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要去蜀地,还托她给明洛带东西去:“上回给我送了些麻椒,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着的,一口下去嘴巴都红了,想必在那儿呆得久了,连吃口也改了。”

“倒叫你说着了,我非得请个大师傅跟着才成。”明沅笑一声,看见丫头送上来的东西奇道:“我还当四姐姐要画画送她呢。”

囡囡一脚正踢在明湘手上,她低了头,去摸女儿的小鼻子,叫她一声坏东西:“自生了她,哪里还能做旁的,连画匣子都许多日子没打开了,等她大些,也能拿笔了,就能一道画了。”

明沅掩口而笑:“了不得了,四姐姐是想养一个诗书画三绝出来不成?”

明湘听得这一句,眉头微拧,她也曾上山看过明芃,知道梅季明的事,敛去了笑容,冷不丁骂出一句:“浪荡子!恁般对不住二姐姐!”恨不得他更倒霉才是。

想来明芃并不曾把那话对明湘说过,明沅也不再提,总归事情已经过了,有了圣人的旨意,哪一个不开眼的,还敢当面说颜家有个不嫁的老姑娘,背地里那些又何须管她,武皇做到了女皇帝,也依旧叫人骂她不知妇德,明芃不说此时未成大家,等真个成了大家,流言蜚语也不会少的。

两个说得会子话,鱼肚儿就做得了,拿新鲜的昂刺鱼只取鱼肚,并不切开,好似白玉蝴蝶,拿头背鱼骨熬了汤,不加盐也起鲜,先盛了来,给小囡囡吃一碗。

一家子姑娘都因着明蓁好过起来,可还没过花朝节,晗哥儿倒病了,原就有说是叫花神迷了眼的,这回更是请了圆妙观的张仙人进了宫来。

晗哥儿打小身子就弱,自进了宫,更是好一阵坏一阵,明蓁一半心思花在他身上,花朝节先叫阿霁出来主持,她自家出来一刻,说得几句场面话,就又回去。

几个姐妹都跟了进去,明潼还把慧哥儿带了来,慧哥儿趴在床沿看了晗哥儿:“吃奶奶,吃奶奶不生病。”他怕奶皮子那膻味儿,明潼哄他时就说得这话。

明蓁冲明潼点点头,又看了明沅:“他们前头说话,我听了一句,今岁出去,不是云雁就是白鹇了。”

第362章 柳叶飞青

明蓁这番话,明沅回去立即告诉了纪舜英,云雁四品,白鹇五品,非云雁就白鹇,那就是说纪舜英到了外头不是四品也是五品,他如今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检讨,这可算是连升三级了。

明沅这话说完,纪舜英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皱得眉头,他读的书再多,也是纸上得来,寸土未曾管过,要管十七八个县的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这许多事连碰都不曾碰过,难道还能全放给下官不成。

他一听这话就知是上头有意要捧他的,委任书还没下来,家里的东西俱都打点好了,纪舜英不去打探,也有消息传到他耳里,他这一回叫点了成都府通判。

同一个官位,也有上中下之分,一样是七品的知县,穷乡僻壤怎么比得京郊繁华,到了州府处,开国之初还分过从三正四,纳粮二十万石的算是上府知府,按从三品论,只过不久便废除了去,就怕为着这里头的分别,倒把百姓民生置于不顾。

若还按着这个算,成都府该是上府,府下统共十五县,一府共设两位同知两位通判,分管各项事务,正五品的官位,自此一跃,打从七成了正五,且还不是连升了三级,是连升了四级。

纪舜英于官场一道还是新手,翰林院里都是文人,当官的道道他只算摸了个入门,这番去成都,还有一个陆允武在,文武不同,可作叩门石还是成的。

明洛欢喜的不得了,陆允武就在成都府作千户,一知道明沅要来,赶紧替她张罗着买屋子,还十分老道的告诉她,往锦官街上买一栋宅子,等走的时候出脱,总好涨三成。

明沅便托了她买宅,又叫她置下些个会说官话的奴婢,都是五品官了,排场总是少不了的,那头地价比金陵便宜些,拿了八百两银子出来,置了个四进的宅子,东西还是齐全的,也没中人敢占陆允武的便宜,明洛又说是买给自家姐妹的,更是让利许多,原主就是要往外任当官去的,还把家里侍候着的人也都留了下来,只须搬进去就是。

