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一半儿都是虚的,小家小户倒还罢了,那可是王府,成王此时同她情深,等再过得几年,想要儿子的时候,可不被别个笼络了去,到时候再哭可就晚了。

外头又有了流言,说成王妃是个妒妇,府里连个侧妃也无,圣人几回要赐人下来,都叫成王给拒了,梅氏一半高兴一半忧心,劝了女儿百来回,明蓁一向是明白事理的,这回却是咬死了没松口,这番又怀上了,梅氏怎么不高兴。

两个女儿比起来,还是明蓁叫她省心些,一个已经叫她愁肠百结了,这一个好歹有了好消息,赶紧带了东西上门去看她。

明蓁自个儿却是知道的,这回是叫他抓了脚堵着没叫流出来,日子算得准,两回就有了,她小日子一向准,过了几日不是,口里觉得味道淡了,心里明白怕是有了。

成王也不往别的地方歇,回回晚了,就在外头睡罗汉床,若是早就搂了她睡,夜里她一动,他便先醒过来,抱了她,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平安脉原就是一天一请的,如今可好,干脆叫了个太医住在王府里,早上一回,晚上一回,每日里吃的喝的,全定下单子来,就怕她有半点儿不适。

上辈子就是生产上头亏了身子,不独阿霁多病,连儿子也生下来是个药罐子,这辈子看着女儿有劲,随她爱怎么折腾,恨不得把她纵到天上去。

哪知道阿霁晓得母亲怀孕了,头一个乖巧起来,嬷嬷们说什么耳不听恶声,口不言恶语,她全记在心里,在母亲跟前斯斯文文,忽的就像个大姑娘了,那些个猫儿狗儿全关起来,原来她养的那只白雪狮子,最宝贝不过的,这番也叫人抱走,怕它扑上扑下,撞着了明蓁。

外祖母过门来,阿霁去迎了人进来,笑盈盈的看了茶上了点心,作个大人模样:“外祖母稍坐,母亲小睡,过一刻就醒了。”到底还带着孩子气,说完这句又道:“我弟弟怕是个爱睡的。”

惹的梅氏笑起来,到底有了一桩舒心事,山上传下来,说明芃拜了个和尚当师傅学画画,梅氏的头一抽一抽的痛,接着明蓁的信说怀上了,她这头痛都好了一大半儿。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点心,阿霁看一回道:“怎么没有虎眼窝丝糖,昨儿娘还多吃了一块的,叫厨房做了来。”说着学了明蓁平素的口吻:“也太不仔细了,既是爱的,很该预备起来。”

宫人便笑:“就是看着王妃爱用,余下的都送到房里去了。”

阿霁这才点点头,纪氏见她这模样,想到颜连章露出来的意思,难不成真个是成王?她端了杯子吃茶,里头明蓁披了斗蓬出来,生阿霁的时候她畏热,这会儿到怕起凉来,梅氏见她过来,赶紧站起来拉了她的手:“身上可好?”

明蓁点一点头:“都好的。”眼睛往纪氏身上一扫:“倒多谢婶婶来看我,三妹妹昨儿才来过,送了一堆东西,还有一件慧哥儿的小衣裳。”

阿霁特别喜欢慧哥儿,抱着就不肯撒手,还要留他下来住,慧哥儿也不哭,由着阿霁同他玩闹,阿霁原来倒是想要小妹妹的,见了慧哥儿就改了口,一口一个我弟弟,明蓁听了就要笑,成王抱了她颠几回,同她拉勾,弟弟妹妹都会有的。

明蓁把那件小衣裳压在枕头底下,讨个吉利意头,也生个男孩,丈夫虽不说,她却知道,还是生个男孩才能定心,她眼见着纪氏有话说,拉了梅氏说想喝她点的茶,梅氏带了阿霁下去点茶来,纪氏这才开口,把来意说了明蓁一怔,昨儿明潼过来,把郑家西陲的马场献了出来,此时又说到了船运,明蓁垂眉一笑:“那有什么不成的,婶婶也太实在了。”

马场是必要的,船运却能再等一等,荣宪死不是好死,这事儿还留着尾巴,再不能这时节就张狂起来,明蓁想得一回:“只如今宫里事儿多,王爷也脱不出身来,我看,再往后拖一拖罢。”

