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指了他道:“你弟弟说你亲见的,你说吧。”

明沅半点不怕,反倒奇怪黄氏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庶子同她离心已非一日,到此时还指望着家庭大义能叫他搅和进来不成?

纪舜英顿得一顿,反问道:“不知母亲所问何事?”

“你自家说甚事!”黄氏开口便是一盆子脏水倒上去:“你跟沅丫头两个,把你弟弟打了!是也不是!”若不然,一个小姑娘哪有这么大的力气,纪舜英定也在里头出了力,这才好彼此瞒过。

纪舜英一阵讶异,轻笑一声:“母亲可是在玩笑?”

不等黄氏跳起来,他便道:“华哥儿自来顽皮,他可是扯了谎?儿子一路抱了沣哥儿,可都是有人瞧见的。”一句话把罪名定下来,不是下人嚼舌头,不是黄氏听差了,是华哥儿有意说谎。

黄氏叫他一噎,瞪了他道:“你同你弟弟一向不睦,却再没有帮着外人欺负他的道理,华哥儿可是什么都说了,今儿且不闹,可别当着你父亲的面闹出来。”

她说得这话,连跟在身边的嬷嬷也不大信,纪舜华不去欺负别个便好,家里还有哪个能欺负了他去。

明沅适时开口:“舅姆可听见了,并不曾有的,我们一道见着大表哥的,再没遇见过华表哥,华表哥别是跌了摔了糊涂了吧。”她这一句,说的黄氏手痒,可当着纪氏的面,怎么也不能伸手。

她眯得眼儿看了明沅一回,点头道:“好好好,好教养,咱们且走着瞧。”一家子宾客在,纪氏又摆明了帮着庶女,她确是奈何明沅不得,转头看了纪氏一眼:“姑太太的女儿教得好,我们家里池子小,咱们说的那话就此作罢。”

说着拂袖出去,纪氏叫她最末一句气很了,当着纪舜英却不能露出来,冲他点一点头:“倒多谢你寻着沣哥儿,他胆儿小,还不知道怎么哭的呢。”

沣哥儿眼睛还红着,他哭得这样两场,又累又乏,纪氏还说着话,他就点着脑袋快睡过去了,明沅伸手过去抱了他,黄氏那一句只当没听见,轻轻拍拍他的背,采菽拿了斗蓬来给他罩上。

“不敢当个谢字,沣哥儿乖得很。”纪舜英也听见黄氏最后一句,心头一怔,把这屋里头的人在心里过得一回,明潼已经定了亲的,再轮不着,明湘明洛明沅三个里头,明湘最大,莫不是想把她配给自家。

他眉头一敛,借着退出去的姿势,抬眼看了一眼,明沅自抱了沣哥儿拍哄,纪舜英晓得出了这桩事,不论是哪一个都成不了,眉间先紧再松,作揖告退出去。

纪氏陪得宴散,纪老太太也知道底下出了事儿,可今儿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问,只问得一句几个丫头怎么不在,纪氏便说是沣哥儿淘气,头上磕了个包,几个姐姐疼爱他,都看他去了,纪老太太冲她连连点头:“有悌爱之心,再好不过了。”一面赞纪氏,一面心里叹息,好好的兄弟,非养成仇。

纪氏挨到宴散,到得门边上车了,拿眼儿把三个女儿看一回,叫明潼带了沣哥儿坐到后头,明沅三个跟着她坐车。

明湘明洛早出得一手心的冷汗,本就心虚的,叫纪氏一看越发心虚起来,车子才刚动,纪氏便长出一口气:“说,你们谁先动的手?”

第159章 庆功酒

纪氏先时也不信明沅能打人的,打的还是华哥儿,说破了天去也没人肯信,这么个霸王,自来见着他,几个姐儿都只有躲的道理,可等黄氏问得两句,纪氏便知道,人定是叫她们打了。

黄氏这番气急绝不是妆相,若是她想回了这门亲事,也不必闹这么一出出来,先是孩子丢了不见,又是华哥儿被打,里头的干系扯不清,说到底还是华哥儿自家作的。

纪氏见着这几个女儿的脸色,便知道黄氏那话虽说的有水份,可华哥儿却是实实在在挨了打的,许是真疼许是躲羞,这才没来当面对质。

她靠着车上的大枕,见几个姑娘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垂了头互换眼色,这时候倒把规矩都想起来了,俱都不敢抬头。

