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上那小子了?”鲁王只能想出这么个结果。

喜欢?

什么是喜欢?是不是明知不可能,却偏偏去想?日日夜夜在心中描画,描画出一个刻在心坎上的影子,就这样入了迷,着了魔,深入骨髓,抹除不掉。

可有些喜欢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就比如她。

“大叔,你喜欢我娘吗?”

曾经这样的问题,宁宁问过鲁王。

那时候,她懵懂不知,初识情味,犹豫再三,却是按耐不住,一股脑儿地将少女心事兜了出去。

不出意外被泼了冷水,也就是那一次宁宁才一夕之间长大。

这个问题当初鲁王没有回答,这次同样还是没有。

只是上次有个笨笨的小丫头对他说,你若是不喜欢我娘了,就喜欢我吧,我嫁给你。

而这次,没有后续。

两个人都很沉默。

半晌,鲁王才低沉道:“你不用为了赌气,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

“赌气?我与谁赌气?”

鲁王语塞。

宁宁看着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敢这么直视他了。

以前敢,是不懂,懂了后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鲁王殿下,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赌气吧?”

鲁王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

宁宁也似乎突然没了兴致,垂下眼帘道:“我没有跟谁赌气,不管鲁王殿下信还是不信。若是没事,我就走了。”

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却没看见方才那个小太监,不过御花园她还不是第一次来,便顺着方才来的方向,打算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促声音:“你若想嫁人,本王可以娶你,你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跟自己赌气。”

宁宁停住脚步,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转头看向鲁王,他的眼睛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认真想娶她,并不是说说而已。

事实上以他的自傲,也不会将这种话随意说出口。

可宁宁却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的清脆。

她笑得双肩抖颤,眼泪都出来了,手撑着膝盖,可还是笑得忍不住。

半晌,她才转过身,看着鲁王:“大叔,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你是在可怜我吗?”

鲁王看着她,脸绷得很紧:“我不是可怜你。”

“那是什么?或是误解了,以为我嫁去顾家,是在跟自己赌气,跟你赌气?”

“大叔,你喜欢我吗?”

“我有什么资格与你赌气,我也不会和自己赌气。我是薛庭儴的女儿,天下男子尽可挑的,我着实不用这样。”宁宁边说边走到一旁,扶着树干,似是随意抚触,实则手指抽紧。

“大叔,这话若是早一年你与我说,我很可能就答应了。”她脸上带笑,似乎有些轻叹地摇了摇头:“可是现在却不会了,我长大了。是的,我喜欢上他了。他很好,人才出众,温文谦和,难得的夫君人选,与我年纪相宜,又家世相当。至于当年——”

她顿了一下:“那不过是懵懂少女的无知之举,鲁王殿下不用当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鲁王品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了少女的踪迹。

☆、第280章 番外之宁宁(五)

(五)

十月初二, 薛顾两家大喜。

按理说女方家是不用大摆喜酒的, 可薛府还是摆了, 甚至丝毫不亚于当年薛家长子成亲的阵势。

这一日, 薛府很热闹,连嘉成帝都派人送了大礼。

礼是鲁王带来的。

这种情况下, 他自然要留下喝喜酒。

这里以他身份最为尊贵,只能薛庭儴亲自作陪。

也是奇了, 鲁王今儿看似面色清冷, 实则酒性大发,已经喝了好几壶酒, 颇有一副要把薛家喝穷的架势。

薛家怎么可能被他喝穷, 再喝一百年也喝不穷,倒是闹得一些想上来敬酒的官员勋贵们,都不敢上来了,大抵也是看出鲁王的情绪有些不对。

唯独亲自作陪的薛庭儴,躲不能躲,只能陪着喝。因此喝了不少酒, 不知道的人以为这两人有什么宿怨, 搁这儿斗酒呢。

宁熙院中,宁宁一身大红色嫁衣, 正等候着新郎亲迎。

薛耀泰突然来了,想着这是兄妹之间有体己话要说, 一众前来陪伴的女眷们俱都离开了。

“你真打算嫁了?”

宁宁没料到二哥会这么问, 怔了一下, 旋即笑嗔道:“二哥你说什么呢,我都这样了,不嫁干什么?”

薛耀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妹妹。

其实有什么事是能瞒过一胎双胞的另一个?

薛庭儴公务繁忙,招儿要照顾他,还得忙着生意上的事,难免会疏忽儿女。而薛耀弘一直外放未归,所以若论整个薛家谁最了解宁宁,还属薛耀泰。

只是他性格温吞,平时话也不多,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你甘心?”

自此,宁宁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轻声道:“有什么不甘心的?大哥有大哥的责任,你有你的承担,我是薛家女儿,我也应该有属于我应该做的。”

他们都是薛家的子女,虽然爹娘从没有要求他们,可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诚如薛耀弘踏上仕途;诚如薛耀泰早早显露出经商的天赋,替娘分担;诚如宁宁,这个薛家唯一的女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幸福,不让爹娘哥哥们担忧。

薛耀泰眼神复杂起来:“那你可快活?”

