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靓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男人可怜的自尊心伤不得,不过来日方长,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比较好,于是正襟危坐,看着他道:“单尔信,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世界同传协会的会员。”

单尔信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不过现在知道了。”是开始做自我介绍了吗?他是不是也得交代自己的职业经历啊,不过有些是保密的呢,说不得啊…

不管他这边如何跑神,郝靓想了想又道:“你可能对我们这个行业还不了解,虽然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协会对会员要求很高,京城一共只有二十几个人是它的正式成员。”

单尔信有些惊讶,不过还算镇定,他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我在同传界还是比较吃得开的。众所周知,同声传译的报酬是以分钟计算,我们这些正式会员的报酬比普通译员还要高不少,有一些冷门的语种更高,嗯,加上我在业内的风评不错,所以可以这么说,如果愿意,我可以接活接到手软。”郝靓硬着头皮继续卖瓜。

单尔信盯着她:“你是想说你能挣很多钱吧?”

郝靓终于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嗯,基本上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成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单尔信看,生怕他的大男子主义突然发作。可令她意外的是,单尔信在听了她的话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眼睛一亮,带着喜色道:“家庭收入主要来源?你是说你能养我!”

对于他的兴高采烈,郝靓有被雷劈到的感觉,合着她这小心翼翼了半天,都是白费功夫啊!人家根本没有所谓的“过度自尊。”

不过定了定神郝靓还是道:“我没有奢侈的习性,也没有嫁入豪门的愿望,即使你和季家闹翻,我们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准。所以不管是转业也好,继续留在部队也好,我希望你能切实考虑自己的需要,最起码,不用操心经济问题。”

这次单尔信没有快速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郝靓,看了很久后忽然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过了一会儿,他宽厚的胸腔里震荡出笑意:“真没想到我还有被女人养的资本,多谢了啊,老婆大人!”

在郝靓被勒的险些喘不过气的时候,单尔信终于放开了她,兴冲冲地坐下来吃早饭,一边吃一边看她,时不时就乐的像个傻子,郝靓窃以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金元宝。

切!还号称富贵窝里长大的红三代呢,至于吗?

吃完饭两人刚要出发,郝靓便接到于浩洋的电话,说中午约了于静涵见面,问她是否有空过去虽然昨天说好了,但郝靓着实没想到于浩洋的行动力如此之强,速度如此之快,她有些心虚地瞥了眼单尔信:还好,他一张俊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喜悦,显得很是和蔼可亲。于是便轻声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不等单尔信发问,郝靓便赶紧解释:“于家的小妹出了点问题,而且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得去看看,要不,今天你先一个人去看?”

单尔信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眉头皱起:“我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于浩洋也一起去吗?我方不方便一起?”

郝靓盯着他,以一种很遗憾的表情摇摇头:“很-不-方-便。”和女孩子讨论感情问题啊,他跟着算哪出啊!

见单尔信马上就露出不悦的神情,郝靓再也绷不住了,推了单尔信一下哈哈笑着道:“单尔信你怎么变成这样啊!好容易休个假你就忙自己的事吧,总不能老跟着我混啊。”

单尔信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多少人排队等着见我都见不到,我这跟着你当免费保镖你还嫌弃!”

郝靓还是笑:“好,好,算我不识好歹。不过咱也得给那些排着队的人一些机会不是?您老就赏赏脸见见他们吧!”

单尔信说跟着要去,只是下意识的一种反应,倒也没想着坚持,可看郝靓这么不遗余力地要把他往外赶,他反而疑心了:“真不是于浩洋那小子自己想去见你?别说我没警告你,那小子真对你不安好心,你得堤防他。”

郝靓好气又好笑:“好,你放心,他打不过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一上来就能把人废了啊?”

单尔信忧色丝毫不减,瞪她:“那更危险了,你去非礼他他都没有反抗能力!”昨天郝靓笑眯眯地去抹于浩洋脸蛋那一幕又在脑海里回放,越放越生气,拿起郝靓的手放自己脸上,催她:“快,要摸摸个够,别一会儿又手欠!”要不是对郝靓的人品有信心,他还真就怀疑两人有奸情了。

无奈之下,郝靓只得奉命蹂躏了一番他的脸,才得以出门。

本来于浩洋说要来接郝靓,可单尔信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坚持送她去W酒店和于浩洋会合,到地方的时候于浩洋早已等在那里,此刻他的打扮和昨天又有所不同,如果说昨晚他更像一个都市雅痞,那么今天便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阳光男孩,一身浅色的运动休闲装,更显得他唇红齿白,眉目清朗。

见两人过来,他先叫了声“靓靓姐”,然后抢先和单尔信打招呼:“单哥你好。”

单尔信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闪了闪没说话,而于浩洋仍是平静地微笑,眼神单纯赤诚,一派阳光无害的摸样看着他们。

郝靓打破了这稍显微妙的气氛:“我们去什么地方见静涵?”

