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俦突然约她回去看看旧居。
陆云起也不知是喜是忧。母亲终于能够放开一切,坦然面对,可惜却是在这样一个日子。对她而言,那里不止是与父亲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也充满了她与那个人或甜蜜或心酸的过往。
大多是甜蜜的。可惜放在如今尽是酸。
依然答应了母亲。她怎么能拒绝呢?
在小区外的街口下了车。母子俩手挽手往小区内走,七年不见,这里改变居然并不大。
远远就看到自家陈旧的小洋楼,方红俦感慨万千:“该说咱们运气好呢,一早就说要拆掉重建的地方,居然到现在都还保存得好好的。”
陆云起率先看的却是另一处——载满了那个人的童年、幸福与痛苦回忆的如今只剩一块平地…不是!不是平地!
陆云起霍然瞪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
她猛地抬脚跑近几步。
红砖黑瓦砌成的房子占据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但这房子、这房子…
陆云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泪来。
这房子除了太新,太整洁,其他的与当初程奶奶那两间破旧的小屋一模一样。
方红俦也已经走了过来,陆云起哭倒在她怀里。
怜惜抚着她头发,方红俦道:“自从政府做出新决定,不再改建这里之后,听说阿哲重新买下了这块地,又修了这座房子,听钟丘说他还和工匠一起砌过砖。”
他…
陆云起抬头泪眼朦胧望方红俦。
方红俦深深叹息:“也许在他心里,早就决定有朝一日要回到这里,真心的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现在,现在呢?
陆云起哭得不能自已。
到底错了什么?这当中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被方红俦拥着一步步走回自己家门口。应该说,从前本来是自己家的门口。
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陆云起瞪大着眼,看方红俦从手袋中拿出钥匙,插进防盗门的锁孔里。
熟悉的钥匙转动的声音,熟悉的门打开的声音。
陆云起呆呆看着,呆呆道:“哪里、哪里来的钥匙?”房子她们明明已经卖了,卖房子的钱早几年就已经汇进她的银行户口。
方红俦但笑不语,拉着她进了房子。
陆云起一步步往里面走着,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
熟悉的客厅,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电视,熟悉的沙发,熟悉的餐桌,熟悉的她当年摆在正中央的俗气无比的花瓶,熟悉的父亲好多年前就放在电视柜旁边的名曰“辟邪”的大石头…
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
陆云起飞一般冲上二楼,迫不及待打开自己的房门。
呆呆看着,桌上是她当年给那个人写信、写到最后留下的残余的信纸。
扶住房门,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方红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她抬眼望她:“蚯蚓给的钥匙?”
“他当初卖的…是认识的人?”
“那家人好心,不但没变更房里的东西,还给我们钥匙回来看看?”
“不对,不对,房子是政府买的。一定因为迟早要拆,所以房里的东西才没变化对不对?”
“为什么又有钥匙?”
…
看她慌乱无助的模样半晌,方红俦轻声道:“政府说拆迁没实现,这一区还有很多人没搬走,后来也就算了。这房子,最后买下来的人…是阿哲。”
陆云起脑中就像敲响了一记闷雷,震得她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母亲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还在继续传来:“我从钟丘口里知道的…去找他,他坦白承认了,说房子对我们一家、还有对他都一样那么重要。买下来是想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吧,那时候一家人就又能住在一起。”
“他去C市,也是为了找你。”
他去C市,也是为了找你。
他去C市,是为了找你。
为了找你,为了找你,为了找你,为了找你,为了找你…
摁住剧烈跳动的一颗心,她快要无法呼吸。
他去找她的原因,是为了要带她回来,回来重新开始。
他没有放弃过她。也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他没想过。
但这中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哪里?
离开、离开…
霍然抬起头,她整个人甚至眼神都在发抖:“他今天,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怜惜看着她,方红俦温言道:“去找他说清楚吧。”
无法再犹豫,陆云起抓起手袋就往楼下冲去。
慢慢走回房间,方红俦拿起床头夫妻二人的合照,凝视良久,轻声道:“这么做,我们一家才能得到幸福吧。”
“机场,快!”
一遍遍拨着手机,程孟哲的,单伟杰的,单予的,没一个能通。不死心的继续拨,陆云起手发着抖,一次次擦去干了再流的眼泪。
为什么从来没能够真正读懂过他的爱和苦心?
为什么从来没能够认认真真问清楚过他一次?
