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俊才还在屋里看书呢。”杨氏隔着窗扇说了一句,赵氏当即不吭声。

薛庭儴进了二房屋门,屋里的招儿也听到外面话,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事后,招儿也问过薛俊才,要不要去清远念书。有薛庭儴这层关系,再加上这次的案子能反,也全靠了他的消息,想要进清远并不难。

哪知她选的机会不凑巧,明明看四周没人,却还是被杨氏撞见,并惹出一场乱子。杨氏说招儿没安好心,幸灾乐祸,可怜他们是咋滴?又说清远那种破地方,他们俊才才不稀得去。

甚至闹到赵氏和薛老爷子那里,还是薛老爷子出面制止,这事才算罢。

这种情况下,薛俊才自然是拒绝了。而自打从镇上回来后,薛俊才就一直闲在家中,寻常也极少见他出门。

“要不,我再去问问?”

“行了,你别管这破事。薛俊才也就罢,大伯和大伯母可不是善茬,到时候又惹一身腥。”

招儿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想去管,不然说话也不是这种口气。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薛青山从外面回来。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在哪儿喝了酒。

“山子,吃过没,没吃就坐下吃点儿。”薛老爷子道。

薛青山掂了掂肚子,打了个酒嗝:“爹,我不吃了。”

赵氏道:“杨氏,还不扶你男人回屋歇着。”

杨氏放下碗筷,扶着薛青山回东厢。

她将他放在炕上,也没给他挪好,就见他一下一下往炕上挣着,那模样看起来别提多恨人了。

杨氏压着怒气问:“俊才上学的事,你到底弄得怎么样了?天天见你出去,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事却办得一点音信都没。我压箱底的银子可都给你了,你若还是办不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薛青山挥了挥手,满脸不耐道:“你以为办这事容易?去那不好的学馆还不如留在家里,好的学馆现在这种时候都不收人。清远学馆倒是不错,可谁叫你当初把事闹成那样,不是你闹成这样,我至于天天出去跑人情?”

杨氏哑口无言。

她若是早知道清远学馆会那么好,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也是事情变化太快,谁能想到本来平凡无奇的清远学馆,会一下子得到县太爷的青睐,成为湖阳乡炙手可热的学馆之一。

而那几日她正因为家里的倒霉事恼着,所以听见招儿那么说,又见儿子蔫头耷脑的,她下意识就以为招儿这死丫头是在故意讥讽他家。

如今闹到全家人都知道,当时又那么僵,她即使事后知道自己有眼无珠,也没脸反口了。

这不实在没办法,两口子便一合计,杨氏咬牙拿出自己存了很久压箱底的银子,让薛青山出去跑人情,定要给薛俊才找一家比清远更好的学馆。只可惜薛青山跑了多日,也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你再给我些银子,我明儿再请同窗一顿酒,这事差不多就有眉目了。”

“还要请酒?要不请来家里如何,到时候我亲自下厨……”

“你给我趁早吧你,请同窗来家里吃饭,咱家这穷乡僻壤的,你当谁都愿意来?哪有办事不花钱的,别人找你办事不花钱,你愿意?”

“家里哪儿还有银子了……”

薛青山眯着眼半靠在炕上哼了声,也没说话。

杨氏犹豫半晌,才去了柜子前。不多时转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儿碎银子,满脸都是肉疼之色。

“就这么点儿了。”

薛青山一把夺过来,塞进怀里,又继续躺在那里醒酒。

*

每逢薛庭儴休沐,招儿就会尽量择这一日在家中。

一来是可以做些好的给他补补,二来也是趁机把家里收拾收拾。薛庭儴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出门在外不归,即使回来也是累得懒得收拾,刚好趁这一天收拾了。

所以一大早招儿就在忙着洗衣裳洗被面,有家里换下的,也有薛庭儴从学里带回来的。

薛庭儴帮不上忙,就帮她打水。

这活儿他干了不少次,从以前只能打起小半桶水,遭来招儿的耻笑,到现在能打大半桶了。其中这水桶也就只能打起大半桶,根本打不满,从水井里拽上来的过程中,就会流出不少。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洗着衣裳。招儿洗得十分快,有人给她打水,她要省了很多事。