于浩洋报出了相约见面的地点,是离此不远的一个咖啡馆。单尔信提出来:“我送你们过去。”那地方走路要半小时,开车也就五分钟,两人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正要答应,单尔信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季月,你又有什么事?”他的表情堪称不耐。

由于地处闹市,周围环境喧嚣,郝靓和于浩洋只能听到电话彼端是一个情绪很激动的女人在咆哮,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单尔信自刚才开口之后再不曾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许久之后只说了一句:“我马上过去。”便挂了电话。

郝靓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赶紧开口:“我们自己过去,你先忙季月姐的事吧。”

单尔信的表情有些凝重,听了郝靓的话没再坚持,冲两人点点头便开车走了。

“靓靓姐,时间还早,我们走过去吧。”于浩洋目送单尔信开车绝尘而去,扭头向郝靓提议。

郝靓点头同意,边走边和他了解于静涵的近况。

于静涵读书成绩并不好,却一直都对服装设计感兴趣,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天份,她从上高中开始便混迹大大小小的服装发布会,相尽办法参加类似活动。

后来便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一个业界人士,由于自身的繁忙,于浩洋只了解到那人是华人,年纪不轻。由于于静涵此前也交往过类似的男友,于浩洋以为这所谓的“恋情”也会像以前一样无疾而终,便没有在意。

直到于静涵找到他,一脸苍白地道:“哥,我怀孕了。”

于浩洋傻了,然后怒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杀了那个男人。

于静涵的第二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她说:“哥,我爱他,我要嫁给他!”

好吧,这里不是国内,如果监护人同意,十九岁的少女也能结婚,如果实在没办法,他也不是很介意提早当舅舅。

“可是他不见了,我只知道他来自中国大陆,别的一无所知,怎么办,哥,我该怎么办?”

于静涵的第三句话出口,于浩洋不仅想杀了那个男人,他连掐死于静涵的心都有了。

信奉基督教的资本主义国家,堕胎是不合法的。过了最初的暴怒阶段,遍寻那男人无果之后,于浩洋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妹妹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认作是自己的私生子,毕竟名声这东西,对女孩子更重要一些。

虽然鬼子们生活开放,可当地华人圈里的保守程度,其实还远超国内。

然而就在他努力做着准备的时候,于静涵却悄无声息地变卖了手头所有值钱的东西,忽然失踪了。他只能通过追踪银行的转账系统,查到她买了一张飞往京城的机票。

 “那么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的?”郝靓忍不住问,B市何其大,仅仅三天时间,于浩洋便找到了于静涵的踪迹。

于浩洋顿了一下道:“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个医科留学生,近年来一直都有联系,她回国后在B市卫生局工作,我请她帮忙查了市内所有医院的产科门诊记录,昨天下午才终于找到。”

郝靓点点头表示赞赏,于浩洋早已非吴下阿蒙,不管是魄力还是行动力,都显示出了峥嵘的一面。

“其实,我回国后还没来得及和她见面,她今天也不知道你会过去,因为昨天通电话的时候我感觉她情况不是很好。”于浩洋看着郝靓道。

七十六 

郝靓心思剔透,当然明白于浩洋的言下之意。于静涵性格骄傲,分开那么久,就算想念,她都能一直忍着不和自己联系,如今她情形狼狈,自然更不愿意见到自己,这次不请而来,不见得受欢迎。

可是为了曾经的姐妹之情,为了于浩洋的请托,这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她还是要扮演。

随着侍者来到预定好的包房,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于浩洋还是让郝靓先进去,郝靓的脚刚踏进房间,熟悉却又带些陌生感的女声已经开口:“哥,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声音戛然而止,于静涵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郝靓,再也顾及不到随后跟着她进来的哥哥于浩洋。

