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棠闻言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她笑了笑,口中也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而后便跟着人的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柳予安一路经大殿往外走去,今日来寺庙的人虽有不少,可此时大多都去住持那处听人念经了,倒显得这清平寺骤然安静了下来…知客僧见他过来,原想替他引路,却也被他推却了。

左右这四面八方都是一样,他也不过随处走走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

柳予安瞧累了景致,原是想回禅房消息,刚刚转身便瞧见迎面走来的主仆两人…正是霍令仪和杜若。

寒冬凛冽,而那一道红色身影于这天地之间却铺展开几分鲜活。柳予安这刚迈出去的步子却停下了,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自打她成婚后,他便再未见过她,却未曾想到,临来这一见却是在这清平寺中。

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明艳了,大抵是婚后过得闲适,就连眉宇之间的笑意较起以前也好似多添了几分。

她,过得很好。

柳予安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心下却还是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明明希望她过得好,可当真瞧见她这般,他却又难以开心。

他心中的思绪仍旧未曾停歇,步子却已往人那处走去,等走到霍令仪跟前,他却是又细细瞧了一回她,才柔声开了口:“晏晏。”

声音如故,面容如故,好似岁月从未更变,他和她依旧是往日那般。

霍令仪未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柳予安,她可记得这个男人最是不信这些了。她瞧着柳予安越走越近,又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舒适却是敛了几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拢着眉心瞧着人,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开了口,声调不咸不淡:“柳大人如今该称呼我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上的那抹温和有一瞬的僵硬,他定定看着眼前人,却未曾如她所愿那般唤她,只是依旧问道:“你可还好?”

霍令仪惯来不喜柳予安这幅模样,端得是一副深情不过的模样,可娇妻美妾,他却是一个也不曾少…她想到这便也懒得理会人,只想转身离去,只是还不等她迈出步子便瞧见远处走来的周承棠。

她看着周承棠面上的那副阴沉,步子一顿,艳色的红唇却轻轻扬起,眼中也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周承棠走得快,自是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两人跟前,她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更是不喜,倘若不是柳予安在这处,只怕她这会就该发作了。

只是如今不是以前…

柳予安不喜欢她往日那副模样,她想到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等平了心下的那份怒气,才笑着走过去挽住了柳予安的胳膊。

等和柳予安同站后,周承棠便高仰着脖子瞧着霍令仪,恍若是在宣誓主权一般与人说着话:“李夫人也在呢。”

霍令仪闻言倒是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口中也不过是寻常的声调:“请公主安,我来此处拜祭家父…”等这话说完,她是由杜若扶着站起了身,眼瞧着周承棠这幅模样,她倒是难得与人笑说一句:“我还未曾恭贺公主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便朝周承棠的腹部瞧去。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朝她腹部看来,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害怕,她总觉得霍令仪好似知道什么…她想到这,原本的气焰消下,心下的那股后怕却袭上心头。她不再理会霍令仪,只拧头朝柳予安看去,口中是柔声说道:“夫君,母亲先前让我来找你,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柳予安自打周承棠出现后,便又恢复成往日的那副模样,闻言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他扶着周承棠往前走去,只是在路过霍令仪身侧的时候,眼瞧着她看过来的神色,他的步子还是有一瞬得停顿。

霍令仪见两人离去,却依旧驻足不动,她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倒是有些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

可杜若知晓实情,自是听得明白,她依旧扶着霍令仪的胳膊,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只是不知那位柳世子知晓此事后会是副什么样子?”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瞧着两人转出小道,等到瞧不见两人的身影也不过说道一句:“谁知道呢?”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也收回了眼,她转过身子刚要往前走去,眼瞧着从另一侧小道走过来的男人,她的面上闪过几分怔忡,而后却是又化开几道笑意。

杜若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霍令仪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李怀瑾跟前,她是稍稍仰了几分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您怎么来了?”近些日子,李怀瑾朝中事务繁忙,平素就连归家也比往日要晚上许久,因此这回来清平寺,她也未曾与他说,倒是未曾想到他会过来。

“今日内阁正好没什么大事,便过来接你…”李怀瑾声调柔和,修长的指根撑在霍令仪的发上,却是轻柔得拂过她微乱的青丝,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何况我娶你这么久,还未正式给霍大将军上一炷香,委实不该。”

霍令仪任由他的指尖拂过额头,冬日峭寒,李怀瑾的指尖却是比那凛冽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笑着握过李怀瑾的手与他一道朝佛堂走去。

