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客栈,不多会儿薛青槐也回来了,这一次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动,家里那边就靠姜武带着薛强他们照应着。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如今这事怎么解决,有什么好的办法?”

高升和薛青槐面面相觑,之后高升犹豫道:“招儿姐,要不咱们也提价吧?”

招儿敲了敲桌子,边思索边道:“怎么提?这种时候,菜价本就是如此,咱们给农户提价,也就意味着咱们要得罪那些商户。他们可不是傻子,菜价涨跌,虚不虚高,他们比什么人都清楚。”

“可你说不能亮契,又不能提价,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姓胡的把咱们的生意都抢了?如果现在被他抢了,咱们以后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招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更明白他们这种生意本就是投机。从农户手里花钱收,转头卖给商户,从中赚的就是些辛苦钱。没有自己的产出,源头一旦生变,面临的就是他们这种尴尬的局面。

这就是当初她为何想要那个山头的原因,有了根本,谁也不惧。可很显然那个山头对目前来说就是杯水车薪,根本没办法满足他们的需要。

招儿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若是他们沉不住气拿契约说事,胡老爷那边自然会怂恿农户跟他们闹,如果闹到县衙,很可能她手里的契就会成为一张白纸,丝毫作用不起。

可若是不闹,农户把菜卖给胡老爷,他们没有东西可供给商家,生意就被对方给抢走。

这是两难的局面,当然也可以像高升那样说的提价。

可他们提价的同时,胡老爷那边肯定会继续提价,两家互相提价,他们肯定不会是财大气粗胡老爷的对手。且这种势必会影响商家,等菜价高到一定的程度,是肯定会激起商家怨怼的。

三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招儿只能叹着气道:“那就先提价看看,之后再说。”

事情商定下来,薛青槐和高升就分头安排下去了。

现在他们在每个乡都会有个固定的地方,自己人只留一个,其他负责收菜送菜的人则是临时雇的,负责这个乡的人是薛强。

其实招儿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光是因为底子薄,没有自己的货源,还有一个就是可以放心用的人手太少。摊子铺得太大太快,可人手却根本供不上来。

按下不提,双方自此进入一种焦灼的状态,招儿这边提价,第二日胡老爷那边跟着就提高一文。

农户们是乐呵呵,反正他们现在也看出来了,签了契的那家根本拿他们没办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给的价高,他们就卖给谁去。

菜价已经高到招儿心里的预估程度,商家那边已经抱怨了几次,招儿他们除了解释,别无他法。

即使解释也有些无力,因为胡老爷已经开始亏本卖菜了。他本就提了价收,招儿他们同样也提了价,所以菜价涨了。如今胡老爷亏本卖,等于拉着招儿他们一起亏本,要不就只能望着生意被抢。

果然招儿当初预料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如今只能咬牙硬撑,看谁先坚持不住,要么就是认输出局。

*

余庆村,薛家。

“招儿这丫头最近跑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回来?”赵氏问道。

这话自然是问周氏的,这会儿就两人在家里。

“娘,招儿在外头做生意,你别担心她,老四跟着一起呢,能出什么事。”

“我倒不担心她,可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四处跑,如今连家都不落了,哪家的妇人像她这样。这是她还没跟狗子成亲,不然看我怎么收拾她。”

周氏没说话,撇了下嘴就走了。

你能收拾谁?

现在赵氏也就只能拿几个儿媳妇,耍耍做婆婆的威风。

尤其自打她卯着劲儿往薛青山那边送吃食,如今其他三房都不跟她一起开火了。招儿和薛青槐在家的时候少,薛青柏寻常在山上忙,周氏和孙氏也是。开年后薛青柏在高升屋子旁边又搭了两间屋,索性两家人都在那边开火得了,平时这家里也就晚上睡觉的时候回来。

也就倒霉杨氏,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日日对着赵氏这张老脸。

周氏锁了屋门,打算上后山去。

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就见对面杨氏急匆匆地往回走,衣衫有些凌乱,像是出了什么事。

总体来说,周氏虽有自己的小心眼,但也是个善良的人。当了几十年的妯娌,虽平时矛盾居多,可如今大房的境遇完全改变,以前高高在上的大嫂变成了这样,周氏心里还是挺同情的。

“大嫂,你这是咋了?”