第310章 糖炒栗子

朝上朝下再是暗潮汹涌,到了内宅里也还是一样过日子,颜连章不作官了,后院的日子就更清静,原来还有人来走礼,一歇大半年,哪里还有人再上门来。

明湘明洛都嫁了出去,明芃呆在山上拜了拾得为师学画,颜家就只余下明沅一个了,明漪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她开蒙已是有些晚的,原在江州时,颜连章就没放心思在她身上,苏姨娘再学了理事,也还是大字不识一个,哪知道要请师傅开蒙。

还是回来颜家,纪氏料理过了颜连章的“病”,这才照顾到明漪,替她请了师傅回来,开笔起蒙学女四书,请个师傅也还得慢慢寻访,头一样要紧的,是她把这些年养出来的小脾气给磨平。

明漪在外头呆了三年,苏姨娘就是后宅里头说了算的人,底下还管着这许多通房,那些个丫头通房,哪一个不往她跟前献殷勤,连带着明漪也是宅子里唯一的姑娘,哪一个不来巴结着她,叫她觉着苏姨娘顶厉害,别个都要看她的脸色,哪知道一回来,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明漪原来就知道家里有太太,她人还懵懂的时候跟着去了江州,呆了三年再回来,家里的事都忘了个干净,若不是苏姨娘时不时提上一回明沅沣哥儿,明沅又常有小衣裳小玩意儿托了人送过来,她连姐姐哥哥都不记得了。

还是回了家,才慢慢想起来了家中原来是如何的,江州的宅子正房也是空着的,苏姨娘自个儿只住小院子,那些个通房更不必说了,明漪原来不知道为甚,还问过一嘴,苏姨娘告诉她那是太太的地方。

回来了看见纪氏,苏姨娘给纪氏行礼,教明漪叫太太,她才眨巴了眼睛,细声细气的叫了一声太太,她小人儿也知道眉眼高低,便是跟着回来的下人,自不比原来了。

难免是要发作的,她的脾气还全是叫颜连章惯出来的,如今叫她收敛,很是吃了几回苦并没有,苏姨娘舍不得女儿受委屈,对着她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过的,可回了家又不一样,纪氏喜欢讲规矩的姑娘。

明漪闹小脾气,苏姨娘也不惯着她了,连着丫头也得了吩咐,再不许事事都依她,回了金陵要有金陵的规矩。

自春磨到秋,这才送去师傅那儿学字,又跟着宋嬷嬷学起女课来,她长到这样大,连针都没碰过,苏姨娘哄着她做女课:“你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给太太打络子了。”

明漪天然的有些害怕纪氏,她再小也知道,就是回来家里,见了纪氏,她才要“讲规矩”,若不是纪氏,她还似在江州的时候一般快活。

乖乖拿了丝绦,翘着小手指头笨笨的穿来穿去,打得好几日也不成个结子,苏姨娘自家手巧,明沅的手也不笨,到了明漪这里连个双钱结也打不出,只好压着她慢慢做。

苏姨娘还把明沅请了来,指点明漪写字,琴棋书画里头,她挑了琴,明沅就把那张金徽玉轸断纹琴送给了她,那张琴原来就是明沅学琴的时候纪氏给的,这会儿给了明漪,还道:“收在箱子里头许久,该送到琴行里头正一正琴音了。”

明漪得了新琴,过来抱了姐姐嘻嘻笑,明沅还叹一声:“你要是早些学,倒能问问五姐姐,她的琴弹的好。”

明洛往蜀地去了,到了那头写了信回来,给纪氏报平安的,还有满满八页写给明沅的,头一样自然是叹辛苦,若是不吱喳也不是明洛了。

蜀地吃辣,明洛去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在家时就爱吃辣,涮锅子非得沾辣酱吃,去时还想着吃的总是合口味的,哪里知道此辣非彼辣,才呆了两天,嘴里就生了泡。

