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成了杨小栓的公子光,瞪视着我的双眸,几乎快要迸出眼眶。

从他瞪视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嫌弃与鄙夷。

“排风这孩子初来盛京城,尚不通晓礼数,言辞带有浓郁的南方腔调,请王爷勿怪。”杨老夫人突然开了口,语气并非严厉苛责,反倒是慈祥和蔼,“她年岁尚小,没见过大世面。”

“无妨。”怀王的声音,低沉亦透露威严,“不知者无罪,请起。”

“王爷,老身即刻带排风下去沐浴更衣。” 脏污的手,倏然被握住,杨老夫人没有嫌弃我的邋遢,把我从地上扶起,“孩子,跟奶奶回钟隐轩。”

脸颊,突然几分热烫。

我颜招娣,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别扭脾性。别人越看轻我、越觉得我气场颓然罩不住场面,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可是,倘若有人真心对我好、不嫌弃我的‘野蛮行径’,我反而会懂得自敛、愿意好好表现,不忍心给对方丢脸。

“怀王殿下… 排风甚感歉意。”低头垂眼,我暗哑了声线,“民女即刻退下。”

三十六计,走为上。我闪~

*******************************************************************************

“延琪,延瑛,快准备木桶热水,为表小姐净身。”

进入钟隐轩,杨老夫人精神矍铄的呼唤道,丝毫不掩饰她内心洋溢着的欢愉之情,“今儿有宴席,要给表小姐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延琪、延瑛二人,刚巧是我卖身为奴那天,先我一步进入将军府的双胞胎姐妹。延琪是姐,延瑛为妹。本来她俩姓名之中均有‘延’字,按道理应忌避主人家的名讳,换过闺名。只因她二人性子乖顺之余不失活泼、活泼且非张狂,再加上巧嘴甜似蜜糖,深得老夫人喜欢,便特允她们不必更改名字。

眼见我无人伺候,杨老夫人便做主,把这两个年龄与我相当的丫头送到我身边,算是照应我的日常起居。

浴桶与热水,由着她们提入屏风后的宽敞阁间。前一秒,我刚刚脱光衣衫爬入桶内,下一刻,温热的水一股脑儿地全倾泻在我身上。我大口呼吸着,应付激烈水流的突然刺激。

“表小姐,会不会觉得水温偏烫?”帮我把凌乱的发髻散开,延琪关切询问道。

“不烫不烫,我喜欢热点儿。” 从延琪手中接过浴帕,我开始为自己搓洗身子。隐私事宜,最好是我自己亲力亲为,实在不习惯别人碰触我。

“延瑛,快过来帮着挑挑,那套衣裳更适合表小姐?”打开衣橱,杨老夫人顺手拿出好几套最新裁剪的衣衫襦裙,“是兰花紫好看?抑或是橘黄?浅粉绸色倒也适合…”

“老夫人,我不要穿女装!”高声疾呼,我极力反对,“排风不适合襦裙。还是换套干净男儿装罢。”

北秦王朝的高雅闺秀装,我颜招娣试验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穿第二回。

当今圣上偏好细腰丰臀,所以盛京城内的年轻女子火爆跟风‘蛇形’装。然而,所谓的‘蛇形’装,在我看来远没有‘粽子’装形容的贴切—— 上大下小==#

胸部勒得死紧死紧,推托呈现出两团浑圆;自肋骨往下直达腰腹,布纳胸衣与缎绳两者结合,紧绷出妖娆动人的S型背部曲线;配上拖曳及地长的华丽裙装,这种衣着打扮方法,甚是养眼。

可是,吸引男人眼球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是呼吸严重不顺畅啊啊啊~ 十六世纪欧洲女人为何动不动晕厥?就在于卡腰卡得太紧密。

反正胸前顶的是两颗旺仔小小小馒头,发育不良、体型瘦弱的我穿女装与穿男装几乎无所差别,更不妄想撑起丰腴身材才能得以展览人前的‘粽子装’。索性,免除繁冗复杂的修饰,还我舒坦自在身吧~

“表小姐,姑娘家哪有不穿裙装的道理?”帮着挑选衣裳的延瑛笑了,“您肤色偏白,大红色最能彰显您优雅且不虚华的内在气质。”

