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身体不适,不来饭厅尚算合理。二娘、三娘为何也不露面?

“三娘她带了延康、念慈回柏坡镇老宅,过些时日才会回府… 待到中秋节,你便能见到她。”停箸,公子光以素帕拭嘴。

同样放下筷子,杨延风淡淡回答,“自从父亲与大哥过世,母亲始终悒郁寡欢,许久不曾出轩用膳。”

死了?!

昨夜之事,久久不见威武将军出来镇场,我早已觉得不详。

“宣和二十九年,即你‘葬身崖底’的第二年秋天,仁怀太子突患恶疾,不仅胸腹搅痛、更肿腹如瓮,时常口吐鲜血… 御医束手无策,根本找不到治病良方。”怅然解释,亦为公子光的回忆。

“同年冬,龙体违和的圣上,诏三皇子益王、四皇子韶王从各自封地返回盛京。”

“二王刚刚入京,仁怀太子薨。而此时,边陲之地再生摩擦,南魏军夜半突袭,导致北秦驻军伤亡惨重… 圣上雷霆震怒之下,命父亲率兵征讨。”

“父亲,连同随军出征的大哥,即刻动身离府。”杨延光的语气,愈发晦涩,“然则三天后,怀王妃,即惜弱妹妹,前往卧佛寺上香祈福。不料,竟遭暗贼掳去…”

额滴神~ 遇上采花贼?

囧得五体投地,我当即提出质疑,“怀王府的侍卫们,都是吃草长大?与匪徒搏斗的气力都没有?!”

“佛殿里燃灼的香烛,不知何时被人混入迷药,所以…”公子光面露尴尬。

呃,貌似迷魂药,的确不易嗅闻。

“深夜,杨府收到一封匿名信。”接过公子光的话,风三少娓娓道来,“没有署名,没有时间地点,仅有狂乱潦草四个字——《武穆遗书》。”

阿噗一口血!

丘陵君,你这个贱男春!!

“那… ”犹豫再三,我惴惴不安问出口,“那么,你们以书换人?”

“没有。” 杨延风摇头否认,“祖母坚持认为,遭受胁迫而冒然交出《武穆遗书》,只会加速惜弱妹妹的死亡进程。由始至终,杨府从未妥协。”

鼓掌~ 杨老夫人很睿智,很牛叉!

进退维谷之际,保持审时度势、保持头脑清晰,非常难得。

“果真如祖母所料… 僵持数月之后,待到来年春天,怀王府侍卫们在距离佛寺不远的密林,发现失踪多时的王妃。只是…”

(⊙_⊙)嗯?

似乎不愿沉湎过往,良久,杨延风才艰难吐露,“惜弱妹妹,死了… 悬挂于东南枝,被人发现之际,已经咽气三个时辰。”

“噩耗传来,祖母悲恸万分亦深感愧疚… 而随着惜弱妹妹的殒逝,怀王变得沉默、不愿言语。”

乾坤大挪移啊…

搞了半天,平原君也是位鳏夫? 他的人生,真杯具。

“祸灾接踵而至,不多时,战报频频传来—— 父亲,屡战屡败。”

“战败?”闻言,我顿感困惑,“老爷他不是号称常胜将军么?岂会连吃败仗?”

“常胜将军,不过是朝臣们阿谀奉承之辞。凶险战场,岂能永不言败?然则不知为何,南魏朝派遣的兵马将帅,是闻所未闻的昭武将军程玄佑… ” 剑眉微蹙,风三少流露出一抹疑虑,“或许他用兵神速、或许他出奇制胜,总之父亲的攻歼计划,悉数被他破解。”

“我本想奏请圣上,愿领兵增援… ”公子光倏地岔言,“然而,圣上却任命益王、韶王为左右行军道大总管,兵分两路南下,直赴边陲重镇。”

“宣和三十年春末,益王殿下率领的精锐部队,正面出击程玄佑左翼兵力;韶王殿下率领的两万将士,夹攻程玄佑副将—— 上骑都尉援领的右翼军。殊不知,益王师一败再败、几乎全线崩溃。” (笔者注:上骑都尉,即刹)

额滴神~

程玄佑童鞋,果然得天佑啊=。=

“待到韶王拓跋信陵撤离原定行军路线、改走华西道前去救援时… 益王师,早已全军覆没。益王拓跋孟尝的人头,被悬挂于北城门!而随军出征的贺兰辰之,即芮之兄长,亦以身殉国。”