蜀地的辣跟平日里吃的锅子辣菜再不一样,辣的嘴皮子都发麻,她捂着嘴巴要哭,后悔没打金陵带个厨子出来。

只好叫丫头煮粥炖汤来吃,那头又吃面片馒头,她想着要吃烤馒头,想着这东西总不难,叫烤个甜的来,厨房折腾了半日,送上来一碟子撒满红椒跟糖的“甜馒头”来。

明沅笑个不住,跟着又看明洛怎么安排了宅子,怎么买了田地,果似明潼说的,便她们一样也不买,也有人送上门来,东西收了,屋子宅院作下契约,算是贱价买进来的。

越写越像个当家的太太了,信末还问了明沅,让她定下成婚日子一定要送信告诉她,她必得回来一趟,到翻了页了还抱怨了一句,说走的太急,不曾跟几个姐妹好好道别。

明沅越看越是放心,明洛一句也没提陆允武,可一看就知道陆允武待她极好,说招厨子就满城给她找做甜菜的师傅,说买宅子就寻摸着靠山的宅子,又是挖池子,又是架秋千,还请了明沅去看她,痴想着若是纪舜英往后外放到这儿,她们姐妹又能在一处了。

借着成王的势,陆家也算立起来了,明洛信里还写着,因着陆允武早就失了爹娘的名姓,连哪儿来的都不记得了,城里好几个姓陆的人家说跟他是同宗,这会儿正闹着要认亲呢。

明洛还教起陆允武识字来了,若不是碰上兵祸,他想正经考个武举人都不成,孝武举那是要写一段兵书的,孙子总得学上两句,他到如今也只识得自个儿的名字,如今又多识一个,明洛的名字。

不求着他通晓诗文,邸报总得看得懂,陆允武果真练起字来,明洛当了师傅,得意洋洋的派发他写字读字,学着师傅的样子,若是读的不对,就要拿细竹条打他的手掌心。

这小师傅当的似模似样,板了脸此着他背书,旁的也不背了,单挑了兵书出来,明洛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一天背上一段,先会背了,再教他写,若是背的不对,就要打手心,她这点子力气,跟猫儿挠痒痒似的,陆允武一半是真觉得学兵书有用,他这个千户是成王提携他的,时势如此,若不然还轮不到他作官,再往上去,哪一个肚里没墨水,当将军也得会看兵书。

日子越过越觉得有滋味儿,家里各处都不须他操心,进了门就有小娘子候着他,先是吃了夜饭读一回书,跟着就从桌前读到了床上。

这么个弄法,才进了冬天,明洛就送了信回来,说是怀上身子,特意送信回来报喜,纪氏捏着信倒有一刻不曾说话,明潼怀的艰难生的更艰难,明湘出门子一年多了,也还没喜信传回来,明蓁更不必说,隔得这许多年才有了第二个,再想不到明洛出门子三个月都不到,竟然有了。

明沅一面笑一面替她预备小衣裳,明洛高兴坏了,她是远嫁,丈夫待她再好,总不似在家里似的,有这许多亲戚姐妹好走动,怀了娃娃,家才更像家了。

陆允武原来就恨不得含着她,这会儿更是把她拱了起来,她没怀身子之前一样辣都沾不得,怀了身子,倒爱吃起辣子来了,陆允武夜里摸了她的肚子嘿嘿笑:“果然是老子的种。”

明洛早就惯了,说着说着他就要秃噜两句出来,她捏了细竹条戳着他的肩,竹条都弯了起来,明洛鼓了嘴儿:“你说,你敢不敢纳妾!”

陆允武一把抓了她的手,直往被窝里伸,一面腆着脸笑,嘴巴去香她的脸:“你替我揉揉,揉揉就行。”这辈子的美梦这几个月全做完了,置了宅子有了娘子再没几个月就要有儿子了。

陆允武少时也在大户打过散工,有份钱粮好糊口,大户人家哪一个不讨姨太太,多的一字儿排开,从一数到九,出来的那个排场,他原来也羡慕过,后来活作得长了,那个么闹腾法儿,他倒乍了舌头,养这些个婆娘,家里还不得安生。

他远远看过一眼大户的太太,生得满面横肉,比那大酒桶还更胖些,也怪不得大户要讨姨娘,新人成了旧人,就再讨一房。

可他这会儿看着明洛,这娇滴滴的样子,给哪一个都不换了,看她羞红了脸不肯伸手去碰,送到嘴边啃了一口,恨不得吞到肚里,这才安生。

几个出了嫁的,倒是明洛的日子过的最惬意,纪氏看了信预备了好些东西给她送过去,榛子大枣核桃杏仁,还有秋日里新下的板栗跟奶皮饼子,又写了信去嘱咐她别吃多吃油了,孩子不易生下来,再没想着她走的这样急,又怀的这么急,派了一房年长的过去陪着。