纪舜英这些天脚步不停,师长同窗处原是拜岁送节礼,等任书下来,这才走动着四处告知,他是上一科的魁经,虽是沾了皇帝的光,却也非全无才学,师长也有替他写信的,告诉他那头也有同门,叫他到了地方拜一拜山头。

明沅倒轻省起来,至亲家人先都走过一回,再往娘家去,纪氏见了她便笑:“出去了就是当家太太,当官的门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年纪轻,又有这么个身份在,外头不让的也得让你两分,只不骄纵不饶人,别个就先高看你三分了。”

原来出嫁前纪氏也曾说过些外放的事,那时候再料不到明蓁会成皇后,说起来都是叫她到了地方同人交际放低了身段,新来乍到免得碰壁,这回却是叫她端着些,要拿捏好这个度也非易事。

明沅应得一声是,纪氏又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里头总有两千两银子:“家里不同以往,外头处处记着你是颜家人。”

明沅知道这银子纪氏能这么明着拿出来,必是颜连章吩咐的,接了就点头:“女儿记着呢,总不丢了爹的脸面就是了。”

纪氏自来对她放心,知道她把纪老太太的东西要了回来,愈发满意,把手一挥:“你去看看苏姨娘,她不日也要跟着你爹往穗州去的,明漪就留下来,日子不过一眨眼儿,她的年纪可不能耽误。”

苏姨娘这番又要跟着颜连章往任上去,明漪却不能跟去,自打出了娘胎,她还没离开过苏姨娘身边,撒娇作痴要跟着一道。

苏姨娘也不舍得女儿,可跟到穗州,为番功夫就是白用了,梅氏开得口,纪氏果然把她送到学里去了,跟那些个二三品大员的女儿一道读书,好容易读了两个月,这要走还到哪里寻那样好的西席。

明沅去的时候,苏姨娘正在哄她:“学里这样好,你不留下来,三年一过这些个伙伴俱都生疏了,那地儿又暑热又多蛇虫,去了作甚!”

明漪趴在床上发脾气:“我就愿意跟着姨娘的,再暑热又不是没冰,我就要一道去。”若是苏姨娘跟纪氏不应她,她就去求颜连章,几个女儿里头,就只明漪跟他最亲近了。

苏姨娘旁的还好,听见这一句伸手打她一下:“你敢!打量我不知道你肚里那点小心思呢,看看我饶不饶你!”跟着又劝她:“这船舟上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再过个三年你都要到年纪了,太太留下你,实是为着你好。”

多带出去见见那些个夫人们,若是彼此有意的,也好结下亲事来,要是再晚三年,好的都订了亲,苏姨娘再不成想,这个女儿的婚事还能比明沅更好,人不定比纪舜英出挑的,可家世却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越是好越是有隐忧,明漪的性子不如明沅沉净,嫁进高门去,可不得好好的再学上几年规矩,想着就叹口气:“娘也舍不得你,可你留下来,前程更好。”

明沅这番家来办了十八盆花,给苏姨娘也带了两盆,婆子把西府海棠盆儿搬到窗下,她进来一看便笑:“这是怎么了,怎么使起性子来了?”

苏姨娘立时笑起来,把桌上的小珠樱桃端了给她,又剥起枇杷来,摆到小碟儿里头递给明漪:“哭的似只花脸猫儿,赶紧问问你姐姐,我说的可对?”

