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听说什么?”

孟浩昌一派大腿,当即兴奋得黑脸更是黑红黑红的,拉着薛庭儴就想坐下来。等拽住对方衣袖,他才意识到这里可不是他们乡下,可没门墩子可坐,便拉着他去了靠墙了椅子处。

就在这处,孟浩昌给薛庭儴讲了这两日在翰林院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事情具体起因不可知,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据悉吴阁老打算招一位叫做陶邑同的翰林为婿。

因为这件事,可在宛如一潭死水的翰林院中激起了好大一阵风浪。

读书人无不想入翰林,可真正入了翰林,才知道翰林的尴尬之处。

这尴尬就在于,世人都说翰林前程远大,包括这些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实际上在翰林风光发达之前,日子都过得极为清苦。本来就是清闲差事,自然俸禄极少,又不是什么紧要官职,没有炭敬冰敬这些,在京城这地方,开门七件事,样样都得银子,可能吃顿肉都得悠着。

这对一些抱着入了翰林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一展抱负的人来说,都是极为痛苦和难熬的。

这种苦处薛庭儴从来没受过,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因为有招儿这个贤妻在侧,总是将他一切打理得无不是精细,可能与那种富贵人家不能比,但俱都是实用舒适的。

不过这种苦,薛庭儴能明白,他更清楚翰林们的前程远大,也要看人。若是混得不行,三年后没能留馆,照样被外放出去,甚至被留馆,也可能坐一辈子的冷板凳。

至于从苦熬到风光发达,这段路到底有多远的距离,谁也不知道。也因此当听说有某一个人要风光发达了,大家总是特别喜欢津津乐道。

这种津津乐道自然是夹杂着钦羡和眼红的,从孟浩昌羡慕的脸上,薛庭儴就看出了这些,只是他没料到竟是这种事。

薛庭儴心里泛起一种诡异感,这种诡异感一时也说不清楚,总让他有一阵历史重演之感。

“这种事孟兄怎么会得知?”他好奇问道。

“当然是听人说来的,不过我也去问过那陶邑同了,他虽没有直言,但看他那模样,算是默认了。”一面说着,孟浩昌砸了砸嘴,又道:“这小子真是好运气,听人说吴阁老家就这一个独女,且生得天姿国色,又是难得的才女。”

“唯独有点不好,就是前头死了个丈夫,不过能摊上这样的,陶邑同这小子这辈子算是全乎的。”说着,孟浩昌看了薛庭儴一眼道:“让我来看,薛修撰长得比那小子一表人才多了,吴阁老怎么就没看中你?”

看得出孟浩昌对长相不过人,心中是有些介怀的。若是也能过人,说不定抱得美人归的就是他了。

薛庭儴忙道:“陶庶常还未娶亲,我可是有妻有子了。”

“那倒也是……”孟浩昌还想说什么,这时卢申明从门外走进来,看模样也是来泡茶的。

两人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薛庭儴终于明白之前为何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了,实乃是人之本性。

不过他要镇定多了,若无其事道:“我先走一步。”

临出门的时候,见孟浩昌又拉着卢申明说了起来,他心里甚至忍不住猜想,这事是不是他给传的,不然实在解释不通,怎么一夕之间就传得路人皆知。

不过,这注定是个不解之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宝宝在打针,医院的人很多,排队都要排很久。事都赶在一起了,前两天的红包没发,等我下午或者晚上回来补。

二更在五点。

☆、第156章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总体来说, 薛庭儴对这件事是乐见其成的。

去祸害别人, 总比祸害自己的强。

唯独就是那个至今还每天都去花坊上工的吴宛琼,让他有些头疼。他希望此女能知难而退,而不是非要闹得撕破脸皮, 毕竟他应该不认识吴家的大姑娘才是。

眼看到了申时, 薛庭儴将值房收拾了一下,就打算下值。

走到翰林院门口的时候, 正好碰见一群人, 正是与他同科的这些新进翰林们。

被围在正中的是个十分英俊地年轻男子,正是这次流言的中心点陶邑同。就见他格外意气勃发,与身旁的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一见薛庭儴走出来, 这些人当即不说话了。