张姨娘亲手裁了许多小衣裳小鞋子,她的心全在明洛的亲事上操完了,女儿一出嫁,她就跟发面馒头似的吹气肿了起来,光吃青菜豆腐那会儿她倒是瘦了许多,人本来就高挑,脸盘一尖看着更瘦了。

哪知道明洛出了门,明沅每见她一回,她就更圆几分,张姨娘原呆在待月楼里轻易不出门,女儿嫁了心事了了,她倒时常往外头跑了,安姨娘的院子她是再不会去的,倒跟苏姨娘交好起来,常过去吃茶吃点心,还教着苏姨娘摸牌打双陆。

还有兴头往纪氏那儿去,早上请安替纪氏梳头,再陪着说话解闷儿,纪氏三不五时还留她用饭,只纪氏坐正桌,抬小桌给张姨娘。

“她这会儿是万事不操心了,满院子也没她过得松快。”纪氏半真半假的同明沅说得这句,原来女儿们多的时候事情也多,如今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她倒寂寞起来,说着抬眼儿看看明沅:“你的事儿,也该预备起来了。”

第311章 七石米

眼看着就要过年,再有个大半年的功夫明沅就及笄了,纪家也该来请期,定下日子出嫁,纪舜英却还有两年的任期,之后是在翰林院里熬资历还是谋外放,都还没个定准。

有一个黄氏摆在那里,嫁出去必要熬上一年,虽能周旋,可黄氏的脸色又岂是好看的,原来还有颜连章摆在那里,他既不作官了,纪家又变了一番颜色。

今岁的节礼到这会儿还没送来,不独节礼没送来,纪家是半点儿消息都无,按道理该请官媒人上门的。

纪舜英自家备了礼盒子送来,他奉禄不多,又要养活那几个下人,金陵城里开销又大,支撑得很有些艰难,明沅一看送来的东西,就知道他大半年过得比在读书的时候要清贫多了。

黄氏无有一样做不出来,只说他都作了官,家里不伸手便是好的,再补贴他怎么也不像话,先头半年还有些衣裳吃食打发过去,后头这半年一针一线都没了,更不必说还得办婚事。

纪舜英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检讨,月奉七石,若是一岁月奉发足了,也就九十四石米,更不必说还发不足,把米换成棉布绢纱,发下来的是新米还罢了,若是陈米,又折掉一半的价钱。

纪舜英无田无地,又没铺子好收租,若在乡下,他这个进士身份,还有人来投了避税,既在金陵连这一条路都断了,他可不就靠着这一月七石的米过日子。

换成银子不过三两半,明沅一月的胭脂月钱要翻了一倍还有富余,纪老太太留给他的银子田产又叫黄氏吞了进去,他半点傍身物都无,平日里可不连鸡鱼都吃不起了。

纪氏看看明沅,伸手拉了她坐下:“你们几个能嫁的好,自然替你们谋划,从上往下数,只你出了门子,度日要艰难些,可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舜英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你陪他过了苦日子,往后他只有待你好的。”

若往远了看,自是纪舜英前途更好,陆允武此时是五品武官不错,可太平年景里,武官可不如文官吃香,可此时确是过的艰难,家里个个女儿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便是明沅知礼懂事些,纪氏也怕她挨不过这苦处。

“太太说的是。”明沅也知道纪舜英这一年日子不好过,给他送节礼时,一多半儿是吃的,衣裳用具一年装载也没使坏的道理,就怕他吃食上不如意,外头一碗素豆花都要十五文,他那个小院子,还有四个下人,两个书僮一人八百文,纪长福跟长福婶两个加起来总要一两多,这就去了一半,余下的怎么够开销。

纪氏自然知道这个侄子过得不易,也知道纪家人办事不厚道,她这里漏出去的银子也足够纪舜英过上原来的日子,可男儿郎就怕磨没了志气,同明沅也露过意思,吃食衣裳送些便罢,银子也不过一年的年节里给上一回。