纪氏既气且笑,也不知道她们三个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在亲戚家办大寿的时候把嫡孙给打了,她索性点了出来:“明沅,你来说,谁先动的手。”

纪氏还猜是明洛,她脾气爆,头一个跳起来也是有的,华哥儿许是撞着她们,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新愁旧恨加在一起,另两个再帮帮手,可明洛冲动归冲动,能把这事儿圆回去,还是明沅下的功夫。

明洛是出脚踢过人的,她身上也有一半干系,此时听见纪氏问,抖个不住,就要掉下泪来了,明湘也是一样,到底是小姑娘,才刚想着瞒过去便好,哪里知道一眼就叫纪氏看破了,不但看破了,还大有问罪的意思。

两个抖成一团,明沅却抬了头,眼睛还垂着,一脸恭顺,开口道:“太太明察秋毫,再瞒不过太太的眼去,人是我打的。”

纪氏听得这一句,看着她怔住了说不出话来,为着沣哥儿出头,确是明沅不错,可说到打人,怎么会是她出的手,她还不及问,明沅就已经全说了:“确是我打的,同四姐姐五姐姐并不相干,她们是怕闹得难看,这才替我遮掩。”

话说到这里,纪氏也不想缠在谁打了谁没打这样的话上,哪里知道明洛肩膀一抖,哭将起来,一面哽咽一面道:“我,我也打了人,不光是六妹妹一个动的手。”

明洛明湘两个叫纪氏这一问,头皮都麻了,才刚在罩房里头出得一身汗,这会儿又是一身,明沅一个人全认下,明洛心里先是一松,再想着这番惹了祸了,又怎么能看着明沅一个被罚,害怕的哭起来,也跟着认了。

在座三个全逃不脱的,明湘倒没哭,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却还是道:“我,我给望风了。”两个打人,一个望风,还把来人支开去,纪氏听见她们一说,撑了额头角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纪舜华这小子,按着她的规矩,必得狠狠打一回叫他知道厉害,可那是父亲母亲该干的,旁人再不能插手。

她在外头帮着女儿们遮掩,那是要脸面,不说没抓着,就是抓个正着,纪氏也不能认,非得反口把黑的说的白的,到黄氏这里,她半点儿证据也无,便是拉个小厮来也好,竟一句都反驳不得,她更是不忧心了,可三个平日里看着规矩的庶女,竟能打人,才更叫她头痛。

“请了嬷嬷教得规矩,倒越发活回去了,那是什么人干的事,你们是大家子的姑娘,又不是市井泼妇,怎么能行这样的事?”纪氏叫气的不轻,看着三个庶女,挨个点过来:“都是大姑娘了,往后还要说亲事的,若是闹了出去,谁敢登门?”

她说得这一句,拿眼儿看看明沅,只怕纪舜英的亲事又要横生波折,黄氏原来当着明沅是个软面团样的人儿,如今知道了厉害,定要反口,可既到了这地步,便由不得她了,颜家的姑娘也不是她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明湘也红了眼圈儿,纪氏度着就快到家,总不好叫人瞧出来,开了抽屉拿出镜子水粉来:“赶紧擦了脸儿,叫人看见更不成样子了。”

明沅接得妆镜给明洛补粉,今儿出来宴饮,她脸上搽了胰子调的茉莉花粉儿,此时一哭全花了,又不敢拿帕子擦脸,怕一擦更糊,明沅叫她自家拿住妆镜,捏牢了帕子,把糊开的地方再抹均了,又在眼睛上补了些粉,不细看也看不出来了。

纪氏见她们这样,也在想着要如何发落,由着性子定然不行,可罚得重了也不成,总归是纪舜华先闹起来的,沣哥儿得亏得是叫纪舜英找着了,若在院子里头迷了路失脚摔了掉进湖里,那可怎么是好。

明湘也一并补了眼睛上的粉,几个姑娘里头也只有明沅不曾用粉,到这份上了,终归要罚的,也不必作什么苦相了,纪氏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软了心肠。

到得颜家门边,明沅几个先下去,纪氏扶着卷碧的手下来,官哥儿沣哥儿两个已经睡着了,明潼上前立到纪氏身边,纪氏看看明沅几个挥了手:“天儿晚了,有甚事明儿再说,且回去歇着罢。”

这就是压后再罚了,明洛松得口气儿,三人别过纪氏,自往院子里去,先还不说话,后头明沅见她们都丧了一张脸,轻笑一声:“我们多厉害,下回他再见着咱们,可不得饶了路走。”

明洛原还吸鼻子,这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顶一顶明沅:“你可吓死我了,就这么不顾不管的打上去了?”