陶邑同本是背着身,见身边人异常, 才转过身来。看见薛庭儴, 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抬高下巴,点了点头:“薛修撰。”

“见过薛修撰。”

其他人俱是纷纷施礼, 唯独陶邑同没动。薛庭儴看了陶邑同一眼, 才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便越过这群人走了。

等他离去后, 陶邑同方不屑地哼了一声。

有那刻意讨好之人, 凑到近前道:“陶兄又何必与这等人计较, 别看他六元及第, 还被封了个修撰的衔儿,可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坐冷板凳的。这冷板凳啊,大抵是要坐一辈子了,哪能与陶兄相比。”

陶邑同年轻的脸上满是倨傲,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个‘什么也不说’,是陶邑同最近方学会的,其实以前他就知道这些,可以他的出身家世,又哪有资格与旁人端着。可今日不同往日,而他也不是往日的那个他了。

一阵意气风发充斥着他的胸腔,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请诸位喝酒如何?”

“哪能让陶兄请,自然我是我等请陶兄才是。”

这群翰林们一面说着,一面就离开了。

离这里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吴宛琼拿帕子掩面哭着,边对坐在她对面的安伯道:“安伯,您看看,这般得势便猖狂的人,我爹竟要让我嫁一个这样的人。”

吴阁老的原配吴夫人早亡,现在的吴夫人是个续弦,却是个安静懦弱的性子,至少在吴阁老和吴宛琼面前是如此。而吴宛琼自小没个什么亲近的女长辈,吴阁老忙于朝堂上的事,很多时候安伯反倒像是她另一个长辈。

所以这次的事,吴宛琼反倒求助了安伯。

方才那一幕,安伯自然也看了个从头到尾,见此叹了口气,劝道:“姑娘,若是你实在不愿,就与老爷说一说,想必老爷也不会说什么。”

“可我爹他……”

“姑娘,若你实在难以启齿,这事老奴和老爷说,老爷定然不会明知是个火坑,还硬是逼着姑娘往里跳的。也是老爷心急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埋怨老爷。”

“我又怎么会去埋怨爹,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人他实在是!”剩下的话,吴宛琼没说,但能看出满脸鄙夷。

“姑娘这陶邑同尚且年轻,年轻人难免气盛,一朝得意沉不住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方才那人怎么不会?”吴宛琼一时心急,下意识说道。

安伯顿了一下:“姑娘说的可是之前那个年轻人?”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望着吴宛琼道:“姑娘,你怎么认识此子的,你可知他是谁?”

吴宛琼遮掩地笑了笑,垂下头去拿帕子擦泪:“我怎会认识这人,我只是见他明明听见那些人说的话,却是那般反应。”

“真是这样?”

安伯这话里的含义太明显,吴宛琼愣了一下,慌忙道:“安伯,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剩下的话,在看到安伯的眼神后,终于消了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问道:“安伯,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安伯重重叹了一口:“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吴宛琼没有说话。

“他就是那薛庭儴,就是那个害得老爷差点颜面尽毁,害得咱们吴家差点一世清名毁誉一旦之人,你怎会与这种人有牵扯?若是老爷知道了——”安伯的样子十分痛心疾首:“姑娘你可真是糊涂。”

“安伯,是不是莺歌跟你说了什么?”

“姑娘,这事还用莺歌与老奴说?”

是啊,吴府有什么事是安伯不知道的?即使不知道,他作为吴府的总管,又是吴阁老的心腹之人,他若是开口询问,莺歌乃至阿五都不敢不说。

吴宛琼的脸僵硬起来:“安伯,你把这事跟我爹说了?”