宁宁并没有当即就答,而是思索片刻,才道:“我会快活的,二哥。夫君爱重,公婆疼爱,我肯定会很快活。而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快活起来,去过自己应该过的日子。”

隐隐有鞭炮声响起,这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薛耀泰低低叹了口气,抚了抚妹妹的乌发道:“如果有一天过得不开心了,告诉二哥,二哥带你离开。”

宁宁说不出那个好字,只能拼命的点着头,眼中含着泪水。

已经有人在外面敲门了,薛耀泰拿起盖头亲手给妹妹戴了上,然后背起她。

……

鞭炮声喧天,不绝于耳。

这是新娘辞别父母,坐上花轿,前往夫家。

像鲁王这等身份的,自然不可能去送嫁,一众官员都是坐在堂中饮酒,嘴里说着天赐良缘,珠联璧合的喜庆话。

鞭炮声终于歇了,明明四处嘈杂,却让鲁王觉得空得吓人。

薛庭儴送走女儿,再度回到这间厅堂中,又是一片杯盏交错,恭喜声不断。

鲁王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他这一出实在太唐突,让厅堂中的宾客俱是面面相觑,却不知这是怎么了。

唯独薛庭儴脸黑如墨,觉得这人就是来故意捣乱的。

*

三朝回门,乃是新婚第三日,新妇带着丈夫回娘家的日子。

也是为了让娘家人看看女儿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看得出宁宁在顾家过得不错,顾谦也是周全体贴,让招儿和薛庭儴都十分满意。

留着女儿和女婿在府里整整待了一日,直到黄昏将近,才让他们离开。

临走时,坚强如招儿也忍不住抹了眼泪,虽明知两家都在京城,女儿随时都可以回来,却总有一种失去女儿的感觉。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跟随她多日,时不时想起来就要抹抹眼泪,让薛庭儴是头疼不已,却又不忍心斥责。

就在这当头,薛耀泰突然提出要离家外出,暂时拉回了招儿的注意力。

薛耀泰出门是去巡视各地生意,他早就有这种想法,无奈他娘总以他尚且年幼,不让他单独出门。

如今妹妹都出嫁了,明摆着接下来就是他,他自然不想再多留。

招儿倒是洞悉了小儿子的心思,可以后家里的生意都是要嫁给小儿子的,她不可能一辈子拦着不让他出门,只能答允下来。

先是送走大儿子出京外放,再是女儿出嫁,如今又送走了二儿子,招儿格外觉得心累,又一次和薛庭儴感叹幸亏只生了三个,不然她大概要愁死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招儿终于将分散了几处的心收拢收拢,都放在薛庭儴一个人的身上。

让薛庭儴连连感叹儿女都离家也是挺好的,不过这种想法都是偷偷的,被招儿知道他大抵要吃不了兜着走。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这一年多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值得一提的是,开了年鲁王便出京云游四方了。不过这位主儿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要嘉成帝答应,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薛家这边,徐氏给薛家添了第二个孙子,招儿不能远赴亲自照顾,只能往那边送人送物。心里自然是想看到孙子的,却又不忍让儿子儿媳母子分离夫妻分离,她倒是想去,可薛庭儴这里又丢不开。

至于薛耀泰,出门了又回来,回来了又出去,招儿倒是催过他婚事,可他都以大哥都是大龄才娶,自己并不着急借口挡之。

这二儿子看着是个温吞的,其实跟他爹一样犟,招儿逼迫不得,只能随他了。

而宁宁在顾家过得也不错,夫君体贴,公婆疼爱,隔阵子了便回家一趟,以安父母之心。

一切都是顺心如意,唯独宁宁的肚子一直没见动静。

招儿倒是不急,但她免不了担心顾家人会着急,毕竟女儿是嫁到别人家。表面上不好当着女儿说,暗地里没少四处烧香拜佛,让薛庭儴嗤笑老了老了,倒是信起这些了。

招儿才懒得理她,现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些夫人们爱烧香拜佛了,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即使以她们的身份,都会感到十分无力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无力会来得这么快!

*

“你说什么,宁宁小产了?”

上等的汝窑茶盏掉落在地,碎成了花,里面的茶水也泼了满地。

跪在下面的丫头被兜头溅了一身茶水,却是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是拼命点着头哭着。

“怎么回事?”招儿冷着脸问,虚扶了下炕桌却扶了个空,还是一旁的丫头搀住了她。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司琴姐姐让奴婢回来禀报的。”

“备车!”招儿唰的一下站起来道。

薛家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顾府,因为知道这处的事恐怕不能善了,招儿特意带了不少。

护卫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更是不用说,到顾府后就一路闯了进去,浩浩荡荡,众人皆避。

“亲家!”顾夫人满脸愧疚,迎了上来。

“先别套近乎,我要见我女儿!”