于静涵早已褪去了记忆里的婴儿肥,现在的她身材高挑,五官深刻艳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明亮色系的彩妆也遮不住眼神的憔悴,此刻的她比之少女少了一份无邪烂漫,比之少妇,尤其是孕妇,则少了一些圆润安详,总体状况的确不好。

于静涵盯着郝靓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眼睛眨也不眨,郝靓眼神温和,并努力传达着善意的关切,于浩洋则静静地站在后面,并不开口说话。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于静涵忽然“哈”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喉头猛地咽了一下,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话肯定是对郝靓讲的,眼睛却固执地不肯看任何人。

“对不起。”郝靓发现自己最后所能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在现实面前,任何的解释和托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静涵幼时圆乎乎的苹果脸蛋,犹在郝靓脑海里十分清晰,面前这个神情尖锐,脸颊消瘦到颧骨高高凸起的女孩子,却是她所不熟悉的。于静涵自尊心强,人又倔强,加上她外表出色性格奔放,原本需要好好地引导,在感情方面尤其需要一个女性长辈及时关怀提醒,可她母亲早逝,作为姐姐的郝靓又不告而别,父亲冷漠,哥哥又太忙,她走到今天的局面,所有人都有一部分责任。

这其中,郝靓觉得她责任最大,多年来她第一次真正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追悔莫及。当年她痛失父亲固然值得伤心逃避,比她还小好几岁的于静涵岂不是更加可怜?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心情对他们兄妹不管不问?

对此,她只能道歉,不能,也不该有任何借口。

于静涵却忽然火了,她瞪着郝靓:“对不起?你凭什么说对不起!我们一个死爹一个死妈不是很公平吗?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们吗?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郝靓的外表一直都很出色,这于静涵知道,之前她也从未嫉妒过。因为两人是不同的类型,郝靓皮肤莹白如玉,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是典型的东方古典美女;而她自己五官深刻明艳,长大后身材窈窕丰满,加上性格活泼热情,对自身的魅力也是很有自信的。

可如今面对带着温柔关切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郝靓,于静涵却深深地嫉妒了,是自惭形秽进而恼羞成怒之后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家庭不幸,郝靓就能面相平和眼神明亮,虽是素颜亦神采奕奕光彩照人,自己才十九岁,却心已沧桑满身疲惫?

“静涵,我错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姐,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一直是把你们当成我的弟弟妹妹的。尤其是你,我们曾睡同一张床,同一个碗里吃饭,一件衣服轮流穿,一个发夹轮流戴。那些日子我都没忘记,如果可以,我请求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么多年的任性和躲避以及懦弱,但我知道你一直是勇敢的,大度的,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郝靓微微上前一步,站在于静涵的面前,言辞恳切,没有丝毫的矫饰和客气,只是诚恳的请求谅解。

过了许久于静涵终于回头,看着郝靓她的唇角带着一抹讽刺的冷笑:“郝靓,你何必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你有什么原因非得要求我原谅?你现在过的很好,不是吗?”说完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于浩洋,脸上的讽刺意味更浓:“也是,你一直都很讨人喜欢,我这样对你你不适应吧?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我妈以前对你比对我好,现在我哥也是,这么多年对你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小妹!”于浩洋大声喊了一声,声音里懊恼夹杂着急切,于静涵白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可惜啊,我们全家都是傻子,傻乎乎地对人掏心掏肺,人家却根本不当回事儿!”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郝靓脸上一丝怒意也无,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于静涵说话,待她说完后才抬起头慢慢开口:“我不想证明什么,我请求你原谅,只是想让你允许我再叫你一声‘小妹’。”说完郝靓带着丝讨好的语气试探着问她:“小妹,可以吗?”

于静涵再次恶狠狠地瞪着郝靓,眼圈发红,嘴唇颤抖,郝靓心里猛地一揪,说不出的失望,可她怕于静涵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刚要再说些什么补救,却见于静涵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郝靓第一个反应是抬手阻挡,却在下一秒钟牢牢管住自己的双臂使之保持下垂状态,人站在原地不动——于静涵现在的身份是孕妇,她必须时刻牢记这一点!