“噩耗,再一次传来。身怀六甲的贺兰辰之夫人,久久无法抒缓悒郁心结。两个月后,她精神状态已出现异样… 时不时,她常唤贺兰芮之为‘夫君’。奇怪的是,惟有面对贺兰芮之,她的言行举止,才与常人无所差别。”

庐山瀑布汗…

她并非精神失常。她是念之深,痛之切,宁可沉浸在虚妄幻想,也不愿面对残忍事实。

“韶王师,与父亲、大哥的剩余军队,集结于边陲重镇安庆。意图围歼的南魏敌军,亦很快追赶而至、兵临城下。”

“此次战役,是少有的一次胜仗。成就韶王、成就了如今的监国,却…” 言及此,杨延光蓦然窒歇了倾诉,似乎不忍心再往下道。眸底深处,竟隐约浮动出无法释怀的伤感。

默默无言,我在心底叹息——

血战,牺牲了威武将军、牺牲了大哥杨延嗣。

俗语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殊不知一声轻松‘再见’,或许此生此世再无法团聚。

“二哥,你若再絮絮叨叨悲伤往事,排风丫头迟早被你唬出眼泪。”

伸出手,风三少爱怜地揉揉我脑袋,故作轻松揶揄,“不如,谈谈光哥与光嫂,是如何相知相守、相伴到老?”

阿噗一口口水~

光哥光嫂,这外号取得好妙。

“胡扯!”

悲伤情绪,骤然从杨延光眉宇间褪去。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缘于羞恼,一抹红潮即刻晕染于他双颊。

咬着牙,杨延光矢口否认,“长乐郡主,与我毫无瓜葛,实为孽缘。”

光哥莫装B,装B遭雷劈==

斜目鄙视之,我撇撇嘴,毫不信任。

“姝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依不饶,公子光仍在强词狡辩,“长乐郡主之所以会下嫁于我,全怪杨延风与贺兰芮之…”

“信口雌黄。” 透着温温笑意的话语,倏然从外侧门口传来,带有淡淡捉弄,“下官乃堂堂廷尉监,并非牙婆。”

第四十章 桃花缘II

“芮之?”讶异来者的突然到访,杨延光面色微觑,似有几分心虚,“你何时入府?竟无人通传…”

“你们几个是阖府禁闭的嫌疑犯,我既为主审官,还需通传?” 怀揣厚厚一沓书卷,贺兰芮之长腿迈进厅内,轻松侃言道,“二少,你居然背后道人长短?”

“哪有?纯属实话实说。”眼底闪过一抹难堪,公子光突然面向我,若咆哮教主附体,“姝儿,你来评评理—— 今年三月初,时逢杞王五十寿辰,宴请众多贵戚朝臣过府一聚… 去了之后,我们才察觉,杞王邀约并非简单筵席,意在选婿。”

“盛京城内,是个正常男人都不愿意娶杞王幼女—— 长乐郡主。”

“她虽容貌美艳绝伦,却脾性刁蛮、行为乖张。 坊间甚有流言传出,郡主喜好风流、常装扮成男子到市井上游逛。若见了相貌好的少年,便上前搭讪、戏弄。”

哇撒~

聚众调戏嫩草,郡主姐姐够大胆! 堪称少男杀手。

“最初,郡主看对眼的人—— 是你。”直指贺兰芮之,公子光羞恼了语气,“她仅仅邀请你游湖、赏春… 你倒好,非拉上我与三弟垫背。”

镇静自若,挑了杨延光身旁的空椅入座,贺兰芮之勾弯唇角谦虚道,“二少玉面郎君,三少俊逸出尘,惟有二位公子陪伴郡主左右,方可衬托湖光山色。”

呃,三个男人一台戏?