明沅听得几句笑了,丫头端了桑椹蜜汁儿上来,她饮得一口道:“姨娘说的很是,这是为着你好呢,你非跟着,可不辜负了太太的一片心?”明漪整十岁了,这个年纪都有已经定下亲事的,颜连章这回升到市舶司司正,再往上就是盐课提举,意气奋发,等着三年一过,只有往上的,明漪的婚事在京里才能更上一层楼。

明漪红着眼眶,直往苏姨娘身上挨:“我就不,就要跟着姨娘一道。”一面还呜咽呢,一面捏了个蜜枣子小口啃起来,她自家也知再闹都无用,人是必得留下的。

明沅还担心起苏姨娘来,她的年纪却也不轻了,她又不是正头夫人,到了那儿定有新进门的,得亏着颜连章不是个耽于美色的,江州带回来的那个,到现在也还是个通房丫头,因着有一份情宜,苏姨娘还常常接济她,她自家还叹,早知道那时候就跟着那些个一道出去了。

苏姨娘拍拍女儿的手:“你要去那地儿,可得先把药材备齐了,总归是走水路再换陆路,你身边可得跟着人,那头是乱过的,碰上流民可了不得。”

“我省得,五姐夫派了人来接的,路上也是官船,只万事小心就是了。”那些逃了的叛军一半儿成了山盗水匪,蜀地一直都在剿匪,明洛来信便道,叫他们在进山的山口等着,叫陆允武派了兵丁去接。

苏姨娘笑了:“倒要好好谢谢她,带些金陵的土产过去,你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她那儿子也该会走了。”心里头庆幸得亏是明洛在,她们俩一向玩得到一处去,在一道也有人好帮衬。

说了没几句,就又要开箱子使钱,明沅一把按了她的手:“姨娘这是作甚,可不能再拿了,成亲的时候那些,我还一直留着呢。”暗地里这两千两银子,她一直没动,就怕外放出去有要用钱的地方。

苏姨娘硬是要给:“得啦,我这钱来得容易,往后就更容易了。”颜连章捞钱是一把好手,明沅猜测着皇帝未必不知,把这差事交给他,就是叫他发笔财的。

推让不过,收了一千两,苏姨娘还皱眉头:“拿太太的是拿,我的就不是银子了。”知道女儿给她留,想张口又咽了下去,纪氏也是挑了她叫她发财的,她这点私房纪氏心里头有数,两个女人有了默契,这银子她拿的半点儿也不心虚。

见过了苏姨娘,那头张姨娘又请,她零零总总理了两三只箱子出来:“原要寄过去总不方便,既是六姑娘要去,替我把这些个给她带着去。”张姨娘少了女儿,显见得老了起来,抱了只巴儿狗养着,这会儿正趴在她身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毛:“要能回来,把孩子抱回来。”

明洛随信寄了五百两银子来,明沅给了张姨娘,她只不肯要:“我身上哪有要用钱的,她是当家太太,手上不能少了银子,我再不能收的,叫她安心过她的日子就成了。”

明洛来的信也是必要张姨娘下的,明沅知道明洛一片孝心,按了张姨娘的手:“姨娘拿着罢,她隔得这样远,心里也记挂着姨娘,我若真了带了三只箱子去,银票却没留下,还不定怎么吃她的埋怨,这些个姨娘替五姐姐办些东西也是成的。”

张姨娘这回倒是肯了,思想了半日女儿还缺什么,到明沅出发前,又添了两只箱子来,里头却是些苏缎头面,都是京中时兴的式样,明洛爱吃爱穿,隔得这样远,张姨娘还替她操心,明沅一看俱是艳色的缎子,倒笑一回,张姨娘这是还把女儿当小姑娘看呢。

上船那一日,连明芃都下了山来,进不得颜家门,叫了一乘小轿,就在渡口等着,还是九红眼睛尖,一眼扫到了碧舸,再看就看见隔得不远处跟着梅季明,明沅请了她到船上来,梅季明也跟了上来,他知道明芃的心思,就怕她跟着上船就此离开,明芃也确有一刻是这么想的,可还是同明沅话别了,牵了她的手念念道:“我必是要去的,你可等着我。”

到她这儿就是劝君更进一杯酒了,就在街边的脚店买了一瓯柳叶飞青,明芃举了杯子道:“原要折枝柳,这下倒省了,我先敬你。”一口饮尽了,到要开船,她这才下得船去,梅季明松一口气,竟全换了个个,怕她走了,怕她不见。