明湘也跟着抿了嘴儿笑,三个人彼此笑看一眼,不敢高声大笑,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伸手拉住了,明洛又活泛起来:“太太也不会怎么重罚的,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事儿,再说了,咱们又没叫抓着。”

三个人一道也没什么好怕了,明洛还点了明沅的鼻头:“你这臭丫头,还想自个儿一个人认,打量太太喜欢你是不是?”她吱吱喳喳说得会儿,又奇一声:“就不知道大表哥,怎么就肯帮我们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明洛心里约摸明白,却说不出来,明沅笑了:“非为着帮我们,我看他自个儿也手痒的很,只不好下手去打,咱们帮他出得一口恶气,他怎么不高兴,若要闹,当时就叫起人来了,落后再认,他自家也有错的。”

两个小姑娘刚在车上吓得鹌鹑似的,这会儿倒不怕了,明洛还伸了指头:“便为着这个,也当浮一大白。”

“成啊,等这事儿过了,我作东道,咱们往藤香坞里头吃酒,就当是庆功酒,也不用什么合欢花浸的茉莉花浸的,五姐姐爱吃浇酒,咱们就吃那个。”浇酒类似白酒,辣喉咙,也只有明洛爱这一杯。

明沅一口应下,明洛又欢喜起来,才刚还哭花了脸的,这会儿全不见颓色了,跟明沅一击掌:“好哇,我们吃霜麻辣兔就酒。”

明湘还是惴惴,可既两个妹妹都不怕了,她也不提扫兴的话,只笑听着她们说话,她自来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儿,今儿心里虽怕,却觉得痛快,明洛一路吱喳着到了待月阁,这才依依不舍的挥别。

明沅跟明湘两个往小香洲去,明湘不是多话的性子,此时也忍不住了,才刚乐过了,这会儿就担心明天受罚:“六妹妹,你说太太会怎么罚咱们?”

明沅冲她眨眨眼儿:“怕什么,难不成还能打我们?四姐姐当是宋嬷嬷说的那些个?罚站拿大顶不成?至多是学学女四书,要么就抄几回,再不会伤筋动骨。”

明湘自来不曾听过这样的话,申斥一回罚着抄书或是当面下脸,那已经是没了脸面了,哪里知道明沅竟不把这当一回事儿,她先是一怔,再忍不住,笑得一声点点明沅的鼻子:“还是明洛说的对,你这个精坏精坏的丫头。”

两个一回说一回笑,牵手回了小香洲,明沅怕沣哥儿受了惊吓,夜里发热,叫了养娘过来陪着,沣哥儿睡得四仰八叉,给他换衣脱鞋,半点儿知觉也没有,明沅把给他盖上小被,摸了他肉嘟嘟的小脸,又去捏捏他的手,看着额头上那块青心疼的不行。

采菽端了汤过来:“这是拿菊花叶子煎的,清心降火,姑娘喝一碗罢。”暴起打人,可不就是火气大,明沅一笑,依言喝了半碗,采菽站定了不走,咬了唇儿问:“姑娘,太太,可是想把姑娘说给表少爷?”

同有此一问的,还有锦屏,她也在屋里头,听的真真儿的,到明湘拆过头发洗漱了,她便拉了彩屏一道,忧心道:“姑娘,咱们且不知道还有这门好亲等在前头,姑娘便不该跟了去出这个头的。”

纪氏到了上房先安排了官哥儿睡下,再叫卷碧端清心茶来,黄氏这事儿到底麻烦,桩桩这样歪缠,癞蛤蟆落到脚面上,便是她也觉得心头不适。

明潼一面给母亲揉心口,一面问道:“六丫头几个,真个打人了?”她问了沣哥儿一句,沣哥儿一语不发,再问也问不出来。

纪氏长出一口气儿:“可不是,六丫头自个儿认了,她先动的手。”