“芮之兄,拜托你下回拉皮条,预先筛选、剔除几轮。最上等的,再留给我裁决。”倏然岔言,风三少语出惊人,“见过貌美如花、心智呆傻的女子,却没见过如此无礼、如此胡闹的郡主。”

杨延光满头黑线,“所以,你一时脑袋发热,便推她下湖… ”

“此言差矣。”风三少矢口否认,嬉笑道,“她爱抚本少爱抚得太欢愉,哪知乐极生悲,不小心闪腰、失足滑落湖中… ”

这年头,吃个豆腐也8容易啊。

“芮之兄与我皆不识水性…”无奈耸肩,杨延风侃侃而谈,取笑意味甚为浓郁,“英勇盖世的光哥眼见情况危急,便当机立断,奋不顾身跳入湖中—— 不止轻松抱得美人归,更俘获光嫂芳心。”

好囧、好销魂的描述=。=

“芳心?野心还差不多。”公子光冷笑,“她既为韶王义妹,身份特殊。若不是韶王别有用心向圣上请求赐婚,又岂会下嫁于我?”

咳嗽两嗓子,我善意提醒道,“死者为大,不说也罢… ”

“从今往后,切莫在本少面前提‘游湖’二字。”杨延风亦满头黑线,“对我而言,真是场噩梦。”

(⊙o⊙)哦?? 试探性地,我问出口,“难不成… 你们被她戏弄得很惨?”

“不是惨,是暴躁,被长乐郡主爱抚得很暴躁。”杨延风没好气回答,“你问问芮之,他究竟被郡主强吻了多少次?”

猝然,镇静自若从贺兰芮之眉宇间抽离,徒留尴尬神采。

虾米?强吻?

靠~~ 捶胸!我要把自己捶成纸片薄…o(>_<)o …

我的贺兰芮之啊啊,连摸一把的机会都没有,居然被郡主捷足先登、强吻好几次?!

“吻在哪儿?脸?还是唇?”凶神恶煞的质问,冲口而出。 在恍然目睹贺兰芮之眸中的讶异情绪时,我顿感自己突兀失礼,赶紧缓和语气解释,“我的意思是… (干笑)她真的很豪放… (咬牙,隐忍)爱、爱恨分明的奇女子。”

“爱恨分明?喜怒无常才是。”嗟叹,杨延风意犹未尽补上一句,若有所指,“排风丫头,光嫂乃坏榜样,你切莫以她为人生目标、持久奋斗。”

囧雷阵阵,惊天响!赤 裸 裸的指桑骂槐啊~

猝地热烫了脸颊,我极度无语瞪视杨延风,真想把他笑靥如花的脸揉成面团。

忍了又忍,我只得吐血回敬四字,“三哥,共勉…”

“不提起,我倒也忘了。”猛地抚掌,杨延光吓我一大跳。

勾拎我的后衣领,逼迫我直视于他,公子光言辞不善,“姝儿,你老实交待… 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验证方法、乱七八糟的粗鄙言论,究竟从何得知?”

晕,居然秋后算账?

沉静如水的探究目光,源自于贺兰芮之。此刻,他也面露好奇。

不妙不妙,绝对不能当着贺兰童鞋的面,再说出雷人语录。哂哂笑,缩头缩脑的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二哥,故事大会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口渴?”

“少打岔,速速回答。”霸道逼问。

“庐山云雾茶… 其色翠绿,其香如兰,昧醇润爽。”声音瑟缩,我鼓足勇气再度巴结,“吩咐菊婶特意为你煮了一壶… 放在厨房温火候着,不愿喝?”

“少废话,快说!”

“我我…”心底飙泪,我打死不从,继续引诱之,“此乃孝敬你的心血,不喜欢?”

沉寂。

默默沉寂。

无言以对良久,杨延光终究一声蹉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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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茶,不重。

一大壶茶,外加三只青瓷碗,很沉~

男人们,正海阔天空胡侃神策。屈原样儿的我却端着托盘,余光瞄瞥地面、小心翼翼缓慢前行,生怕被碎石绊滑╮(╯▽╰)╭

即将接近目的地,准备疾声呼唤光哥出来端茶,然而,低声交谈的男性私房话,令我竖起双耳、屏息聆听。

“不出七日,兮儿便能抵返盛京。” 淡淡倾诉,出于贺兰芮之,“本以为,她堂姐上官紫儿会再留兮儿住上一段时日…”

“住了大半年,还继续住?”戏谑,杨延风轻叹,“你就不担心萧府深院的豺狼们,把兮儿吞入腹中、吃干抹净? 譬如,常在兮儿书信中提及的风流五少—— 萧奕安。”

“太师府的公子哥,未必孟浪不羁。” 嗤笑一声,杨延光讽刺道,“哪像三弟你,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想沾。”

不怒不愠,风三少的问话依然流露着笑意,“此话怎解?”