佛堂离此处并不算远——

霍令仪似是想到什么便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却是笑说一句:“您说早年与父王有故交之情,倘若父王在天有灵,知晓您娶了我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她这话一落,是又笑盈盈得跟着一句:“父王往日对您最是敬佩不过了。”

李怀瑾听着这话起初倒是有几分怔楞,待瞧见她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眉眼之间倒是也跟着化开了几分笑意。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她的指根藏于掌中,口中是跟着无奈又宠溺的一句:“你呀。”

第89章

除夕将至, 李家已装饰一新, 不拘是那窗棂还是那朱红的大门上皆已贴上了“福”字,另有对联也贴在两侧的门匾上,瞧着便是一副喜迎新年的好模样…

因着昨儿个落了雪,这会外头倒是没有多少人,如松斋中却很是热闹…打前几日,淮安过来了几个人, 一个是李家如今掌事的四夫人,姓方,年岁较起程老夫人还要长上几岁, 是如今李家本家的族长夫人。另一个却也是这位方老夫人的侄孙女, 名唤容德,年岁也不过十六, 模样长得秀丽、谈吐也很得体,如今两人便住在李家。

因着姚淑卿和郑宜和事忙,这平素待客的事自然便落到了霍令仪的头上。

外头天寒地冻,院子里也是一副萧索模样, 委实没什么好逛的, 何况李家来得这两位平日里在那江浙一带暖和惯了, 哪里受得住燕京这样的风雪侵袭?霍令仪索性便陪着她们在如松斋中打起了叶子牌。

两位老夫人年岁大了, 自是喜欢这东西, 霍令仪和方容德两人却无所谓,左右也不过是权当陪她们高兴。

这会屋中四角都摆着银丝炭,丫鬟婆子侍立在一侧, 除了那打叶子牌的声音便是几道笑语声…

其中一个穿着松花青比甲、头发银白的老妇人,面容端正,看起来颇为严肃,正是方老夫人,这会她却笑着与程老夫人说道:“你那回把信送到淮安的时候,倒是把我们这一群老家伙都给吓到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牌打了出去,跟着是又一句:“景行在淮安住了三年,我们几个老家伙平素可没少替他张罗…倒是未曾想到,他这心中原是早就有人了。”

方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朝霍令仪瞧去,眼瞧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妇人,即便是她这一大把年纪眼瞧着这幅好模样也不免心生几分感叹…听说景行为了娶她还多等了三年,倒也难怪,霍氏这样的容貌,但凡能娶到她的男人哪个不把她放在心坎上宠着?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朝霍令仪说道一句:“性子好,模样也好,就连我这个老太婆瞧着也忍不住多疼些,倒也怪不得你日日要把她带在身边。”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便也笑着朝霍令仪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又泛起了几分红晕,便又笑着说道:“景行朝中事务忙,这都快年关了也还没个歇息,好在她是个性子静的,平日里不是在家中陪我抄写佛经就是陪着我说话…”

“年岁小,性子倒是个沉静的,这样好…”方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朝坐在下首的一个粉衣姑娘瞧去,是又无奈一句:“我这侄孙女在那乡下地野惯了,这回我便是想着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容德,平日在家中,你可得多跟三夫人学学。”

方容德听得这话,面上也只是添有几分羞赧,口中却是柔柔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起身朝霍令仪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要叨扰三夫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平和,礼数周到,哪有半点方老夫人口中的“野”?

霍令仪心中明白方老夫人这是谦辞,这几日她同这位方姑娘也是相处过几回的,自是知晓她是个什么心性…因此听得这话,她便笑着抬了脸同人笑说道:“四伯母这话,晏晏却是担不得的…我瞧方姑娘娇俏可人,又是个懂礼的,比起我可好多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又笑着伸手托了方容德一把,等她重新入了座,是又一句:“方姑娘切莫说什么叨扰,我在家中最是闲散不过,你若得空只管来寻我便是。”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不动声色地朝方容德看去一眼,早在当日方老夫人带着这位方姑娘来家中的时候,她私下便同庄嬷嬷问起过…

李家本家是在淮安,两处隔得远,平素无什么大事便也鲜少有往来。何况方老夫人膝下这么多孙儿、孙女,却偏偏在这样的日子带了个侄孙女来家中,自是不会单单只为过年。

庄嬷嬷眼清心明,私下倒是与她多说了一句:“这位方姑娘在淮安素有名声,去岁刚过及笈,还未曾许亲。”

这话虽然说得不算明白,可霍令仪却听懂了,只怕这位方老夫人打得是和李家“亲上加亲”的念头…若当真如此,倒也不差。

这位方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就连程老夫人私下也与她夸起过好几回,就是不知道李安和是怎么想的…

霍令仪刚想到这,便听得程老夫人笑着说道一句“胡了”,她笑着回过神来而后是从那荷包中把输得银钱放到了程老夫人的跟前。

屋中便又响起了洗牌的声音,伴随着这阵阵笑语声,霍令仪却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起来,她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眉心也跟着轻轻拢了起来,旁人在说话自是未曾发现她的异样,倒是侍立在程老夫人身后的平儿先发现了她的情况,忙柔声问了一句:“三夫人,您怎么了?”

