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枮儿早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就在那年他觐见皇上后便被封为建宁卫指挥使,世代相袭,为天|朝屏藩,也替樊娘子高兴,“如今你也为三品官夫人了,实在可喜可贺!”

樊娘子便道:“他果真也答应将诰命夫人的封赏给我,每年也会陪我去襄平、广宁府,甚至京城里住上些时候,我觉得已经是很难得了。”

是啊,樊娘子与木枮儿总归不同于寻常夫妻,木枮儿的家终究是在草原,而樊娘子若是不想放下生意,总要留在天|朝;而且以木枮儿的年纪,在草原上一定是娶过的,而且听说那里妻妾间也不大分明,男人还可以娶好几个正妻…他们间的问题恐怕还有更多。

但是樊娘子却轻松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家里和我都是极满意的,便打算先在广宁府由女家办一场亲事,再将我们送到草原上。”

如此看,这门亲事也并非四角俱全,样样如意的。以樊家来看,有了一个三品官的女婿,将来与夷人做生意也更容易,以樊娘子来看,有了夫婿免得被人欺负打压,至于木枮儿,应该也有他的打算…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云娘便笑问:“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玉瀚和我也要送上贺礼的。”

樊娘子便拿出大红的喜帖,“别处都由家里人送了,只夫人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过来的的。”又笑道:“喜事在我们樊家的酒楼里办,就是我们初在广宁府见面的那一家,还请总兵和夫人能于百忙之中拨冗前来。”

云娘接了帖子,“待我与总兵说。”

晚上,玉瀚从外面回来,却先向云娘道:“你可听了广宁府里的新鲜事儿,木枮儿要娶樊家娘子,请我们一起去吃喜酒呢。”

云娘便笑,“樊娘子白天也送了帖子来呢。”又问:“我不好直接答应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汤玉瀚一笑,“这是喜事,我们应该去的。”

以辽东樊家的财势,这场婚事办得十分地体面,又因为木枮儿是夷人,嫁娶上很多规矩亦不必遵守,场面又格外热闹,就连樊娘子也穿着大红撒金缂丝袄裙,头戴镶红宝石累金丝凤钗出来给客人们敬酒,两个耳朵上垂下的大红宝石坠子晃来晃去,满眼地喜气洋洋。

第195章 五福

参加木枮儿和樊娘子的亲事时,云娘并没有戴那个引起了一时轰动的虎皮卧兔儿,也不肯十分盛装,只插戴了一套样式寻常的珍珠头面,穿了件粉紫色黑貂皮领袄,大红织金五福流云裙子,到席上笑盈盈地坐了一会儿,接了樊娘子的敬酒便走了。

不想,第二日起,满广宁府里的妇人不是穿了同样五福流云的裙子,就是买类似花纹的料子另做,实在不能买的,便在自己的裙子上绣了五福流云。

其实五福流云的样子是早有的,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云娘这条裙子上五福流云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织的时候将花纹排在锦缎的一侧,如此做了裙子正好都在裙摆上,又加了几点金线将那流云边缘点缀了一下。

这样子还是去年云娘写了丝谱送回家里的,樊娘子从京城回来帮她带来的,不论是京城还是广宁府里都已经有售了,先前也不曾卖得如此之好,眼下才真正红火了起来。

云娘便郁闷地向玉瀚道:“我若是想照顾自家的生意也不是如此的照顾法儿,利都是广宁府商户得了呢。”整个辽东镇并无自家的生意,纵是有卖自家织厂绸的,也是那些人在江南或者京城进的货,得利再多与云娘也无关。

汤玉瀚自然是知道那虎皮卧兔儿的事,当时还取笑云娘好几天,现在又笑得倒在了炕上,“那日我帮你挑的新巧首饰你不戴,让你加一件五彩披帛也不肯,多罗呢的披风也不用,如今可好,大家都看中了你这条裙子!”

“你还笑,今后我倒不敢出门了。”

玉瀚便在炕上打了个滚,正好滚到云娘身边,瞧着她依旧笑,“果真稀奇,别人没有那虎皮卧兔和五福流云的裙子才不敢出门,你有什么不敢出门的?”

