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再来苛求这份友谊的纯白无暇。当中的隐晦心事,除了对阿哲,甚至是连钟丘和易玲也不能说,她不愿意再把任何一丝的阴影带给自己的朋友。

陆云起也找过雷霆,但他反应冷冷淡淡。自讨个大没趣,陆云起想,她已经真心实意的道过歉,他如果要生气,她也再没办法。当然如果他是真的毫不在意,那就是最好。

陆云起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是极聪明的女孩子,这一学期来大家一起经历的事,她心里很清楚,与雷霆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可以,但大家终究不是一路人。就从大家对于同一件事的态度来讲,看似微小,但就是这样不同的性格和内心信仰,已为他们划出最根本的不同道路。

他注定是优秀的,他的家庭、他所受的教育、他的内心世界,都是既定的优越。而她所欣赏的,却只是一种世俗的现实的羁绊和温暖。陆云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同时看到一个人在受欺负,一个人跑上去救他,而另一个拿起了手机报警。她情感上所喜欢的,绝不会是报警的那一个。

第一个人明显比较蠢,却足够让她的心跟着热起来。

陆云起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顺遂长大的小姑娘,她心里纵然也有一番大志,却绝没有灰姑娘变成公主这样的理想。小小年纪的她,已经隐隐明白,如果要为一段情感而去迁就一种环境,那么脆弱的感情在强大的环境面前迟早完蛋。

更何况,回到她想这话题的最初动机上,她对雷霆,没有情感。

只可惜这时候的她还不能够明白,所谓世事无常,有太多事不是自己能控制。而有一些人,可能当真因为太过顺利而变得任性自我,偏生喜欢去掌控和强求他人。

就在这样一大半时间好好学习、一小半思想开开小差的日子里,陆云起一干人迎来了高一第一个期末。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陆云起把自己从小带着的观音佛像交给程孟哲。她说知道他不信这个,她也不信,但现在交给他,就当让他送自己一个心安。

程孟哲开玩笑说,他拿走了她又怎么办。陆云起笑而不答,心里却说,我心里想着你,还有什么好怕。

三天考试。

最后一堂英语考试考完的铃声响起,一整层楼的尖叫声几乎快掀翻了房顶。所谓大考大玩,好些天的凝重氛围瞬间消散,接下来就是长达一个月的寒假,当中更有个过年,一群学生哪能不兴奋?

易玲站起身大叫:“喂,陆云起,晚上一起去吃饭庆祝啊。”

“不去不去。”陆云起连连摇头,脸上笑得快开了花,“晚上我们一家人要出去吃饭,你来不来?”

“我倒想呢。”易玲哼一声,“没良心的家伙,重色轻友!”

陆云起任她磕牙,半句也不还嘴,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飞奔回家。

“告诉蚯蚓,我先走了,你们要吃饭要玩都自个儿商量吧,改天再联系!”最后一个字说完,陆云起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玲气得又跳又叫。

叶砂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看来云起对她那个青梅竹马,感情真的很深。”

“你试试也去找个从小形影不离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看看不深成不成?”易玲白她一眼,“你高兴了,晚上吃饭也不用担心再有人碍着雷霆的视线。”

“说什么呢。人家雷霆现在有女朋友,晚上大概也会带上。”叶砂淡淡看她一眼,“我说易玲,你没事干嘛老和我过不去?”

“我高兴,我就喜欢!”易玲说着,蹦蹦跳跳出教室去。钟丘几人已经在楼底下等她们。

叶砂摇头失笑。

远远的就看到那个等在家门口的瘦削身影。

陆云起一路冲过去,几乎要直接冲进他怀里:“阿哲,考得怎么样?!”

接住她双肩帮她稳住身形,程孟哲眨了眨眼:“这才刚考完,成绩下来还要好几天,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感觉呢?你自己感觉呢,好还是不好?”陆云起急得连连跺脚。

客厅里的方红俦和陆永辉看她急切模样,一同失笑。程孟哲宠溺地揉一揉她头发:“感觉还好了,小姑奶奶。已经考完了,你就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好不好?”

陆云起也发觉自己紧张得有些过分,想想还是白他一眼:“我能不担心不着急么?就你没良心!”