离得港口,这才张帆,明沅望着越来越远的桃花渡,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明芃还立在岸边,一身青衣,带着帏帽儿,隔得远了还能见着风吹动帽纱,她往前两步,冲明沅挥一挥手,哪知道一别之后,过了十年方才相见。

第363章 小葱炒面条鱼

阳春三月,花绽新红,柳垂金线,夹岸一树树的桃李,离得河岸近些还能见着野鸭子栖在垂杨丛里,一双双挨着相互梳毛,一有人靠近就游得远了。

明沅坐在船舱里看了,忽的笑起来,到忆起旧年几个姐妹俱在闺,连着梅季明也在,大伙儿掣签得花灯的旧事来了。

小花厅里挤挤挨挨,大罗汉床上坐满了姐妹,割了獐子腿儿烤肉吃,起了三排灯架,一溜儿十八盏,关刀方胜梅花凤凰,此时思想起来,大姐姐抽着扶摇直上青云宫,她抽着的却是泉沙软卧鸳鸯暖,俱都合了意头。

纪舜英见她出神,走过来扶了她的肩,往外头一张望,见着一对对儿的野鸭子,笑道:“可是想吃鸭肉春饼了?今儿这渡头小,也只些脚店瓦肆,等过些日子到城镇,再办一桌鸭子宴来。”

明沅含笑嗔他一眼:“我就为着吃不成?”往后一挨,轻轻吐一口气:“不过看见这对野鸭子,倒想着些旧事来。”

纪舜英发笑,伸手搔了搔她的腰窝:“你才多大,能有甚个旧事。”明沅把她抽着鸳鸯灯的事儿告诉纪舜英,指一指外头的彩毛鸭子:“可不是泉沙软卧,原是应在这上头了。”

纪舜英胳膊把她圈起来,头挨在她肩窝里,往她耳朵眼里吹了口气,痒得明沅一缩头,整个人虾子似的弓起来,他嘴唇贴着耳垂顺着白腻腻的颈子往下:“等会儿叫你知道甚个是鸳鸯暖。”

被里头一翻起浪来,正是靠岸涨潮不住摇晃,这番得趣又与旁的不同,纪舜英自说了业精为勤,果然日日耕耘不缀,明沅叫他一碰先自软了,由着他摆弄起来。

先还想着花灯会,跟着两只手搂着纪舜英的脖子,随着他动个不住,又听见他说:“今岁混过去了,明岁给你再扎一个鸳鸯灯来。”

出了金陵便一直行船,到得山城再换车马往蓉城去,船中无事,读书写字画画,几天也就厌了,风浪来时,连针线都不可作,实无可玩的,便把叶子戏打双陆都翻出来玩一回。

明沅自来不精此道,年节里也有开赌局的,嫁作人妇更是少不了这些交际,明洛来信还道蓉城最爱的就是摸上两圈牌,明沅来了头一样要学的就是打牌,官夫人的交际在金陵是花会诗会,到这儿一半是在牌桌上的。

明洛原来就是个话篓子,写了信来更是好几大张,全没章法,倒跟闲话似的,絮叨叨想着哪儿就写到哪儿,一时又说些任上的趣事,一时又说些夫人间的秘语。

人还没到成都府,明沅已经把任上的人摸了个七七八八,在纸笺上列了张单子出来,这一任的知府也是新来乍到,底下的同知通判却有留任的,只一位跟纪舜英一般新上任。

既要备礼便把喜好打听清楚,后头交际是女人的事儿,前头也一样不可少,架子端得太高,界时放不下来才真的耽误事体,明沅心里明白,纪舜英是真的想做些实事的。

他那两箱子书俱都理了出来,船上要走上三旬,明沅给他单理了一间舱房,给他作书房用,青松绿竹一个前后跑腿,一个还当书僮,只他做了两日,活计就叫明沅接了去。

明沅裁了一张张小签,按着红黄绿来分,红的是水利,黄的是治农,绿的就是教化,余下那些个清军巡捕屯田自有武官来打理,陆允武要升就要升到宣同知,管的就是这些个。

纪舜英在舫房里用苦功,到了地方还预备着拿府志出来看过,明沅跟着他一道看图纸,人没到成都府,东南西北四城倒都摸清楚了,明洛替她们办宅子的锦官街离得蜀王府不过三四条街。