云娘瞧他将新做的绯色袍子压出皱了,赶紧拉他起来,“你再笑,明日我便让你穿了满是皱纹的衣裳出去,看看广宁府会不会有人也学了你!”说着帮他宽了厚袍子,换了家常的衣裳。

汤玉瀚原就笑不可遏,现在愈加上前拱手笑道:“若是夫人,果真就能,为夫不成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云娘便臊了,“你只管笑去,我不理你!”

汤玉瀚见她红了脸,便凑了上来,“有什么好羞的,你不知我听了有多得意,大家还不是羡慕我们云娘长得好,又能干,还有福气,才什么都要学的!”

云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心里自然也有些得意,听了玉瀚赞美,免不了谦道:“若说有福,我嫁了你,又生了岚儿和崑儿自然有福;至于能干,至多算勉强;而容貌,我年青时还自诩不差,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早与美貌什么的无缘了。”

汤玉瀚原已经止了笑,如今却又笑了起来,“你这番话是唬瞎子还是傻子的?”又摇头道:“我知道了,其实你是觉得我方才赞你赞得不够,因此故意的先抑后扬,特特地叫我来赞你!”

说着果真双手扶了云娘的肩上下打量,“宋玉曾赞东邻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我却觉得未免说得简单而无趣。美人在骨不在皮,论起皮相,云娘自然是好的,但最令人沉迷的却是神韵,光华内敛,气质天成。”

冷不防岚儿突然从门外进来,“父亲,我和母亲谁美?”

云娘赶紧将玉瀚的手拂落,不好在孩子面前说玉瀚胡说胡闹的,反倒找了个借口,“你父亲不过在评一篇辞赋,才随口说了两句,为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而是品德。”

岚儿一向是有主意的,“我品德自然是好的,不必品评,”只一心还是问:“我就想想问问父亲,我和我母亲谁美?”

还不待汤玉瀚回答,跟在后面的崑儿抢上前来道:“自然是母亲美。”说着跑到了母亲的面前,“我母亲是世上最美的,整个广宁府的人都说我母亲美呢,还有好多人什么都喜欢学着我母亲呢!”

岚儿不理弟弟,越发地磨着父亲了,“你说谁更美嘛!我和母亲谁更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着盼望,又提醒道:“父亲,你原来不是说过我是最美丽可爱的吗?”

云娘便在一旁笑,看玉瀚怎么说。心里又想,如果说自己美,岚儿定然不会饶的,反之,他若说岚儿美,自己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等到夜里总要他好看!

不料汤玉瀚却斜了一眼她,似乎对于她的心思十分明白,轻飘飘地道:“不错,我们岚儿是最美丽可爱的,可是岚儿你想想,如果你没有最美丽的母亲,岂能生出最美丽最可爱的你呢?”一句话将岚儿和云娘都赞了,又向崑儿道:“自然还有我们最俊俏的崑儿!”

崑儿对于是不是最俊俏并不大在意,眼见他一向支持的母亲还是最美丽的,便放下心,“我饿了,是不是应该传饭?”

自从这孩子开始习武之后,饭量猛然便长了上去,只要是从外面回来,便要吃东西,云娘早是有数的,已经将饭菜备好,只是刚刚被玉瀚一搅忘记了,现在赶紧传了饭,又让孩子们洗了手,一家人吃饭不提。

到了夫妻夜话的时候,云娘本已经罢了,汤玉瀚却没有放下,将怀里的人着实疼爱一回,并不放手,再三地抚弄着,只道:“还说什么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据我看着,还与当年我娶你回来时一样,叫我怎么也爱不够呢!”

其实云娘自己闲了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依旧还年轻美貌,眉稍眼角连一丝皱纹都没有,若是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冒充二十出头,恐怕也能混得过去。但若说与当年一样却也不然,毕竟生养过两个儿女了,“我比过去胖了呢,那日没事翻拣过去的衣裳,有两件便有些穿不下了,赏了小丫头了事。”

“这变得却是好。”玉瀚在手上加了点力气,“我虽然看不出,却能摸得到!”突然又想了起来,“今日我听说广宁府城外三十里有温泉,今年我们过年时就去那里。”

云娘在京城是去过温泉的,就连皇家的温泉也享受过好多次,所以只觉得可有可无,但初见了此处的温泉,竟觉得大开眼界。

温泉在山中,道路崎岖,大家走了一半便全部上了马,延着一条小路进了一处山谷,向下一看,只见一处白雾升腾,听说正是温泉所在之地。打马前去,眼前的情景蔚为壮观,一处小小的山谷里竟有几十个泉眼,温热的水汩汩地冒出来,有的水面微澜,有的却升出两三尺高,一处处泉水在谷内漫涌,最后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水从谷中流出。

温泉方圆几里之内,并小溪的两岸,绿树经冬不凋,芳草鲜花四季常有,而向远望去,山谷周围的山上满是积雪,一片萧然,两相映衬,让人立即升起一种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之感慨。

云娘在山谷口停住马,向一旁的玉瀚道:“真觉得这里并非人间啊!”