程孟哲笑得愉快,握紧她的手。

放下书包换了衣服,一家四口就浩浩荡荡出门去。陆云起很是得意自己穿着珍藏的白色高领小背心和深红格子裙走下楼时,程孟哲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至少比平常多了一倍。

几人去了陆云起早就垂涎不已的火锅城吃了顿好的,依然兴致不减。陆云起提议去“京都”,让老爸老妈也看看阿哲工作好几个月的环境。程孟哲却说平常总是云起听自己唱歌,今晚自己要好好看她表演一次。

于是去了Z市鼎鼎大名的大型KTV“常春”。叫了间中包,陆永辉夫妇原本是想让两个孩子高兴高兴,谁知那两人却心有灵犀,一致来算计他们,硬逼着他们连连合唱了好几首情歌,直闹得两夫妻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两人便又闹着两个年轻人合唱。

程孟哲点了首《滚滚红尘》。少年时陆云起会的所有歌,几乎都是他教她。对于她的爱好和所长,那是再了解不过。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轻声唱着,陆云起嗓子还有些放不开。她尽量低着头,这会儿脸上火烧火辣,她不用照镜子也能想到自己脸有多红,哪敢让他们看见。

不过唱一首歌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脸红成这样。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一曲唱完,陆云起说一声去洗手间,就慌慌张张开门跑出去。在洗手间使劲往脸上拍水时,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纪柯明显也很意外:“你怎么在这…阿哲也在这里?”

陆云起不知哪来那么大一股怒气:“你跟阿哲很熟吗?干嘛叫那么亲热!”

她说着大踏步往外走,气冲冲的想,真是讨厌,干嘛选了这个鬼地方。却又被纪柯叫住:“阿哲的事,包括他下学期可能会转来我们学校,我都已经听说了。”

走到她身边停下,纪柯捏一捏陆云起鼓囊囊的腮帮子:“真是个傻丫头,阿哲转来咱们学校,你想不输给我,那不就更难了?”

陆云起气得简直要跳起来,恨恨瞪她一眼:“我可没你那么小鼻子小眼睛,整天只想着这些事!”她说完尽量昂首阔步地从她面前走过去。

纪柯在她身后放声笑开。

无论如何,一边玩乐一边惴惴不安之中,终于还是等到成绩下来这一天。

——过年

期盼已久的事情终于成真,陆云起反倒开始如梦似幻,浑浑噩噩的上楼下楼,直到易玲电话打到家里顺口问阿哲的成绩,她这才完完全全的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抱着电话一阵乱吼乱叫。

陆永辉三个人都被她叫声引到客厅,看她浑然无事正奇怪,她却已经开心地望向程孟哲。程孟哲心中一动,已料到她方才的叫声是为了什么,也微笑着看她。

两人这一看,就不知怎么的看呆了去。

方红俦只觉心里重重一跳,不动声色走过去拉程孟哲:“走走走,准备吃饭去。瞧这丫头,有事没事都一惊一乍的,大家甭理她。”

程孟哲再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却多了几分隐隐的自嘲,不再多说什么,陪着方红俦向厨房走去。

以后就能和他在一起学习了。陆云起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话筒,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向饭桌。听到老爸老妈都开始讨论转学的事,这才勉勉强强收敛起心神。

几人讨论得正起劲,陆永辉突然想起什么,有些遗憾地说:“只可惜阿哲只能分到普通班,不能和丫头一样到重点班。”

“那有什么关系。”不等程孟哲说话,陆云起已经笑眯眯开口,“反正下学期一过完,高二也会重新分科分班。以阿哲的聪明,到那时候肯定会分到最好的班级。”

程孟哲不由笑开:“你这丫头,我还没去就开始给我施加压力,这不成了赶鸭子上架?”

“什么赶鸭子上架,”陆云起神气活现,“我一开始说阿哲这学期一定会转去咱们学校,所有人都怀疑我。说什么阿哲落下了好几年的学习进度,肯定不是短短两个月就能补回来的。哼,这次我要他们大开眼界,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才!”

“什么天才。”程孟哲失笑,“其实他们说得对。论起基础,我比起你们都差了好大一截。这一次能侥幸考上,也是因为你帮我复习,找到很多这次考试的重点,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过关。下学期我如果不比别人多几倍努力,恐怕只会离你们越来越远。”

他目光柔柔地看向陆云起,那样的眼神中陆云起不由自主红了脸,慌乱问了一句:“阿哲的生日是不是二月七号?”

“对。”程孟哲依然没来得及张口,方红俦随声道,“正好是立春那天,还有个把月呢,你这丫头不是现在就想准备礼物吧?”