去了成都府,顶要紧的是去了得些拜蜀王,蜀王年幼受封,却活的长寿,他的封地,且还不是先帝给他的,是再往上数两任的皇帝封给他的,蜀地起乱的时候他早早躲了出去,因着年纪辈份在,先帝也无法治他的罪。

蜀王还上了表说要往京中去请罪,又说负于父亲所托,哭的涕泪横流,先帝知道他要进京来告罪,赶紧下了安抚的折子,只说流民匪类有罪,却不能怪他,这位叔祖父安心在王府中养身。

这么一尊大佛,就跟供在寺庙里的佛像似的,进了他的地界先给他上三柱香,功德到了,才能安心当官儿。

明洛信里,连着这位蜀王家里几个小老婆都打听出来了,蜀王年纪已经八十有三,最小的姨太太却只有十六岁,旧年才刚纳回家的,如今最得宠爱的一个。

明沅见着那张单子嗔目结舌,成都府上了五品的官儿且还没蜀王府里头人多,蜀王儿子都死了好几个了,偏他还活得好好的,还能纳新人,最小的那个儿子,今年才刚过十岁生辰。

明沅来的时候就备下了大礼,蜀王世子两年前死在叛军刀下,如今世子之位还未定,余下那几个儿子,原来不过领一份俸禄混吃等死,勤快的还能寻个由头捞些银子,那不愿劳动的,总归也有钱粮好领,如今这么个位子摆在眼前,年长的且不论,自认该是自家的,年小的越发往跟前献殷勤去。

明洛来信里头还说了陆允武的猜测,说是纪舜英这回来,只怕非得搅进去不可,她自家且道,见天的府里就来往着王府里的夫人太太,拐着弯的要拉了陆允武,千户倒不算得什么大官,要紧的是陆允武是从龙有功的。

这会儿又来了个纪舜英,可不得争疯了,明洛信里都笑,笑说往后可不是她一个人躲这些个王公贵胄了。

明沅捡这些信里要紧的告诉了纪舜英,叫他心里先有个底,纪舜英满心都扑在农事上,到了地方也该开始农耕了,芒种怕是赶不上了,可这水利图却还得跟着跑一回。

听见明沅说便笑:“圣上心里都有底,蜀地他既来过,便跟明镜一般,捧哪个都讨不了好,干脆万事不沾身。”

想的哪有做的这般容易,陆允武还能说是武人不问文政,纪舜英却是再逃不脱的,他是正经科考出来的魁经,平白从从七升到正五,哪个不知是因着跟圣人连襟,那一府里不论真傻假傻,都不会平白放了他过门。

总归要拜会的,这礼字就先不能叫人挑出错来,后头的日子倒不得闲了,纪舜英研究农时农事,她就列礼单子,金银珠钗缎子也就罢了,再有名人字画,骨董玩物,真论起来,他们且还没这许多家底。

船上日子转瞬过去,下了船换车马,明沅这才觉出坐船得好了,晃虽晃着些,可比在山石道上颠簸好过许多,官道上还好受些,到得官驿上歇一夜,总有热水热饭可以用,可越往蜀地,官道越是难走,叛军毁了些,人力物力不及道是平了,驿站却不比原来,几个丫头挤一个屋子,这才知道船上真是好日子了。

好容易烧得一桶热水,几个人且不够分的,采菽几个哪里吃过这苦头,两块薄板就是床,床帐被子一股湿气,闻着就有一股子霉味儿,汤菜饭食也不过刚能裹肚,一碗小葱炒面条鱼,看着片片雪白点缀颗颗葱绿,竟也算得美味。

驿站小吏过来告罪,纪舜英只挥一挥手,却把这个记在心里,便是上官来时,也要用得着驿站,总该像个样子才是。

木头梯子踩着吱吱响,夜里恨不得和衣而卧室,床上铺了两层油布,这才刚铺了床褥上去,还怕床一摇,顶上就落灰。

可这地方却是修在山上,打开窗子,夜里就隐隐见着山下灯火,零星几点,叫层层绿幛掩过,再往远处,便是深绿浅绿的绿海了。

进门的时候就问过,盗匪再悍,也不敢打驿站的主意,纪舜英还是派了人轮番守着,还有自京里请的镖师看镖,再看他是个官儿,这地界再没人敢打官员的主意,就怕大军一来,连山都叫荡平了。