杨氏抬头看她,强撑着笑:“没,没啥。”

“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天这么热,小心别中暑了。。”

“哎,我知道了。”

杨氏没有停歇,就急急走了,留下周氏看着她消瘦下来的背影,叹着气摇了摇头。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一路沿着小径往村□□去。

走到快出村的时候,她见一旁岔道有人背着身骂骂咧咧往前走,看背影有点像薛青山。不过一闪就过去了,她也没看清。

上了后山,她和薛青柏说之前赵氏说的话。

薛青柏叹了一口:“最近生意碰到些难事,不然招儿也不会天天在外头跑。”

“啥难事?”

“好像有个富户跟招儿他们抢生意啥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周氏是个女人,一听到‘富户’、‘抢生意’啥的就慌了。

“那可咋办?”

薛青柏犹豫了一下:“招儿他们应该能有办法吧。”

周氏没说话,薛青柏也没说话,两人去了菜地里埋头做活儿。过了一会儿,周氏突然道:“你说,若是生意真出了岔子,咱们的工钱可会发?”

如今靠着二房,三房的日子可是过得美滋滋,自家的地佃出去,两口子每个月靠给招儿侍弄山头,一个月能拿不少工钱。这大半年是周氏自打嫁人后,过得最畅快的日子,突然生了变,也不怪她会心里发慌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扯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薛青柏是为人木讷,但人可不傻,若不是外头严重,能几个人都出去了。这些日子姜武忙不过来,他还给打了不少帮手,偶尔也能听道只字片语,从姜武的口里中透露,招儿已经打好只留大后方的准备了,所以这湖阳乡一定要守好了。

一听男人这么说,周氏更慌了:“真的这么严重了?”

“那咱们可怎么办?”

薛青柏没说话。

“咱也拿了不少工钱了,招儿他们如今难着,要不等她回来咱们就跟她说,咱只干活不要工钱?”

周氏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句薛青柏听得进去。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也许事情没我们想的这么严重。不过当初招儿帮咱家,如今她有难了,咱也能帮一把是一把,等会儿我就去跟姜武说,也算是尽一份心吧。”

*

杨氏步子太急,被赵氏看见骂她背后有鬼在追。

杨氏没有理她,丢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屋里去了。直到把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

方才她在地里锄杂草,薛青山竟是突然来了。

这么些日子没见,薛青山整个人变了许多,人瘦得特别厉害,眼眶下陷,一片乌青。若不是那身衣裳熟悉,他又说了话,杨氏真要认不出他了。

她本想着薛青山是不是对她生恨,想借机报复她。谁曾想没说到几句话,他竟是求她原谅他,还说离开她以后才知道她的好处,说薛寡妇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两人成天吵嘴。

可早干什么了?!

杨氏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以前的事,可她根本捋顺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她唯一知道就是离薛青山远点,若不就会毁了她俊才。

仅是这样就好,所以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可更没想到是薛青山竟那么无耻,求得不行就打算用强的,杨氏也是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竟这么无耻。

有些震惊,却并不意外。

薛青山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感觉他满嘴的酸臭味刺鼻,他一面骂着自己不识相,一面伸手解她的衣裳。那手腕上有两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疥疮,表面已经脱痂了,留下两块儿暗紫色的疮疤。

杨氏本都绝望了,哪知挣扎之际摸到自己带来的锄头,用锄把砸疼了对方,才得以全身而退。

她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杨氏心有余悸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87章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薛青山一面走, 一面揉着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杨氏打了那么一下, 他差点以为自己脖子断了,幸好没事。

他有些心有余悸,没想到杨氏竟会激烈反抗, 还下了这么重的手。这个贱人, 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狠!他不过是想借着她当跳板,让薛俊才不得不认他这个爹, 是时他爹舍不得孙子, 自然也就舍不得他这个儿子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之情。