洗罢,两人合伙儿把被单拧干,一人一头儿,反方向拧着。现在薛庭儴做活儿越来越像样子了,根本不用招儿在旁边教。

别看招儿平时宠着薛庭儴,可她才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男人不干家务活儿的想法。也是薛青松当了个好榜样,他以前还在的时候,里里外外什么都干。

晾衣裳的绳子在屋后,两人将被单拿到后面去晾,远远就看见薛青山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子后面。

薛家的菜地都是用一人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乡下民风朴实,虽然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但也没人闲的没事来这里偷东西。而菜地后面还有个门,以前招儿出去做生意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平常就用草绳拴起来,用的时候才解开。

这薛青山大白天不走正门,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两人犯了疑,倒也没多想。

因为还有衣裳要晾,两人就又回了前面,哪知刚从屋后绕出来,就碰上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薛俊才。

“呃,我上茅厕。”薛俊才似有什么心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奇怪,因为平时他在家中,都是不和二房人说话的,更不用说这种上茅厕的事还要重申下。

招儿和薛庭儴对视了一眼,两人扭头就从后面跟上了。

到了屋后,果然薛俊才没有去茅厕,而是也消失在草垛子后。

那草垛子后面就是后门。

“走,去看看。”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招儿嘻嘻一笑:“反正没事,我总觉得这事有猫腻。”

其实薛庭儴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出了后门,一路远远的跟在薛俊才后面缀着。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毒了,村里的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尤其薛俊才又往村尾走,这里人烟更少。

村里每家的布局都差不多,屋前是院子,屋后是菜地,家家屋后都垛着几个草垛子。一阵跟在后面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了,见薛俊才脚步加快,又消失在一个草垛子之后,招儿和薛庭儴也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可追过去却没看见人,而这地方像是某户人家的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庭儴小声问:“这里是?”

“薛寡妇家。”

作者有话要说:八斗:你这就是嫉妒,就是嫉妒知道吗?知道哥嘴为啥这么甜么?

狗儿哥:为啥?

八斗:因为哥从来背后不说人。

说完扭头,背后依次站着林邈、李大田、陈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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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大美妞的雷,么么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提起这薛寡妇就要说说了,她本姓不姓薛, 是别的村嫁过来的。

这女人也是倒霉, 刚嫁过来没几年, 男人就死了。她也没有养个孩子什么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这就罢, 关键她那几个叔伯不是善茬。

她男人是老来子, 排行最末, 等她嫁进门的时候,婆婆已经死了, 就剩个病公公。公公也没多活几年, 幸好临死之前给几个儿子分了家, 几房人各自单过。这下她男人虽是死了,但也给她留了两亩地,平日里靠把地佃出去, 自己再做点针线活儿什么的,倒也够养活她一个人。

可谁曾想这种日子没过两年, 他几个叔伯就撵她归家去, 言外之意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改嫁, 没得把薛家的地还要带走陪给别的男人。

薛寡妇自是不依的, 可这里毕竟薛姓人占多的地方,最后房子倒是给她还留着,地却被几个叔伯瓜分了。

原想这女子坚持不下去,迟早要回娘家, 哪知她就在这房子里住了下来,寻常也不见她怎样,倒是不缺米粮吃,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就是村里有闲言碎语说,经常见到有男人在她家里出没。

这事可就有些伤风败俗了,薛族长专门开了宗祠,要处置这薛寡妇。哪知这女子也不是善茬,大抵也是自打男人死了,受得窝囊气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跟族里闹了起来。

薛族长说她伤风败俗,她就说姓薛的都臭不要脸,抢人田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地都不给她留,她怎么过日子。又说自己是决了心给男人守着,谁不让她守,她就去官府告谁去。

这样一个泼妇,谁也拿她没门,只能将她从薛家的房子撵了出来,哪知她自己在村尾择了处地,还请人盖了房子,就这么住下了,一直住了这么多年。

这几年倒没听人说她什么事,但她的日子照样还是过,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银钱。反正村里人提起这薛寡妇,男人都是笑得暧昧,女人们则都是满脸厌恶。

这些事都是早先年发生的,那会儿招儿和薛庭儴都还小,都是听别人说来的。

两人目光对视的同时,这些也闪过两人的脑海。而后不约而同的,两人就从顺着篱笆那豁了一道口子的地方,往里面走去了。

薛寡妇家的菜地并不大,也就大半亩的样子。房子虽是瓦房,但也就两间,左右各是灶房和仓房。她家中什么牲畜都没养,一路走过来静悄悄的,再往前走就听见有人似乎在笑。

是个女人在笑,隐约还有男人的声音。

“……你早就答应我说,要给我买根簪子,这如今簪子没见着,还天天死皮赖脸往我这儿钻,就不怕我拿了大棒子撵你出去?”