陆云起笑嘻嘻扮个鬼脸:“不告诉你们。”她说完就放下碗筷蹦蹦跳跳上楼去,完全不理会方红俦在后面又喊又叫。

程孟哲无奈之余,多少有些感动。都是不想让他觉得孤单,所以才这样子记下跟他有关的日子吧?陆云起那糊涂鬼,恐怕连她自己是哪一天生日也记不清楚。幸好,他弯眉一笑,他有她,而她、也有他。

一股脑把罐子里的钱都倒翻在床上。大把的纸币和硬币卷成一团,咋看还真有好大一卷。陆云起喜滋滋数着钱,这可是她好几年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已经全部在这里了。平常她既不会管,老妈虽然知道她没有像嘴巴上说的那样都花光,却也只是笑一笑。她知道那是因为老爸老妈都信任她,知道她就算私底下存着钱也绝不会乱花。但是现在…

笑一笑,陆云起继续理着钱,想到一下子要把这么多年的存款全部花光,多少有些心痛。好在她一向对钱没什么概念,又想起即将要用它的目的,便又高兴起来。

终于理清最后一块硬币,陆云起烦恼地抓着头发:“还是不够啊,现在怎么办?”要在平常里,她一穷学生看见几百块还不跟看见几百万似的。只可惜她生平第一次有想要用钱的意愿,貌似就是好大的一比。

这样想着,陆云起越发苦恼起来。

第二天吃早饭时,陆云起向其他三人宣布自己也要趁寒假打工,三人都只当她是开玩笑,又想她哪来那么通天的本事能找份“工作”,于是纷纷不予回应。

没曾想这丫头还真能找到份工作。

陆云起拉了钟蕾蕾和易玲陪她一起到街上派传单。待遇还不错,不过这工作是临时的,陆云起琢磨着也做不了几天,兴高采烈发传单的同时,也不忘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陆永辉夫妇看她真去做,倒不再说什么,他们一向不喜欢对女儿管教得太严厉,况且出去打工虽然辛苦一点,对她倒也不失为一个锻炼。程孟哲却有些气急败坏,他最了解陆云起,明知道她那样懒一个人,除非有什么事急需用钱,是绝不会出去打工,更不是她自己说的“体验生活”,只可惜她什么都不肯说,问钟蕾蕾和易玲两人吧,除了抱怨那丫头整天拉她们做苦力,也是半个字不多说。

但陆云起和蕾蕾虽然都没有说出口,互相却隐隐了解彼此的心思,对于这次为什么一起卖力打工赚钱,倒也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说到钟蕾蕾,她虽然对程孟哲要转走的事很有些闷闷不乐,但想到阿哲以后的前途会更好,却也为他高兴。毕竟几人一起长大,钟蕾蕾就因为太喜欢阿哲,即使在十几岁这样任性的年龄,也会不自觉更多为他的将来着想。

这年过年特别早,陆云起打工没几天,已经是一月下旬,就算赚的钱离自己的要求还有差距,却只能乖乖回家过年。也因为这样,陆云起讨压岁钱自然特别卖力,早早的就做好了跟父母一起走亲戚的准备。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程孟哲一起过年。即使在以前,程奶奶就算再穷,每次过年的时候也总会提前给阿哲准备新衣服和压岁钱。在那七年里面,他们从来都只有两个人,从来也总是清清冷冷。可是陆云起知道,不管程奶奶还是阿哲都心满意足,因为他们都跟最爱的人在一起。

坐在对面的少年白色高领毛衣,干净漂亮的脸,跟儿时的清贫瘦小早已不同。他笑得那样开心,眼中却是隐藏的哀切和怅然。陆云起看着,心里忽然就疼得揪了起来。

端着碗绕了半张桌子做到他旁边,又把每个盘子里的菜一一夹一筷到他碗里,这才笑眯眯抬头看他:“吃吧。”

“你…”程孟哲有些无言。

陆云起想了想,又给四个人都倒上四杯啤酒,率先举起了杯子:“今天是过年呢,咱们一家人来好好干上一杯!”

