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这样对她说,那么敏感又了解他至深的她,一定就会猜出就算只是单伟杰的关系,他也不可能彻底和龙帮脱去关系。他真的不想让她更担心了。

程孟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样心思紊乱的时候,还要一直想着陆云起,他想到明天可能没法子陪她去买东西,想到她这些日子做的事,一颗心就跟着钝痛起来。

一路长驱直入进入龙帮,程孟哲在这里虽然没有任何职位,却是除了单伟杰几个龙帮的核心人物之外,唯一一个能不需要通报进去帮主龙行初办公室的人。

门打开,旋转椅上的人面朝着前方落地窗的方向而坐,穿着黑色衬衣的背影干净利落。

龙行初好像一直在等他,因为他一点也不对他的突然闯入表示奇怪:“你终于来了。”

“初哥…”

“那个叫徐飞的,是我叫人去通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龙行初转身面对他,俊美如铸的脸上有浅浅的无奈,“阿杰曾经请求我,不管他有什么麻烦,都不能找你。你知道,我一向尊重下属,更不会拒绝兄弟的要求。”

程孟哲吸一口气:“初哥也该知道,如果杰哥出什么事,我绝不能不去帮他。”

“我当然知道。”龙行初颔首,漂亮的眼中神色始终浅淡,平稳而温和,“所以即使我不去通知你,你也会赶来。”

“初哥遇到什么难题?”

一手轻叩着桌面,龙行初轻笑:“你知道,除非必要,我不愿意和魁元社起冲突。以前我总不理解阿杰为什么坚持不让你加入帮里,这一次却要靠你这‘不在帮中’的身份去救他。”

程孟哲点点头。

龙行初忽然有些奇异地看他:“你知道,阿哲,理论上你已经完全不必再帮龙帮做事。”

“初哥和杰哥都对我有恩,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需要我,我都会帮忙。”程孟哲沉声道,“初哥是知道的。”

他这一句话中,有九分是真诚,最后隐藏的那一分,却是惨烈。他注定是这样的人,单伟杰知道他,所以希望龙行初不要找他。龙行初知道他,所以在这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陆云起也知道他,所以他做的很多事,只好狠心欺骗着她。她说希望他能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他所谓的新的开始,原来就是这样。

把那个人的影子暂时从脑海里完全剔除掉,程孟哲重新抬起头,眼神里已经全是坚决和冷静:“要我怎么做,初哥交待吧。”

明天就约他一起去买CD机,一定要买到他最中意的那一款。这些天故意让他看到自己有多卖力,然后让他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那他就一定不会再拒绝。陆云起自信满满地打算着,一想到他以后会有自己的CD机,可以随时听他最喜欢的歌,做他自己的音乐,她就忍不住的要笑出来。

又想起好久以前被她撞见的那张以为是情书的纸张,他说那是写给她的。而她想了好久之后终于恍然大悟,那是歌词。

是他写给她的。

陆云起一整天都呆在家里,等心里的那个人忙完回来。但他始终没有回来,晚上八点、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始终没有回来。

陆云起一直数着挂钟上的分针和时针,从晚上十一点开始,一直数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当天边第一丝曙光投射下来,她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去哪里。于是她给刑喻铭打电话,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徐飞。

徐飞一见到她转身就跑。

陆云起一边大叫着他的名字,没命地追着,直追到心如擂鼓,整个人软软的倒在地上。

——等待

凌晨的河岸边除了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只剩下时不时翻涌一下的细浪,程孟哲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包的带子。

“阿哲,哥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还是未成年人,又机灵,这次救阿杰的事,帮里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我能提供给你的,就是这包东西,一条船,还有阿杰可能被囚禁的大概位置,其他的,都靠你自己。”

还有…

阿哲,这次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情况,你很清楚,如果失败,哥…只能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闭一闭眼,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张极为明媚的笑脸,他对着那信任的望着他的眼睛说:等到过完今天,我就能还完这一切回去你身边,可是我求你恨我讨厌我都行,就是不要等我。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回来。