汤玉瀚也叹,“无怪大家都一力劝我到此地一游呢,且不说洗温泉,只到了这处,便觉得不虚此行了!”

这时岚儿和崑儿也赶了上来,见这景色,哪里能不急着下去看看究竟,皆打马向山谷跑去。

云娘倒不急,赏了半日的景色方才走进温泉山庄。

他们来的这处山庄,屋舍极为整齐,房前种着花草,又有一畦畦的菜蔬,可是云娘细看之下还是不由得怔住了,“难,难道我们就这么幕天席地地洗温泉吗?”原来她见庄子虽有院墙,但十几眼温泉却没有被屋子盖住,不觉竟结巴了起来。

“还有,我们在哪里换衣裳呢?”先前京城的温泉可都有好几间屋子,其中就有专门可以脱掉厚重的衣裳,待洗好了,再重新穿好的地方,与在家中洗浴相似。云娘又想到了,“况且这么冷的冬天,怎么下水呢?”

汤玉瀚便笑,“方才我们路过时,你也不是没见到外面那些温泉连木栅都没有?入乡随俗,才是道理。”

岚儿和崑儿瞧着一汪汪的温泉水十分地新奇,皆跑过去玩水,云娘怕他们弄湿了鞋子,赶紧叫了回来,“我们走了大半天的路,总先吃了饭再泡温泉的,免得进了水中就饿了。”

吃过饭,云娘早让人用锦帛围起了一处泉眼,玉瀚解了大衣裳先下了水,坐在石台上便笑,“你们也赶紧下来,这水温正合适,舒服极了!”云娘便帮崑儿脱了大衣裳,只着中衣送到玉瀚的怀里,接着又是岚儿。

两个小儿女到了水中便玩了起来,又叫,“母亲,你也下来,”

云娘再不肯的,虽然是穿着衣裳,可进了水中难免不湿透,露出形体,玉瀚和崑儿是男子不要紧,岚儿年纪小也不要紧,她却不好一样的。

汤玉瀚见状,便带着岚儿和崑儿一同向她身上泼水,然后一同喊,“快下来!快下来!”

云娘被他们几个闹得满脸满身的水,“我这皮袄恐怕沾了水要不能再穿了,你们还只管闹?”

“皮袄算什么!你要什么皮子的我去给你打来再做,”汤玉瀚说着已经将她直接拉了下来,然后将那件彻底毁了的皮袄扔到了一旁,“眼下孩子还小,一家才能在一处玩,别过于拘紧才是!”

岚儿和崑儿都笑得不成,“父亲说得对,我们一家在处玩多开心啊!”

赶了大半天的路,原本又冷又乏的,进了温泉突然热了起来,先是有些不适应,之后便是百骸俱舒,云娘便靠了那石台笑道:“虽然这里没有汉白玉的台阶,也没有黄金的喷水龙头,可抬头就是蓝天,周围就是草地,真要比皇家的温泉还要好呢。”

正说着,天上飘下雪花来,落在温泉上便化了进来,不必说孩子们,就是云娘也忍不住伸了手去接那雪花玩耍。

正值严冬,那雪越下越大,竟将温泉边的草地上盖上了一层白色,可是温泉里的热气竟一点也不减,人在其间竟说不出的适意。一个多时辰后,那雪停了,再看温泉旁边,方才那白色的落雪已经渐渐消融,复又露出青表翠意,又有更多的白雾蒸腾,他们便仿佛处于仙境一般。

玩了许久,两个孩子便困倦了,大家起身披了衣裳,送他们回去睡了。

云娘方将门掩上,却被玉瀚拦腰抱了起来,“我们再去洗一洗。”这一次,他竟不去被锦幛围起的那眼泉水,而到了那水喷得最高之处,“试试这个?”