明沅原就有这份心,又得了纪氏的授意,逢着端午重阳小暑大寒,就作了节令食送过去,端午有黄鱼鸭蛋黄鳝,大寒有童子鸡八宝饭,一月里总有一节一气,这些既算是贴补又是走礼,小院里的日子倒不难过了。

“我看她的意思,进了门只怕要住在十方街的,那地方浅窄,好却好在是你自个儿当家作主,你打小也没住过这么浅的地方,可舜英也是一样的,等你出门,我这儿自有贴补你的,比着你两姐姐来。”

纪氏话是这么说的,可明沅嫁的是自家的侄子,这门亲事又是纪老太太给定下的,除明面上的一百亩地跟两间铺子,她私下里还预备着再补上一百亩田地,再加两间铺子,这比着明湘就算翻了一翻了。

颜连章“病”着,女儿出嫁倒还罢了,及笄礼却办不起来,前头三个都办了礼的,到明沅这里不办说不过去,纪氏便同她商议着,只自家办个插簪礼,还请了梅氏来,黄氏那头也跟着发帖子,来不来却是她的事。

明沅一一点头应了:“倒叫太太替我操心了。”纪氏看她一眼,拍拍她:“过两年就好了,吃了苦才晓得后头的甜。”

这是怕她看着明洛的亲结的好,心里头不痛快呢,明沅只笑一笑,拿了小娃儿的衣裳出来:“五姐姐写信来,说想求慧哥儿一件衣裳,压在褥子下头,生个男孩儿。”

明洛哪里能想到这个,这是明沅替她要的,她是远嫁,更不能跟娘家疏远了,寄了慧哥儿的小衣裳过去,再叫她捎些蜀地的土产来,一来二去成了习惯,谁也忘不了她。

纪氏一听这话果然笑了:“这个麻烦精,出了门还这么丢三落四,想一出是一出,等过年的时候跟你三姐姐说,要一套齐整的,跟着节礼一道送过去。”

说完了明洛,纪氏又想着明湘:“程家的礼也来了,你办些当归枸杞,给她送过去,程夫人这病,可有三四个月了。”

若不是程夫人生病,明洛回门那一天,明湘也不会出不来了,程夫人害了热病,进了秋日不见好,倒越发沉重,思慧也是一样,好好的,得了银屑病,蒙着头不能出门,两个媳妇一个忙婆婆,一个忙小姑,腾不出空来出门,只送了礼来。

“前儿就送过去了,说是思慧看着见好,只程夫人还病着,四姐姐两头跑,人瘦了许多,我又叫厨房蒸了些奶皮饼子送去。”原来明湘在家的时候倒不爱吃,去了程家,为着程夫人怕腥膻,连碰都碰不着了,她倒又想起来了,难得回家一回,在明沅那儿吃了一壶红茶,半碟子奶糕子,这才做了给她送过去。

自打颜连章病着不出门,纪氏倒清闲起来,把杂事都交给了明沅,自家只顾着看官哥儿读书,跟沣哥儿送到一个学馆里头,两个人一道读书,也算有个伴儿。

听见她都安排妥了,点了回头,看着明沅出去,皱眉叫过了喜姑姑:“送帖子去纪家,我要亲去一回,总该把日子定下来。”

黄氏充聋作哑,纪怀信也未偿不是一个意思,这会儿倒觉得定下明沅是亏了本,早知道就该往高门里头去寻摸的,纪氏心里头明白,坐了车往纪家去,进门就见着曾氏在堂前发落事,她行了礼问了安,知道这是黄氏斗败了,霸在手里十多年的管家权,又交还给了曾氏。

“伯娘这一向可好?”纪氏笑盈盈的,也不急着再去见黄氏,曾氏又一回把儿媳妇踩到脚底下,见着纪氏,晓得她跟黄氏交恶,自然对她露了笑脸:“阿季来了,可是想着给老太太上香?”