招儿的态度让顾夫人心不住往下沉,却又不能拦着不让人母女相见,只能让人领着招儿去了。

自己则忙着想办法,同时心里唾骂着,这顾府迟早被她那个不省心的婆婆折腾坏了。

招儿像阵风似的卷进了房间,越过屏风就看见半卧在床榻上的宁宁。

宁宁气色非常不好,脸色苍白而憔悴。

明明不久之前,招儿才见过她红润康健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宁见娘来了,有些发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忙说道没什么,可眼睛却是看着知书几个。

“什么没什么,你都这样了还没什么?”招儿自然没漏下女儿看丫头的眼神,转身道:“你们来说!”

宁宁还在拿眼神瞅知书几个。

就在这时,司琴上前一步,扑通跪了下来,道:“姑娘,就算你怨奴婢,奴婢也忍不下去了。”

随着司琴的哭诉,招儿渐渐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其实顾家上下对宁宁还是极好的,丈夫体贴,公婆疼爱,下人也是恭恭敬敬。一切都像招儿以为那样美满顺遂,唯独问题就出在宁宁一直没见动静的肚子上。

本来顾老夫人碍着薛家,一直待宁宁还是不错,可这么久见宁宁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就不免嘀咕上了。

老人家本就重视子嗣,再加上她对宁宁好,本就有几分是勉强自己的。而她去年过寿,就把顾兰英母女接了回来,顾兰英没少在一旁挑唆,这不顾老夫人就越看宁宁越不顺眼了。

她也不敢拿宁宁如何,只是偶尔隐晦地给些脸色瞧。见宁宁不声不吭,再思及自打宁宁进门一来,一直表现得十分温顺,便不免越来越过分。

起先是背着人给些脸色看,渐渐的竟用喜欢孙儿媳妇的借口,致使宁宁去了婆婆那里请安,还得去顾老夫人那儿一趟。

而顾老夫人自然少不了以‘疼爱’为名,行那磋磨拿捏之实。

例如让服侍饭菜,捏肩捶背,端个茶倒个水什么。这都是长辈疼爱晚辈,对于在后宅里待了一辈子的顾老夫人来说,再拿手不过。也因此顾家上下谁不说三太太得老夫人的脸,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

甚至顾夫人本来还提防着婆婆,见此也安心下来。

可实际上如何,不过如人饮水。

而宁宁也是个倔强的,知书几个不止一次说回家禀了夫人,都被她阻了。不过她倒也在知书几个的规劝下,与顾谦抱怨过。

本不过是试探性的抱怨,果然顾谦虽是心疼妻子,却根本没当成回事,甚至说的次数多了,顾谦反倒有些妻子果然娇气的感叹。

自那以后,宁宁便再不说这些事了。

再加上顾谦忙着准备明年会试,倒也疏忽了妻子,也因此才会有宁宁这次小产的事。

事实上若真是计较起来,这事根本无从说起,本身不过是顾老夫人偶感风寒,留着宁宁侍候了几日汤药。

说是留她侍候,实际上下人做的居多,而她不过在旁边搭把手。

也是宁宁疏忽了,她近一年多来,小日子一直不正常,根本没想到这次小日子没来是有了孕。可能累着了,孩子就没了,刚开始还以为是来了月事,直到感觉不对去请了大夫,才知道知道是小产。

所幸月份还小,也没怎么伤着身子,就是得静养一段时间。

“娘,也是司琴多嘴,你瞧瞧根本没什么事。”

“这还叫没什么事?她刁难你,你就不会回来跟娘说?”

可怎么说,说祖母让自己端茶倒水,捶捶腰肩,是在磋磨自己?哪家的孙儿孙女不做这些?

甚至大户人家里,一般不得脸的孙儿孙女还做不了这些,因为长辈让你做,是给你体面,是代表亲近。大户人家都是枝繁叶茂,儿孙太多,想要出挑,都是会找着机会露脸。

像宁宁在顾老夫人身边得宠,有不少顾家的人眼红,没少说些酸话。

就算拿去让外人评理都没处说,旁人只会说薛家的女儿太娇气,咋就身子虚成那样?!

“娘,你别听司琴说,这哪里是刁难,是我自己不当心,不怨别人的。再说了,经过这一次,她以后肯定不敢再让我做什么了。”

“可……”可那到底是自己无缘见面的外孙。

“娘,好了,发生这事,夫君也十分歉疚。甚至祖母那里,也命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

招儿心里太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和薛庭儴少年夫妻,两人一路相伴而来,整个薛府都是她说了算,自然没见识这些世家的阴私事。

她倒想狠狠地发作一通顾家,可女儿如今还在人家家里,顾老夫人是顾衡亲娘,是顾谦的亲祖母,她出气倒是简单,女儿以后怎么办?众叛亲离?

这时,顾夫人也来了,连连说着对不起。

顾老夫人也拄着拐杖来了,说自己老糊涂了,知道家里人多,孙儿媳是新妇,多疼疼她,给她长脸,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