不同于李冰的纤细柔弱,于静涵更多的继承了她父亲的特点,长大后个子很高,比郝靓还要高一些,身形轮廓也比郝靓大上一圈,因此她迅速扑过来的时候,其势头之凶猛让郝靓身后的于浩洋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可郝靓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冲击力,她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然后紧紧搂住,对方的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里,很快便感觉到热乎乎的湿意。

“郝靓,你一点都不好,也不靓,你个混蛋!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理我!呜呜,你别想我喊你姐!呜呜……”于静涵先是呜咽,到最后干脆抱着郝靓嚎啕大哭。

郝靓眼圈泛红,鼻头泛酸,反手抱着于静涵,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心情激动,语气却无比温柔:“好,我不好,也不靓,我是混蛋,你别喊我姐,我来喊你小妹就好。”

于静涵举起拳头锤了她一下,郝靓马上从善如流地改口:“要不,我喊你姐?”

这下于静涵干脆一把推开她,撅着嘴嗔道:“不要脸!我才没那么老。”说完却破涕而笑。

郝靓也笑了,她是真的高兴,于静涵或许有所改变,不管是内心还是外形,可她爽利的性格还没有变,一个女孩,只要还会笑,还有原谅别人以及原谅自己的勇气,那就不算糟糕。

更高兴的是于浩洋,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看于静涵,再看看郝靓,嘴角微弯,看起来十分愉悦。

三个人坐下来的时候,于浩洋和郝靓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主动询问怀孕的事,而于静涵在一开始的激动过后慢慢平复下来之后,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抿紧了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孩子的父亲说他不会娶我,可是我不甘心,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于浩洋猛地站起来,刚要发火,被郝靓拉着强摁了下去,并阻止他开口说话,关心则乱,有时候,最亲的亲人反而会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郝靓强自压抑自己皱眉的愿望,尽量和蔼地问于静涵:“孩子几个月了?”

于静涵讶异地抬头,这是第一次有人听见这事,第一反应不是问孩子的父亲而是问孩子本身,她原本紧绷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回答:“快三个月了。”

郝靓点点头:“挺好,如果你是单纯地爱这个孩子,而不是想利用他达到些什么目的,那么我支持你。”

于静涵刚刚泛柔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她微微侧过头去,错过了郝靓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郝靓却继续看着她道:“都说母亲是伟大的,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可是以我们几个的经历,你应该更清楚,生孩子并不是最难的,更难的是以后的过程。孩子生下来,你就变成了母亲,你的身材会走形,你的容貌会受损,你的时间将被掠夺,空间将被侵占;你还要心心念念地为他打算,你要予他温饱,护他平安,他寂寞了你要陪伴,他伤心了你要安慰,他生病你要看护,他喜你喜,他忧你忧;你要教他做人的道理,为他铲除成长道路上的阻碍,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说句笼统的话,从这个孩子呱呱坠地的瞬间,你这一生直到结束,都要把一份心思记挂在他身上——这一切的一切,你做得到吗?”

看着于静涵的脸色越来越白,郝靓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还没有心理准备对吗?可是你知道,我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一切,都只是作为一个合格母亲的基本职责。”

此刻于浩洋的怒火已经慢慢平息,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郝靓,郝靓看了他一眼,予以一个安慰的微笑,继续对着情绪有些不稳的于静涵道:“我们几个固然不幸,可我有一个好爸爸,你们有好妈妈,尽管他们离开的有些早,可毕竟陪伴了我们不短的时间,当脱离悲伤不再偏激的时候,当我们懂得感恩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已经算是幸运,毕竟我们衣食无忧地平安长大了。小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渴望被爱,你也很勇敢,很努力地去爱了,如果你爱这个孩子,那么我无比高兴,孩子虽然没有一个负责的父亲,可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那么他仍是幸运的,我相信他也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于静涵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捧着脸,一边哭一边摇头道:“靓靓姐,你别说了!我错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我一张支票,还给我介绍医生做手术,我快气死了,我恨他,可是我没办法,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已经打算跟我分手了,他没说,这段时间对我也很好,可是我知道,一旦我把孩子打掉,他肯定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舍不得,我好害怕,我害怕他离开我,我也害怕孩子真的生下来,我没办法面对,我肯定不会是一个好妈妈,我任性,自私,我连大学都还没来得及上,也没有养活他的能力,我怕他将来怨我,你说的那些我都做不到,我还怕他怨我为什么把他生成一个私生子,你觉得这样奇怪吗?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很多时候我也怨我妈,怨她为什么识人不清给我找了个混蛋做爹,还怨她为什们把我生下来……”