年节里头要祭祖宗,老太太自然在其中,这才有此一问,纪氏听了便笑:“自然还要来看看伯娘,我们家六丫头前儿还念叨,说给伯娘做的手筒不知道挑个什么毛缀边,样子都绣好了,是仙灵祝寿的,直磨着我问呢。”

只黄氏不喜欢的,曾氏心里先存了几分善意,她笑一回:“我老人家了,还用什么毛,不是紫的就是红的,喜庆些。”

纪氏一口应下了,紫的就是紫貂毛红的就是火狐狸毛,曾氏倒真是不挑好的不开口,可纪氏来是事要办,又不是做个里衬,不过是缀上一圈毛边罢了,干脆的应了:“我原也这么说,我看着倒是红的好,那仙灵祝寿衬的是绿缎底子。”

曾氏自然满意,一时又想起黄氏来,夫妻两个发了财,竟不知道好好孝敬她一回,连着儿子也不似过去那样听话,这个手筒得了,倒好在黄氏跟前刺一刺她的眼了。

纪氏陪着吃过一盏茶,到续上水了再立起来:“我还有紧要事要寻嫂嫂,便不陪伯娘再坐了。”才要走,叫曾氏拦了。

“你嫂子进了冬天就害伤风,一直都养不好,若不然我这一把子老骨头,还来沾这个作甚,一个是病着一个是扶不起,你有甚事说与我知道就是了。”夏氏还是主持过老太太丧事的,到了曾氏口里,只说她扶不起来,一竿子把两个儿媳妇都敲下去了,纪氏也知机,舜荣都讨了媳妇了,曾氏却还捏着权柄不肯放。

“是我们六丫头到了年纪,总得要官媒人上门请期,走完三书六礼的,才算是结了亲。”纪氏又作个懊恼模样:“是我疏忽了,没想着嫂子病着,过些日子等她好了,我再来。”

曾氏笑了,拉了纪氏道:“看你急的,她这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作下的亲事,也不过就是走一回礼,便不必去烦着她,原来请的哪一个,我还让哪一个上门去就是了。”

总归是作定了的亲事,难道还能反悔不成,纪舜华亲事都走过了纳吉纳征了,纪舜英这个也该进门了,曾氏心里头又乐,黄氏可是巴着颜连章死的,哪知道拖过夏,眼看着又要拖过冬天了,就是好好的,没个办丧事的模样,这番再定下日子,她还不定怎么丧气。

“姑爷可好些了?”曾氏一问,纪氏就一叹息:“到是比前些日子又好上些,只还不见好,吹了风就头痛,原想着春天起复的,这么看着,还得再养养。”

曾氏问明白了就道:“迟些便迟些,这些年没个歇,也该缓缓了。”人还在跟纪氏说话,已经备下四色礼上了媒人的门,催了她去请期,捏着纪氏的手:“六丫头我很喜欢,放心罢,进了门还有我看着呢。”

第312章 如意茶

有曾氏一力促成,黄氏那儿得着信的时候,官媒已经带着雁礼去了颜家,请期是按着男家定的日子来的,为着显得尊重,得先往女家问明了,可有三族不虞的,若无不妥再定下日子,写了婚书送来。

嬷嬷报给黄氏知道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吃药,一碗灌下去,含了口蜜水,咽尽了才挥手:“送去就送去了,她也该急了。”

黄氏倒不曾有旁的打算,这亲事又赖不掉,总要结的,只不上心罢了,她病的晕沉沉的,连一直攥在手里的管家权都叫曾氏借机夺了去,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纪舜英。

“太太那儿,可是把这一季的月例,都给那一个送去了。”嬷嬷觑着黄氏的脸色,黄氏听了冷哼一声,自她嫁进门来,曾氏就没有一天不折腾她的。

少女嫩妇进了门,院子里头想扎个秋千架子,那时新婚,同丈夫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纪怀信一句话,院子里头就扎起了秋千,大红漆的,上头还垂了铃铛,后头一树桃花,花开的时节荡起秋千来,满院子都是香味笑声。

为着这个秋千架,叫曾氏话里话外刺了多少回,她初来纪家,正是惶恐的时候,就怕婆婆不喜欢她,顺了她的心思,把秋千拆了,再后来,连桃花树都没留住,说是犯了煞,叫人砍了去。

纪怀信言之凿凿说要再替她扎一个,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这个秋千架,到如今也还没再立起来。