云娘知道扭不过他,只轻声道:“小心被人看了去。”

“你只管放心,天黑着,院子里没有别人了。”所以他们正可以恣意妄行。

第196章 东珠

这个春节,总兵府一家便是在温泉里过的。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四口人泡在温泉里,玉瀚起身披了件皮袄,将摆好的焰火点了一圈,再急忙回来,正赶上满天的烟花落下,仿佛彩色的繁星,又映在水中,与那水波荡漾到一处,美不胜收。

放了几拨焰火,云娘又拿出准备好的小木桌,中间点了四支大蜡烛,一圈摆了年夜饭,正浮在温泉的水上,又有在赫图城酿的野山葡萄酒,又酸又甜,就连崑儿也可以喝上两杯。

岚儿喝了酒,又泡在温泉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这个年过得好特别啊!”

“是啊!是啊!”崑儿笑着,在水中一跳一跳的,差一点将桌子碰翻。

云娘见玉瀚用手扶住小桌,眉间眼角都是笑意,也笑道:“能来这里过年真好!”

一家人,包括最小的崑儿也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一次与众不同的春节吧。

过了初五,汤家回了广宁府,接待了一拨又一拨拜年的,云娘见玉瀚从外面进来,便将厚厚一叠礼单交给小丫环,“拿给帐房登在册子上。”唯有一张留了下来,拿着那单子站起来问道:“方才我听外面人说,如今你竟允许东夷人来了?现在礼单都送了进来。”

“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东夷人的首领带着妻子来了,一会儿便过来给你行礼。”

云娘便气愤地道:“我恨死东夷人了,不见!”就是因为他们,玉瀚受这严重的剑伤,又流落到西夷人中,若是见到他们,云娘便恨不得杀人。

汤玉瀚见云娘上脸气得通红,将手握成拳头,就像要去与东夷人拼命一般,将人拉过来依在胸前,“我也是恨他们的,可是报过了仇,我们还是要将东夷人的部落保存下来。”

云娘便更吃惊了,“东夷人果真是来想求你不要让西夷诸部落攻打他们的?”看着玉瀚点了点头,不可置信地追问:“你竟然真要管吗?”

“辽东与夷人之地接壤,若要边塞平静,尽杀夷人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办法最主要的是强大辽东守军,其次就是使夷人诸部落各自为政,势均力敌,相互制衡…你懂了吗?”

云娘便醒悟过来,“所以虽然东夷人最可恨,你却也不想他们被西夷人灭了。”

“是的,东夷人之所以最可恨,是因为当时的草原上他们最强,如果是西夷人最强,最可恨的就是木枮儿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云娘想想还是道:“要是我,一定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国家大事,并不能受一已之爱恨左右,不管是东夷西夷,还是其他部落,我都不允许他们扩大势力,吞并其他部落。等到今年带辽东铁骑北巡时,便要向夷人诸部落再次申明,如有违反者,辽东铁骑定然征讨。”

云娘明白过来,也冷静些了,玉瀚应该比自己还要恨东夷人的,但是他身为辽东总兵,就不能看着西夷等部落灭掉东夷,然后成为新的东夷,再对天|朝形成威胁。那么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了,“你放心,我会客气地招待东夷人,就像对西夷人一样。”

汤玉瀚轻轻地在云娘的手上捏了一下,“不错,就是这样。”又安慰她道:“东夷人现在的首领与先前的不是一个人了,他们内部也是有党朋派系的,这一系与先前的首领为了争权有很深的仇怨。”

又将东夷这段时间的变化告诉了云娘,原来先前主张埋伏辽东军,后来又攻打襄平城时的东夷首领在玉瀚攻打赫图城时受了重伤,逃到了北地之后很快就死了,他那一支子嗣也因为赫图城一战而失去了首领的地位,如今的首领是大家重新推举的。

云娘听了,气果真也略平了些。却将手中的礼单抖了几抖,“我不要他们的东西,等见了面让他们拿回去!”

汤玉瀚便笑,“你为什么不要呢?正应该留下才是!”

“也对,我就留下了!”云娘说了,却又冷笑了几声,“你知道他们送了多少礼?”