安伯摇了摇头:“老爷倒是问过,但老奴什么也没说。姑娘,你可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吴宛琼的脸更是僵硬,嘴也紧抿了起来,虽是一言不发,可面上表情无不显示着她内心深处的抵触。

“姑娘,你该知道此子害得老爷损失惨重,他绝非良配。”

“即非良配,也比那人好了千倍万倍不止!”话说出口后,吴宛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此时想收回已经晚了,只能继续保持着倔强的沉默。

安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姑娘,老奴该说的已经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奴从小看着你长大,又怎会害你。且不提此子与吴家乃是对头,他有妻有子,姑娘你难道与人做小去?”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吴宛琼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只能小声道:“安伯,你说的我都懂,这事你不要告诉我爹,我不会继续下去了。”

安伯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只能点点头。

*

薛庭儴回到家中,像以往那样换下官服,便去了前面的铺子。

令人惊奇的是,今日吴宛琼竟然不在。

难道是终于死心了?

他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吴宛琼家中有事,便请了一日的假。

招儿看了他一眼,好奇问道:“你最近倒是挺奇怪的,怎么对宛琼如此上心?”

薛庭儴心中一紧,做若无其事状:“有吗?”

招儿点点头:“当然有,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哪怕是嫣然和桃儿她们还在时,也没见你问得这么频繁。难道说——”招儿眯起眼睛,又瞪大了上下打量他:“难道说你对宛琼有什么心思?”

这话本就是戏言,可说完后,不光薛庭儴心里不舒服了起来,连招儿也有些不舒服。也因此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怪了起来,忍不住又去看薛庭儴。

薛庭儴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这种人?”

“你是不是这种人,我怎么知道?大戏里不是经常演,一些人做了官老爷后,就纳小妾讨小老婆,还对家里的丫鬟动手动脚,说不定还要偷一偷同条街上住的小寡妇。宛琼是个寡妇,长得又美人也贤惠,说不定你看中人家了。”

薛庭儴被招儿说得非常无语,忍不住道:“你这看得到底都是些什么大戏,怎么什么都演,我不记得听你说你爱看戏,在哪儿看得大戏?”

“还不是那些草台戏班子,在集上或者村子里演的那种大戏,我小时候可是经常看的。”

这种大戏薛庭儴知道,都是些在城里混不下去的,只能四处搭台唱戏讨生活的野班子。人少,扮相也简陋,且十分粗俗,都是演一些恶霸欺压良家妇女,官老爷棒打鸳鸯强占民女,或是一些贴近乡下生活的苦情戏。

开头和过程必然是凄苦的,但结局必定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薛庭儴很小的时候就不爱看这种戏,可架不住广大的底层老百姓喜欢。尤其是乡下人,男女老少都爱看,知道哪儿有唱大戏的了,能成群结队走十里路去看。

“你是大戏看多了!”薛庭儴恨恨地拍了她屁股一下,招儿忙去掐他手,还说这是在店里,可不是在家里,不准乱来。

说着,薛庭儴又问招儿是不是吃醋了,招儿自是不承认。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这话题自然歪到了天边去。等这茬闹完,一看外面天色,两人赶忙收拾着将店门关了,而招儿的猜疑还没冒起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薛庭儴没事找苦吃,晚上歇下后又问起这茬,还问招儿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讨了小老婆,她会怎么办。

招儿很爽快地答:“这还不简单,我把弘儿带着,咱娘俩过自己的日子去。至于你,就好好的抱着你的小老婆美去。”

“想都别想。”没事找虐的薛大状元,只能气呼呼地将大老婆压在身下,才能平息自己内心深处的羞恼。

*

且不提这茬,吴宛琼休了一日后,第二天就来上工了。

招儿待她如同以往,可之前的事还是存在,便不免留意起对方来。

女人总是善于给自己找假想敌,招儿拿自己和吴宛琼比着,比过来比过去,发现自己除了会挣钱这一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如人家。

为此,平时从来疏于打扮自己的招儿,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件事情。

可惜也就是三天的兴头,很快她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不管了。

这日,招儿拿着一把瓜子吃着,一面和吴宛琼说闲话。

正好就说起之前薛庭儴给她讲的,翰林院流传的那件事。

“你说说这事,稀不稀奇?也是咱们生得不够富贵,若是咱身份够,也能像那个吴家姑娘一般,天下的男子随便挑。”

她并没有发现吴宛琼有些怪异的脸色,很没眼色地继续道:“幸亏那吴姑娘看中的不是弘儿他爹,不然我指定要跟他闹。”

“那若是吴家姑娘看中了弘儿他爹呢?招儿,你会咋办?”