凡是她喜欢的,曾氏必然厌恶,凡是她厌恶的,曾氏就是不喜欢也要高看两分,她接过管家权去时,黄氏就知道有这一天。

舜英舜华都是她的孙子,纪舜华还叫黄氏看着,自小到大,也没少听曾氏怎么折腾黄氏的话,自来与她就不亲近,曾氏又怎么不多待纪舜英好一些。

曾氏往纪舜英那里送了二十两银子,等纪怀信回来,曾氏立时拉了他道:“你们也真是,舜英一个月的月奉才多少,你也不过比他多一石,一个月四两银子够作甚,你媳妇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

纪怀信还真不知这个,他自来就是甩手掌柜,只亏空不到他头上,家里又无人闹出事来,管黄氏怎么理家,他倒是知道黄氏这一向病得厉害,倒在曾氏跟前替她说上一句好话:“母亲定便是,她病得久了,办事糊涂也是有的。”

说了这番话,半个字儿也没提要去看她,自往书房去了,曾氏还对着夏氏感叹一番:“老大就是这么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你嫂子再不搭手,我可不忙乱。”

夏氏只笑一笑:“只恨我不中用,到不能替母亲分忧,若不然叫舜荣媳妇给娘打个下手。”曾氏面上才刚色变,夏氏便又道:“只这一向她也不得闲,她娘家走了礼,还有纯宁婆家来的礼,样样都要还的。”

说到还礼曾氏更不接口了,说是大房二房分了家,她底下这一个亲子一个庶子,还从同一个门里进出,礼却是各走各的,看着没分,里头却已经算得一清二楚的了,拉下个舜荣媳妇过来帮着管家,岂不是把帐本送到夏氏眼皮子底下去了。

夏氏原也没想着曾氏能应,她是知道黄氏处境的,嫁门的头两天,就晓得这个嫂子跟婆婆处不到一块儿,她嫁进来之前,亲娘就教她要藏拙,她嫁的是庶子,文不成武不就,光一个家世好看些,里子还不知道怎么苦,若想火不烧身,那就得叫那两个去掐。

这么一掐就掐了快二十年,夏氏眼看着黄氏受磨搓,只不关自事不开口,少不得还有扇风的时候,曾氏少有几回想到她头上,都叫她作愚作痴混了过去。

她一来是个庶子媳妇,不是曾氏亲生的,再有什么事也轮不着她,二来她又未生养,别个看着二太太,都知道她是个无用的软和人儿,哪知道到老太太丧礼上,夏氏竟实打实的出了一回风头,曾氏这才知道这个二儿媳妇,也不是个蠢的。

夏氏不好再装相,好在曾氏也没想着叫她管家,她又成了那个一说一动的木头人,纪怀仁那点家底,曾氏且还看不上,这才一直相安无事,如今眼见着黄氏叫斗了下去,夏氏这算盘倒要重新打过,想着怎么伸一伸手,万不把让这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这会儿见着曾氏有意抬举了明沅,她原就时常添补些东西给纪舜英的,到明沅这儿更不会少了,开口道:“既请了期,定下日子了,那咱们院儿里也该扫出个院子来,我看舜英原来那个,一个人住也就罢了,成了亲还住,就太窄了些。”

曾氏点一点头:“是呢,定了日子也得预备起来了,你姑太太出手大,给的东西必是多的,屋子小了也盛不下。”

家里还要动工动瓦,把两间小院并成一间,报到黄氏那里,要她摸银子出来,黄氏为着舜华能结一门好亲,把底子都给掏空了,不说没钱,就是有,也轮不着纪舜英。

嬷嬷把曾氏说的话告诉她,她冷笑一声,一个个惯会作好人,真倒要摸银子了,又都来指着她,她装着头疼乏力,先说租子都交到了曾氏手里,又说进了年节不好动土,等过完了年再说。

黄氏头半年还一心想着颜连章若没了,要怎么给纪舜英添人,后头半年她操心着纪舜华的婚事,自个儿又吹了风不见好,越是躺得久越是无力起来,倒把这茬忘到脑后,要是人没了,总要来报一声,那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哪知道颜连章竟竟又一天天的好起来了,都起了孝棚的人,阎王殿前走一遭,竟还又活了,她心晨这口气不平,思量一回,明沅身上的事,还真没有一件叫她顺心的。