明潼先是挑了眉头,然后又挑了嘴角一笑:“该,只恨打的不够重。”真个倒得起不来床,黄氏还不把屋顶给掀了,黄氏那点心思叫人看的透透的,她奈何不得明沅,便把这事归到纪舜英的头上,想给他按个不悌的名头。

纪氏不意长女竟也这般说辞,点点她的脑袋:“你呀,不高兴就伸拳头,那是什么人?市井闲汉的行事,我正想着要怎么罚她们呢。”悌爱之心确是有的,不管在家中如何,出得门去就是一家人,头顶上都是一个“颜”字,再不能白白叫人欺负了去,可上手就打人,又是什么行径。

明潼却笑:“不是我说三表弟,再叫这么惯下去,成了什么样儿?外头不敢横,却在家里欺负姐妹弟弟,说他纨绔都是轻的。”

纪氏自家知道这个侄子怕是养坏了,可嘴上去不能说,拍了明潼一下:“你是姐姐,可不许这么说,这几个丫头得好好作作规矩了。”

明潼上手给纪氏揉揉肩:“何必就罚她们呢,若不是有因,哪里得果?作个样子也就罢了。”

纪氏睨了女儿一眼:“这是怎的,你倒求起情来了?”

明潼只是笑,半晌才道:“若是我,真个打得他起不来床!”明潼说了这句,把真心想问的问了出来:“娘,我听舅姆的意思,是想跟我们家结亲的,定下的是谁?”

纪氏微微一笑:“是你六妹妹。”也不知道前边颜连章同纪怀信谈的如何,这门亲,说不得已经结成了。

第160章 葱油拌面

秋日里天还亮得早,外头一露白,明沅便起来了,沣哥儿夜里发得一回梦,哭了两声,又不要养娘抱他,明沅搂了他拍个不住,在他耳边不住说话,说得许久他这才又阖上眼儿,到底不安稳,天不亮又醒了一回,这回却是肚子饿了。

厨房里熄了灶火,小厨房也只些糕饼点心,沣哥儿偏说想吃咸的,明沅自来了这儿,还是头一回起的这么早,她一向能吃能睡,夏日里瘦下去的,到得秋日又渐渐补回来了。

明沅难得有了兴致,往小厨房里看,只有些挂面,还是防着丫头们夜里饿着预备的,柴矮矮靠着墙边,旁的食材没有,调料葱姜倒是全的,她干脆换上采苓的衣裳,把头发也包起来,亲自给沣哥儿下面条吃。

锅里下得虾油加了葱爆香,只得这两样,旁的甚样都无,把煮熟的面盛到碗里,倒进烧滚的虾油,整个儿拌开来盛给沣哥儿吃。

这虾油是大厨房里熬的,年年到得三四月的时候都要熬个几缸,那时候虾子才起鲜,打湖里头刚捞出来就,一网里头还有些青鳞鱼小杂鱼也不仔细挑捡,俱都放到一起熬油,这个鲜味不比寻常,还有下人讨回去专程拌米饭吃的。

沣哥儿吃得一碗不肯停口,又吃了一碗,摸了肚皮实在吃不下了,似模似样的叹息一声:“真好吃,再没吃过比这个更好吃的。”一面让九红给他擦手,一面还咂吧嘴儿:“姐姐,夜里还吃罢。”

“这一碗什么都没有,你要是喜欢,咱们便常备些干货鲜菜。”明沅忍俊不禁,沣哥儿原来在安姨娘那儿也吃不饱饿肚皮的时候,只不似在明沅这里给变着法儿的给他要东西吃。

经得前面几年,他再见着鱼虾绝不开口,鸡鸭鱼肉里头单只一个鱼是不肯碰的,可鱼虾总得吃,明沅想着法儿的叫厨房里头做了来哄他吃下去,一直没有成效,沣哥儿晓得是能跟姐姐撒娇的,鱼肉不碰,虾肉不吃,做成丸子打成块他还能吃两个,全须全尾的上来,他再不肯动筷。