于浩洋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撑住额头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但从他起伏的背部郝靓看出他在哭,郝靓则坐过去把于静涵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慢慢抚慰,却不再多说什么。

上天待他们几个何其残忍,破碎的家庭,重组修复后,竟然再次被击打的粉碎。原本应该是最无忧的童年,于静涵却要独自承担巨大的压力,长成少女后懵懂心动,却又所托非人,爱情的甜蜜没享受多久,所结的苦果已经能愁煞人。

于静涵到底该怎么办,郝靓其实也提不出好的建议,她固然早慧,也是一个未婚少女,没有做母亲的经验。以己度人,郝靓不愿意出生在没有父母爱的家庭,理智上也明白没有孩子,于静涵更容易开始新的生活,可那个已经存在的胚胎,他的想法外人如何得知?那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扼杀他的话,郝靓说不出口。

郝靓所能做的,只是把相关的道理,和于静涵所需要面对的现实一一摆在她的面前,帮她理清思路。那是她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是她的人生,作为兄姐,郝靓和于浩洋会义无反顾地帮助她,却不能替代,她必须为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许久之后,于静涵停止了哭泣,她慢慢从郝靓的怀抱里抬起头:“靓靓姐,你陪我去见他最后一面,让我彻底死心好不好?”

七十七

大家跟着于静涵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座国际性公寓,乘电梯的时候于静涵对他们道:“我这一个多月就住在这里,昨天电话里约好今天见面,所以他应该已经到了。”她双目低垂,不敢看另外的两人,声音很轻,似解释也似自言自语:“平时他很忙,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不过昨天说好是要讨论做手术的事情,这个,他比较积极。”选在这之前和哥哥于浩洋见面,也只是为了从家人那里汲取一份勇气,碰见郝靓,则实属意外之喜。

于静涵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说完便把头偏向一侧,不再看旁边的两人。于浩洋双目充血,看着像是要找人打一架,郝靓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回头搂着于静涵继续安抚:“这件事也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伤害的是你。”曾经做过医疗方面的翻译,郝靓对流产和引产的差别,还是很清楚的。

这是一个套间,刷开房门入目便是客厅,茶几两旁的沙发上此刻正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人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口。

“啪”的一声,随身包坠地的声音,于静涵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爸?你怎么过来了!”

于自强现在比起郝靓记忆中的样子老了很多,他身材并没有像别的中年人一样发福,反而还瘦了不少,高大的骨架撑着华贵的衣料,显得有些空,两鬓已然斑白,颧骨微凸,眼角堆起的皱纹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只是眼神仍然锐利且强悍,不管如何,这仍是一个非常具备攻击力的男人。

郝靓完全没有在这里碰见他的心理准备,一时千般情绪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就放开搀着于静涵的手,微微错开一步。

于静涵却马上如影随形地凑过来,紧紧抱住郝靓的胳膊不放,指甲掐的她手臂生疼,郝靓终于缓过神来,她抿紧了嘴唇,发现于家兄妹不约而同的都在盯着她看,眼睛里满是担忧,还有一丝近乎于脆弱的惧意。

郝靓将眼睛闭上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理智和清明,轻轻拍了拍于静涵的手臂,她直视着于自强点头:“于先生,久违了。”

于自强将目光从郝靓身上错开,并没有回应她的招呼,郝靓丝毫不在意,看向了房里另外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几乎和于自强一样高大,他不算太英俊,可他洒脱的神情,不羁的眼神,和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衣着精致得体,举手投足流露出身为上位者的自信,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足够成熟,却绝对不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状态。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不请自来的郝靓和于浩洋,微微一笑,眉眼生辉:“有失远迎,请随便坐。”

郝靓觉得他在自己脸上刻意做了停留,眼中波光流动,有一丝惊讶,一丝喜悦,还有一丝凝重和认真,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似乎这周围的混乱都不存在,千山万水,只为成全你和他的相遇。

郝靓当下心中一凛,知道遇到高手了。这个男人比起单家兄弟和于浩洋,长相远远不及,可是论起对付女人的手段,那三个人加一块恐怕也比不上他。这也解了郝靓的疑惑,于静涵虽然自幼花痴,却并不是什么甘愿无私奉献的痴情少女,此番落网,自然是对手太过强大。

微微侧目看向于静涵,果然,只见她刚才还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胶着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大眼睛里情绪十分复杂,总体来所竟然是愉悦多过痛苦,指甲却狠狠地掐着郝靓的胳膊,郝靓眉头微皱,轻轻呼了声“疼”,于静涵才连忙放开手,小声地向郝靓道歉,眼睛却还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男人。

郝靓心中苦笑,原来这个傻丫头刚才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个男人对她的勾引,是的,勾引!郝靓确认自己不是自作多情,那个男人在自己怀了孕的情人以及情人的父兄面前,当面勾引别的女人,这行为何其的混账,又是何其的嚣张!