迈入院门, 院子里依旧像以往那样寂静,简直不像是一个农家小院。

乡下哪家不是养的有鸡有狗, 成天吵吵闹闹的。曾经薛青山还赞过薛寡妇家里清幽, 现在才知道这种清幽是不正常的,甚至不为他所喜。

无他,吵闹证明家里有牲畜, 有牲畜才有鸡有蛋有肉可以吃。薛寡妇以前从不养鸡, 是因为她不用养鸡,就有人给她送。如今她大着肚子,薛青山又住在这里, 鬼才会上门来给她送蛋肉。

这个懒婆娘!怎么就不养几只鸡呢!

薛青山现在馋肉馋死了, 一看到这空旷的小院, 就想起家里那些总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咕咕叫的鸡。以前不觉得它们讨人喜欢, 只觉得它们吵,如今在他眼里,鸡毛都是好物。

他摸去了厨房,冷锅冷灶,顿时气打心头来。

几个大步进了正房,薛寡妇正躺在炕上睡觉,薛青山的动静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看他。

薛青山当即有些气软,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咋不做饭?”

薛寡妇翻了个身:“家里没粮食了,怎么做。”

“我娘、我娘不是才拿了一些过来。”

薛寡妇坐了起来:“就那么一点儿粮食,你觉得是够你吃,还是够我肚里的孩子吃,两斤粮食你打算吃几天?”她越说越气,可看着对方的脸,气突然就没了,只剩了厌恶和不耐:“你自己看着办吧,没粮你就和你儿子一起饿死!”

说完,她就又躺下了,换了个方向,面朝里躺着。

薛青山攒了一肚子的气不翼而飞,自讨没趣地站了会儿,转身走出家门。

赵氏连着两天没来了,他在想要不要去薛家找她,可是真上薛家他又有些胆怯,不知为何他不想自己上那个地方,就算去也该是薛家人请他回去才是。

可惜这一切都被那个狗崽子给破坏了!

一想起薛庭儴,薛青山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光气还眼红。那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中了案首,还让县太爷如此另眼相看。

若不是因为这,他已经回去了。

薛青山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村尾这里人少,极少会碰见村里的村民。现如今他不大爱见人,见到人就下意识想躲。

一阵咕咕咯咯声钻进他的耳朵里,薛青山当即一个激灵看过去,就见一只芦花鸡只露了屁股在路旁的草丛外面。

他下意识就奔过去,等他反应过来,鸡已经被他拧断脖子抱进怀里了。他惊慌地左顾右盼,忙揣着鸡走了。

回去后,他烧了滚水烫鸡毛,这个薛青山并不陌生,他看过别人做过无数次。

可轮到他时,却是被烫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把鸡毛褪干净,洗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些鸡毛没褪掉。可他已经急不可耐了,拎进灶房下锅炖鸡。

这还是薛青山第一次下厨,大抵是因为馋肉馋狠了,他总觉得特别香。终于鸡炖好了,也算他还有些良心,还知道叫薛寡妇出来吃鸡。

其实薛寡妇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动静,就是没想到他竟弄了只鸡回来。

“打哪儿来的?”

“你管这些作甚,只管吃你的就是!”

说着,薛青山已经大嚼起来,薛寡妇馋得慌,也赶忙一起吃。

终于那股馋劲儿过了,薛寡妇也意识到这鸡是怎么来的了,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轻蔑。

堂堂的余庆村的童声老爷,竟然偷鸡。

薛青山吃饱后,就抹嘴去睡了。薛寡妇将四处收拾了一下,屋里就那一条炕,她实在不想对着那个人,就坐在屋檐下怔怔地发呆。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去打了水洗脸,又收拾了一番,才悄悄出门。

出了村尾往左走,这一片都是余庆村的地。她一路轻车熟路地钻进高粱地里往前走,远远看见一个熟悉背影,就赶忙走了过去。

“峰哥。”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转过身来,竟是郑里正的大儿子郑高峰。

郑高峰也有三十好几了,虽是里正的儿子,但素来稳重勤快,在村里的风评不差,倒没想到他竟跟薛寡妇如此熟悉。

“你怎么找来了?”郑高峰似乎有些紧张,左顾右盼,直到看见附近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难道我不能来找你?”薛寡妇似有些哀怨的模样,苍白消瘦的小脸惹人生怜。