这下可好,明沅找到了办法,转头吩咐采薇让厨房里捡些大虾来,放在油里一道煸过,拌在面里,他定然要吃。

沣哥儿吃饱了更不困,明沅看他这会儿精神,等进了学定要发睏的,索性叫人去回先生,说沣哥儿不适,今儿请一天假,把功课领回来。

如今教书这位先生,实是重在澄哥儿身上,可经不得有明沅打点,哪一个先生不爱用功的学生,他也在外头坐过馆的,这等人家,不来便不来了,还把功课领了去自学,第二日还能接得上,他心里头便很乐意多教几年,便是澄哥儿往后到外头求学,余下的这个小学生也堪教化。

眼见得天亮起来,明沅叫采薇给她换衣裳,今儿算是去认错的,不能穿得过份华丽了,捡了蓝色葫芦纹的绸衫出来,底下是白绫裙儿,两边戴一对儿堆纱花儿,让采薇去请明湘。

明湘也早早就起来了,采薇一请,立时过来了,明沅见她脸带郁色,还道是她怕受了重罚,伸手握住了她:“四姐姐不怕,你至多是从犯,主犯是我呢。”

彩屏锦屏两个跟在后头垂了头,行到花廊里,明洛也在那儿等着,她也没穿鲜艳衣裳,身边跟的也不是采桑,眼眶都是红的,见了明沅就抱怨:“我姨娘吵吵了一晚上,我都不曾睡好,早知道就不同她说了。”

不说也瞒不过去,她红得眼眶回去的,张姨娘最爱热闹,拉了女儿问唱了什么戏喝得什么酒,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立时就乍起来:“哪个欺负了你?”

明洛心里还带点自得,一五一十全说了,说着还不解气,把自个儿怎么踢了纪舜华的,他怎么滚在地上起不来说了两回。

张姨娘捂着心口这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揉着心口跌足:“我的活祖宗啊,你怎么尽闯祸,这下可怎么好?”

明洛着急了:“太太都没说什么的,再说了,咱们又没叫人抓着。”张姨娘气的直翻眼儿,想上去找她的,可巴掌一扬,到底舍不得,自家身上掉的肉,怎么不疼爱,她也知道女儿叫纪舜华欺负过,背地里没少啐过他是短命小王八蛋,可这些一个字儿也不曾在明洛面前露出来过,就怕女儿学了去,这下可好,把人都打了。

“真个没叫人瞧见?”看见女儿点头,这才吁出一口气来,抚了胸正吸气,忽的想起来,指了明洛的眼睛:“胡说,你没叫人看见,怎么还红了眼儿?那小王八崽子打你眼睛了?”

这下可没瞒住,张姨娘一句秃噜出来,赶紧掩了口,明洛一听怔了,跟着又抱着肚皮笑起来,张姨娘作势必打她一记:“还笑,就没你不敢惹的了。”

“哪儿是叫他打了,他叫六妹妹拿脖子顶着脖子,掐他胳膊里的肉呢。”明洛还自乐陶陶的,乐完了又说:“是太太知道了,说明儿罚我们。”

张姨娘才想说明沅果然是个机灵的,知道专挑这种地方下手,便是壮汉也经不得这样掐法,她才要笑,听见落后一句,一嗓子哭了出来:“我的天爷,你胆儿壮了,还敢闹到太太跟前去。”

明洛跳开两步没叫她打着,见张姨娘不依不饶,晓得今儿躲不过去了,指了脚说:“我难道不疼了,一脚上去,我自家也疼呢。”

可不是疼的,珠儿顶住纪舜华的腰,也顶住了明洛的脚指甲,张姨娘一听就急了,赶紧给她脱鞋子,褪了袜子一瞧,果然红了一块,她立时把那些扔到一边,先给明洛揉脚,嘴里骂了十七八声短命的小王八崽子,只不敢让明洛听见。

明沅早知道待月阁里会有这一场热闹,只明湘竟一直不出声,她侧头看一看,对着明洛道:“你赶紧劝劝四姐姐,她又担心起来了。”

明洛经得一夜早已经不怕了,头一个怕起来是她,这会儿不怕的又是她,她扯一扯明湘的袖管:“得啦,还能怎么着,总归要罚三个一起罚的。”

纪氏也早早就醒了,她用得茶汤时明沅三个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卷碧请了她们进来,纪氏眼见得这三个垂了脸,放下茶盅儿叹了一声:“人都敢打了,到我跟前又是一付耗子见了猫的模样了。”

纪氏自鼻子里出一口气:“昨儿这事虽是你们三表哥不对,可你们几个知道了就该来回给我,哪有自己出手的,得亏不曾叫人瞧了去,一个不庄重的帽子压下来,你们怎么办?”