“你舍得撵我出去?”

“我怎么就舍不得了,像你这样的,我可不稀罕……”两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听见薛寡妇吃吃的笑着。半晌,音调才又高了些:“你这个童生当的可真是不值,上面有老子管着,屋里还有婆娘看着,听说你最近忙着给儿子找学馆,莫怕是把杨氏给你的银子,又拿来哄我了吧?”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掉薛青山的面子了,他的脸当场就虎了下来。薛寡妇眉梢一抬,眼波流转,靠了过去道:“不过你愿意哄我,我就愿意受着。就怕哪天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了。”

这声音娇滴滴的,别说外面招儿听得耳朵发麻,薛青山也是受不住。当即不和薛寡妇计较了,就又搂着她亲了起来。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薛寡妇道:“……只是你这不出去找学馆,俊才兄弟上学可怎么办?”

“你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我有主意……”

外面,招儿连连咂嘴,这薛寡妇她也见过,长得称不上很漂亮,就一个白净文秀,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村里的妇人提起她就骂,村里有不少男人还愿意上她这儿来。

这也就罢,若是她没记错,薛寡妇从辈分上来算,是薛青山的堂侄媳妇,这可真是……

想着薛俊才也不知藏在这里的何处听着,招儿格外局促。儿子来抓老子的奸,竟然让他们给撞上了,还跟了来。这若是两边撞在一起,那可就尴尬了。

想着这些,她就去拽薛庭儴,示意他赶紧走。

刚好薛庭儴对这也没什么兴趣,两人悄悄摸摸就离开了。

回去后,想着薛俊才还在里头,也不知他会不会大闹起来?抑或是发生点别的什么。两人可是提着心了一阵子,谁曾想过了一会儿,就见薛俊才回来了。

这是没事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两人也不免替薛俊才感到悲哀,竟摊上个这样的爹。

按下不提,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傍晚,太阳落了山,村里头才见到了人声。

大人小孩儿们都从屋里走出来了,就连那狗也满村乱跑着,趁着凉快撒撒欢。一直到天擦黑,薛家的晚饭才做好,现在天长夜短,吃饭也比以前要晚了许多。薛青山也会掐点儿,饭刚上桌,他从外面回来了。

看模样风尘仆仆的,像似跑了不少地方。最近因为天太热,再加上要给薛俊才找学馆,薛青山已经给私塾里的学童放了不少天假了。

只看这模样,定是从外面回来的,赵氏想着这么热的天,老大还在外面奔波,心疼得不得了,让杨氏又是拿水又是换鞋的。

一通忙罢,一家人才又齐聚饭桌吃饭。

薛青山似乎并不饿的样子,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碗里的饭。赵氏还以为他嫌弃饭太简陋,连着夹了几筷子好菜进他碗里,还说明儿家里就炖只鸡,改善改善伙食。

“娘,我不是为这事,是俊才上学的事。”

这话一出口,桌上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薛青山索性放下筷子,对着薛庭儴道:“庭儴,大伯有件事跟你说。”

薛庭儴看向他。

“你别怪你大伯母,她妇道人家就是不懂事,也是那清河学馆突然关了门,你大伯母心疼家里砸进去的银子,才会不懂事那日和招儿闹起来。最近大伯在外面打听,也知道清远学馆现在出头了,是咱们乡里一等一的好学馆,只是大伯面软啊,想着你大伯母闹得那场事,实在没脸让你帮忙进学。

“可跑了这么长时间,银子没少花,鞋都跑破了两双,实在没找到比清远更好的学馆。所以就想还跟你说说,你看你能不能跟你们学馆的先生讲讲,让你俊才哥也进清远上学。”