明沅夜里睡不着,山里湿气重,自家带来的被子,铺开来到夜里就觉得湿乎乎的,她躺了会儿披衣坐起来,身子才动,纪舜英便醒了,带她推了窗户,轻笑一声伸得手出去:“那儿是山城,我们路过,过了这座山,再走上三日,就是蓉城了。”

知道她累,坐车跟骑马一般,山道上皆是难行,只山峡之中窄舟难行,碰着礁石便是粉身碎骨,这才转走山道,伸手替她在腰上肩上按上两把,握了她的手比着往外,做个摘星状:“此处才是手可摘星辰呢。”

两个看了半夜星光,后半夜倒睡得实了,反是几个丫头不曾好睡,上了车路上颠得慌,竟还能头靠着车壁睡熟过去,等到下山时,还没出山道,就叫人给拦住了,为首的先喝一声:“前方可是纪老爷的车马?”

明沅身后垫着腰枕睡得正沉,听见这么一句,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丫头惶惶然,又不敢掀了帘子去看,等外头镖师应上一声,对方这才下得马来。

明沅松一口气,只当是陆允武的兵丁来了,纪舜英一看,却是王府服色,问明了来路,确是蜀王府的人,王府之中配兵丁五千,蜀王若不是靠着这五千人,且还逃不出去。

自来不曾有过来往,竟巴巴的来接,明沅这才知道蜀王府里争斗多盛,扶了丫头的手,拿袖子掩了半边脸儿,往外头一看,人不算多,骑着马来,约摸五六个。

既是来接的,再没有拒了的道理,纪舜英谢了一回,跟着马往蓉城去,到官道上了,这才看见陆允武派来的人,两边一打照面,各自知道何事,陆允武派来的总长打了两句哈哈:“千户大人设宴等着。”

来接的原就想把人一气儿接到王府里去,怎么肯叫人截糊,还是纪舜英道:“车舟劳顿,自家亲戚且还罢了,登门作客不成体统。”

见他实不肯去,这才作罢,由着陆允武把人接走了。

第364章 黄铜锅子

隔得两年多,明沅又见着了明洛,总长带着纪舜英一行人直往陆府去,车辙碾了青砖地,进得城中走到街市上,还不曾掀了帘儿看看外头如何,采苓就先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车帘儿一动,外头的辛辣味儿就直冲鼻。

明沅掀了帘儿往外看,门楼铺子一间挨着一间,大锅里飘着红油花,开着格扇的窗子挂着一排腊肉,采菽奇道:“这都过了年多少日子了,怎的还有这许多腊肉。”风鸡风鸭子腊肉腊肠,都是正月里吃的。

连那腊肉看着都比寻常的要红得多,连着切白肉,沾的都是红油酱,光是看就叫这几个丫头咋舌头:“光看着都叫人冒汗了。”

这一路吃食都是自备,驿站里吃着的面条鱼也没见着红辣,怕是知道京里来的官人吃不惯这辣口的,这才没摆辣子,可这么一看,还非得寻个厨子了。

来的时候倒是想找一个,可急着找没找着可心的,有手艺的到哪儿都不缺饭吃,何必非得背井离乡?连着长福婶长福叔两个都因着年岁大了,留在金陵守房子,只往明沅跟前说项,把儿子儿媳妇给带上。

纪长福是纪老太太给的人,打小就侍候着纪舜英在锡州读书,情份不同,长福婶一张口,明沅就应了下来,老两口打了包票,儿子媳妇旁的纵不会做,打杂做饭总是成的。一路上倒也周到,三十来岁的汉子,跑前跑后极是殷勤。

城里确是热闹,一段路行行停停,倒也无人敢拦了兵丁的去路,只实在热闹,腿脚伸不开,明沅坐在车里,纪满寿就往后头来,在车边道一声:“夫人,前头得换轿子。”