“好好,就大红。”凑近眼,仔细凝视着衣袖上绣着的牡丹花纹,杨老夫人神采飞扬的赞同道,“我第一眼,也喜欢这套大红色。”

“可是… 连小孩子都说我丑,我就别‘丑人多作怪’、自讨无趣了吧?!再说,姑娘家怎么可以盛装出席于男人宴席间?不去不去。”头摇得跟拨浪鼓,我连声反对,“老夫人,您姑且饶过排风一回,勿为我折腾了。”

“傻孩子,你在南魏生活的时间长了,莫不是民风也随着边陲乡镇平民一起,变得闭塞且僵化??泱泱北秦王朝,民风民俗规矩甚少,相对南魏而言更加开化,你无须介怀。况且,你乃堂堂威武将军府的表小姐,有祖母给你撑腰,你切莫怯弱。”

“延康念慈这对龙凤胎,被四夫人宠溺得过了头… 排风丫头,所谓童言无忌,你无须往心里头惦念去。”从梳妆盒里挑选出一些钗环配饰,杨老夫人不以为意的劝解道, “年轻那会儿,我相貌比你更丑陋,言行举止比你更不懂规矩。还喜欢下到田野间,和哥哥弟弟们找凉薯偷野菜。 爹娘都说,我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揍,闹起来还嫌不够。”

闻言,我不禁笑出声来,“老夫人,您可真逗。”

“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与光儿一起,唤我为祖母罢。什么老夫人不老夫人的,听着多生疏。”

笑眯了眼眸,杨老夫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少有的羞赧红晕,“粗野归粗野… 若不是多亏这份豪爽、多亏这份无所忌禁的心态,我又岂能嫁给老爷,成就一桩好姻缘?”

(⊙o⊙)哦??好奇心登时被勾起,我满腹八卦心思,“老夫人,啊不,祖母,你当年是怎么与杨老爷相遇相识的?”

“往事,可就说来话长… 还是待到将来,排风丫头你要出阁了,再细细说予你听。”见我从延琪手里接过巾帕,把湿漉漉的上半身擦拭得滴水不沾,杨老夫人把选取好的大红衣裳交予延瑛,和气吩咐道,“伺候表小姐穿好。”

“是。”延瑛点头应允,语气甚为柔顺,说出口的话亦是甜蜜沁人心,“今儿的宴席,表小姐一定风华绝代。”

⊙﹏⊙b汗 想变美的人多了去,不是各个都兼具嫦娥的外貌。这马屁,显然拍不进我的心窝窝。

“祖母,威武将军府是特地设下酒宴款待怀王么?”我诧异于突然到访的尊贵宾客…“方才唐突在先,待会儿,排风能否不再露面?”

并非我矜持,而是缘于我自小就在颜老爹的熏陶下,对于隔三差五登门拜访、齐聚会餐的三姑六婆七叔八舅们毫无兴趣,亦不热衷觥筹交错的场面。

“怀王与太子殿下,皆为容成贵妃、即孝文昭皇后所出。按照圣命,皇子年长之后都应返回各自封地,若无皇令,皆不得擅自入京。只因容成贵妃仙逝得早,而怀王殿下他自幼身子骨略欠安康… 所幸,圣上怜恤,特赐家奴府邸、并允许其长久待在盛京。”

杨老夫人淡淡道,语气不急不慢,“怀王与太子二人手足情深,加上光儿曾是怀王伴读,如此一来,太子殿下,怀王,光儿自然是交情匪浅… 每逢初十,怀王必来将军府一聚,与光儿攀谈几句。”

( ⊙o⊙ )哇! 当‘太子党’真好,还可以笼络王爷。有了这两层靠山,威武将军府难怪能屹立不倒,愈来愈风光~~

“来往次数多了,延康念慈这对双胞胎,竟然不畏惧怀王的威严,最先与之熟稔,直呼其名讳… ”老夫人摇摇头,估计是对于两个古灵精怪的臭屁娃娃也深感无语,“好在怀王脾性温和自谦,不似其他王权贵胄般爱以身份权势压人,才没有怪罪… 或许是怀王岁数与光儿相当、尚未娶亲缘故,抑或是两个孩子分外讨人喜欢,怀王居然也应允了两个孩子,特许称呼他为‘平原哥哥’。”

啊噗~ 这两个见风使舵的臭屁精,居然如此得宠?!难怪仗势欺人,不仅拿泥团欺负我,还信口雌黄,大兴诋毁==#

我咋就没有如此旺盛的好运,有个强大靠山相依靠呢?

