云娘怔了一怔,方才醒悟,今天的樊娘子打扮得格外出众,虎皮卧兔的边上露出来半支点翠的簪子,又垂下几颗绿松石,大红镶了紫貂皮的袄子,葱绿盘金绣花裙子,她自和离之后便再没这样花红柳绿地打扮过。

自己怎么竟没想到呢?

云娘便笑问:“是谁?我可认得?”

樊娘子便笑道:“正是木枮儿。”

云娘又惊了一回,其实樊娘子进来时提了一句木枮儿的,只是自己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再一想,这两人凑到了一处,也是顺理成章的。木枮儿进京正是樊娘子陪着去的,想来不管是路上还是京城里,樊娘子对木枮儿一行十分关照,而木枮儿又是第一次接触如此有本事的汉人女子,然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这一步。想到这里赶紧笑道:“这是好事!”

樊娘子也不害羞,只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他向我求亲时我都傻了,毕竟华夷有别,他又是夷人的头领,哪里会看上我这个半老徐娘呢,不过后来见他倒是真心实意的,便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