明湘又想起锦屏说的那句结亲来,她当场喝斥了去,心里却跟着翻起来,安姨娘如今也不再念叨娘家了,反过来念起她的亲事,明湘羞于听这些,可心里又怎么会不想。

纪氏见她们一个个缩了肚子装鹌鹑,搁下茶盅儿:“你们几个在外头晓得是一家子,这是好的,可也得看着场合,老太太寿宴都敢闹,反了天了。”

纪氏本来也没有要重罚她们的意思,说得几句,叫她们知道利害了,便道:“也不必去学看帐了,那头的课业先停一停,跟着宋嬷嬷,把规矩再学一回,女四书俱都抄一份儿上来,哪个再敢不规行矩步,便没这么容易了。”

这个惩罚算是让明沅猜着了,明洛松得一口气儿,纪氏问了明沅:“沣哥儿怎的了?可是夜里惊梦了?”

“夜间是醒过一回的,倒没发热,只作了噩梦,哭得两声,是我压着叫他歇一天,没让他去学里。”明沅答道:“昨儿也给他吃了姜汤的。”

纪氏点点头,她心里也不乐,却不能叫几个丫头看出来,为着这事儿,还得再登门一回,这回且由不得黄氏说什么了,颜连章已经跟纪怀信两个彼此露了意思,男人在这上头说出来的话,比女人家顶用。

那头黄氏也知道自己走差了一招,得亏有这么一桩事搅出来,若不然给纪舜英讨了个厉害娘子,她还不知道呢,夜里借着儿子伤势嚼得回舌头,可纪怀信却怎么也不信她。

“混说个甚,你怎么连个章法都没了,那几个丫头就能打了你的宝贝儿子,你且瞧瞧可有他吃亏的时候!”纪怀信同颜连章这向少见,他身上也有官职的,到这会儿了却还是个六品主事,家里这点子家底也要叫掏空了。

颜连章有意来挖纪家这块金嵌玉,自然把事儿作的漂亮,告诉他某船载多少货,连本都不要他的,说是自家的货,均给他小半船丝,先叫他有了本钱,下回得了利再还给他,纪怀信算得一算,光是这半船丝的得利就有千把两,他哪里见过银子来得这样快,这时候还挑什么,儿子多等两年又如何,既小的这个两边都满意,干脆就作定了,摸得身上一块玉佩,连信物都给了。

前头还志得意满想着也插一手作大生意,这会儿进得后院,还没开口告诉妻子,就一盆冷水浇下来,若不是纪舜华躺在床上,他还想再拎起来抽一回。

黄氏拉了纪怀信的手:“老爷这就定下来了?”她的本意,是让纪怀信急一急颜连章的,哪里知道颜家有手段叫纪怀信更着急。

“你挑得六丫头,这会儿反口晚了,我连信物都给了,若再折腾,可别怪我不客气!”黄氏遇上丈夫半点法儿也无,她抽一口冷气,咬了牙,绝不能叫颜明沅进门!

反身往老太太跟前一通哭诉,纪老太太怎会不知家中有事,她装糊涂和稀泥,可伤到了纪氏的脸面却再不能忍:“怎么?别个家里的女儿是瓜菜,由得你想挑就挑,想扔就扔?我只告诉你,这事儿怀信已经报给我知道了,定的就是六丫头,我看她很好,你不认也得认!”

黄氏是譬如嚼了黄连根,事儿是她提出来的,人选也是她定的,哪里知道一开场就看错了,把母大虫当作白兔子了,她还没出纪老太太的院子,脚下一软差点儿晕过去,如今这两个就知道联手打她的儿子,往后进了门,可不得啃他的血肉!