招儿失笑地看着她:“宛琼,你该不会当真吧,我就是说着玩。那吴家姑娘多么金贵的阁老姑娘,能看中咱弘儿爹?弘儿他爹虽是年岁不大,可都是孩子他爹了,还有媳妇,吴家姑娘除非是脑袋被门给夹了,才会看中弘儿他爹。”

“凡事总有个万一。”

招儿眨了眨眼:“万一吴家姑娘脑袋被门夹了?”

吴宛琼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万一若是看中了。”

“那她就是不要脸。”

“啊!”吴宛琼没防备招儿会骂人。

见她这大惊失色样,招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事要是搁在咱们乡下,就是不要脸。凡是个人知道都得呸她一口,骂她一句不要脸,抢别人的男人,脸上多有光!”

吴宛琼有些坐不住了,匆匆站起来,对招儿说道:“招儿,你先看一会儿店,我去一趟恭房。”

“你去。”

等吴宛琼身影掩在门后,招儿眼中才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些晚,还有些短小,但是没失约。

哈哈,等我哪天不忙了加更。

☆、第157章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宛琼满心烦躁地从恭房里走出来, 耳边还回响着那句不要脸。

她一直知道招儿就是个乡下人, 可平日里见她言谈举止,也瞧不出来有什么粗鄙的地方,今日一看, 还真是乡下人。

她有些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去, 因为也没看路,以至于撞到人才反应过来。

“啊!”

她被人搀住了, 抬头才发此人竟是胡三。

吴宛琼平时一直不敢直视胡三的脸, 通常都是能躲就躲,此番迎面撞上,那种突来的惊吓, 差点让她心脏骤停。

招儿在前面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惨叫,下意识就跑了过来, 才发现竟是这种情况。

“宛琼, 你没事吧?胡三没有什么恶意的,他就是、就是……”

“招儿,我没事。”吴宛琼匆忙道:“也是我不好, 走路没看路, 才不小心撞到了胡三。”

胡三也没说话,松开扶着吴宛琼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招儿觉得闹得有些尴尬, 胡三虽是人丑了些, 但为人勤快, 平常话也不多。这宛琼也是, 又不是没见过,至于闹成这样。

不过这话她也不好直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这是怎么了?”

却是薛庭儴从外面回来。

“没什么,就是宛琼不小心撞到了胡三,好像……”

吴宛琼打断了她的话:“招儿,我没事,我先回店里了。”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

招儿这才将事情说了一下,薛庭儴看了看不远处的胡三,又去看吴宛琼,不知怎么,眼神饶有兴致起来。

却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就掩过了。

“你去跟胡三说一声,让他别往心里去。宛琼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胆子小了些,我去看看她。”招儿说道。

薛庭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招儿走后,他才去了正低头在厨房前劈柴的胡三身边。

“招儿让我跟你说,别放在心里,女人家胆子都小。”

胡三含糊不清地唔了声,手下动作也没停。

他劈柴的手艺很不错,每根都是一般粗细,寻常人可劈不出这种柴。薛庭儴瞄了一眼,也没说话,正打算离开,胡三突然说话了。

“那女子不是个什么好人,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套女东家的话。”

薛庭儴来了兴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胡三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方道:“小的听来的,小少爷也会说,只是小少爷人还小,不懂。”

薛庭儴点点头:“既然你告诉我一件事,我也告诉你一件,此女是吴家的人。”

就听得哐的一声,胡三手里的斧头掉落在地上。

寻常胡三从不直面对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半低着头,此时大抵是真的十分惊讶,竟是将整个脸暴露在空气下。

认真说,胡三其实长得不差,轮廓较为粗犷,深目高鼻,一看就是个硬汉子。可惜却被一道从左眼角到下巴,约有七寸长短的疤,毁了整张脸。

这道疤痕差一点就伤到了他的左眼,让人触目惊心。而本来一张端正硬朗的脸庞,也形如夜叉。

“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