今天不能陪你,对不起,云起。

睁开眼的时候,原本还在远处的开船的声音已经到了眼前,他再紧一紧手中的带子,终于一脚踏了上去。

陆云起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她觉得手上有些不对,抬起来看,才发现是细细的针头。

不是做梦。她神智一分分清醒,有些惊慌地打量这间房——准确的说是病房。没人,一个人没有!她又是懊恼又是心急,掀开被子,正想拔掉手上针头的前一刻房门打开,她心里正想着的那人已经当先走了进来,跟着的是陆永辉和方红俦。

她迫不及待地叫他:“徐飞…”

看她惨白着脸焦急担忧的模样,徐飞心里一阵阵愧疚,讷讷道:“对不起啊陆云起,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有心脏病,更不知道她会为了追逃走的自己而引发出病。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她颤声道,“阿哲…”

徐飞为难地挠着头:“就算我拜托你,你不要问我了好不好?这回真的不是我的事,他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你就乖乖住院,然后等他回来不就好了。”他这么说倒不是安慰陆云起,而是他自己确实也没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毕竟龙帮卧虎藏龙,单伟杰又是帮内的权威人物之一。就算阿哲执意要去帮忙,以他一个外人的身份,恐怕既不会被派什么大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是他的事…怔怔看着徐飞,陆云起一颗心直往下沉。如果是他的事,想来也不会是很大的事,最多被人打一顿,或者又把别人狠狠打一顿,可不是他的事…

陆云起怔怔问他:“那是谁的事?”

徐飞也不知自己当时是脑袋发热还是怎么,脱口道:“是杰哥!杰哥对阿哲有恩,他不能不去救他!”

陆云起一手拔去手上的针头就要下床,方红俦连忙上前拦住她,大声训斥着:“阿哲已经不见了,你还要让我们来担心你!”

陆永辉已经疾步出去叫护士。

“我去找他…”陆云起挣扎着要下床,却被方红俦气怒之极的一巴掌重重打回床上去。

看她迅速红起来的脸颊,方红俦眼泪直直掉了下来:“你这不懂事的傻孩子,你要出去怎么不先跟我们说一声?你知道我们看你昏倒的样子有多害怕?听到阿哲的事有多担心?你怎么就这么不知事…”

陆云起愣怔半晌,终于扑入方红俦怀中失声痛哭:“妈,妈…”她痛苦焦灼却无可奈何,只能无助地趴在母亲怀里大哭。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被她抱着的和走廊上叫医生的这两个人,是她在最伤心的时候也必须保护、绝不能伤害的人。

徐飞讷讷道:“那你、先休息,我…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转身急急往门外走去,实在不忍心再看这幅画面,那扰得他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疼起来。

乖乖地重新插回针头,乖乖地躺回床上休息。陆云起想起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个病的时候,好像也是为了他呢。有些自嘲地笑笑,她想到那时候不懂事,知道自己生很重的病也不会害怕,甚至有些兴奋,仿佛十几岁的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有副“娇弱”的身体,希望得到很多人关注,一下子成了真的,陆云起都有些恍惚起来。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死掉呢,那样会不会有很多人为自己伤心?再长几岁,才知道那想法的任性和幼稚不堪。现在心里每分每寸的担心着他,才能隐隐明白到生的含义,从而在内心深处开始抗拒着“死”这个字。

陆云起一直觉得“等”是最没用的事,她对生活一向积极,认为一切都是可以争取的。但细想起来,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在心甘情愿的做着这件没用的事。

她年纪还小,对于很多事她有心却无力。大多数时候她除了当个好学生,其他事都很无奈,于是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在等有一天他主动来跟她说话,那是因为小孩子的趾高气昂。十二岁他离开的时候,她在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年,因为那时的她对于两个人的命运完全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人安排然后等待。而现在,她也在等,等他平安无事的回她身边来,等着给他过生日、送礼物,等他感动,等他回应。

想着他的时候,她的心柔软地疼着。不是那么激烈,却仿佛从没停止过,以后也不会停止。

大人们都说,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叫做感情?这时候的感情,有几个人会当真,又有几份会修成正果?