嗟叹归嗟叹,顿了顿忿忿不平的思绪,我好奇心骤起,“祖母,皇帝陛下一共育有几个孩儿啊?”

“连同被废黜的春申君,一共有五个。”老夫人思索着,“除却容成贵妃膝下二子—— 太子与五皇子怀王,昭平德妃诞下的三皇子益王,四皇子韶王,则是温慧妃所出… 最近圣上龙体违和,市井亦有流言相传,或许陛下即将颁令下诏,命益王、韶王二人速速返回京城。”

( ⊙o⊙ )哇 岂不是四大君子齐聚盛京?

笑嘻嘻地,我蓦然调侃道,“祖母… 益王和韶王,他们二人也像怀王这般俊美么?”方才惊鸿一瞥,已是印象深刻。

“当然没有。”杨老夫人的语气,甚是笃定,“容成贵妃,是后宫三千佳丽里相貌最出色、身姿最动人的一位… 莫说益王与韶王,就连兄长太子殿下,仅从相貌而言,也被怀王比了下去。”

“容成贵妃… 昭平德妃… 温慧妃…”默默念叨着封号,我打破沙锅问到底,“排风觉得奇怪,怎么后宫嫔妃谓号如此混乱?一会儿两个字?一会儿又单字?”

“你来自南魏,当然不懂得北秦姓氏。在盛京城内,真正的贵族世家,大都为复姓。”

“譬如容成、昭平,还有闭门自省的廷尉监贺兰大人,他们的姓氏,都代表了地位显赫的士大夫家族。而诸如温氏、杨氏等单字姓氏,一则表明异姓外族、二则暗含血统身份不如北秦本土贵胄们来得纯正、高贵。”

还以姓氏论卑微??我大囧特囧,“祖母,眼下又不是几百年前的魏晋南北朝,还如此讲究门第出身?”

“傻丫头,无论是何朝代,都讲究出身地、以及姓氏血统。”杨老夫人摇头叹息。

“虽说威武将军府,因赫赫战功而持有诸王享用的金印紫绶,位级人臣… 然则,在至尊的皇亲国戚们眼里、在盛京城名门望族士大夫眼里,杨家无论是姓氏血统、还是身份,从来都谈不上高贵二字… 杨家,不过是一时片刻手握兵权的朝臣而已。”

杨老夫人的语气,悄然流露出一抹怅茫。

“祖母…”

“表小姐,您照照铜镜,可有不满意的地方?”闲话唠嗑的过程中,延琪延瑛俩姐妹已经为我穿戴好了冗繁裙衫。闻言,我只得收敛了好奇心,像个提线木偶般,动作迟缓地走出屏风,步至梳妆台前的铜镜,细细打量自己。

素白布纳胸衣里头,内着一件轻巧单薄的大红罩纱,腰间束以一条同色系的百褶罗裙,外穿一件长及地面的浅白色罗兰花蝉纱衣。半湿的三千青丝,正随性地披散而下。铜镜里女子,是如此瘦削,丝毫不能体现衣服的高贵华美,反倒是增添了形销骨立的气息。至于她那一双幽幽眼眸中泛现出来的神采,则为慵懒、倦怠。

我看看老夫人,老夫人瞧瞧我,四眼相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看见了吧==#

我这种小样身板儿,完全撑不起S型衣裳。犹如自讨没趣地,我讪讪开口,“老夫人,我还是脱了罢,去换男装…”

“好看是好看,可惜重点不突出。”话语较少的延琪,蓦地岔言。

“所言甚是!”一抚掌,杨老夫人连声赞同,“我刚刚还在纳闷,总觉得缺了啥,原来是腰不够纤细。”

伸出手,她动作迅疾地帮我收紧背后的束腰缎绳。

“妈呀—— 好疼——”鸡皮疙瘩,登时冒出。我即刻觉得呼吸不畅,连声求饶,“老夫人,你悠着点儿,别再绷紧了… 我、我扛不住哇!”