平儿这话一落——

众人便循声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霍令仪眉心轻拢,面容苍白,那洗牌的动作便都停了下来,程老夫人更是忙着急问道:“怎么回事?可是哪里难受?”

霍令仪倒是的确觉得有些难受,胸口闷闷的,还有些犯恶心,只是看着她们面上的担忧,她也不忍她们担心便也只是柔声笑说一句:“没事,估摸着是午间吃得荤了些,过会就好了。”她这话刚刚落地,却是又开始有些犯起恶心,这回比起先前还要厉害几分。

她怕失礼索性便背过身去,手握帕子掩着唇连着干呕了好几下,到后头还是杜若忙捧了茶过来,她喝了好几口才把那股子恶心咽了回去…只是恶心虽然不再犯了,那股子难受却还在,连带着那副娇艳的面容也是一副惨白的模样。

程老夫人何曾见到过这样的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她自是心疼的拧了一双眉,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坐在下首的方容德倒是轻声说起话来:“我瞧三夫人这幅模样倒像是有了身子…”她这话说完,眼见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面色泛红,话语却还是平和的:“我家中的嫂嫂上个月刚诊出有身孕,模样和三夫人一样。”

程老夫人一听这话,却是又细细瞧了一回霍令仪,越瞧她这幅模样倒是的确有几分像有身子的样子,她想到这却是先朝杜若问道:“晏晏这个月的月事可来了?”

杜若原先也被方容德的那话弄得惊住了,如今听得这话才回过神来,她是先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而后便恭声回道:“夫人这个月的月事还未来…”

因着霍令仪早先月事就有些不准,她们这些底下人倒也未曾多想,可如今这般细细想来,这回夫人的月事的确耽搁得太久了些…

难不成夫人当真是有身子了?

众人耳听着这番回答,便皆朝霍令仪看去。

程老夫人更是忙让平儿去请吴大夫过来,这若是当真有了身子,可是李家的大喜事,自是要好生诊察一番。

平儿听的这话也不敢耽搁,她忙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疾步往外去了,出了这样一桩事,这叶子牌自然是打不了了…程老夫人亲自扶着霍令仪往那软榻上去坐了,又是让人多拿了几个软枕让她靠在身后,又是让人把那白狐毯子取出来,没得人冻着了。

霍令仪原先的确是有一番惊诧,她的月事从来算不得准,此番虽然较起往常还要迟些日子,她却也从未往那处想过,只是眼瞧着她们这幅样子,她还是抬了脸朝程老夫人看去,面上也有几分踌躇…倘若不曾怀孕,岂不是让她们空欢喜一场?她想到这便作势要站起身来,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我——”

只是还不等她把话说全——

程老夫人便已笑着先握住了她的手,是让她重新坐下。

等霍令仪重新坐好,她的口中才跟着柔声一句:“好丫头你先别说话,且坐着,不拘有没有,你既然不舒服总归是要让大夫看一看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平和,语调也很是平稳,只是那无人窥见的心下却是高高悬着的。

她等这个孩子实在太久了——

倘若不是怕最后空欢喜一场,让晏晏觉得难受,只怕这会她就掩不住心下的激动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是依着人的意思重新坐下,只是口中却跟着一句:“母亲和四伯母,你们也坐…”哪有她一个晚辈坐着,反倒让长辈站着的道理?

这个程老夫人倒也未与她争,丫鬟重新搬了椅子,几人便围着软塌一道坐了下来,因着还不知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这会众人自然也不知该说道什么,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如松斋却是一副静谧的样子。

约莫是又等了两刻功夫,平儿便领着吴大夫过来了,外头风雪大,两人身上皆是一副被风雪侵袭的模样。

吴大夫掸了掸身上的风雪,原是想先与众人请一道安,只是还不等他行礼,程老夫人便忙开了口:“行了,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还不快过来给三夫人诊治下。”

“是…”吴大夫听的这话也不敢再耽搁,等抹净了头上的汗,他便提着药箱走上前…原先围坐在一侧的几人皆站起了身,只有霍令仪依旧端坐在软塌上…吴大夫是先把一方帕子安置在了霍令仪的手腕上,而后便坐在一侧的圆墩上替人把起脉来。

屋中无人说话,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吴大夫…

吴大夫自是也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好在他行医多年,心性也沉稳,即便被众人这样看着也未有什么异样。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松了口气取回置在霍令仪手腕上的帕子,而后是站起身子转过身朝一直屏气不语的几人看去。

程老夫人眼看着吴大夫转过身,放在平儿胳膊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平素最是沉稳不过,此时却也显露出几分慌乱,连带着声音也不如先前那般通畅:“怎,怎么样?”