其实她自己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在看到那些读初中的学生就开始早恋的时候。可是轮到她自己呢?她无法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的冲动与少年的激情,也不愿去想这感情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他们认识整整十年了,明明年少的心里对彼此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付出与关怀,这样堆积出来的感情,难道不够深厚和沉淀?

就算一百对少年相爱的人当中只有一对能相持相携的长久下去,这一对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想着,第二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女为自己和心里的那个人下了第一次重大的决心。

方红俦已经睡着了,陆云起翻身悄悄下床走到窗前。白天昏倒的时间好像把该睡的觉都睡完了,周围越静,她的心里就越清醒。

呆呆看着窗外的灯光,这么多盏灯,他此刻又是在哪一盏灯下?又或者他…打了个寒噤,她摇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内心的焦灼却再一次无法抑止地上升起来,她想去找他,想大声叫他的名字,想让他看到和听到,而不是只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蹲下身,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心里深深的无力与压抑几乎要击溃了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只可以这么这么的无力?

睁眼到天亮,陆云起一夜无眠,等医生过来的时候,却是精神奕奕。医生检查说她已经没什么大碍,随时可以出院。但身体还很虚弱,绝对不能再做任何剧烈运动。

陆永辉和方红俦还在犹豫,陆云起却已经闹闹嚷嚷说立刻就要出院,呆在这里闷都闷死了。看她叽叽喳喳好像真没什么事,他们虽然无奈,也只好帮她办了出院手续。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徐飞,一见她就叫了起来。

“哎,陆云起,这么快就出院啦,我还想说来看看你。”

陆云起没好气翻个白眼:“坏心眼的臭小子,还想让我在医院躺一辈子?”

徐飞讪讪的耸肩,挠头道:“那个…”

陆云起心里一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徐飞犹豫一下还是说:“我有几个朋友前晚喝完酒准备回家的时候,说好像看到阿哲。如果消息没错的话,那他现在应该不在城里,可能乘船去了从这里到安庆中间一座废弃的岛上,那座岛…”

“那座岛怎么样?”陆云起只觉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

徐飞有些困难道:“那座岛,据说是魁元社的地盘。”

魁元社,魁元社…

反复地念着,陆云起确定除了知道魁元社是本省最大的黑社会团体,就只在一个人嘴里听到过这名字。她考虑片刻,转身看自己的父母,神色异常慎重:“老爸老妈,我现在不是任性,也不是找借口想出去。而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我确定他一定能帮我们找到阿哲,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你们放心,那个人是我的同学,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他、他跟魁元社的一个大人物是亲戚,所以…”

陆永辉沉声道:“我们陪你去。”并没有反对,只因为他们心里同样担心阿哲。

陆云起正苦恼,已听徐飞小心翼翼道:“那个、叔叔阿姨,不如我陪陆云起去吧。”

刑喻铭跑下楼的时候,陆云起正蹲在花园的一角,全然没了平时的张扬活性,可可怜怜的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动物。

他走过去的时候,陆云起径直抱住了他的腿,声音颤抖:“刑喻铭,我求你,帮我救救程孟哲,我求你救救他。”

徐飞在一旁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

刑喻铭一秒钟也没犹豫,立刻掏出手机迅速按下几个键:“我这就打电话跟表哥问明情况。”

陆云起连连点头,徐飞扶她站起来,才发现她是真的浑身无力。

电话很快接通,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刑喻铭简单的应答几句就挂了机。另外两人眼巴巴望着他,刑喻铭心里叹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隐忧

刑喻铭走上前的时候,门口两个人颇有些恭敬地向他点一点头:“铭少爷。”

陆云起看在眼里不由嘘一口气,这至少证明刑喻铭在这个魁元社的确比较吃得开。她不必在担心程孟哲的时候,还要再多担心一个。

她和徐飞站在大门口走来走去,那两个人虽然连着瞟了他们好几眼,但刚才也是看到他们和刑喻铭一起来,终究没说什么。

陆云起等得不耐,凑到徐飞耳边悄声问他:“你去过龙帮的地方没有?他们的大门和这里的大门比起来,哪个更气派?”