师婆那话时不时就在她脑子里转一回,她也拿着明沅的八字去给算命的算过,也有说她凶煞的,也有说她命好的,还有一个说她贵不可当,算了十七八回了,有好有坏,一个个都想要赏钱,单只那师婆,算了她的命,就远远跑了,越是不要钱,黄氏越是觉得她算的准,每经一回事,黄氏就更信几上几分,她命好,自个儿压不住她。

八字重跟八字轻的,命数都不一样,六丫头赶巧是个八字重的,若是家里没人压过她,她还不翻了天?黄氏可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明沅进门的,十房街的院子都置下了,就叫她跟了去侍候纪舜英。

她这里打了主意,倒把年节里不好破土的话忘到了脑后,说要替纪舜英粉一粉房子,看着可还能加个隔断,派了一溜儿木匠瓦匠过去,纪舜英深知其意,他原也不想明沅嫁进纪家就看黄氏的脸色,干脆自个儿画了图,叫木匠瓦匠按着图来添减。

二进的院子不算小了,若是安排好了,也很像样,原来纪舜英搬进来那是现成的,这会儿既想着明沅也得跟着他住在十方街,那就得好好把院子打理一回了。

纪长福跟长福婶两个就住在进门左边那一排屋子里,青松绿竹两个也跟着住到那儿去,里头这道仪门一关,那就算是后院了,屋前搭上凉棚,种些月季紫藤,若是人少西晒的屋子就拆了造个廊道。

他把图样画了又画,总不如意,干脆卷了画纸往颜家去了,要拿给明沅看一看,叫她添减一番,才要卷了画纸出门,又顿住脚步,在凉棚底下,给她添了个一人坐的秋千架。

纪舜英往颜家来,连丫头都知道是来看六姑娘的,纪氏也知道是请了期,他坐不住了,留他说了几句话,就叫他往后头去。

昨儿落的雪,此时雪还未停,纷扬扬一片儿都是白的,只看见桥上明沅穿着玫瑰红的小袄,底下墨绿的综裙,挽了头发,戴一朵金花,从山水廊道上过来。

纪舜英看着她就笑,明沅脸上泛红,手从手筒里抽出来,看看纪舜英冻红了的鼻头,笑一声:“怎么下雪还跑一趟,有甚事等雪晴了再说。”

挽起袖子给拿毛巾子包了茶壶柄,倒了滚水出来给纪舜英沏茶吃,腕子上一手三个金镯子叮叮当当,倒到莲花瓷的小杯子里了,拿指尖捏了递过来。

纪舜英晓得她指头嫩怕烫,不叫她再倒,自个儿接过去,替她分了茶,把卷纸展开来:“你看看,可有哪里要添的?”

规规整整一个二进的院子,明沅一看就知道是十方街的那个小院,进了大门就是照壁,因着预备新婚用,上头的雕花就是鸳鸯并蒂的,明沅见着这个抿嘴就笑了,手指头点一点:“哪有人照壁上用这个,就是西府的藕园,也没用这个的。”

纪舜英听了就笑:“若是别个用过,我也就不用了。”指给她看这上头的花卉,有麦穗有百合,一样样都是好意头。

明沅面上微红,几个丫头退了出去,纪舜英挨过来,看她指头红红白白,在正屋的窗上绕了一圈儿,点头那个木头雕花窗上的双嚞字道:“用个万蝠的也就是了,冰纹的我不喜欢,这个也太过了些。”

她正说着话,叫纪舜英一把捏住了手指头,用力攥在手里一捏又给松开了,嘴里还一本正经的道:“也是,别个万蝠捧寿,我们万蝠捧嚞。”

第313章 肉酿金钱

纪舜英一向少年老成,早几年的时候,明沅甚少见着他笑,每回见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走起路来规行矩步,自头发上扎的四方巾到脚上穿的双梁鞋,俱都透着方正。

这两年他倒是笑得多了,明沅再少见他板了脸儿,私下里碰面,嘴角总是翘着,看着眉眼都活了起来,却再不曾想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纪舜英捏了手指头还不算,又侧了头含笑问她:“好不好?”他原来生的正气,棱角都是带方的,书生里头算不得文弱长相,这会儿笑起来,竟似春风化雨,叫明沅哪里还说得出好与不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