旁人虽然不曾说话,一双眼也都直勾勾得瞧着吴大夫。

吴大夫看着她们这幅模样,是先笑着朝众人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跟着一句:“恭喜老夫人,三夫人的确是有孕了,只是如今日子还浅,需要好生将养着。”

即使众人先前心中早就有了这个猜测,可如今听得这话,还是掩不住心下的欢喜…一时之间,众人皆笑着朝程老夫人和霍令仪恭贺起来。

程老夫人更是松了一口气,她紧绷的身形放松,连先前紧握着平儿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耳听着这番恭贺声,她面上也是未加掩饰的高兴:“赏,都赏!”

她这话一落,丫鬟、婆子自是又纷纷道起谢来。

程老夫人更是重新回坐到了软榻上,眼瞧着还在出神怔楞的霍令仪便笑着与她说道:“好在是今儿个察觉出不对劲了,若不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笑嗔一句:“等过会,我便遣几个婆子去你那边伺候,你身边的丫鬟太年轻,在这些事上还是没个章法…”

霍令仪听着这一字一句才回过神来,她拧头朝程老夫人看去,耳听着她这些周详的安排,她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口中是跟着娇嗔一句:“母亲,如今月子还浅呢。”

“就是因为月子浅才得更加注意着,你这是头胎,可千万马虎不得…”程老夫人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还有你那小厨房里的膳食也得更改下,有些忌口的东西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吃了。”

方老夫人闻言便也笑着帮衬了一句:“老三家的,这女人的头一胎最是马虎不得,你也莫和你母亲客气,她盼这个孩子可很久了。”

霍令仪被她们这般一说道,自是也不好再多说道什么,却是应了。

因着霍令仪有了身子——

程老夫人怕她受累便也不让人再陪着,只让平儿遣人抬来了轿子,却是让她先回相隐斋好生歇息。

夜里。

风雪依旧不断,相隐斋中却灯火通明,李怀瑾披着一身黑色大氅打外头进来,即便有随从在一侧打着伞,可他身上却还是沾了不少风雪…盏盏灯火之下,映衬得他那张清冷的面容也显露出几分疲惫。

如今陛下身体依旧未曾痊愈,除了内阁之中的事务,他私下还在部署着其他事,这样连着数月,即便是李怀瑾也难免有些支撑不住。

廊下侍立着的丫鬟原先正在搓着手,远远瞧着他过来便忙垂了眉目打了帘子,等人走到跟前,她的口中是跟着一句:“请三爷安。”

李怀瑾闻言也不曾说话,他只是迈了步子往里走去,屋中暖气扑面,倒是让他身上的那股峭寒气也少了许多。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杜若,耳听着一众丫鬟的问安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等循眼四顾未曾瞧见霍令仪便开口问了一句:“夫人呢?”往日这个时候,小丫头早就迎出来了,今儿个却不见她的身影。

杜若接过他递来的斗篷,闻言便道:“夫人这会正在屋子里躺着。”

她这话一落,还不曾继续往后说,便见李怀瑾已皱了眉提步往里屋走去…杜若瞧着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瞧着那处没一会就没了三爷的身影,她索性也就合了嘴不再说道什么。

这样的大事还是让夫人亲自和三爷说吧。

她想到这便笑着打发了几个丫鬟下去,而后便同红玉去一侧替人烘干衣服了。

李怀瑾步子迈得大,没一会功夫就到了里屋。

屋中烛火通明,李怀瑾手握帘子一眼就瞧见霍令仪靠在床上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此时正半半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娇艳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却是显得比平素还要柔和几分…许是听到声响,霍令仪便抬了眼看来。

待瞧见李怀瑾,霍令仪那双桃花目便又绽开几分笑意,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看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您回来了。”

李怀瑾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快走几步。等走到霍令仪的跟前,他便坐在床沿边上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这话说完是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温度适宜却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未曾说话,只是抬了脸依旧笑盈盈得看着他。