赶紧把帏帽儿戴起来,从头顶遮到腰下,由丫头扶着下了车,忍冬翦秋两个啧啧称奇,哪有这样一层层往下的,那总长道:“走大路都绕上许久,抬了轿子走这石阶且还快着些。”

轿夫抬了明沅,后头跟着丫头,纪舜英也下得马来,这样行起来倒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车官街,陆府大门口。

明沅扶着纪舜英的手下轿,头一抬就见着门口等着的明洛,她穿了身大红的团金万朵葵金袄儿,底下是织金的裙子,见着明沅才要迈脚过来,叫个矮胖团子抱住了腿儿,明洛一把抱了他,指着明沅:“赶紧的,叫六姨。”

除了一管声音还是原来,眉目还是,神色全然不同,嘴巴一翘就是笑,拉了明沅的手啧啧作声:“不细看,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明洛走的时候,明沅还是未出阁的闺女,这番再见已作人妇,眉目情态怎会相同,她拿眼儿往明沅腰上一圈,见她腰身也软了步子也开了,抿了嘴儿笑:“我家那个这会儿还当差,没想着你们这样早到,接了信就叫人在官道上守着,就等着你们呢。”

说话间瞧见了纪舜英,才刚看他替明沅搭手就知道夫妻两个恩爱,笑晏晏道:“这会子可好,原来我要叫纪表哥,如今可得叫六妹夫了。”

别个还没说话,自家先哧哧笑起来,连带着胖娃娃也跟着她笑,明沅一伸手,点了孩子的鼻头:“这是谁呀?”

跟个孩子说话,不免就软了声音,纪舜英就在一旁看她,那娃娃胖乎乎的,手伸出来给明沅握,小小一个巴掌带着五个肉涡涡,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六姨”。

喊得明沅笑开了,伸手就要抱他,明洛赶紧推让:“你哪里抱得动他,他就是个小猪猡。”说着颠一颠儿子,明沅还伸了手,明洛只好把儿子递过去,一面给她一面道:“仔细仔细,他可沉的。”

一岁多的小儿能有多重,哪知道一接手过来,明沅两只手且吃重不住,还是纪舜英托了一把,把孩子接了过去。

娃娃叫明洛养的半点不认生,手往上一搂,张了嘴就把口水擦到他肩上,咯咯笑个不住,腿蹬着纪舜英的衣裳,明洛“哎哎”叫起来:“赶紧抱了他过来,他爹官服上的补子都叫蹬破了一幅了。”

娃儿的名字就叫虎子,大名儿还没起,小名儿是陆允武起的,明洛还嫌这名字土气,陆允武说这名字压不住,要不然还真衬不得这个八斤重的大胖娃娃。

“这东西可坏,一抱着就要蹬腿儿,都是叫他爹给惯的!”小人儿最知道好恶,他先不过蹬着玩的,陆允武却抱着他颠个不住,直说虎子有力气,果然是他陆家的种,虎子很明白话音了,知道这样是讨人喜欢的,任谁抱着就蹬起来。

明沅笑个不住,陆允武皮糙肉厚耐得住,纪舜英却是提笔的书生,再是君子六艺,要学些骑射功夫,也不常用,他能在山道上骑马明沅已经觉得惊奇,这会儿叫个白胖小子一蹬,晃一下竟搂住了,还捏着他的面颊逗他:“叫六姨夫。”

虎子咧开嘴就笑起来,大声叫一声“六姨”最后一个“夫”字儿藏在喉咙口,吐出来个气音,喷了纪舜英一襟口水。

这么白胖胖的娃娃谁不爱,明洛见着他就笑得眯了眼儿,赶紧接过来:“站门口作甚,赶紧到里头去,今儿我备了鲜汤锅子呢。”