心里已经是愤怒之极,郝靓面上却笑得温柔得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却是在对着于静涵问话。

于静涵又看了眼那个男人,才小声对大家说:“他是萨尼,萨尼,这是我的姐姐,哥哥,还有……爸爸。”后面却是在向那个男人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语调温柔,略微带些讨好,哪里像是之前信誓旦旦要来见最后一面讨个说法的样子。

郝靓眉头一挑,带些质问的表情看着于静涵,毕竟从小相处,有一丝默契在,于静涵明白她要问什么,却低垂双目:“他说他就叫萨尼。”

郝靓心里一阵无力感涌上,这下她连愤怒都不知道该怎么愤怒了,相处了那么久,连孩子都怀上了,面对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人,这傻丫头居然连人家中文名字都没问出来!

于浩洋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恶狠狠地看着萨尼,如果没有郝靓之前的警告,说不定早就扑上去厮打也说不一定,就连于自强,也阴沉着一张脸,他嘴角下撇,脸上显出深深的法令纹,锐利的眼睛盯着萨尼:“郭先生,看来小女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在大家的逼视下,男人居然还是气定神闲,脸上似笑非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温迪是于先生的千金。”

原来彼此都没有坦诚相待,听起来似乎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露水姻缘,可看于静涵的表情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气苦,心想有那么多机会,你那么聪明,如果真想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会做不到?就算不刻意查看,难道你问我我会不说?

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不上心而已。

至此,于静涵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她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对面前的男人说:“做手术的事……”咬了咬嘴唇她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拖了。”睫毛低垂,她已经没有了对视的勇气。

屋子里一时安静无比,见那个“郭先生”并没有否认的意思,于自强眉头紧皱,不得不主动开口问:“不知郭先生对我刚才的提议可感兴趣。”

那男人真诚笑道:“于氏集团在A国经营多年,根基扎实,财力雄厚,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如果于总赏脸,改天我会登门拜访详谈相关事宜。”

于自强脸色依然难看,他似乎挣扎了一番,却仍然有些困难的开口:“静涵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幸福。”

“那么于伯父您应该能看得出,我并不是合适的托付人选。”那男人立刻换了称呼,摆明了公是公,私是私。

看着于家父子黑如锅底的脸和于静涵泫然欲泣的样子,郝靓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这位“萨尼”或者是“郭先生”了。

她极其佩服这人的脸皮和胆量,就算她和于静涵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他就不怕于家父子合伙把他暴揍一顿?不管事后如何,这眼前的皮肉之苦总要受吧!

郝靓尚且握紧拳头跃跃欲试,于浩洋自然早就绷不住了,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挥拳便砸向那个萨尼的脸,却见萨尼仍是抱臂站立,脸上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还若有若无地飞了个眼风给郝靓,郝靓再淡定也忍不住微微变色,心里开始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的笃定不是没有道理,于浩洋被拦下了,拦他的人竟然是同样脸色发青的于自强,只见他脸色变幻了一阵之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既然郭先生现在不方便,那这件事咱们改天再谈吧。”竟然是生生地要把这件事压下、忍住。于浩洋目眦欲裂,可他无法摆脱自己父亲的钳制。

于自强的表情也绝对说不上愉悦,不过他却尽量和颜悦色:“儿女不懂事,给郭先生添了麻烦,不过静涵现在身体不方便,我们要带走照顾,郭先生不会阻止吧?”

萨尼看了眼于静涵,笑笑,做出了个随意的手势。

于自强也尽量咧出了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然后拉着自己一双儿女就要告辞。

眼前忍气吞声的于自强和郝靓记忆里的人实在不符,如果换成别的不相干的事,看于自强被人欺负成这样郝靓会是很高兴的,可事关于静涵,她却只有无限的担心和忧虑。

这个萨尼,也就是郭先生,到底什么来头?让凶强霸道的于自强都忌惮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