虽然奇怪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关注这种事,徐飞还是乖乖答她:“魁元社总部不在这里,但是根基深厚,据我所知这一代社长的爷爷就已经开始出来闯,得追溯到四五十年前。龙帮这些年虽然很风光,毕竟是少年帮派发展起来,跟魁元社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也是龙帮主不愿意跟魁元社正面冲突的原因。”到底忍不住问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突然对这些有兴趣?”

“我只对这两扇大门感兴趣。”陆云起耸一耸肩,“无聊嘛。”

“你…”

陆云起赶紧打断他:“你千万别问我紧不紧张、害不害怕这些屁话!”她本来刚才还一脸轻松,说到这句话时,不知怎么的声音却好像又有些颤抖。

徐飞只好闭上嘴。

两人也不知是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只知道最后刑喻铭从那扇门走出来的时候,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陆云起只觉连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刑喻铭看她模样连忙宽慰:“你放心,单伟杰和阿哲都没在这里,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看陆云起还是惊疑不定,不由吐一口气,“我问过表哥,他的意思,如果单伟杰和阿哲能逃过他们的人的追杀,他就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否则…我出来之前,表哥已经接到电话,说他们的人已经失去了单伟杰和阿哲的踪影。”

陆云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想了想却又惊慌起来:“那如果阿哲再被他们找到…”

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刑喻铭扶她起来:“你放心,我跟表哥提到阿哲,表哥说这一天一夜一直在观察他,甚至还反过来宽慰我,说阿哲既然能逃出去,就绝不会再轻易被人找到,让我们也不要再干着急。”

徐飞却越听越是犹疑:“元老大有这么好说话?我在外面听到的,几乎全部是说元老大这个人的凌厉和心狠手辣。”

叹一口气,刑喻铭明显欲言又止。

陆云起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还有什么事,你快说啊,想要担心死我吗?”

“我就是怕说了才会让你更担心。”刑喻铭紧一紧她的手,“表哥虽然没说,但我从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些。这一次他肯轻易放过单伟杰的命,固然多少看了我的面子,更多的,我怕是因为阿哲。”

陆云起不解。

徐飞却从他神色间猜出了些端倪:“你是说元老大对阿哲…”

“你听说过他的雷霆手段,难道没听说过魁元社到他手中之后越来越壮大,是因为他爱才惜才,只要看上了谁,就算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吸收他入帮?”刑喻铭吐出一口气,“而且连我们都知道,阿哲并没有加入龙帮。”

陆云起一颗心直往下沉。

徐飞突然道:“我知道这次居然是阿哲单独去救杰哥之后,就猜到龙帮主这么做,是不希望龙帮因此得罪魁元社,至少不会落人把柄。”

“龙行初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一帮的利益,只可惜…”刑喻铭沉吟片刻道,“这一次过后,龙帮大概也彻底失去了拉拢阿哲的机会。日后阿哲如果真的跟了我表哥,长远来说,对于龙帮只怕是损失大于一时得意。”他从小跟在元东升身边,见识远远超过同龄人。也正因为他对程孟哲非同一般的欣赏,这才愿意一次次无条件的帮他。他的眼光是元东升调教出来,他懂得欣赏程孟哲,元东升自然只会比他更懂。