“倒不是不能找,只是这大白天的,怕会被人看见。”郑高峰嗫嚅道。

“你还怕被人看见,你以前找我的时候,咋就不怕被人看见了?”薛寡妇越说越委屈,竟是当场抹起眼泪来:“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你告诉我什么是个头。当初是你说让我帮你家的。说只要弄得薛青山名声尽毁,咱俩就能当夫妻。我如今倒是帮了,可你倒好竟把我给忘了,就扔着我跟他过那种苦日子。难道说你不要我了,你儿子也不要了?”

郑高峰连忙上来捂她的嘴:“你可千万别乱说,被人听见了,咱俩可都完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他又解释道:“再缓缓,等我想个法子。”

“想什么法子?恐怕你跟你爹都没想到,薛家人会那么狠,竟是直接把他逐出了族。更没有想到那薛家的狗子竟还比他大伯还出息,你们安排的这后招一点儿作用都不起。反正我不管,这种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

“你再忍忍,我肯定会想到办法的。我这段时间也不是没去看你,去了几次他都在,我只能又转头走了……”

郑高峰软言软语哄了半天,才将薛寡妇给哄下来。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银子塞进她手里,让她买些好的补补,薛寡妇才听话的离开了。

等薛寡妇走后,郑高峰皱着眉想了好半天,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扛起锄头回家找他爹去,毕竟这事是他爹当初安排下的。

*

“好了,咱该收手了。”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坐在首位的正是招儿。

屋里没有点灯,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黑压压的,只有一点儿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

沉默已经持续了良久,最终还是招儿略显有些疲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招儿姐!”

招儿知道高升想说啥,现在收手等于之前亏进去的钱白亏了,而且胡老爷那边必然会奋起直追,吞掉他们所有生意。但若再坚持坚持,说不定那胡老爷会比他们先坚持不住。

可也知道是如果,他们毕竟底子薄,最近被逼着和胡老爷就在这大河乡方圆百里之地进行博弈,却是节节败退。

该是认输了,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尝试失败的滋味。自打开始做买卖,她就没亏过,一直这么顺风顺水的,偶尔难免有膨胀。

这次遭遇生意危机,虽是那胡老爷手段卑劣了些,却恰恰让她认识到什么叫做商场如战场,什么叫做防不胜防,什么叫做围赵救魏……什么叫做输。

识字以后,她也勉勉强强看过几本商经,却是看明白皮毛却不懂骨髓,想必经过这么一遭,以后再去看会更有感悟。

“此时认输,咱们顶多是伤了元气,算不得伤筋动骨。再继续拼下去,只会满盘皆输。这姓胡的打定了主意,定要把咱们逼得退出才可,你舍不得自己亏进去的钱,他同样如此,那就只有拼到最后,看谁先出局,以咱们的底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即想要,咱们就让给他就是。”

“可是……”

可是不甘心啊,招儿也不甘心。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了里间的卧房,高升还想说什么,却被薛青槐拽住了。

“行了升子,招儿最近累得不轻,让她歇一歇。”

“薛叔……”

薛青槐叹了口气,强笑道:“做买卖哪有不赔的,该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蒙着头只往里冲。招儿说得对,咱们现在顶多是伤元气,再拼下去就是伤筋动骨,咱们不像那姓胡的底子厚,还有这么些人靠着咱吃饭,你真当招儿什么都不想……”

里间,招儿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满心茫然。

不做送菜的生意,那就只能继续卖衣裳了。其实做什么都并不重要,高升的心情她能理解,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她也咽不下,可她不是一个人,只能咽下。

“……你若不服气,咱们日后再抢回来就是……”

不服气,日后,抢过来……

招儿突然站了起来,猛地一下打开房门,外面的高升和薛青槐都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招儿。”

“我有办法了。”

*

胡大海平日惯是起得晚,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