李怀瑾见她这般,眉心却是拢得越发厉害:“我让人去请吴大夫过来。”他这话说完便要起身去外喊人。

“您别去了…”霍令仪笑着握住了李怀瑾的手,等人停下步子转身看来,她才又仰头看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母亲已让吴大夫替我诊治过了…”等这话一落,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李怀瑾的眼睛继续说道:“吴大夫说我有身孕了。”

她这话说完,眼中便又化开几分遮掩不住的笑意。

起初她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怔楞的,可经了这一下午,她自是也缓过了神来…这会她低垂着头,手撑在小腹上,握着李怀瑾的手却依旧不曾收回。

霍令仪自打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便一直在想,若是李怀瑾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可如今当真说出了口,却迟迟未听到他出声,她挂在面上的喜色开始有些僵硬起来,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有几分凝滞,难不成李怀瑾不喜欢孩子?

她想到这便又抬了脸朝人看去,原先握着李怀瑾的手有些松动,面上的欢喜与羞赧也化作几分苍白…

霍令仪仰头看着李怀瑾一副怔楞的模样,红唇一张一合,喉间的话也开始变得有些踌躇起来:“您…不喜欢吗?”

她想了太多李怀瑾知晓此事后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李怀瑾会不喜欢孩子。

李怀瑾听得这话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垂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副苍白,忙开口说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未曾回过神。

他的小丫头…竟然有身孕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李怀瑾的确有些手足无措,他素来沉稳,喜怒也鲜少形于色,可此时只要想到他的小丫头有了他的孩子,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蹲下身子,那双丹凤目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的肚子,手往前伸似是想去触碰,只是临来却又怕惊吓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便又生生停在半空…

霍令仪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原先面上的苍白倒也消了个干净…她还真怕李怀瑾会不喜欢,却是她想多了。她面上的笑意重新拾起,眼看着李怀瑾停在半空的手,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小腹带去。

等李怀瑾的手覆在小腹上——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他轻微的颤抖,她依旧握着李怀瑾的手,而后是笑着与他说道:“您别怕,不会伤到他的。”

李怀瑾听得这话才稳下几分心神,可即便如此,他的薄唇还是紧紧抿着,面容也紧绷着,一双眼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肚子…其实如今日子尚浅,这小腹平平坦坦得哪里能瞧出什么?可李怀瑾却还是觉得心下多了一种旁的感觉,这种感觉一丝一线的扯在一道,好似他真得能从这一掌之下感受到里头那个小东西。

他原先紧绷的面上逐渐开始变得放松,心下化开几分柔意,就连身形也开始松懈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喃喃而语:“我要做父亲了?”

霍令仪依旧笑盈盈得看着李怀瑾,她往日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朝中纵横捭阖、说一不二的李怀瑾也会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她的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缠绵,其实眼前这个男人除了那些旁人冠于的那些身份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他也会害怕,也会惊慌…

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越渐柔和了几分。

外头风雪交加,屋中却依旧是一片温和之意…霍令仪就这样握着李怀瑾的手覆在小腹上,眼看着他面上的怔忡是又柔声说道一句:“是,您要做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滴,小包子出现——

第90章

相隐斋中。

外头仍旧是一副风雪交加的模样, 屋子里却很是暖和, 除了那脚凳边上,四面的角落也都置着银丝炭…这会霍令仪便和许氏同坐在软榻上。

母女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是要说体己话,屋中伺候的丫鬟都被杜若领着带了出去,如今这偌大的相隐斋便只余霍令仪母女两人。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和你祖母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许氏一面柔声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手爱怜般得轻轻拍着霍令仪的手背,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较起往日还要明艳的面容, 她原先压在心里的那颗大石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想起先前晏晏来迎她的时候, 身后跟着的那一众婆子、丫鬟,还有午间用膳时, 程老夫人并着李家其余两位夫人对晏晏的疼爱…虽然明知道李家几位主子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可只有清清楚楚瞧见了,她这颗心才能放下。

许氏想到这,眉眼之间却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 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如今风雪还未曾消下, 你祖母膝盖疼也不好过来, 等年里你和景行上门的时候再同你祖母好生说说话…至于令君, 他前几日跟着江先生出门了, 至今还未回来,若不然他知晓你有了身孕,肯定得同我一道来的。”

却是在和霍令仪解释为何今日只有她一人上门的缘故。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侧耳倾听着许氏说话, 等她说完才柔声接过了话:“我原是想着迟几日再与您说道,这正是要过年的样子,您在府里头还有不少事要操持呢…来来回回的,没得要耽误不少事,却是母亲说这样的大喜事必然是要同您和祖母早先说的,也让你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