玉瀚也学着云娘的神色冷笑一声,“他们自不敢少送的!”说着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见上面列着诸如老参十株、鹿茸十架、紫貂皮一百张、黑貂皮二百张等等贵重物品,眼也不眨一下,“你留着用吧。”

不想东夷人走后,云娘拿出一个木匣,“这是首领的妻子单独给我的,说是没有上礼单。”说着打开给他看,原来是满满一匣金色的珍珠!

平日里最常见的珍珠是白色的,亦有粉红、蓝黑等色,白色的珍珠本已经很贵重,尤其是又大又圆的,至于粉红、蓝黑等杂色就更少见了,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金色的珍珠,淡金的光泽莹润而华贵,到了窗前映了太阳,上面还转出了五彩的光华,十分地稀奇。

“我原觉得自己算是见多识广了,可再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汤玉瀚却是认得的,“这是东珠中最好的珠子,极是难得的。”又瞧着云娘笑,“他们一定是听说总兵夫人的威名,才特别来讨好你的,只盼着你在我面前为他们说一两句好话。”

云娘虽得玉瀚的开解,但对东夷人依然不快,便又冷笑着哼道:“他们以为用这些金色的珍珠便能打动我的心吗?”

“那自然不能,”汤玉瀚替她坚决地答了,又道:“至多算赔礼之物而已,且我们夫人还未必接受呢。”

又向云娘讲了东珠的珍贵,“只有东夷人世代所居的大江大河中才有。听说辽代时辽帝便曾强令夷人采珠,冬日时逼夷人破冰下水,死伤无数。到了金末时为了与蒙元议和,金帝又将所藏之稀世东珠尽献于成吉思汗。”

“本朝立国后,夷人亦岁贡东珠,但这几十年早停了进贡,是以如今天|朝内东珠并不常见。这些珠子虽然不敢与当年金帝献给成吉思汗的比,但也并不差了。”又轻轻拈起一粒,在云娘身上比了一比,“你镶首饰戴吧!”

但这些东西实在太过显眼了,就是皇后那里也没见这样好的,云娘再不敢将这许多稀世之宝留下的,便轻声提醒道:“那些人参鹿茸貂皮也就罢了,固然好也是平常能见得到的,这东珠还是献给皇上和皇后吧。”

汤玉瀚便一笑,“我让你留下就留下,皇上皇后那里自然还有东夷人去献。”

云娘自忖很明白玉瀚的,他为人高傲,不屑言利,是以她自玉瀚升了辽东总兵后并不在这里做一点生意,更不收一点贿赂,至于与辽东诸将之妻,虽有往来,但亦不肯借此收重礼的。

但是,自有夷人首领开始臣服,玉瀚便让自己收下他们送的礼物,不管有多贵重,而且,也从不回礼。是以这一两年,她很是发了一笔财。可是今天,东夷人的礼品几乎超过先前所有夷人送的总和了,而这珍珠又超过东夷人献的所有东西了。

云娘忍不住拿了几粒珠子把玩,却又哼了一声道:“想到东夷人,我的气总不会平的,不过东珠我就收下了!”

“这才对,”汤玉瀚道:“这点子东西又算什么,我们收下也不过是给他们些颜面而已。至于事情,我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东夷人很快便与先前的那些夷人一样,带了贡品进京觐见皇上去了,接受了皇上的封赏。至此,辽东北部诸夷,便又恢复了高祖时岁岁朝贡之例,重新臣服于天|朝。

云娘收的东西也越发多了,她先前已经很富了,但是现在突然又上了一层楼,颇有一种什么好东西也只算平常的感觉。

据她自己估计,辽东最珍贵的几样特产,就是放眼整个天|朝也没有人比她的又多又好了,就是皇宫里也比不她的。

东西太多有时也是麻烦的事,人参鹿茸这些昂贵的药材保管起来要十分当心,而貂皮虎皮又要注意晾晒,当然还有那么多的东珠,她就是穿一件珍珠衫都够用了。这一日云娘将那些珠子散在炕上把玩了一回,便心虚地问玉瀚,“太多了,以后再有什么我都不要了吧?”

汤玉瀚便笑她,“你没听过吗?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云娘便疑惑了起来,“你是说?”

“没错,那些东西你只管用,不要顾忌别人。”

玉瀚如此,云娘却担心起来,“皇上已经开始对我们不放心了吗?”