龙行初恐怕也不是不懂,只是他既然身为一帮的帮主,很多时候的很多决定,纵然明知道不是那么有利,却还是不得不做。

挣开他的手,陆云起一字字狠狠道:“龙帮不会吃什么亏,魁元社也不会得什么利。阿哲从来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绝不会!”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牙齿已将娇嫩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这就是真正的咬牙切齿么?徐飞怔怔看着眼前这浑身都透着一股狠劲的姑娘,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从前竟一直看轻了她,原来她对阿哲的感情,一丝一毫也不会输给阿哲对她的心意。

刑喻铭不说话,只是一下下拍她的肩。他知道她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不是说给任何人听,而只是她对于自己以及阿哲的一种决心。

如果是真的龙,又怎么会困在浅滩一辈子?心里暗暗叹息,刑喻铭却不愿再说出来让这女孩儿更担心。

“这些我们都暂时别去想了,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看两人一眼,他沉声道,“表哥还说过,阿哲虽然能干,只可惜在他们逃走之前,单伟杰已经受了重伤,恐怕拖不了多久,怕的就是阿哲脾气一上来会鱼死网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定要先魁元社找到他们。”

徐飞拍一拍脑袋道:“我这就去龙帮搬救兵!”见刑喻铭点头,他立即转身跑开。

见他走远,刑喻铭这才对陆云起说:“我们现在也去找人。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隐蔽、是阿哲可能会去的地方。”

陆云起点着头,两人大步离开这里。

会在哪里?会在哪里呢?

一手抵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陆云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会在哪里?会在哪里?

一遍遍过滤着脑海中能想到的所有地点,陆云起几乎就要对自己绝望,脑子里却突然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几乎抓不住。用尽全力回想着,陆云起无知无觉往前走,也忘了还要去和刑喻铭会合。

终于抓住那个模糊的地点时,陆云起立刻往前飞奔而去,跳上堪堪停在她面前的一辆计程车:“开元巷,麻烦快点。”

刑喻铭只来得及看到她上车之前的最后一点身影。

这间小屋子里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和湿意。

程孟哲只觉单伟杰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冷,而他自己呢,他自己浑身的力气也正在迅速地流失。再这样下去,他怕半个小时之后,自己连送单伟杰去医院的力气都会失去。

咬了咬牙,他正要不顾一切起身,那扇破落的小门突然传来响动。屏住呼吸,程孟哲紧紧抓住了搁在地上的匕首。

门打开,那人却并没有冲进来,只是静静站在门口,门外一盏孤灯的微光打在她脸上。而在那光照亮她的脸之前,程孟哲却早已闻到随着空气一起涌进来的那股他熟悉进了骨子里的味道。

在这一刻,在一天两夜之后再见的这刻,程孟哲深深的体会到对那股子熟悉的空气主人的思念之情,原来那就是刻骨。

静静对视着,尽管无法看清屋里的情形,陆云起却只是在第一眼就锁住了那双眼睛,那双在她无数个梦里千回百转的眼睛。眼泪早已疯狂的窜了她满脸,不知站了多久,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开口,才发现喉头颤抖得连一个字符也吐不出来。

“得赶紧送单伟杰去医院。”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陆云起呆呆看刑喻铭从她身边走过去,准确无比的扶起了地上的单伟杰,看见他示意自己去照顾程孟哲,又看见他冲着程孟哲坚定地笑一笑:“放心吧,没事了,单伟杰也不会有事。”

此时的陆云起,真是把刑喻铭当成神一样的感激和尊敬,没有人能了解到,她有多么感激他救了程孟哲。

搀起他的时候,陆云起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早已瘫软得没了力气,另外一半却承担着来自他的所有重量,那样坚持坚定。

她染泪的脸颊贴在他脸上,那热度直直的传进了他心里:“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进医院,单伟杰被推进手术室。陆云起也忘了他们到底在手术室门口坐了多久,只记得直到那盏灯熄灭,里面的人出来,宣布单伟杰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一直苦苦支撑的程孟哲这才终于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