此时已经黄昏,翻得重山再走了这些个高高低低的山路,早就困乏了,听见能喝一口热汤,还没入口就先想着那鲜味。

明洛早早预备好了厢房,陆家宅子大,主家却只有两个,空院子都有两三个,还都是大院子,防着陆允武请宴,吃醉了酒暂住一夜。

这会儿打理得干净,明洛满心欢喜,下人都是原来颜家跟出来,见着明沅个个称礼,还有再叫一声六姑娘的。

院落齐整干净,木芙蓉开得正好,靠墙竟还有三两丛竹子,明洛也不外道,指了竹子就道:“是安排给你们的,想着六妹夫是读书人,怕这院子俗了,这才借点竹子的清意。”

屋里头床幔毯子褥子一应俱全,人才走到院里,那头热水都已经端了来,绞了热巾子抹脸解乏,不多时甜汤也端了来,里头加了玫瑰酱,明沅端起来才要吃,虎子直砸吧嘴儿,眼巴巴的看着她,见她瞧过来,眯了眼儿笑,讨好道:“六姨。”

明洛刮了儿子的鼻子:“小馋唠,见着吃的眼都直了。”

明沅却把他抱过来,叫他坐在腿上,拿勺子喂他吃,虎子舌头见着一点甜赶紧团了手拜拜,把明沅逗得直笑。

这屋子里头各处摆设都是新的,用的还是嫩绿桃红,显着一派春意,炕桌上一气儿的芙蓉石杯子碟子,衬着嫩绿帐幔越发显得艳,连镜台上头还嵌了一块大的。

“原是要送给你的,知道你要来,也不走那水路陆路转一遭了,干脆备下给你用着。”一面说一面抱了儿子:“吵着你六姨,她原就累呢。”

虎子抱了碗不肯放,明洛把他交给养娘,叫明沅跟纪舜英两个先歇一回,到夜里正正经经要开个宴给他们接风洗尘,又转身催了丫头赶紧去请:“平素不见他往大营里头扎,这会儿倒不回来了。”

纪舜英自去洗漱,明沅却拉了她:“五姐夫差事要紧,咱们总要修整两日,还怕见不着不成?”

明洛原有说不完的话,听见明沅这么说,也不急着开口了,叫她安心洗漱,带了虎子下去安排饭食。

忍冬几个早把随身要用的箱子着人抬了进来,开了箱子寻出明沅要换的衣裳,见着妆台上还有妆奁,打开来里头都是满的,胭脂花渍膏子样样齐全,还笑一声:“五姑娘竟周到起来了。”

明沅听见便抿了嘴儿,闺阁姑娘怎么好跟当家太太比,看她就知道她过得不错,散了头发一通,叫忍冬给换个新发式,翦秋又寻了一套金厢加官进禄的首饰出来,明沅一看就摇头:“自家人不必摆这场面,把我那套竹结玉的簪环拿出来。”

配着一身素淡,才打扮好了,纪舜英进来了,手上拿了个茶壶:“你可累?要不要歇一歇,只怕没这么早就开席的。”

他手里拿了壶,半天没找着杯子,只好把茶倒进芙蓉石杯里头,这才饮了一口,调过来侍候的丫头赶紧找了杯子出来,还不住口的告罪,明沅摆了摆手,悄声儿告诉了纪舜英,明洛初来的时候写信也曾说过,说是这儿人吃茶都爱抱个壶,丫头想必是本地人,上了茶竟忘了上杯子。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纪舜英听了盯着那壶看得会子:“难不成,还得对着壶儿喝?”倒跟贩夫走卒没个两样了,便是拿在手里的壶,也不该做得这样大,想了会儿,真个对嘴儿饮得一口,惹得明沅伏在引枕上直笑。

采菽拿了个红漆雕了百子图的匣儿进来,打开来给明沅看了,是给虎子预备的如意方胜金锞子,还有一套儿的手镯脚镯儿,明沅拿起来看一回“扑哧”一声笑了:“可用不上了,哪知道虎子生的这样壮。”

纪舜英见她比划着虎子的手腕,又说脱了衣裳定跟藕节似的,满面是笑,直说虎子像年画上抱鱼的胖娃娃,把那茶壶抱在怀里:“咱们还是晚些要孩子罢。”

明沅不明所以,这可跟他原来说的再不相同,可她原就没想着这样早生孩子,再怎么也得过了十八岁。