陆永辉也乐呵呵举起了杯子:“没错,咱们是一家人。阿哲和云起,以后又在同一间学校,一定要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妹,一起好好加油。”

听到“兄妹”两个字,程孟哲条件反射地就看向陆云起。

陆云起笑着跟大家干杯,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方红俦和程孟哲不由自主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一定要是这样的一家人才能让他感到安心和开心,那她就当一天他的这样的妹妹,又有什么关系。静静想着,陆云起笑得越发开怀。

吃完午饭没多久,家里电话已经接二连三响起来,先是陆永辉夫妇分别被人约出去打牌打麻将。再是易玲的电话找陆云起,最后是钟蕾蕾。陆云起想反正易玲和钟丘那么好,阿哲和大家也不是不认识,干脆统统约在了一起。

到了河堤上才发现雷霆刑喻铭居然都在,陆云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被程孟哲拉着她笑着走近。半个月没见到叶砂,陆云起正想和她打招呼,程孟哲已经率先笑开:“我们又见面了,叶砂。”

心中一跳,陆云起猛抬头。他笑容无比和谐,实在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陆云起死死盯着那弯弯的唇角,生怕从这里蹦出任何一个让她为难的字来。

叶砂只愣了一秒钟,就回他一个笑容:“很高兴再见到你。”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有些疏离的男生为什么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程孟哲已经解答了她的疑惑:“云起这丫头,有事没事就爱提你的事,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他笑容淡淡的说着两个女生的友谊,听在其他人耳朵里,竟好像比当时人说十句更动听。叶砂不由自主看向陆云起,眼神柔柔软软。

明明该是很温馨的一刻,易玲却煞风景地大叫起来:“好你个陆云起,老娘今天总算逮到你没良心的证据了吧!还有你,程孟哲,只跟叶砂打招呼不理我,难道星星之下萤火虫真的完全无法入眼了?”

钟丘扑哧笑出来:“真是难得我们易大小姐还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只是萤火虫。”

易玲气得立刻就张牙舞爪向他扑过去。

程孟哲也在跟众人一起笑,声音抬高一些:“你整天没事就在我眼前晃,还没招呼够呢。”

“那怎么看也是咱俩比较熟。”易玲气呼呼地停下手,“你凭什么要先跟美女打招呼不理我?”

程孟哲只是笑,也不再理她,这边刚向雷霆点了点头,那边刑喻铭已经有样学样地大叫起来:“好你个程孟哲,怎么看也是咱俩比较熟,你凭什么要先跟帅哥打招呼不理我?”

众人哄堂大笑。

陆云起捂着肚子蹲下身:“刑喻铭,我今天才知道你这家伙看上去拽得二五八万,居然也这么会耍宝。”

刑喻铭摸了摸脸:“怎么我很二五八万?我自己居然不知道,真是罪过。”

“如果学校要抓什么小团队,咱们这群人一定首当其冲。”陆云起愉快地总结,“连大过年的也不忘一起出来疯。”

“这才证明咱们感情好啊!”易玲攀上她的肩,叶砂不甘示弱地也凑上来。一直静静站在钟丘旁边的钟蕾蕾不由自主笑起来,走到陆云起另一边站好。

几人一直玩到夜暮,各色烟花开始腾上空中的时候,原本笑闹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带了头,于是一个接一个地闭上眼睛,对着漫天烟火许下新年里最想实现的愿望。

——真实

“人家都说,2000年是二十世纪的结束,2001年,才是真正二十一世纪的开始。”

她说,我希望你也像这个日子、这个世纪一样,有一个新的开始。

程孟哲微笑着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守岁,从大年三十晚到新年的第一天早上。前一晚的时候,他们去拜祭过程奶奶,在这一刻、在陆云起紧紧握着他的手、而方红俦陆永辉两人笑着让他们早点睡然后关上门的这一刻,这么多年来,程孟哲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觉到,孤独正在离他远去。

而这一刻的他多么幸福。

初一过后陆云起即时投入到她的“赚钱”大业中,每天撺掇着方红俦走亲访友。程孟哲和钟蕾蕾几个笑她这么大还真狠得下脸皮,她倒镇定,若无其事拍着自己脸颊说她这里是长城,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另外几人绝倒。

钟丘的父母钟恺和林开慧也是听到她这番话的,钟恺笑着说难得她这么实话实说,于是大方的封她一个大红包,陆云起自然是毫不推脱地喜滋滋接下来,方红俦简直头疼得要死。想要给钟丘和蕾蕾也发红包吧,钟恺说等这俩家伙哪天学会像云起那么讨人喜欢再说,钟丘兄妹简直怨死了陆云起。