“表小姐,腰不够纤细,胸部自然而然也就没办法凸显出来。”延琪打着劝儿,柔声柔气。

“停停——”此刻,我憋屈得难受极了,“没胸部,再挤也是徒然。”

“忍一忍,柳腰自然会出来。”杨老夫人为我鼓气加油,收紧力道丝毫不减,反而是蓦然增强、加倍。

“不、不要… 太紧了!”

“表小姐,忍忍罢。瞧瞧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愈发温婉动人?”妹妹延瑛,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咬紧牙关,眼睛一闭,自然就有腰了。”

“燕瘦环肥,我我… 我真没办法忍!” 脸涨得通红,我把咆哮教马教主的名言都搬出来了,“我觉得… 我真要窒息!”

“再憋口气,忍不了也得忍。表小姐,您看看铜镜,柳絮细腰简直不堪盈握… ”姐姐延琪,拍着马屁恭维道,“见到了怀王,才能一洗前耻。”

“不要再挤了啊…o(>_<)o …”泪奔不已,我哑着嗓子哀嚎,“只怕是越洗越耻,上演一曲东风破!”

众人划桨开大船。

生命,真他妈在于折腾==|||

小小小馒头愣是被挤成了B罩杯,纤细柳腰出是出来了,整张脸,也被施以水粉胭脂。然而,此时此刻的我,险些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哪怕是微微扭头动作,我都害怕紧绷于胸部、腰部的束缚会猝然裂开。

女人之美,在于为了男人勒腰勒得无怨无悔。

三千发丝,由杨老夫人亲自上阵、为我盘出了一个彩霞飞天髻。可我自个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鸠占鹊巢、一头燕窝状。顶着满脑袋的珠钗玉簪,极度懊恼颓丧的我,不仅仅觉得脖颈僵硬,亦觉得整个后脊背异常沉痛。

我从提线木偶,火速升级为陶瓷娃娃,啊不,是只能看、不能动的傀儡娃娃。

“排风丫头,来来,走路得这么走,左脚迈小半步,右脚跟上… 慢慢走,别走太快,注意你的眼神、注意你全身姿态,皆要柔媚娇缓。”杨老夫人牵着我的手,一路走,一路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正厅里不仅仅有怀王,还会陆陆续续到访其他宾客… 待会儿,你就听着记着,我说什么,你便照着官职称呼对方。 明白么?”

“明白。”内心,始终在抱怨。只是,面对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实在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徒增她的不快。点头应允以示应承,我装作懂事状。

腰腹间的束缚过于绷紧,我没办法走太快,只得莲花小步慢慢挪移。现在的我,总算体会到了三寸金莲的涵义—— 娇柔,在于无声无息。

“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 爱怜地轻抚我的脸颊,老夫人一脸慈祥的笑靥,凑近脑袋在我耳畔低速道,“丫头,随祖母入厅罢,给你表哥好生瞧瞧。”

第十八章 风三少

与其说跟随前往,不如说我是被杨老夫人一巴掌PIA进正厅。

被她最后一句言语雷得销魂了的我,扭捏拉扯欲夺门而逃,却还是被老夫人不容分说强行拖拽入厅。从里头传来的交谈声,嘈杂鼎沸,然而所有的响动,却在杨老夫人与我迈入厅内的刹那,突然消失,归结于一片俱寂。

长成包子样,就别埋怨野狗们在背后一路狂追。

感受到犀利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游移,我在心底,如斯泪奔。

宾客们并非为我‘千娇百媚’的容貌所惊叹,相反,他们脸上流露出来的惊吓,啊不,是惊悚,简直可以借用杰伦哥哥当年万人空巷的流行歌曲来形容—— 《对不起》。如果我遇见你,是场无言的悲剧,我定会将往事记忆,缓慢抽离。

迷茫、错愕、愁眉锁眼、乱七八糟啥表情都有。

“哈哈哈——”

寂静的厅内,不知从何处发出毫不加掩饰的男性张狂笑声。因为众人的沉默,更加突显了笑声里暗含的嘲讽意味。

他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俊美的脸颊,亦因为肆无忌惮的大笑,而消减了眉宇间浑然天成的倜傥风流。