“还不至于,但是如今我毕竟位高权重,在京城中有羽林卫一干旧友,辽东铁骑对我中心耿耿,夷人畏我如虎。如今京中御史上书弹劾我的越来越多,他们找不到我的错,便随便捏造一些,我们还不如帮他们找些呢,也让皇上看了放心。”

有先皇时的经历,云娘其实对皇权早有了很多的认识,处于那高高的位子上的人,即使再善良再宽厚,有时也会心狠手辣,毫无人情。怎么能一直在复杂的朝堂中保持不被猜忌,实在是权臣一定用心注意的。

以前他们可能还够不上权臣,而如今,玉瀚真真切切地成了天|朝中最有实权的几个人之一。皇上倚重他是真,却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就会猜忌他。

云娘先前是个俭省的性子,又不喜欢张扬,平日里用的东西固然都是好的,可也从不奢糜过度,如今却慢慢露出些豪华了。见客时所穿所用皆非寻常能见得到的,就连她送回京城家中和江南母亲家的礼品也不乏些珍宝。

且她和汤玉瀚又大手笔地买了不少历代名画、珍玩古董,拿出来与辽东的一些名士们一处赏玩,特别令人瞩目,京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第197章 机锋

这一年夏日,辽东总兵自辽河向东巡视,迎接朝廷按例自山东调运布匹、棉花入辽东的海运船只,并分派辽东诸卫领取。

本朝初创时,辽东一地所需粮食、武器、军衣等皆由江南、山东等地调拨,北上运粮之船连岁不绝,朝廷还为此建水军二十四卫,专司调运之职。后建立军屯,开垦种田,辽东镇所产粮食便尽够本镇所用,再不必自江南调运,唯辽东不产棉、麻、蚕丝,军衣仍赖海运。

今年便调运布匹四十万匹,棉花二十万斤,五月自有东南风起便有船只开始启航,顺风运至辽东海港,再经海入辽河,至沿海卫所贮积分给,秋末前完成。

因近年天|朝沿海数港有岛夷及海匪为患,此次海运皇上便钦点了靖海侯为海运总兵,率水军二十四卫押运送辽东物资。汤总兵便带了家眷一同出巡,迎接靖海侯一行。

云娘虽然知道玉瀚此番公事不少,不止要按例接了靖海侯送来的军需,分到辽东各卫,而且他还打算将先前贮积分给这些物资的办法做些改动,方便各卫每年领用。毕竟辽东镇土地广阔,距领取东西的沿海卫所最远的卫所竟有上千里,每年为了领用军需,这些卫所要派大量人马长途跋涉,十分辛苦不便,又会耽误农时。

顺便他又想带自己和孩子们出来散散心,长长见识,至于此行一定会成为那些闲得无聊的御史们上书的理由,他根本不会在意。

回想当年玉瀚还是小小的巡检时,曾以完美的品德立身,当然那时也不会有御史注意到一个九品的小官。如今他成了手握军权的重臣,不论如何,褒赞诋毁都是并存的,有些微瑕并非坏事。

至于带着家眷出巡,听起来似乎有些过份,其实真算不了什么,只是名义不同而已。都是女人,带着姬妾出征,就不算是家眷,带着夫人女儿就要算是家眷。

云娘觉得自己和岚儿会骑马,其实根本不是大军的拖累。至于崑儿,虽然年纪更小,却因为他是男孩,跟在父亲身边就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这些道理,难不成还要向京城里的御史们讲去?他们一家四人可没有这个闲功夫,只愉快地随着大军一路而行,领略辽东风光。

说来岚儿和崑儿如今大了,功课也多了起来,云娘先前曾有些犹豫是否带他们出门,可是玉瀚一向以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分有道理,因此只要有机会,便会带着一双儿女,且他又从不偏着岚儿和崑儿,有什么儿子和女儿都是一样的。

一行人到了辽河岸边,已经有头一批的船已经到了,正按玉瀚先前与靖海侯商量的方法并不缷船,却继续沿辽河溯游而上,一直到辽东镇中心,海船再不能前行了才停了下来,减少了西北部十数卫领用军需所用大部路程。

事情安排下去,他们便又向东行,一直到了海边,打听了靖海侯的座船还没有到达,一家人便在一处渔村住了下来。

面朝大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浩瀚无边。

脚下是澄清透明的海,低头可以看到一粒粒的细沙,间或有一条海藻飘着,又或者突然不知从哪里爬出一只螃蟹令人不禁惊叫一声。浪花一个又一个的打过来,将那清可见底的水搅浑,卷出的雪白花来,出其不意地打湿了大家的裙子和鞋子,然后无力地退下。