陆云起的意思本来是要阿哲跟她一起去混吃混喝,程孟哲还没说话,齐成的电话却已经打来,说现在假期又是年后,那条街上家家的生意都好到爆,请阿哲去救场。程孟哲自然义不容辞,陆云起虽然不满齐成连他们的假期也要剥夺,不过想到阿哲最困难的时候只有齐成肯帮他,就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各忙各的,很快就到了二月,陆云起的荷包已经涨得满满的,于是终于停止了折磨她老娘。这天程孟哲出门之前陆云起已经嘱咐他明天一定一定要请假,陪她去买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知那丫头到底是要买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端着杯鸡尾酒,程孟哲有一口没一口啜着,想得发了神,她说买东西时,他几乎立刻就猜出那就是她整个寒假拼命赚钱的目的。其实他并不愿意往深处想,因为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那是和自己有关。看着她兴致高昂的模样,他甚至无法说出自己不想要什么礼物,也不想要她辛苦,因为那份努力,就算是他看了也心动。

她想要买什么呢?程孟哲一样一样的想着,眼神无意瞟到门口进来的一人,连忙扬手招呼他:“阿飞,这里。”等徐飞走近了才问他,“怎么有空来这里?找我有事?”

摇了摇头,徐飞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你今天…不唱歌?”

“这不还没什么人嘛。”把他表情看在眼里,程孟哲心中暗笑,这个徐飞肚子里有什么事从来也藏不住,却也不急着拆穿他。

“那你去唱歌吧,不用管我,我没事过来喝两杯。”徐飞说着伸手叫waiter,却连手也在微微发抖。

程孟哲这才真觉得不对劲起来,整了整脸色:“阿飞,到底出了什么事?”徐飞这人胆子虽然不顶大,好歹也出来混了好几年,能让他坐在那里都发抖的,绝不可能是小事。

徐飞苦恼地抱着头:“阿哲你不要再问我了,哎呀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他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徐飞!”程孟哲声音一凝,徐飞立刻软下来,叹一口气重新坐下。

“我心里一有什么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来了。”徐飞连声音都在颤抖,“阿哲,你知道到现在,如果是我自己有什么事,就算再难也不会来麻烦你了。”

“到底什么事?”听到不是他自己出事,程孟哲一颗心反倒更往下沉。

徐飞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牙道:“是杰哥…”

程孟哲霍的站起身来。

“我也是从龙帮几个小混混那里听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妥当。”徐飞挠着头,“他们说杰哥前几天和马来西亚的洪帮交易,过程中出了点意外,杰哥也消失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有人说这件事和魁元社有关,但是龙先生好像说什么没调查清楚之前最好别和魁元社起冲突,就给压了下来,不过…”他犹豫一下又说,“我这几天的确又看到好几次龙帮和魁元社的小子干架,本来还以为又是抢地盘…”

程孟哲一颗心直直往下沉,他现在虽然没参与龙帮的事务,但洪帮的人来Z市这么大一件事,他也有所耳闻。而且早些时候和单伟杰通电话,听他说过这次洪帮的人最初是魁元社请过来。

“我现在就去见龙先生。”拍拍徐飞的肩,程孟哲笑容中充满自信和镇定,“别担心,阿飞,我知道杰哥对你有恩,你想报答他,但这件事不是你管得了的。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让杰哥出事。”

“阿哲…”

程孟哲再冲他笑一笑:“我也不会出事。更何况,也许真的只是误传,杰哥现在还好好的在帮里。”他说着已经大步向门外走去,最后一句话远远传回来,“帮我跟齐哥请假,我可不想离职前还让齐哥骂我没良心。”

他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笑,却听得徐飞头皮一阵阵发紧。他的心理充满矛盾,他不希望阿哲有麻烦,更痛恨每次都是自己带给他麻烦,可是他实在太依赖阿哲,他是唯一一个让他全心信任的人,每次出了事,他不知道除了他还可以找谁,他也不知除了他还有谁可以解决。

没有阿哲解决不了的事。他一遍又一遍的,这样对自己说。

走出“京都”的时候,程孟哲脸上笑容就完全淹没下去,他刚才的故作轻松只是为了安慰徐飞,但心中实在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三天之前,三天前一向做事最稳重的他,莫名其妙的打碎了一个杯子。

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数次跟着单伟杰出生入死。单伟杰对他,不止是有救命之恩,这几年更是帮他坚守着他的人生,他们之间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只能是用命来换命的交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云起,当初他虽然是因为单伟杰才走上这条路,可是如果没有单伟杰坚持,他可能早就被拉入了龙帮,更可能的早被人砍死在不知道哪个城市的哪个肮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