她扶住丫头的手吸得两口气:“叫门上套车,我要去姑太太家。”万不能是那个活土匪,再不济便是四丫头也是好的。

第161章 合欢酒

纪氏一接着颜连章递来的玉佩便知道事情作定了,他昨儿算是宴会上头手上油水最多的官儿,纪怀信每到一处都把他引在前头,原就有沾一沾油花富一把的意头,正好两边又提儿女亲,便把面子做足了十成十。

颜连章如今是官阶不大,手头有银,那些个来寻他办事的大员里头,总有以势压人的,或是一帖或是一言,他都得依言而办,不然三年大计,又到哪里混个优等,坐得这一任,还想着往上升呢。

可他心头却实不衬意,到得纪家,来的多半是武职,经得几朝,早已经矮了文职一头,再者颜连章那乌纱帽儿都快成金的了,还有哪个嫌金子晃眼不成,原是想亲近却无门路,如今席上见着了又怎么肯放,同他碰杯敬酒,一圈儿转下来,醉中他便把事情定下来了。

纪怀信自然是大喜,再不成想妹婿还能这样帮衬他,心里在觉得怕是这六丫头在纪氏那里是颇得宠爱的,趁着酒性两边换过信物,见着席上很有几个巴结着他的,还探听起有中小儿女亲事了,纪怀信心里怎么不急,就怕过得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两家有了默契,还得及早写下婚帖婚书,她倒不怕纪怀信反悔,黄氏那点子心眼,在她跟前且不够看的,可由着她在里头跳总归可厌,索性把这些死定下了,叫她想跳也跳不起来。

颜连章拿出这样的饵来勾住了纪怀信,由不得他不意动,他下了这样的血本,纪氏一听便皱了眉头:“虽是我的娘家,可这些也太过了。”

颜连章端得茶盅啜了一口:“若不是因着你的娘家,我又作什么给六丫头这样的体面,先时说挑她,确是小了些,可既是你兄嫂提出来的,想是瞧中了六丫头是在你身边教养的。”他想到纪怀信那付喜意又是一笑:“你娘家兄弟也只这一个亲近,往后作了亲家,不比外头更强些?”

他也有些人脉的,官场的清流又有哪些是真干净的,再者他又没为着纪舜英出力,不过打听一回,院试头场过后,送请宴饮的不知凡己,颜连章自家也经过,似这样只问个名次,都不必到学政跟前,往笔帖式那儿送个请,从抄送的案卷里头寻一寻纪舜英的名字透出来便成。

这一回草案,纪舜英的卷子就在一等当中,考场同官场相连,里头门生故旧遍布,覆试只怕得不着第一,可一个禀生却怎么也跑不掉了。

纪氏听得这话微微一笑:“是我的娘家,可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哥哥那个人,耳根子软,外头人也不管亲不亲,但凡有求到门上的,他都抹不开面子,必要相帮一回,老爷这行当,却不是谁都能插手的,若是坏了里头的规矩,老爷且得担干系呢。”

颜连章听见她说这话,先是笑了:“我省得,只同他说定了,再不许接旁人的货物,若叫人扯出来,这财大家都发不了。”

夫妻两个说得一会子话,前头来报说舅太太来了,颜连章一听又笑:“他们倒是急,这怕是送帖子来了,罢罢,我正有事要往外头去,夫人交待的我办了,后头全由你来操办。”

黄氏的事,纪氏还不曾同他说,她知道纪怀信的性子,死要面子,答应了别个的话,再不肯失言的,脸面大过天去,当着那许多人说出去的话,再不肯反悔。

黄氏倒是想闹,可她一个妇人,再是妹婿,也能说这些话。纪氏知道黄氏来意不善,也还是笑:“老爷早些回来,庄头上才送了刚贴秋膘的兔子来,几个孩子都说要烤了吃呢。”装样儿罚了几个丫头,沣哥儿那里又补了东西过去,明沅却提出院子里要换下人,把茯苓换了去。

茯苓是安姨娘给沣哥儿安排的小丫头,纪氏不发话,她不好伸这个手打发了她,纪氏也厌了茯苓自家看热闹,没跟紧沣哥儿,由着明沅自个儿挑人,明沅忖着院子里丫头的年纪都大了起来,得捡个小些的打小调理起来,从乐姑姑那里看了几个老实的,还没定下人选来。