只想痛哭一场。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现在。
现在她唯一该做和要做的事,是找到他,问清楚他真心的愿望,再告诉他自己真心的愿望。
再也不愿意逃避和错过。
她无法再承受错过。
冲进候机大厅,她不顾一切地四处找寻,始终不见他的踪影。直跑到精疲力竭,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喘息,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来。她看也不看的接过,却是单予回她的电话。
“喂,云起,什么事?我们刚下飞机,嗯,在C市了…”
手无力地垂落。
不知呆坐了多久,陆云起猛地起身向售票处冲去,人还没到已将钱包扔上飞机:“给我去C市最快的票,快!”
“喂,云起,云起?”有些奇怪,单予摇一摇手机,分明还通着,却没反应。
看得着急,程孟哲一把夺过,“喂”了两声,那边依然没反应,将电话和手中行李一同交到单予手中,程孟哲折身大步往前走去:“你们先回去。”
“等等!”单予连忙叫他,“你不会这就又想去Z市吧?”
并不反驳,程孟哲皱眉道:“她…”
连单伟杰都瞧得万分无奈:“连手机都没挂断,她能有什么事,最大可能是又瞧见什么热闹了,你就省省心吧。”
程孟哲还是不放心。
单伟杰干脆拖着他往外走。
示意单予挂断电话,程孟哲用自己的手机再打过去,庆幸这一回她很快就接了电话:“云起,出了什么事?”
“程孟哲。”电话那头陆云起大口喘着气,“你现在在哪里?”
“Z市机场,怎么了?”
“好,就站在那别动。不许动!不许离开!听到了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已经挂掉电话。
程孟哲呆呆听“嘟嘟”的忙音。
单家兄妹都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程孟哲半晌轻笑。
心里忽然多出一种感觉,奇异极了。
——心爱
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开了机,妈妈单予几人的留言短信一大串,却没有一个是那人的名字。心中忐忑到极点,陆云起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跑去。
跑到大厅中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人站在长长大厅中的另一头。千百人中她第一眼就望见了他,提着行李箱,静静站着,面上神色安然。
他真的听了她的话,她叫他不要动,于是他就站在原地,等她?
一步步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陆云起无法阻止一边走自己的眼泪一边疯狂往外汹涌。
短短几十步,她仿佛从中跨过了二十年。
那人也看到了她,笑着向她伸出手。
那笑容,那笑容啊,她整整牵挂了二十年。
那令她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笑容。
那令她今生今世根本没可能爱上第二个的笑容。
她早就知道了。
她离不开他的。
五岁那年,他被她欺负后隐忍的哭泣的脸,她从此就那样把他放在了心上。
七岁那年他毫不迟疑的拳头终于让她有了走近他的借口,从此他是她心中的英雄,二十年来没有一时一刻改变。
十岁那年他窗外的一曲吉他让她从此认定他的梦想,没有谁能动摇他的梦想,甚至连他自己那样做了也叫她不能原谅。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开了她,她为他生了一场重病,也许那时候她就该明白,这一生她的重病,全都要为着他。
十五岁那年他再次回到她的生命中,以猝不及防的姿态。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一生一世的情与爱,已注定要缠绕着他。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她许过无数次永远不离开他、陪伴着他的诺言。每一次她都是万分的认真。
他们也曾一起为了梦想而共同努力奋斗。
她年少的情怀那样热切的、一整颗心全部都拿来爱着他。
可最终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带着彼此或许一生也再难复原的伤痛。
以为那就是一生了。
不能回头,不敢回头,不愿回头。
咬着牙往前走,痛到五内俱伤,痛到鲜血淋漓,还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恋爱,结婚,以为那就是一生。
生命中根本不会再有他出现的一生。
她用绝望的、麻木的姿态认着命。欺骗了邢喻铭,辜负了雷霆,也欺骗了所有爱她的人。但这一切她都视而不见。
直到他再回来。回到她命中。
直到心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她才明白已死寂多年。
她还是爱着他。要命的。无望的。
她真是、辜负和欺骗了所有人。
怕对不起任何人,所以拼命地逃,宁愿对不起的只有他和她。他们是一体的,她明白,她知道他也明白。
全世界他只肯对不起她,全世界她只肯伤害他。
他们是一体的。
她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明白自己其实不能失去他,她其实从未失去过他,所以远远不能明白真正失去的伤痛。
她其实真的离不开他。
可以的话,在那座承载了她所有爱的房子里,她也想尽最大努力实现两个人共同的愿望。
某一刻所有的情感忽然都到达顶点,她再也无法压制。
以为可以的,原来通通都已做不到。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眼泪已流干不知几轮。
这二十年来,他们为彼此流过的眼泪又是否早已汇聚成河。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下手中的行李箱。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看到她的眼泪,他永远也无法保持冷静。只要与她有关的事,他永远都拼尽全力。
她是知道的,以前总刻意装作不知道,刻意一次次伤害误解他,令到彼此远离。
他们太了解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