抬眼一望,天上有数只海鸥翻飞,猛地扎向大海,又在海面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弹了起来,口中已经衔着一条鱼了,海面上却是一片碧绿,从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再看不透那里的海底是什么样子。

至于极远之处,最后完全成了一线,海和天融到了一处,根本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了。

能见到海,已经是一重惊喜,不想这海边还有一重惊喜在等着大家。

先前不论是在京城还是辽东,武定侯府也好,总兵府也好,按季都有种种海鲜,并没有什么没尝过的。可是到了海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海鲜。各种的鱼虾,从海里才打出来的扇贝鲍鱼,还有海边人特别推崇的海参,与先吃过的完全不同。

云娘自诩出众的厨艺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真正的海鲜基本不用什么烹饪方法,只简单的蒸煮,便是绝妙,硬加上各种调料,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海边亦有不好之处,这里的阳光格外猛烈,又有那不停的海风,云娘是最怕晒的,因此张了一把大盖伞坐在岸上,也不管崑儿,随着他好奇地在礁石间翻找,或者去海边游水,只拉了岚儿,“与母亲一同坐着,免得回去晒成黑炭,倒叫人笑呢。”

岚儿坐了一会儿,又见家里的小丫头们都去玩了,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一直向海边看,一会儿便蹭到云娘身边求道:“母亲,就是晒黑了也不怕,等到冬日里就又白了,你还记得去年不就如此吗?”

云娘摇头道:“岚儿,你如今已经十岁了,并不再是小孩子,总要知道要爱惜自己的容颜,用心保养才对。”

去年夏日带着岚儿去打猎的始作俑者汤玉瀚也转过头来向云娘求情道:“只玩一会儿,晒黑了有也限,不如让岚儿带上帷帽去玩吧。”

云娘也知道自己迟早会让步,遂拿出早准备好帷帽给了岚儿,“去吧,再不许摘下来的。”

汤玉瀚便笑她,“明明在家里就做好了帷帽,却不先拿出来。”

“偏你知道,又说出来,”云娘做帷帽是瞒着岚儿的,却瞒不过玉瀚,现在只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爱美了,平日里嫌铜镜不亮看不大清,常打了水在盆里照着看,可岚儿怎么就浑然不在意,仿佛不知道自己很美貌似的。”

“再大些就知道了,”汤玉瀚笑道:“而且,美貌固然很好,但也不是最重要的。”

云娘便嗔道:“你该不会说我已经美貌不再了吧?”

“那你也该不会说我好色不好德吧?”

夫妻两个打着机锋,一起笑了起来,再看岚儿,快活得有如到了水中的鱼儿一般,也不顾鞋子裙角尽湿了,只在水边检视,忽而捉了只大螃蟹跑来,“父亲母亲,你们看!”

云娘笑了又笑,突然问:“每年靖海侯来辽东,也不见你过来迎他,如今却带着我和孩子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能有什么缘故?只是带你们随便看看而已。”

云娘不信,“听说靖海侯也是带着家眷过来的,而且他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很出色。”

汤玉瀚便恼了,“谁管他有几个儿子,出色不出色!”

家里有一个上十岁的女儿,云娘也不知不觉对有小郎君的人家用了些心,可玉瀚只要听自己说起这些事就要不高兴的,明明他其实也是想让自己看看靖海侯的两个儿子,却怎么也不肯承认。

云娘便越发笑了起来,“让岚儿多结识些人也不错,我们在辽东未免闭塞,而且我也不想将岚儿嫁在辽东,将来我们回去了,只剩她一个多孤单啊!”

汤玉瀚便也恨恨地道:“自然不能嫁在辽东。”其实嫁在哪里他都不愿意,只是心里也明白女儿迟早是要嫁的。

云娘懂他的心思,其实她亦是一样纠结,只是还好过玉瀚,因又问:“靖海侯是什么样的人?”

“他家也是高祖时封的侯,从那时就管着水军二十四卫,因他平日多在港口,我与他也不大熟,先前在京里虽然见过几面,可并没有深交,听说人品还不错,但相貌堂堂,风姿俱佳倒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