“做过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咦,俩兄弟怎掐上了?挪步上前,我努力聆听。

难得,杨延风态度端正,温文尔雅,“三弟愚钝,愿闻其详。”

“你… 罢了,往昔争执,先暂且不提。”话语窒歇。

停顿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公子光的声音,才从厅内传入我耳,“昨晚,你究竟对姝儿做了些什么?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从偏屋步出时,眸光依稀含泪。”

“姝儿?二哥唤得可真亲切。莫非,你真打算娶她过门?”淡淡嘲讽,“试问,苦等你三年之久的静芸怎么办?她为了你,从暖香阁自赎其身… 一片冰心在玉壶,此情此意,你还想继续辜负?”

“姝儿孤身在世,无倚无靠,娶她为妻才是最妥善安排。”

杨延风仅回应一字,“哦?”

“至于一两个妾室,我想… 她应该能接受。”话锋蓦然转移,杨延光沉声警告道,“无论如何,你离姝儿越远越好!”

“二哥大可放心,排风丫头并非我的开胃凉菜。”嘲笑甚浓,漫不经意的答复,“再说,我向来对丑姑娘不敢兴趣—— ”

恣意取笑,倏然中断于杨延风转过身,傲然眸光掠过厅门、不期然停落在我。

四目相对。

“招娣??” 回眸瞥见我,贺兰芮之即刻起身离椅,迈步向我走来。温温笑靥,一如既往浮动在他唇边,“怎么杵在外头? 我们等你许久—— ”

下意识,往后退却一大步,拉开我与他们的距离。

“糟糕!” 深深呼吸一口,我无奈苦笑,继而委婉自责,“抱歉,只有三只青瓷碗,我少拿一个… 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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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厨房的回廊,逶迤延绵,路途似乎漫长了不少。

或许方才站得太久、抑或沉重托盘端得我手乏,气虚腿软的我随意寻了处僻静后院,顾不得弄脏衣服,直接屁股恋地,偷懒歇息。

随遇而安,也是种福气╮(╯▽╰)╭

小城里,岁月流逝而去的,不仅仅有清澈勇气,还有遥远回忆。低低叹息,个人气场顿时变得颓然,我把脸深深埋进臂弯,不忍惆怅。

杨延光,大大方方娶你的小妾去罢~

杨延风,快快乐乐找你的漂亮妞去罢~~

关老娘屁事!

闷上心头瞌睡多。

罢鸟,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瞪着眼睛愣愣发呆之际,出乎意料,一只手突然轻抚上我的肩膀。手心温温热度,透过单薄衣衫传来,类似无言安抚。

“放心,我很少哭~”

倏然抬起头,我努力摒弃沉窒感受,朝贺兰芮之没心没肺笑道,“颜老爹常教导我,要懂得未雨绸缪—— 千万别等到人人都说你丑时,才察觉自己真的很丑。”

“傻丫头… ”静谧眸光,无声无息凝视我良久。贺兰芮之蓦地低叹。然而简单叹息声,却饱含劝慰,“别难过。”

四十一章 完美小姐进化论

“谁难过了?”故作蛋腚,我拍拍屁股起身。

不畏浮云遮望眼,人生何处无情缘?? 悠然踱步,我努力走出八面威武的高大形象,“丑就丑呗,本姑娘自诩长得天生励志~ ”

当生活,心怀歹毒地把一切都篡改为黑色幽默时,惟有顺水推舟,把自己变成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群众,方可气定神闲。

自愚自乐,是我最大优点╮(╯▽╰)╭

紧随我身后,贺兰芮之微愕,似乎难以理解我所述言语。

左顾右盼,我试图藉以庭院美景来消遣悒郁心绪。

“招娣… ”轻轻一声唤,贺兰芮之语气略显凝重,“三少并非刻意冒犯,皆因—— ”

“抱歉,我暂时不想听。”封堵他的解释,我头也不回走出几步。然则觉得不妥,转过身,我对贺兰芮之挥挥手,释怀道,“大人,您先回内厅吧。我再溜达转悠几圈,不耽误您与二哥、三哥商议正事。”

步履,不曾踟蹰,“无妨。”

呃——

好吧,帅锅有心体谅,锅盖也就不扭扭捏捏、尽情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