连着采菽也一起受了罚,罚了她一季的月例银子,采菽自家也有这个意思,沣哥儿安稳回来了,她念得百来声佛。

明沅把这些报给纪氏知道,纪氏见她办的妥贴,也不再罚,只让采菽又去乐姑姑那里领规矩,她也甘心去了,应得几回卯,晓得她是真个老实,别个有意作弄,自然防不胜防,想着真个要嫁到纪家去,可得配两人得力的丫头婆子,便叫乐姑姑跟宋嬷嬷两个一道看起来。

纪氏一路送颜连章到门外,这才挥手让卷碧请了黄氏进来,黄氏上回急巴巴的来,很带着几分骄矜的,昂首疾步,今天再来,全换了一付模样,进屋前还想如何说辞,一迈步就见着纪氏穿着家常衣裳歪在榻上,身边丫头捶腿打扇,听见她进门也不相迎,心口立时憋住一口气。

脸皮一抽,忍道:“妹妹好睡,这会儿了,也这样懒怠。”黄氏晓得此事还得求她,气儿不顺也只得放低姿态,堆得笑脸儿迎上去。

“嫂嫂真是一日一个说辞,怎么今儿我又成妹妹了?”在纪家发作那会儿可不是一口一个姑太太,纪氏说得这一句,黄氏一噎,面上笑意都扯不出来,吸得一口气儿往纪氏跟前一坐:“看你说的,怎么同我倒生分起来了。”

纪氏叫她碰了这么个钉子,想着就要定亲,事儿不能做绝了,挥手让凝红上茶,又摆开四样点心,这才问道:“嫂嫂今儿怎么有空来?家里不忙?”

家里当然忙的,寿宴是办完了,拿出来待的器具要收回去,外头叫的厨子要的菜都要会帐,请来的戏班子还得跟班主结钱,黄氏正是忙的时候,却扔了一大摊子事儿赶出来,为的还不就是纪舜英的婚事。

纪氏晓得她忙,这句一问,黄氏也不再绕弯子了:“倒是我的不是,妹妹担待,我原想着六丫头是在你身边养大的,却不曾想着她年纪太小,不说旁的,家里的老太太还等着五世同堂呢。”

这时候她倒拿子嗣说话了,纪氏哑然失笑,扶了卷碧的手坐起来,伸手拢一拢头发,笑得一气儿不歇,黄氏越是听她笑就越是心虚,讪讪道:“妹妹笑什么,我这番也是为着你想,哪有前头两个不定亲,把小的先定下来的,说到外头去,也不好听。”

纪氏收了笑意,眼角含笑打量黄氏,也不同她打什么机锋了,干脆直言:“嫂嫂怎么越活越是回去了,天下便没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儿,我们老爷才刚还说的,若不是六丫头在我跟前长大,再怎么也没有这个体面的,这话我只说一回,若要换人呢,我立时就叫人回了我们老爷去,只后头的事儿,嫂嫂且也别指望着。”

黄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纪怀信昨儿看着儿子被打也不肯出声,想的就是不要开罪了颜连章,若是换了人,这亲事能不能定是一回事儿,要是颜连章翻了脸,纪怀信失得这桩发财生意,发落到她的头上来,家里更不知道要受妯娌多少闲气了。

原是纪氏两难,这会儿轮到黄氏了,她把那一千两银子拿出来一掂量,讨这么个活土匪回家,便是银子叠银子,到底也是难忍这口气的,此时忍了她,进得门来还不成了活祖宗?到要她这个当婆母的人迁就忍让,后宅里头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

纪氏看着她脸上诸番变色,只不则声,掀开茶盅儿细细吹一口茶:“嫂嫂仔细思量着,就不知道哥哥得不得等。”黄氏本就是瞒着纪怀信来的,这桩事到得此事,早已经不由着她的喜恶行进了,这个儿媳妇再可厌也得进门,黄氏茶点也不吃了,看一眼纪氏:“妹妹真是好打算,倒把我往套里引。”

纪氏原来同她总还有些交情在,想想她这些年诸多不易,将心比心还有些可怜了她,可黄氏自个儿却把这些情谊一点点磨光了,她搁下茶盅,帕子按住嘴角:“嫂嫂就不想想自个儿?你若没那些想头,正正经经想着替舜英结一门亲事,事儿怎么会搅成这样。”

黄氏听她说得这句,反倒笑起来:“你是什么模样,我是什么模样,同我换个个儿,你也未必,至多做得比我干净罢了。”她也是以心比心,比的却是满肚子的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