谢谢你,谢谢你这位本该玉树临风、却笑得险些从高椅滑到的黄衫同学,我颜招娣不但不怒,反而要感激你的‘坦率’表达,更让我笃定了‘穿越女’时常遇到的尴尬境况——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头顶乌云,我木讷了表情,朝向黄衫同学比出一个“V”型手势。输人不输阵,老娘我今晚有勇气穿雷人装出场亮相,可耻不可悲,虽败亦犹荣。

黄衫同学,不解于我诡异的动作,蓦然怔住。

“祖母… ”回过脸,不再理会黄衫同学的表情,我轻轻拉扯杨老夫人的衣摆,哀怨得堪比鬼娃娃花子,“您看看宾客们的眼神,都把我当成了冰山上来的天外来客。这身打扮,太难看了==#”

杨老夫人的脸色,倏地由欢喜转为黯淡,“哪有?!丫头你明明很…”

“排风—— ??”饱涵不确定意蕴的男性声线,突然岔入,有魔音穿耳般闹心趋势,“你你你… 怎么如此打扮?!”

听听~

大惊小怪的话语,不是出自公子光之口,还能有谁?

“光儿,快来瞧瞧你表妹这身打扮,好看么?”杨老夫人像是遇到了鉴证人。她笑眯眯地问,甚是胸有成竹。

男性压力,蓦然迫近于我。公子光凑近了脑袋,眸光里正透露出无限稀奇,仔仔细细打量我。目光扫视了三圈又五轮回,半晌过后,他蹙起了眉头,语气迟疑且僵硬,“还… 还不错。”

你选择性失明了么?分明是大错特错==#

“怎么是‘不错’呢?在祖母眼里,排风丫头今儿是娇态着罗衣,天边嫦娥羡。”杨老夫人步步紧逼,不愿被敷衍搪塞,“光儿,难道不是么?”

“这… 的确,祖母所言非虚。仅仅瞧这彩霞飞天髻,虽是四十年前流行的发式…”

咽了咽口水,公子光即刻点头如捣蒜。窘迫神情也忽地转为赞同赞赏。稍有停顿,他继而语气坚定的回答,“当然,排风表妹的五官轮廓偏近古典,两者搭配,颇有‘绀发浓于沐,鬓云欲度香腮雪’的动人风姿,令人惊叹!”

屁话==#

杨延光,你还不如直接形容我为学虎不成反类犬、拔毛凤凰似火鸡。

“好好… 说得好。”杨老夫人眉开眼笑,“光儿,还有呢?”

“还有… 还有…”公子光语气一窒,极其郁闷地再度瞥望我几眼,他思索着,好半天才憋出下文,“表妹她发髻上插有的云凤祥和金簪,与脖颈所佩戴的玲珑翡翠玉… 虽然雕刻其上的花纹过于繁杂,但是… 但是,恰巧能反衬出表妹与生俱来的素雅气息。静秀,清淡,却怡人。”

呸呸。

分明是在暗讽我乡土气息浓郁,撑不起奢华贵重的佩饰品嘛o(╯□╰)o

“除此之外?其他方面如何?光儿,快说说…”这当会儿,杨老夫人已然笑得下巴都要阖不拢,“排风丫头,祖母早就告诉你了,你的出现,必然会让表哥为之惊艳。是不是?”

阿噗~~

谁能借我个脸盆?借个木桶也行。我我我要吐血六升!

公子光脸色,顿时黑沉。

此时此刻,杨延光的表情,真似哑巴吃黄连那般,胸怀莫大苦楚却无从诉说。低咳几声,他竭力维持沉稳气场,默不作声地朝我胸口张望两眼。

“不许看。”下意识地以手遮捂胸口,我横眉倒竖。

换做平常,我的言辞断然是犀利铿锵、掷地有声。然而,今天胸腹均被束缚的死紧死紧,我不敢太大声回吼,只得放缓了语气、消歇了语音。岂料,道出口的话竟是气若游丝般娇柔,宛如无病呻吟、打情骂俏==|||