再看薛青山,言辞切切,面色诚恳。

若是没上午那一出,招儿还真觉得这人就算人品不行,至少对薛俊才是没得说。可经历了上午那一出,知道薛青山从杨氏那里扣了银子,全部拿来哄薛寡妇了,而当着家里人面装得一副疲累辛苦的模样,实则都在温柔乡里厮混,招儿怎么看他怎么都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合则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这都是把后路寻思好了。掐定了他这些日子演得这一出出,又挑了个这样的时候说话,小男人怎么都不会拒了他。

就算心里想拒,面上也不会拒的,因为薛老爷子和赵氏还在边上看着呢。就算拿到外面去说,也是薛庭儴不占理,这样的小忙都不愿帮。

有那么一瞬间,招儿真想站起来把上午看见的事都说出来,撕掉这个人假惺惺的面孔。可同时,眼前却又闪过薛俊才那日复杂的脸庞。

招儿看向薛庭儴,薛庭儴手里拿着碗筷,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可从他那下垂的眉眼,招儿就能看出他眼中的冷色

“庭儴,你看大伯跟你说的这事,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说句话。”

赵氏插言道:“就这么点儿小事,他能有什么主意。狗儿你就去跟你先生说说,你俊才哥念书好,先生指定喜欢。”

招儿就想说什么,薛庭儴放下碗筷,从桌子下一把拽住她。

“行,大伯,我明儿去学馆里了,就跟先生说说。”

薛青山脸上的喜色流于言表,却又强忍克制。包括杨氏也是如此,虽然她有些一头雾水的,但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比起儿子学业,她丢脸也就丢脸了。

“庭儴,大伯母谢谢你,之前都是大伯母不知事,还错怪了招儿……”

“都别说了!”

随着这个声音,是凳子被带倒在地的响声。这声音有些响,本来毛蛋两个小的没往这里看的,也被吓得当即就看了过来。

薛俊才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的表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俊才,这是咋了?”

“你们别说了,我不会去清远的!”他心里似乎埋藏着很多东西,胸脯上下起伏着,这些话也似乎让他十分难以启齿,他连头都没抬。

薛俊才就想往外面走,却被杨氏一把给拉住了。

“俊才,这到底是咋了?清远那么好的学馆,你是不是觉得娘之前丢你脸了?我跟招儿还有庭儴道歉了……”

杨氏有些彷徨失措。

看着这样一张脸,薛俊才只觉得好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娘,我就是不想去。哪儿都行,清远不行。”

“俊才……”

“不去就不去,不去你就别上了!”薛青山也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恼怒道:“都是家里人把你给惯的,你爹为了你的事忙进忙出,腿都快跑断了。如今给你找了去处,你又说不去,你不去你想做甚?!”

“老大,你骂俊才做甚,你昏头了!”赵氏在旁边喊。

“娘,你当我愿意骂他,可你瞧瞧他……”

薛青山说得义愤填膺,甚是激动,一副为儿子鞠躬尽瘁,儿子却不懂事不领情的模样。

可这一切搁在薛俊才眼里,却全都变成了装腔作势。

“爹,你怎么有脸,怎么有脸?”薛俊才好艰难才将这句话嘶吼了出来。

“我什么有脸没脸?好你个臭小子,学会顶嘴了……”薛青山扬手就想打过去,却被杨氏一把抱住。

“老大,你干什么!”

屋里乱得一团糟,薛俊才跑了出去。

“反正,我不去清远。”

*

那天晚上,大房里闹了很久。

老两口好不容易劝服薛青山要好好跟孩子说,可是回去没多久,大房又闹了起来。薛俊才就是不去清远,无论大房两口子怎么说都是不去。

薛青山好说歹说,脾气发了,差点没打人。杨氏天天哭,可就是说服不了他。不光如此,薛家人也轮番上阵劝说,可他就是不去。

只有招儿和薛庭儴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秋收。

秋收历来是农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不光要收粮食,这个时节也是储备过冬物资的时日。等过了秋收,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余庆村的冬天是非常冷的,而招儿的生意也是看季节的,等秋天一过入了冬,就几乎没什么生意可做了。不过有着之前那几个月赚的,倒也能过个丰盈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