颇为无奈,我看向公子光。静默不言的他,清亮眼眸里荡漾着的情绪,除了强作镇定的蹙窘,倏地多了一抹可疑的尴尬。

你囧,我也囧啊。我囧得都哆嗦了身子~

“表小姐,姿态,姿态…”身侧的延瑛,戳戳我的脊梁骨,好心提醒道,“切莫驼背,提臀收腹挺胸抬头,眸光如水,笑靥沉谧,时刻保持温婉尔雅。”

好烦!穿这身衣服,须注意的规矩还真繁多。

“丫头,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看的。”满意地看见公子光与我皆陷入沉默,杨老夫人满脸红光得往公子光肩上就是一巴掌,“光儿,继续说下去,祖母爱听。”

“还要往下说?!”刹那,公子光面若菜色,“我…”

“三月三日天气新,盛京城内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翠微榼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恭维性质的话语,及时解救了公子光,也打破此时此刻的尴尬,“美哉,美哉。”

闻言,杨老夫人欣喜不已,精神劲儿更是矍铄,“风儿,你见过怀王殿下了?!来来,快过来与表妹招呼两句。”

“风三少??”延瑛在我身后,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有一抹淡淡的惊讶。

三哥?循了声音,我偏头回望—— 诶( ⊙ o ⊙ ) 朝向我们款步而来的翩翩公子,正是先前笑得极其恣意的黄衫同学。

一袭淡黄色袍衫,似是容貌非凡的温文君子,却不掩那抹惊才风逸的洒然气质。凝视着我的眸光稍稍暗了暗,隐约透着好笑的戏谑之意。 步至杨老夫人身边,风三少顿了脚步,“排风表妹方才动朱唇以徐言,嗓音清喉娇啭,令我深感柔弱。仔细打量,方觉表妹犹若隔户杨柳弱袅袅,楚楚娇怜。”

风三少的眸光,沉静且从容,不似一潭黯然池淼,彷佛一泓清泉,静谧却也清新。偶尔,蕴藏了一抹跳脱光芒,并非唐突,却亦温润。

不知为何,风三少的到来,却让公子光僵硬了脸色,略微不悦。

“表妹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正经八板的语气,蓦地敛去。噗嗤一声,风三少居然按捺不住唇边早已泛起的笑靥,再次当着我的面,恣意笑出声来,“不过。我一直以为排风表妹身形瘦削、体态削成,宛如寒风中凛然吹散余烟般飘渺、虚娇… 殊不知今晚一聚,我才恍然顿悟,原来表妹你的身材,也能在短短几日有了无限广袤的上升空间。凹凸有致,曲线妖娆。”

靠之!哪是温文君子,明明是披着羊皮的色胚==# 啊不,不是色狼,分明是豺狼!天下乌鸦一般黑,看完了‘重点’部位,居然还大言不惭!他诋毁我的胸部并非‘实实在在’,而是硬挤出来的‘盐水袋’。

咳咳,貌似也不是诋毁哈~

总之不管,恶狠狠地,我瞪视风三少一眼。

甚是不以为意,风三少反而挑挑眉,彷佛是故意挑衅我的不满。说出口的话,语气平淡却并非疏远,“表妹,三哥多不得空,鲜有走动。你卧床数日,身子骨可好?”

“大难不死,多谢三哥惦念。”低眉垂睑,我极为不屑的回答道。

或许是被风三少取笑言辞刺激得大脑短暂性发昏发热,我居然忘记了束缚于身的层层布缎。屈膝弯腰,微俯身子的福礼动作,本该无比流畅、一气呵成,却骤然中断于自背部发出的轻小细微声响。

彷佛,是布帛裂开。

“表小姐…”延瑛颤动了声线,低声提醒,“你…”

淡淡瞧我一眼,公子光面露不解。

“排风见过三哥。”悄然松懈的胸腹压迫感,让我不得不强作镇定行完礼。轻轻呼吸一口,我动作缓慢而艰难的挺直脊背,恬淡的对他微笑,“三哥,您近日可—— ”

“排风表妹,你脸上贴有的花黄,色泽怎会稍显黯淡?”

下颚,被风三少以指尖轻轻抬起,放大的俊脸,突然出现在我视野中,让我猝不及防的同时,也苍白后续话语。他认真凝视于我的额际,低低喟叹道,“梅花妆,似乎并不适合你。”

第十九章 两阵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